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一·爱不重不生娑婆(16))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吴承恩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正是一天里最冷的寅时，一路上南陌时而清醒时而沉睡，寒云一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但他前几日伤寒本就未愈，此刻又负重行了几个时辰的山路，慢慢便只剩走路的声音和偶尔踩断树枝发出的“啪嗒”的声响。

立春后，天亮得要比冬日里早一些，山底下的猎户早早进到林子里设下陷阱，只等那野狐狸或者野兔自投罗网，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见一头野猪，此时，年轻的猎人林生正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大口吃着干粮，拿着包子的手十分粗糙，一看便知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烙印，黝黑的脸颊上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还不到半个时辰，连着陷阱的麻绳便晃了起来，“今天运气可真好。”林生收起绳子，隐蔽着身形朝陷阱走去，一路上不见动物的足印，却有两只十分清晰可见的人的脚印，看这尺寸大小应该是名成年男子，“莫不是误伤了这过路的人？”林生心中纳闷，待走近了果真看见一只手正扒在陷阱边上，紧紧抓着旁边垂下来的树枝，“有人吗？救命！”“你是何人？你还好吗？我这就拉你上来！”林生一边问，一边跪在地上伸手去拉他上来，却不想这人十分的沉，林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拽上来，这时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中还拽着一个小孩子，难怪这么重，二人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林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见此人身穿僧袍，想必是个僧人，这山上倒是有座灵山寺，但鲜少会有和尚下山，就算有，也不会在这凌晨天微亮的时侯走山路，“这位兄弟，看你这打扮，你是灵山寺的和尚？”寒云虽然十分疲累，但到底是少年人，歇了这半天，也缓过神来了，见林生问他，便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回答道：“正是，贫僧寒云，不知施主贵姓，刚刚多谢你救了我们。”“我呀，免贵姓林，单名一个生字，我是这山里的猎户，你是和尚，那这小娃呢？不会是你儿子吧！”“林施主说笑了，这是我在半山腰捡到的一个孤儿，非亲非故，却又胜似亲人，他前两日不慎摔伤，伤口发炎导致高烧不退，山上没有好的郎中，我只好寅夜背他下山寻医，不知林施主你可知道这山下哪里有郎中，我好带着这孩子去治病。”林生见他言辞恳切，开口道：“这孩子看着跟我女儿一样大，小小年纪竟遭了这么多的罪，现在时辰尚早，不如这样，你背着他先跟我到家里去，我长年在山中走动，家里有一些草药，可以先给他敷一敷伤口，等下让我娘子给你们准备一些饭菜，吃了饭我带你们去寻郎中。”寒云听完后大喜过望，他眼泛泪花赶紧作揖道：“多谢施主，施主菩萨心肠，定会一生平安。”林生一边扶着寒云站起身来，一边摆了摆手说：“谢什么呀，这陷阱本就是我设的，害你们掉进去我本就心里不安，所以你可千万别再说谢了，快走吧。”

说罢，寒云便随着林生向山脚走去。不一会儿，远远望见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介于镇子和灵山的中间，林生笑着说道：“快到了，前面那便是我家。”

一进院子便有狗吠声传来，寒云四下张望，“哦，狗在后院呢，不打紧，进来吧！”正说着话，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一副农家妇女的打扮，虽不是很漂亮却也生的十分清秀，“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人是？”“哦，寒云兄弟，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娘子，云朵，这是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他是灵山寺里的高僧，现下受了伤，我请他来咱家歇个脚坐一坐，你去烧水煮点饭，再炒两个菜。”云朵露出欣喜的笑容，“原来是灵山寺来的高僧，灵山寺可是圣寺，快先进去坐着吧，我这就去做饭！”林生引着寒云进了屋子，二人将南陌轻轻放在床上，“寒云兄弟，你且坐着等一等，我去寻一些草药过来好煮了帮他擦洗。”“好，多谢林施主，我二人就在此等候。”

待林生找到草药，云朵正做好了饭端上桌来，她见林生准备去煮草药，忙拉住他说到：“快趁热吃饭吧，你们吃了饭不还要去寻郎中吗，锅里的热水还有，我去煮草药，把这孩子交给我吧，我带他去后面给他擦洗一下。”“那好，辛苦娘子了。”“有劳云朵姑娘。”说罢，林生拉着寒云坐在桌子旁一起吃饭，寒云见满桌都是素菜，心中感动，这夫妻二人以打猎为生，平日里定是吃荤，今日因为他在，竟都是用清油炒的素菜，“林大哥，你们夫妻二人都是好人，我第一次下山，还好遇见了你们。”林生往嘴里塞了口米饭，沉默了半晌，他叹气道：“是啊，我们是好人，可是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啊。唉。算了，不说这些，这山下的镇子啊，不比你们灵山寺佛门清净，看郎中是需要钱的，你可带银子了吗？”“银子？我……我……”林生见寒云眉头紧皱，忙安慰道：“不打紧，你住在寺里，想来是没有用过银子的，快吃，吃完我带你去后山摘两篮果子，拿去给郎中。”寒云眼中燃起希望，“林大哥，你这办法真好，可是郎中真的会要果子吗？”“这你放心，那大户人家看的郎中，咱们肯定是看不了的，但往前走几里路，有一位专为平民百姓治病的老先生，有时候碰见穷人实在拿不出来银子，拿粮食瓜果去，也可以瞧病。”寒云吃干净了碗里的饭，他露出感动的神情，“那这位老先生真是菩萨心肠，林大哥，我吃完了，咱们快走吧。”

林生和他娘子交代了几句后，便带着寒云一同去了后山，两人不到一刻钟便摘了满满三筐果子，回去的路上，林生笑着说：“寒云兄弟，其实两筐就够了，摘得多了背着多重。”寒云擦擦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林大哥，我刚下山就受到你这般帮助和照顾，我身无分文，不知道如何回报你们夫妻，这多摘的一筐果子给云朵姑娘和你们的女儿，待我回到寺中，我也会替你们诵经祈福的。”林生没想到寒云会这样说，略感震惊，他张开嘴却又合上，笑着说，“到了，进去吧。”屋子里云朵已经帮南陌用热水擦洗了身子，又在伤口处敷上消炎的草药，那化脓的地方稍有好转，只是南陌还是半梦半醒，云朵见林生和寒云一起走了进来，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寒云兄弟，这孩子是你什么人啊？她的父母呢？”“这孩子是三个月前我在山上捡的，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我见他可怜，一直照顾他。”云朵低下头看了看南陌睡着的脸，“真是可怜，可是寒云兄弟，你是僧人，照顾这么大的孩子，不方便吧？”寒云摸摸后脑勺，“确实，我并未照顾过小孩子，不过我们都是男子，倒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云朵抬起头，露出诧异的神情，她正欲接着问下去，林生忙打断她，“哎呀，娘子，好了娘子，这孩子还病着，我们现在要带他去看郎中了，寒云把手里的一筐果子递到云朵面前，”云朵姑娘，感谢你和林大哥的帮助，这些果子给你和孩子吃。”云朵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了，她转过头看着林生，“给孩子吃？”声音很轻，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可以听见，林生像是有些愧疚地转过身去不敢看云朵，“寒云兄弟，果子摘好了，咱们这就快走吧。”寒云将南陌背在背上，又将摘得果子装进布袋挂在胸前，随着林生出了院门。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没走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林生……林生……寒云兄弟……等一下……”寒云停下脚步，“是云朵姑娘。”林生回头急忙向云朵来的方向走去，“娘子，你怎么来了？”“相公，我看天气阴沉，怕下雨了，来给你们送把伞。”林生接过伞，“知道了，娘子，你快回去吧，不然等下淋到了。”云朵远远地看了寒云一眼，寒云与他们隔着十几步路的距离，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是见二人都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以为是自己给二人添了麻烦，心下十分愧疚。

“相公，寒云背的这个孩子，是个女娃。”林生吃惊地看着云朵，“什么，女娃，可寒云说他……”“这孩子本身年纪尚小，她穿着男孩子的衣衫，一般人是分不清楚的，而且寒云想必从未跟她共同生活过，我方才给这孩子擦洗身子时才发现的，相公，你说……”“好了，我知道了娘子，你先回去吧。”“你知道什么呀，他们要是看了郎中就走了那……”“娘子，别说了，寒云兄弟还在前面等我，无论如何，得先带这个孩子去看郎中，听我的，你回去吧，等我晚上回家再说。”云朵见寒云朝着他们走来，便不再多话，转身回去了。

寒云走上前来问到:“林大哥，云朵姑娘怎么了？”

“哦，没事，她来给我们送伞。我们快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