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

在尝试看清天花板失败之后,张宁远知道自己的双眼又在失焦了。他像往常一样起身、穿衣服、下床,即使双眼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也没关系,他对于怎样凭借手指的触感和物品的纹理来完成这一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很快整个起床的流程连带洗漱的流程他都做完了。

准备要做饭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上次自己失焦的时候做饭好像弄碎了一盒子鸡蛋,问题因为自己只能看见鸡蛋的轮廓,根本连做完饭时那盒鸡蛋到底有没有碎都判断不了,无论碎不碎,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团颜色而已。不过看了看父母卧室紧闭的门,他还是决定自己做饭,只是这次他计划就吃方便面,再也不想加鸡蛋了。

张宁远吃方便面的时候面无表情,刚刚起床的他还没有把脑子里昨晚写作业的记忆和梦中的记忆区分清楚。在梦里,自己是一位英勇的狙击手,因为战绩辉煌而被委以重任,却在关键时刻双眼失焦,无法分别清楚战友和目标,最后为了完成目标,在两个身影上面各开了一枪。

真是个不吉利的梦,洗碗的时候他想到。窗外的一望无际的天空下,拆迁中的城中村、林立的住宅楼、忙碌的数码港尽收眼底,他看见随着朝阳升起,一个个窗口的灯熄灭了,楼下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居民,人们不自觉地搓着双手,抵御着日出前后的寒冷,这是一天最冷的时刻,而整个城市正在苏醒过来。张宁远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这一切,不断地把焦点放在更近的地方,直到看不清时再看会儿远处缓一缓,直到终于可以看清自己在洗的碗,他才算摆脱失焦。

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小远,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老爸终于起床了,张宁远想着,把碗上的水倒干,放进了碗柜。

张宁远并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是高中生,每天的出行却总是需要先等父母之一起床之后再送自己去,明明因为自己早起的原因,这个习惯给了父母很大负担。他不知道的是,他母亲年轻时也时常有失焦的情况,而他父母之前早就通过一些小测试发现他也有这个症状了,因此不放心他单独出行。

就像暑假里经常有的很多个早上一样,他和老爸像陌生人似的一前一后地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左侧的房屋挡住了晨曦的光芒,阴影里的张宁远被风吹得有些冷,他耸了耸肩,回头发现走在后面父亲并没有一丝冷的样子,所以也装出一副并没有不适感的样子,向前走着,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的那个人,他身上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不要出声,跟我走”,身后远处有这样的声音出现,张宁远浑身一个激灵,刚刚还有点懵的双眼瞬间放大,黑色双眼映出前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和至少在500米外的摄像头。他在前面最近的巷子里拐了弯,然后转身贴在墙角,俯下身从墙角探出半颗脑袋,正好看到看到那个人搂着父亲的脖子,把父亲带到了另一个巷子里,他穿着和父亲一样的黑色的上衣,手上闪过刀刃的反光,从只闪过一次的特点来看,要么是刀刃极短的折叠刀,要么是很容易从横向折断的水果刀。

偷袭的话,可以解决掉问题,这是此刻高中生张宁远的判断,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砖,绕出小巷,跟在持刀人和父亲后面走进了小巷。被人搂住脖子,因为不断试图远离夹在脖子上的刀刃而更加畏缩的父亲有种任人宰割的感觉,而自己将要救他,这种想法让张宁远好像从心脏泵出一股热血,浑身都暖和了起来,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突然间眼前划过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张宁远鼻梁一热,好像有什么暖洋洋的液体被甩在脸上似地往下流。他看见一张陌生的咬着牙的脸在眼前,脸的主人正挥着一把沾血的刀向自己捅来,而自己手头的砖头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刚才还畏缩着任人宰割地父亲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抽在身上似的,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地弹起身来扑向持刀人。持刀人用刀并不熟练,明显没有抓住防御的重点,一样是根据反射地丢掉刀子,用双臂架住父亲,两个不会打架地人扭打在一起。

张宁远能看出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报警明显太迟了,砖头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对自己父亲的体力清楚得很,只是刚刚那一扑,以老爸的体力估计已经累得不想动了,那歹徒虽然没有犯罪经验,但明显比自己的父亲结实多了,而且敢下狠手多了。他焦急地看着两个人,不知道怎样插手才能帮到父亲,。地上的鲜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目光顺着血循到源头,摸到自己的鼻梁上血止不住地外流,看到地上有一柄见红的水果刀,他赶忙抓起那柄刀,抬眼看时,却已经看不清两个人的样子了,失焦!

他脑中闪过这个词,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帮助,他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在动的轮廓,那里面是他想要救出来的父亲,和无端加害别人的歹徒,他变得恐慌·,而这更加剧了失焦的程度,那团轮廓不断扭动,张宁远四肢的血液都在流回心脏,带回来的寒冷使他胸口一颤,他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刺下了一刀,刀刃从羽绒服的两层尼龙之间穿过发出仿佛气球破掉的声音,冬装将金属刺破血肉的感受封在衣服下面,直到张宁远抽出刀刃,血液溅到他的脸上,他也分不清现在身上的红色来自自己还是对方了,不过他也没空关心,因为他跃到另一边,再次将刀刃插了下去,然后拔出来,再次变换身位,刺下这一刀。

他最后总共从四个方向捅下去四刀,刀刀见血,眼前一片红色,好像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溅上了不知道属于谁的血液。他把自己的外套绑在眼前,算是止血,也挡住自己的双眼,免得失焦过去之后看到自己父亲的惨状。他已经报了警,也向120说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听见警笛声回荡,惊起一片鸦声。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没有什么悬念的是,歹徒和自己的父亲都被捅到了至少一刀,他没有什么可好奇的了,两个人都跑不了,都会得到照顾或制裁,只是不知道在保护亲儿子时被儿子捅一刀这件事会不会给父亲留下阴影。

不管怎么说,张宁远知道,自己做了那个情况下自己能反应过来的、最正确的选择,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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