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故乡，我只为你一人写过月亮

书生是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书生，说是远近闻名，不过是因他所在的穷乡僻壤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会舞文弄墨的人。平日里给老乡们题字、起名的杂事干的多了，大家伙儿便都把他看做这落魄村子里唯一能光宗耀祖的人文之光。

书生在被日日礼待的环境里安逸久了，其实对仕途官场的渴望并不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那下里巴人的词话儿，可登不了高谈阔论的庙堂”。再者，书生还放不下一个人，放不下他们村里水葱一般清灵的绣娘。

绣娘是逃难过来的绣娘，五年前村子里的壮丁下地干活时，发现了倒在泥地里奄奄一息的绣娘。好在村子里的人都是热心肠，几碗土方熬出来的药汤下肚，几顿抓来的野鸡食补，绣娘惨生生的脸色终于有了好转，一番感谢后就此扎根在所有人都是粗布麻衣的乡间。所以书生曾经问过绣娘，会不会对这个连刺绣都没有的地方感到凄凉？然而绣娘眯起了弯弯的、好看的眼睛对书生说：“不会啊，因为我很喜欢这里的月亮。”

图片发自App

书生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进京赶考赌一把荣华富贵的希望。尽管他并不看重功名利禄，可他想给绣娘在他们的小村庄开个绣坊——给她绫罗的绸缎和织锦，让她用彩色的丝线绣出她的所思所想。于是书生告别了热泪盈眶的乡亲父老，也告别了深情款款的绣娘，他跟绣娘约定：等月亮圆缺轮回百载，自己就带着足够开绣坊的钱风光回来。

书生很快就提早完成了约定——他的官职虽然不高，可是诗作几乎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赞赏的吹捧表扬。世间评论书生的诗带着不雕不琢的天然风采，又似长虹破浪般贯势而来，就像云山雾绕里的隐逸谪仙，提笔就是使人忘忧的尘世提点。而这其中，又以写景的诗为最佳，尤其是当书生写月亮的时候，据高价竞得那唯一一首“月亮诗”的商贾透露，任谁看了那诗，都能设身处地般触目感怀。可惜书生似乎对月亮尤为介怀，自那首颂咏故乡月亮的诗一鸣惊人后，无论别人出多高的价，他却都拂袖摆手，不予理睬。好在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们也并未多纠结，依旧是写了什么诗就不加挑选的买，反正有书生的名气在，不愁自己买的诗不能显摆。于是第三年春，月亮圆缺不过三十载，书生却真的攒够了开一个绣坊的钱财。

图片发自App

书生满心欢喜的快马赶回来，可是还没进村口，他就觉得许久未归的村子似乎透露着一丝奇怪。先是村口玩耍的小孩儿看到了他连招呼都不打就滋溜一下蹿回村里，接着他看见村长在多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向他走来。书生赶忙下马迎接，对着全村人高兴地讲述自己拼搏出的风采，看着他长大的农妇们欣慰地不停掉眼泪，汉子们也拍着他的小身板说娃儿就是厉害。书生久违地耐心应答了半天，四处扫视人群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清灵的眉眼，于是书生在下一个话题开始前主动问向众人，他问绣娘在哪？

一瞬间，刚才还热闹非凡的人群像是集体吃了苦黄连，一个个或低下头、或避开眼，书生的心抖了一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村长又问了一遍：“绣娘在哪？”

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抓住书生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向绣娘的屋前，不过八丈之遥，书生终于看见自己记忆中颓败的小屋此时仅剩断壁残垣，大火烧过的灰黑色焦迹像张牙舞爪的嘴脸，仿佛在嘲笑他物是人非的巨变。村长喑哑的嗓子开了腔，絮絮的讲着绣娘在书生走的第二年就被从苏州来的家丁寻到了的事——原来绣娘不仅仅会刺绣，她还是苏州最有名的舞姬。八年前一家大户买她做妾，谁知被她逃了，丢了面子的那家主人怒不可遏，发了话说即便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抓回去。绣娘一路往深山大川里钻，想着山高水远这一生或许和过去就再也了无牵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第一批家丁的到了就意味着抓她的猛虎已然出山，绣娘把阻拦家丁的村长叫到屋后，只说给她一晚上的时间，她会给家丁和村民们一个答案。

“咱们村里谁不知你倾慕于绣娘，绣娘有难，我们怎会坐视不管？”村长干裂的嘴角在胡须的翁动下开合的愈加急促，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定了定神后才开口说道：“那个晚上，绣娘爬上了屋顶，用她当年逃跑时带出来的金线绣了最后一方丝帕给你，等村民们发现有火光时，绣娘连同她的屋子都已经化为了熊熊烈焰。”

图片发自App

三个月后，苏州城官居二品、富甲一方的杨员外突然暴毙在家中，和他一起死去的还有那个让洛阳纸贵的书生。据下人讲，书生是带着绝无仅有的第二首“月亮诗”专程来给老爷贺寿的，酒宴之后老爷便把书生邀进书房详谈，屋内灯火如豆，二人似乎彻夜未眠，谁知第二天一早给老爷打洗脸水的丫鬟一进去就被吓的连哭带喊、魂飞魄散，等众人匆忙赶到，才发现自家老爷竟被开膛破肚地放在一边，心肝脾肺还被拿出来摆成了一个圆，而书生则端正地坐在中央的太师椅上，脸上是一方严严实实的被水洇湿的白丝帕。下人们懵魂了好一会，才有大着胆子的家丁上前抬出二人的尸首，期间有一个家丁发现书生的手里还攥着个纸团，目不识丁的他也没在意，这纸团就在颠簸中掉落在员外府的角落里。

杀人事件弄的苏州城人心惶惶了几天，但依然有顽皮的小孩子去出来事的杨家院根那儿晃荡。某日一个小男孩捡起了这个纸团，摊开一看却发现竟是自己不认识的字。于是小男孩一路小跑着回去问自己的哥哥自己是不是发现了藏宝图，被磨得不耐烦的哥哥抢过纸团定睛一看，便气鼓鼓地骂这个磨人的弟弟：

“个傻小子，叫你好好认字，这是个屁的藏宝图，这写的是‘绣娘你看，月亮好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