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重头来过

“小飞,我回来了……”

夜已深。

门轻轻被推开了。

林仙儿忽然出现在门口,瞧着他。

一个人面对着孤灯,慢慢的喝着粥。

在看到阿飞的这一瞬间,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就好像流浪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亲人一样。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血本是冷的。

林仙儿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小飞……”

这呼唤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林仙儿的眼睛似也有些湿了,柔声道:“小飞,我回来了……”

左林仙儿,右阿飞

有些人认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好人,一种坏人。

男人如此,女人也一样。

林仙儿当然是属于坏人那一类。

“只要我去找他,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会爬着来求我的。”

“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林仙儿真的这么有把握?

她的确有把握,因为她知道阿飞爱她爱得要命。

但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他一定还在那屋子里,因为那是‘我们的家’,那里还有我留下的东西,留下的味道。”

“他一定还在等着我回去。”

想到这里,林仙儿心里忽然觉得舒服多了。

“这两天他一定什么事都不想做,一定还是在整天喝酒,那地方一定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甚至连那些死尸都还没有搬走。”

想到这里,又不禁皱了皱眉。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一见他,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抢着去做了,根本不用我动手。”

林仙儿满足的叹了口气,一个人已到了她这种时候,想到还有个地方可以回去,还有人在苦苦的等着她,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愉快。

“以前我对他也许的确太狠了些,将他逼得太紧,以后我也要改变一下了。”

“男人就像是孩子,你要他听话,多少也得给他点甜头吃吃。”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热。

“无论如何,他毕竟不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甚至比我所遇见的那些男人全部强得多。”

她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有点爱他的。

她这一生中,假如还有个人能真的令她动一点感情,那人就是阿飞了,想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阿飞的好处比别人多。

“我真该好好的对他才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并不多,以后我也许再也找不到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能放弃,不能放弃他。

也许他一直都在爱着她,只不过因为他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觉得无所谓。

他爱她爱得若没有那么深,她说不定反而会更爱他。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

所以聪明的男人就算爱极了一个女人,也只是藏在心里,绝不会将他的爱全部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阿飞,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令你伤心了,我一定天天陪你,以前的事全已过去,现在我们再重头做起。”

“只要你还像以前那么样对我,我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

但阿飞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么样对她呢?

林仙儿忽然觉得并不十分有把握,对自己的信心已动摇。

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只因她以前从未觉得阿飞对她有如此重要,无论阿飞对她是好是坏,她都全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只有在很想“得到”的时候,才会怕“失去”。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也正是人类许多种弱点之一。

可悲的是,你想“得到”的人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

林仙儿抬起头,已看到小路旁的屋子。

屋子里居然有灯。

她忽然停下来,将贴身小衣的衣襟撕下了一块,就着雨水洗了洗脸,又用手指做梳子,梳了梳头发。

她不愿让阿飞看到她这种狼狈的样子。

因为她绝不能再失去他。

屋子里的灯还在亮着。

灯在桌上。

灯的旁边,还有一大锅粥。

屋子里并不像林仙儿想象中那么脏,尸体已搬走,血渍已清扫,居然打扫得十分干净。

阿飞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的喝着粥。

他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很慢。因为他知道食物并不易得,所以要馒慢的享受,要将每一口食物都完全吸收,完全消化。

夜已深。

一个人面对着孤灯,慢慢的喝着粥。

没有看到过这种景象的人,绝不会想到这景象是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然后,门轻轻被推开了。

林仙儿忽然出现在门口,瞧着他。

在看到阿飞的这一瞬间,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就好像流浪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亲人一样。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林仙儿不由得轻唤了一声:“小飞……”

这呼唤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阿飞终于慢慢的抬起头,面对着她。

他的眼睛还是很亮,是不是因为有泪呢?

林仙儿的眼睛似也有些湿了,柔声道:“小飞,我回来了……”

阿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似已僵硬得不能有任何动作了。

林仙儿已慢慢的向他走了过来,轻轻道:“我知道你会等我的,因为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的对我好。”

这一次她没有用手段。

这一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已决定要以真心对他。

“我现在才知道别的人都只不过是利用我……我利用他们、他们利用我!这本没有什么吃亏的,只有你,无论我怎么样对你,你对我总是真心真意。”

她没有注意阿飞脸上表情的变化。

因为她距离阿飞已越来越近了,已近得看不清许多她应该看到的事。

“我决心以后绝不再骗你,绝不会再让你伤心了,无论你要怎么样,我都可以依着你,都可以答应你……”

“膨”的,阿飞手里的筷子突然断了。

林仙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她的声音甜得像蜜。

“以前我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以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我会要你觉得无论你对我多好,都是值得的。”

她的胸膛温暖而柔软。

无论任何人的手若放在她胸膛上,绝对再也舍不得移开。

阿飞的手忽然自她胸膛上移开了。

林仙儿眼睛里忽然露出丝恐惧之意道:“你……你难道,……难道不要我了?”

阿飞静静的瞧着她,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林仙儿道:“我对你说的全部是真话,以前我虽然也和别的男人有……有过,但我对他们那全都是假的……”

她声音忽然停顿,因为她忽然看到了阿飞脸上的表情。

阿飞的表情就像是想呕吐。

林仙儿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道:“你……你难道不愿听真话?你难道喜欢我骗你?”

阿飞盯着她,良久良久,忽然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你奇怪什么?”

阿飞慢慢的站了起来,一字字道:“我只奇怪,我以前怎么会爱上你这种女人的!”

阿飞没有再说别的。

他用不着再说别的,这一句话就已足够。

林仙儿忽然觉得全身都凉了。

这一句话就已足够将林仙儿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个人若已受过无数次打击和侮辱,绝不会不变的。

一个人可以忍受谎言,却绝不能忍受那种最不能忍受的侮辱——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样。

做妻子的如此,做丈夫的也一样。

林仙儿只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阿飞已拉开门。

林仙儿忽然转身扑过去,扑倒在他脚下,拉住他的衣服,嘶声道:“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我现在已只有你……”

阿飞没有回头。

他只是慢慢的将衣服脱了下来。

他精赤着上身走了出去,走人雨中。

林仙儿却还在紧紧抓着那件衣服,因为她知道除了这件衣服外,就再也抓不住别的。

“到头来你总会发现你原来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

林仙儿泪已流下。

到这时她才发现她原来的确是一直爱着阿飞的。

她折磨他,也许就因为她爱他,也知道他爱她。

“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折磨最爱她的男人呢?”

到现在,她才知道阿飞对她是多么重要。

因为她已失去了他。

“女人为什么总是对得到的东西加以轻蔑,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林汕儿忽然狂笑起来,狂笑着将阿飞的衣服一片片撕碎。

“我怕什么,我这么漂亮,又这么年轻——只要我喜欢,要多少男人就有......”

她在笑,可是这笑却比哭更悲惨。

因为她也知道男人虽容易得到,但“真情”却绝不是青春和美貌可以买得到的……

雨很冷。

冷雨洒在阿飞胸膛上,他觉得舒服得很,因为这雨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麻木的,两年来,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而且他觉得很轻松,就像是刚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后来有人问他,“她呢?”

他说,“她是她,我是我,你为何要问我?”

以前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她时,他都会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激动,就连她的名字对他说来都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但后来却很平静。

“你果然已将你的枷锁甩脱了。”

“枷锁?”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蒸笼,也有他自己的枷锁,只有很少人才能将自己的枷锁甩脱。”

“我不懂。”

“你不必懂,你只要能做到就好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那么我问你,你是怎么样将那副枷锁甩脱的?”

“我只不过忽然想通了。”

忽然想起,《阿飞正传》里面的他,应该是没有想通吧,所以一直玩世不恭,一直放诞不羁,而后终于被落地了。

而何宝荣也应该是没有想通,所以等黎耀辉想通后,他就想不通了,想不通他的“不如重新来过”怎么会没有效了。

“忽然想通了”,这五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可真不容易。

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得道,就因为他忽然想通了。

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才总算“忽然想通了”。

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能“忽然想通了”,你就不会有烦恼,但达到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过多少烦恼。

“一个人若能想通了,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少……”

但总应该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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