记得中学时代，我就跟随家人走进县城。驻足回眸，突然感觉自己离开那里好久好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这身居鲁山的鲁山人有了种望断老家路的感觉。每当别人问：“你是哪儿的？”脑海里会自然地想起老家——瓦屋乡。
（一）
小时候牵着自家的狗漫山遍野的撒欢儿是最惬意的。狗在家里憋久了，突然走进这么自由的世界有点不知所措，它就用舌头舔我，温热湿润的舌头舔在脸上，耳朵上，脖子上……舔到哪里，哪里突然就有种痒痒的感觉。我被逗得咧开了嘴格格笑着，而它好比得到了嘉奖，卯足了劲摇尾巴，紧接着一阵乱吠。
一开始是我带着“老灰”跑，当我跑累了，我就会把绳子系在我的腰上，“老灰”就带着我跑。都跑累了，我就会在草丛里摆上一个大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而老灰就会坐在我的旁边，伸着布满汗珠的舌头一上一下。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涌现出熟悉的场景，长满荒草的山坡上只有我跟“老灰”，跑着，笑着，大叫着，感觉自己就是“老灰”，而“老灰”就是我。
不久，我去了县城。“老灰”就到三姨家安身。一时的不适应让它瘦骨嶙峋，三姨每次打电话总提它，每每听到“老灰”不吃也不喝的言语，心中总会莫名的辛酸，也许是吃不惯三姨家的饭菜罢，也许是太想念小主人了罢，也许是……都无从知道。
那次回老家，我在三姨家鸡窝旁的小棚里看到了“老灰”。它蜷缩在干冷的地上，在我俩对视的一刹那，久别重逢的喜悦加上千丝万缕的想念一时间喷涌而出。
由于我的到来，那天晚上三姨做了一大盆炖排骨，老远就能闻见香味。我特意给老灰盛了一碗，望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我的嘴里都酸酸的，而老灰却一直的看着我，一直的摇尾巴“老灰，你吃啊，这是你最喜欢的排骨啊！怎么不吃啊？”我急的哭喊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灯我看到“老灰”渴求的眼神，里面闪烁着异样的光。那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当时我就想，自己要是懂狗语该多好啊,那样子我就可以听“老灰”诉说它心里的苦。那天晚上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老灰”的身影，它出神地看着我，吃力的摇着尾巴……
又过了没几天，三姨打电话告诉我说，“老灰”死了。突如其来的消息如惊天霹雳，我跟“老灰”撒欢的情境，它看到我吃力摇尾巴的画面一时间充斥着我的内心。酸甜苦辣咸就像事先说好了一般，随着消息的传递也如约而至。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了许多，自己最喜欢的《月亮之上》也少了许多的韵味。
是，我从老家来到了县城，带走了自己的童年，而老灰却永远留在了老家。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想念老家，不仅仅是因为老家的人或事，还因为那里有我我的老灰。
（二）
我是听着老家的故事长大的。什么鸡公山呀，石龙沟呀，石箱子呀，数不胜数，还有鸡屎堆，硫磺洞，磊锅台，阿婆寨。
山村也其实也不是那么安静。夜幕只要一拉上山腰，山沟沟里的蛐蛐就开始弹奏，猫头鹰也不甘示弱，偶尔也为蛐蛐点赞，孩子们的喊叫声，狗的狂吠声，风吹草动的沙沙声，一曲乡村味儿十足的交响曲浑然天成，胜过音乐大剧院的悠扬旋律，更胜过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特别好听。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门前桥头的老柿树上，我们坐在老柿树下的石墩上，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老柿树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印在桥头的石头上，洒在人们的脸上，还有路上。
太爷爷右手拿着烟锅，顺势翘起左脚，随着烟锅敲击鞋帮的噔噔声，还未燃尽的烟灰闪着亮光从烟锅里散落，就好比下起了橘红色的流星雨。紧接着，他搂起褂子，抽出烟袋，烟锅往烟袋里一插，往上一扬，左手就那么一捏，新的一锅烟装好了。太爷爷摸出火柴，擦的一声，火柴照的太爷爷满脸通红。只见他侧着烟锅，往火苗上靠，就在接近火苗的一刹那，太爷爷的两腮一吸，火苗就乖乖地送进了烟锅，看着烟锅里通红通红，紧接着云雾缭绕，太爷爷就如同蓬莱仙岛的神仙，这时我们就会拍手为他叫好，太爷爷真厉害！
我看着太爷爷娴熟的动作，抽旱烟时心旷神怡感觉不免有几分羡慕。这时太爷爷就会咳着将烟嘴递到我嘴边：“来，尝一口！”激动与兴奋让我吸足了气，用力的抽了一口。顿时只觉得嗓门里既干涩又枯燥，还没等会过神儿来，就已经咳了好几声，被烟呛得鼻涕，眼泪接踵而至。尽管当时很难受，还被老爸在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可我认为感觉不错，因为那是大人的象征，我敢抽就意味着我长大了。
在一阵哄笑声中太爷爷清了清嗓子，这时大人们收住了说笑声，孩子们也不再打闹。“想当年阿婆寨里有一个金老婆，她养着一头毛驴，一只大公鸡，还有一头石龙，两只羚羊，那头毛驴夜以继日的拉磨，磨出来的都是金灿灿的豆子；大公鸡每天为老婆婆打鸣儿，声音响彻山川，石龙天天给老婆婆添水做饭，在山沟里藏着金老婆的石箱子。
后来，阿婆寨里来了一群人，整天在山里转悠。人们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的话语，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后来人们就叫他们“南蛮子“。他们霸占了白云洞，抢走了金老婆，牵走了毛驴，还用稻草锯断了石龙的头和羚羊窝旁的大皂角树。”讲到这里，太爷爷故意压低了声音“据说，石龙的脖子和皂角树被锯断的时候，山上的土跟石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要不是南蛮子咱们这里会出朝廷的，结果倒好，大公鸡飞走了，羚羊也跑了，装金豆子的箱子变成了一块黑石头。我们这里的卧羊坪村，红石崖村，石龙沟，鸡冠山，鸡屎堆，石箱子沟，阿婆寨……都是由此得名的”。
“太爷爷，你上次讲的不是这样子的！还有烟洞岭，是金老婆做饭的冒烟的地儿”一个孩子还没等老人家落腔就喊了起来。只见太爷爷鼓红着腮帮，撅着胡须，瞪大了眼睛，舞动着手里的烟枪“你这孩子，懂个屁！”然后把身子一扭，朝向回家的路，两手一背，哼着小曲离开了。意犹未尽的孩子们嘟囔着，埋怨着，幻想着，不情愿的跟着爸妈回家去了。
“妈，石箱子里真的有金豆子吗？还有就是石龙的脖子去哪里了”我追着家人寻根问底。问的不耐烦了，妈妈就会说“总是问，总是问，你这孩子！”
有时候我会幻想着自己有一头能够磨出金豆子的毛驴，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跟陶渊明一般，来到了太爷爷讲的世外桃源——阿婆寨，看到了金老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参加工作后我来到了露峰山的脚下，闲聊时，年长的同事就会跟我讲牛郎洞，七仙女的故事。憋不住的时候我也会把太爷爷讲给我听的一次一个版本的老家故事讲给他们听。后来我发现，他们也会像我小时候一样总是问，总是问，看着同事们孩童般钻牛角尖的“稚气”，心里不免几分窃喜。我为老家感到高兴,是因为老家那美好的神话；老家也应该为我高兴，我从老家出来将近十年了，虽没能把老家带出来，我却把老家美好的故事讲给了每一位听众。
（三）
一次回老家，车子还没开进集镇。我就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当听到老家的叫卖声，交谈声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到家了。有时候会突然想回来看看，可真的回来了，又不知道需要看什么。
我在集镇等车的时候，天庙岭进入了我的视线。它就像片头一样，霎时间中学时代跟同学们一起天马行空的回忆缓缓拉开了序幕，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以前的大路在岭上，天庙岭是俺们家去集镇的必经之路。时代变迁了，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连我都长这么大了，可那条中学时的路就好比一个老顽固，它落后了。陪伴了我好几年的老土路，你现在过得好吗？在你的记忆里还有我的影子吗？
“走老土路回家吧！”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我翻出手机瞅了眼时间还来得及。就挽起袖子，踏上了回家的路。初春的季节煞是美丽，尤其是橡树簇拥的蜿蜒的老土路。春雨滋润过的大地散发着甜甜的土香，天空就好比在水盆里洗过一般。瘦骨嶙峋的橡树枝头憋出了奶头般大小的叶芽，沉睡了整整一个冬季的白草也顶着干枯的草叶子半挺着腰板，老槐树似乎不愿与之争春，双手掐着腰，斜着身子出神的看着，想着。
“二姐突然瞪大眼睛做出不许说的手势，顺着她胳膊的方向我们看到了一只野兔，兄妹几人用眼神交流。我们扔下书包，捡起块石头，猫着腰，蹑手蹑脚的朝野兔冲去。谁知那家伙比人精明多了，竖起灰里藏白的耳朵一听，掉头就跑。我们紧追不舍，一时间石头，土疙瘩，木棒子，黄土在兔子的身后热闹起来。后来野兔跑了，我们悻悻地回到土路上，走着议论着，偶尔还会唱着刀郎的歌……”眼前熟悉的土丘勾起的美好回忆惹得我时不时地笑出声来。还有跟同学们一起逃课摘酸枣的故事，跟着爸妈到天庙岭看戏的故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嗅着老家的泥土香，哼着童谣的悠扬，踏着归乡的脚步，带着童年的畅享，我走在回家的老土路上。
春去春又来，花开花又谢，一晃眼，离开老家已十年有余。工作加生活让我总违背想回家看看的初衷。而老家总是在梦里敲开我的心扉，给我讲述着如诗般的生活。我想回去看看，不仅仅因为那里的老灰，那里美好的神话，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乡愁。同样的山，同样的路，走在老家的路上为什么感觉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