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夏的暑期档和去年截然不同，去年是一枝独秀，吴京的《战狼2》在点燃国民的爱国热情之后，同样将票房推向了56亿的巅峰；而今年的暑期档，虽然《我不是药神》成为现象级电影，然而《西虹市首富》、《一出好戏》不管是在热度还是口碑上，同样风头并盛。
然而除却这种数量上的简单比较，今年的暑期档尽管话题电影连续不断，然而细细品味，它们在主题和大众心理上却殊途同归，共同将矛头指向了“金钱”这个阿堵物。
这个话题并非让人感到突兀，在如今中国社会急速转型之时，金钱，或曰财富，以及与此相关的一切人世沧桑，都已成为平民百姓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与其说今夏的话题电影让人们不得不对自身的财富状况做一次审视，不如说，这些电影恰恰将当下中国对于“金钱财富”的普遍焦虑摆在观众面前。
二
韩延的《动物世界》算是打了个头阵，尽管在票房上的表现不佳，然而影片在探讨“金钱与人性”的关系层面上来说，丝毫不怯阵。
影片中，主角郑开司之所以会参与赌博游戏，为的还是要赢回父亲留下来的房子，然而在此之中，郑开司却需要面临一个尖锐的问题：想要赢回房子，就得重新信任背叛了他的旧友，甚至将偶遇的陌生人作为生命的赌注。
一旦郑开司将自己的命运依仗他人，金钱所携带的自私病菌便侵入了他的两个“朋友”，让他一败涂地。可以共苦，但是不能同甘，这句话在此得到印证，金钱成为隔绝人际信任的天然屏障，成为一种和人之性情决然对立的邪恶图腾。
与之相反，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对于金钱并没有如此“恨之入骨”的处理方式，它让金钱成为背负至亲权利的刽子手，同样，也成为吞噬人类生命的隐形恶魔。
徐峥饰演的程勇，其实和万千大众一样，活在挣扎线上，然而他所面临的问题更为严重。尽管不思进取的他可以保持现状，靠着买卖印度壮阳药混沌过日子，但是如果选择混沌，就会失去抚养儿子的权利；所以，他宁愿冒着坐牢的风险倒卖违禁药物，也要赢得作为父亲的尊严。
然而这一切，都和金钱有关，无论冒险与否，程勇势必需要用金钱来充值人伦亲情，这种身份焦虑，才最让人刺骨。
而在影片中的另一个群体——广大的病患中，他们所遭遇的问题更为尴尬，金钱可以兑换生命的时间，但是面对哄抬药价的无证药商，他们若不选择倾家荡产，就只能丢弃生命。
《我不是药神》无疑将金钱的命题挖掘的更为深入，文牧野无意让金钱背上十恶不赦的骂名。但是现实却是，我们除了向没有丝毫生命力的金钱发火之外，竟然难以将生存的怒火朝向一个更为具体的人或某个群体。
生命的卑微在此面临着喑哑的困境，仿佛他们的无能、短命都是自作自受，都是贫困潦倒所致，没有资格让别人背负罪过。
而开心麻花的《西虹市首富》却将这种罪过消解，组织成了一则荒诞和黑色的寓言。仅从王多鱼获得巨额遗产的设定，便能够看出民众潜意识里对于金钱的虚妄之念：毕竟在现实中，获得金钱是如此艰难，还不如做一场一夜暴富的美梦。
更为有意思的，却在于王多鱼对于10亿人民币的使用和投资。在此，金钱不再是冰冷冷的K线，或者是文件上了无生机的数字，而是会让一个城市所有的人为之疯癫、为之倾倒的魔法石。
影片让金钱的这种魔力发挥到了极致，人不再是创造财富的主人，相反，人成为了财富裹挟下的奴隶。在片子，王多鱼本以为自己的胡乱投资，可以将十亿人民币瞬间挥霍，然而让人惊奇地是：这些财富成倍地上涨，毫不受约束的扩张。
人在巨大的金融资产面前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只有被碾压的份，毫无反抗之力，这才是最令人惊悚的现代金融神话：金钱，是一只本来该被人控制，但最终奴役人类的怪兽。
可黄渤的《一出好戏》对于这头怪兽却五味杂陈，金钱在这部电影的一开始，成为马进逃出孤岛的动力、跨越阶层的资格证。拿着巨额彩票，回到文明世界，他可以赢得社会地位，同时也能赢得追求爱情的资本；而留在孤岛，他只能沦为平凡的大多数。
然而当现代财富宣告失败之后，马进用天降的鱼群作为彩票兑换的流通货币，一手建立了岛上的乌托邦王国。此时，金钱又转换成了权力，成为一个可以控制社群的上层建筑。
《一出好戏》最是将金钱的这种矛盾性描述的细致入微，人们可以为了金钱而赢得作为人的尊严，同样地，也会因为对金钱的迷恋和贪欲，失去作为人性的光辉之处，片尾张艺兴饰演的小兴便有力地诠释了后者。
三
今夏的这些爆款电影，就像影评人焦雄屏在一篇观察文章中说到的：“获得金钱的焦虑，利与情之间的抉择是这批电影的焦点。”
这种社会在转型时期对于金钱的思考，并不只是出现在以上的几部电影中，同样地，也并非单单出现在今年的暑期档。在1993年，黄建新拍了一部《站直啰，别趴下》，讲述的便是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的工人、知识分子和党政干部在金钱面前社会地位的演变和身份的焦虑感。
而即将过去的暑期档数部电影，同样将当下民众对于金钱的态度和心理用各种奇巧的题材，或是义正言辞、或是戏谑调侃、或是唏嘘无奈地吞吐出来。
可令人惊讶的是，尽管现在的电影噱头更多、视效更好，可是对于金钱的爱恨情仇，以及广大民众无法摆脱的身份焦虑，它们所呈现出来的深意和《站直啰，别趴下》这部二十多年前的电影相比，也不见得有多少不同。
本文首发“中影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