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头

汪善浩


九十年代初,父亲承包的造纸厂终因管理不善,倾家荡产,关门大吉。他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从家里蒸发,留下一堆银行债务和民间高利贷让家人去应对。


父亲办厂的初衷是为了赚钱让家人过好日子,我无多大抱怨,也不计较哥哥弟弟对父亲债务的避而不管,心甘情愿地做苦力挣钱尽力还债。但对母亲的偏心及薄情寡义、专断蛮横行为却一直心存芥蒂。


我多少还得感恩父亲,他召我去厂里帮工,才有了与干妹子频频接触的机会,并互生爱慕,冲破重重阻力结合一起。但我与她筹备婚事过程的辛酸,不堪回首。


造纸厂倒闭,干妹子另谋活计,我重操旧业做瓦工吃百家饭。1993年的春天,我与她商定于当年11月16日举行结婚仪式。当时一般男方的聘礼少则一万多则二万,我与未来的丈母娘几经讨价还价,最后达成了以三千元聘礼换她女儿的口头协议。


我兴奋地把这个喜讯告知了母亲,按风俗,男方定亲得挑一担粽子去女方家,这等琐事通常都由父母去张罗。虽然知道母亲嫌弃我,但始料不及的是她让我自己解决,还不让我用家里的米。


无奈,我通过隔壁热心的伯母去母亲那里担保借来糯米,叫上堂姐堂嫂来裹粽子。次年种了稻谷,收割起来又托伯母把糯米还给母亲。记得酒席上米饭用的粳米是问哥哥借的。


当时核算了结婚费用,新房装修及酒宴林林总总在内大概需要一万多元钱左右。我赚的钱都青黄不接地给了父亲的债主,结婚费用从哪里来呢?


热心的堂哥帮我介绍了本村一企业主建造厂房的活,为多挣点钱,我舍不得多叫一个瓦工来分我杯羹,自己雇了个小工做帮手,每天起早贪黑地拼命干。


金秋十月,厂房完工,我喜滋滋地去结帐,厂房主告知我,父亲还欠他的钱,要把这4000元工钱全部扣去。虽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心有不甘,央求厂房主,先扣除2000元,另2000元让我完婚急用,再立个2000元的欠条字据,待来年挣钱还上,厂房主表示必扣无疑,没有通融余地。


我欲叫母亲去与厂房主说说情,期盼出现转机,冰冷的母亲充耳不闻。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昼夜不眠,焦虑万分,谷道口的痔核兴风作浪,折腾得我分不清是心痛还是屁股痛。


某天,我接了一个朋友家老屋翻修瓦片的活,趁中午休息,我不死心地再想去亲友处碰碰运气筹点钱,什么时间回来说不准,就吩咐另外二位师傅好好地干,千万别给我整出岔子来。一位瓦工是在建筑公司做学徒出身,没见识过农村的老土瓦,他把每片土瓦的搭接处,倒着续接盖了起来。


因父亲前债未了,我筹钱四处碰壁,到傍晚才回来。晚上倾盆大雨,朋友家里的家具、木床、木楼板、无一幸免,全被大水浸透。我心里装着大山般沉重的压力,面对朋友母亲的责怪,身心俱焚。


日历上的无情薄纸,很快翻到了11月16日。母亲有睡懒觉的习惯,借口感冒赖床不起,中午时分她起床开始迎客收礼金,喜宴要开席了,母亲就把送来的礼金往自己兜里一塞,匆匆吃过晚饭又睡觉去。


喜宴将近尾声,帮忙的人对我说,闹洞房的人挤满了新房,让我去分发喜糖,以分散人群。木楼板“吱嘎吱嘎”已发出严重抗议,万一承载不了重压会出大事情。


此时,我大惊失色,我失色的并不是怕木楼板坍塌,而是想起没有充足的喜糖!我也是新娘子上轿第一回,得不到父母的助力,一个毛头小伙子办事哪有这么周全。容不得多想了,逃过眼下难关再说,牵上新娘子的手,我们逃之夭夭。溜到隔壁哥哥房间后面的储藏室躲起来,与闹洞房的人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很久很久,闹房的人群终于不欢而散。


第二天的谢厨晚宴结束后,族里帮忙的人都离去,剩下远在浦江县的五个舅舅。母亲这才起了床,她提议舅舅们明天可以回浦江了,她也想跟着去娘家小住几天。


新娘子闻言后,说舅舅们平时几年才难得来外甥家一趟,趁此机会不如让舅舅们多住几天后,再带婆婆去浦江也不迟。母亲听后暴跳如雷,手指戳着昔日可爱的干女儿发飙了:“你这个巅倒头婆婆,才踏进我家里一天就想揽权当家,还轮不上你来指手划脚!”新娘子哪受得了一片好意竟换得这突如其来的欺凌,掩面哭泣直冲楼上。


见此情形,我怒不可控,要求舅舅们趁此机会,给我们主持公道把家分了,不愿再与悍母住一起。舅舅们小声嘀咕一阵表示赞成,母亲急得上蹿下跳,手指点着五个弟弟挨着个儿一一地臭骂一通:“谁也别指望分家!”五个舅舅像五只被针戳过的气球,耷拉下脑袋不吭气。


我飞奔上楼与妻子相拥而泣。我仿佛看到丈母娘气不打一处来地在痛斥女儿:“自己犯贱啊,我劝过千遍万遍,这种人家不好的,不听老人言啊,吃亏在眼前。”


母亲平时就偏心重,老小是金,老大是银,老二是块烂铁头。我满以为,母亲昔日疼爱的干女儿成了儿媳会亲上加亲,还能淡化母亲视我不顺心的有色眼睛。谁料刚过门一天,母亲就对媳妇掀起了一阵妖风,今后还不闹得鸡飞狗跳?一道艰难的人生课题像座大山一样桓亘在我面前,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2023.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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