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 | 《故梦》第十六章

孟微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15岁那年,她被Y国陆桥大学录取,后来知悉,她是他们同届学生,年龄最小的,也是少有的女生之一。

离开那天,父亲孟怀儒和母亲杨尘礼还有汪叔汪成渝,带着阿甘一起来送行。

离开前一夜,母亲不放心,爱女心切,嘱咐要把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添齐了,孟微擎惧冷,母亲拿来三大件厚外套让她放进箱子里,说Y国冬天特别冷,下雪,冷坏了怎么办。

孟微擎倒没太在意衣裳,她最想带的是书。坐邮轮去Y国,路途遥远,要在船上呆二十几天。而且到了Y国,也是去学习的,就是去吃苦,孟微擎没再想当孟家大小姐,提前告诉自己也许吃苦的日子就要来了。万事靠自己,一切都要学会独立自主,再也不是一碗银耳羹也能挑甜挑淡的日子了。母亲问她随行带哪个丫头去伺候,她本不想带,她虽是从小娇养长大,但其实一直独立泼辣,从不恃宠而骄,她也想给自己成长的机会,但看到母亲一脸担忧不放心的样子,就连一向淡定的父亲都说一定要带个贴心的身边人,孟微擎才松口说:那就螺町吧,一个人就够了。她和我最贴心,扎实能干,而且她读过书,到了国外也能一定程度独立生活。

另一部分的行李,就全是她从两年前准备出国留学时开始自学ying yu的读书笔记,以及所有经过再三筛选的她的专业书——经济学理论基础书,和xi fang哲学史以及哲学理论。孟微擎还带上了她从小积累的、她最满意的诗文稿,以及练字帖。

最后,是一张自己和父母的全家福。孟家三口微笑着拥抱在一起,嵌在一个精致的相框内,孟微擎把相框放进里层,小心翼翼。




这天的龙锁港,冷,冷得彻骨。彻骨寒。

没有听到风的呼啸,可偏偏,冷得出奇,几乎每个人都裹着衣服在暖手、跺脚、抱怨。

这天的龙锁港,人也特别多,仿佛都赶在这一天出国。孟微擎疑惑,出国的人,那么多吗?去Y国的人,都在这天出行吗?

漫漫人海,父母汪叔阿甘,还有自己,几次差点被人群冲散。

就连阿甘开来的车都不能到达港口附近,只能停到外围,于是阿甘只好守在汽车上,临走,阿甘给自家小姐鞠了一躬:“小姐,阿甘一个粗人不会说话,您一去就只有螺町一人照顾您了,Y国那么远,您可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孟微擎眼眶发热,连忙扶起阿甘。论辈分,阿甘,她孟微擎该称一声:阿甘叔。于是她开口:“阿甘叔,以前小微不懂事,以后我不在惠景国,家里就托给您了,拜托您帮我照顾我爸妈,谢谢阿甘叔!”说着,也是深深鞠一躬。

随后,孟微擎和螺町随父母和汪成渝走进邮轮送客区。这里好多人,无论亲人爱人是否已经上船了的,这里的人都舍不得离开。仿佛一直站在这里,暂时离开的亲人就能早日归来!早日平安归来!

15岁的孟微擎第一次体会到乡愁,她看着涌动的人群,父母不舍的脸庞,船上的人群不断向岸上的人们挥手的样子,狠命地把眼泪憋回去,站定,开口坚定:“爸,妈,你们别送了。女儿不是一去不回,是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这是好事,应该开心应该高兴!你们都别哭,我一有机会就给你们写信!发电报!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爸妈,好好保重身体,别太操劳商行的事,每日按时吃饭,女儿会照顾自己的,我暂时学不会的,就让螺町做。你们放心,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一年后我放假,我就回国看你们,给你们带外国佬的稀奇货!快吧,你们回!我上船了!”

说着,拉着螺町的手,右手一个沉重的行李箱,快速而坚定地走远,踏上了去Y国的邮轮。

孟微擎只想快刀斩乱麻,不想自己舍不得走,更不想父母徒增伤感,谁知,从此,阴阳两隔。





上船后,螺町安排好了包厢里的住宿环境,就呆在包厢里守着行李,孟微擎则独自一人出去转悠。

虽出身惠景国富甲一方的豪门世家,但乘邮轮出海出国还是第一次,15岁的孟微擎觉得新鲜又刺激。再三跟螺町保证不会乱跑后,孟微擎就一人开始了邮轮之旅。


她今日穿得一身西式束腰衬衫裙,外面套了一件驼色大衣,戴一顶秀气的帽子,脚蹬羊皮小高跟,脖子上,有妈妈送给她10岁的生日礼物——非常漂亮的丝巾。一直没舍得戴,今日,出远门,她特意戴上,告诉自己,远走他国,也勿忘惠景国勿忘父母和家乡。

孟微擎一向胆子大,再者她在出发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壮胆:从此便是一人闯,万事自己扛,要勇敢迈出第一步。从一个一定程度上故步自封的闺阁千金要变成一个独立的新时代女性。

她从包厢一路走远,经过临近的包厢、餐厅、酒吧、舞厅、博坊,走到了顶层甲板。



这里的风,真的很静。

虽然风力并不小,但,却给人一种安定的神思。

孟微擎驻足在甲板一侧很久了。她双手搭在船沿,小小的身子往外探,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孩,在探寻新新世界的奥秘。

小羊皮鞋被踮起来,主人似乎特别想要向船舱外的大海探寻,欸?啊!我的丝巾!!

甲板风大,偏偏她又站在风口,丝巾质量轻,忽而一阵风,刮走了孟微擎的丝巾。

孟微擎急了,那是母亲给她的生日礼物呀!怎可丢了!

她循着丝巾飞舞的方向小碎步跑着,跑着,可是,一转眼,丝巾不见了!

孟微擎气恼地跺跺脚,继续循着刚才的方向继续走,也许,没有飞远呢?落到了什么角落?

一步,两步,怎么还是没看到呢?

一步,两步…………

“这位姑娘,请问,你是在寻找这条丝巾吗?”平和如温开水的声音,带了一丝安稳的深沉,犹如大提琴的弦轻轻撩拨。

孟微擎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白色手工男士皮鞋。

孟微擎抬头,这把好听的声音和精致的皮鞋的主人,有一张令人惊艳又……莫名觉得熟悉亲切的面孔。好看的恰如其分,并不张扬。

一张线条稍微凌厉的脸,浓眉,瑞凤眼仿佛流转着万般思绪却又只是点到为止,鼻梁如外国人一般的挺立,一张薄唇。皮肤白得很好看,着一身内黑外白的西装,整个人很挺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手里拿着她的丝巾,礼貌地保持着安全距离,但把丝巾伸到她能够拿到的地方。

带笑的面孔,很是温和有礼。



孟微擎打量苏沐的同时,苏沐也在打量孟微擎。

但,苏沐没有那么仔细地探寻,他,单纯地被眼前抬起身子的陌生姑娘给狠狠地、狠狠地惊艳了。

苏沐突然想到自己情窦未开时写的不知所谓的情诗:亿万年前,你的眉眼我见过,从此世间繁花不过尘土。

如今这姑娘婷婷站在身前,出身百代书香世家,父辈又成为一方富甲,从小被当做全家的希望培养的优秀苗子苏沐,一时没了言语。

不是不知说什么,而是不想打扰此刻两人对视时,怦怦跳动的心的节奏。



“公子”还是孟微擎先回过神,她轻轻开口,比平时父亲带她见长辈时更为小心的认真,“公子,这是我的丝巾,你捡到了,真幸运。因为这是家母送我的生日礼物,切不可丢失。感谢,谢谢你!”

苏沐也清醒,嘴角带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能暖了这大风呼啸的甲板,说:“能捡到姑娘珍视之物,是在下荣幸。望姑娘保存好。”

两人本该就此别过,可,谁也没有挪动脚步。

“欸!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匆忙的船夫从他俩中间冲过去。

两人仿佛被惊醒,对着对方不好意思地笑。

苏沐觉得他不说一定会遗憾,而且,是会留存很久的遗憾:“敢问姑娘芳名?在下苏沐,惠景国苏君兰的次子,此次是去Y国,留学,陆桥大学,姑娘你是去Y国作甚?”

听到Y国陆桥大学留学的字样,孟微擎几乎是喜不自胜,开口,并没有往日的矜持,而是多了几分莫名的大胆:“贱名孟微擎,微风的微,擎天柱的擎。嗯,我,我也是去Y国陆桥大学留学,看来你应该是我同窗?”

苏沐的脸色随着孟微擎的介绍,笑容越来越深,他开口:“那就是学妹了,我是学年放假回家了一趟,我今年二年级了。”

自此,再多说话,便是失了两人从小的家教了。

孟微擎先告辞,怀揣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走回自己的包厢。

苏沐一直目送孟微擎的身影消失在甲板。



两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明白了人生之初情窦初开那种懵懂又冲动的感觉,初见不过廖廖,却已刻在脑海。

两人往回走的步伐,沉重的是一步一回忆的甜蜜,轻快的是遇见人生第一次心动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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