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诀别

                  ——子君血书

  我就要死了,在奔赴死亡之前我要写下我的一生,一次精彩却悲哀的一生,为我自己,也为这个时代。

    仍记得,那年初春,乍暖还寒,枝头的紫藤花打着小小的花苞,如同害羞的小姑娘,偶尔还有几只小喜鹊在树梢跳跃嬉笑,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幸福也来得刚刚好,那天我偷偷瞒着父亲到大学听讲座,我匆匆赶到时,讲座早已开始,只得找了个位子随便坐下认真听了起来,那是一场关于外国浪漫文学的讲座,老师很风趣也很博学,结束时仍有些意犹未尽,我感慨地低声说了句:“外国的文学没想到会如此精彩!”“同学,你也有相同的看法!”一个略有些激动却不失礼貌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好奇的望了过去,看见了那张英俊的面孔,随即便害羞的点了点头,脸上火辣辣的,想要站远些,可他却浑然不知,在那里热切的向我抒发他的观点,从浪漫文学到现实主义文学,他无所不知,侃侃而谈。时间一下子静了,只有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畔缠绕,挥之不去。

    爱情来得措不及防却又如此美好。涓生那么博学、那么的完美,让我如飞蛾扑火一般地义无反顾。

  “你这孽障,还去找那小子……你给我滚!”叔父气极,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

  “我是我自己的,你们谁都没有权利干涉我!”我将背挺得直直的,坚定而决绝的回答,这世间任何事都无法阻挡我和涓生,我们是那么相知相爱,我们一起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泰戈尔,谈雪莱……我不知道如果我放弃了他,我还能不能找到如此一个与我相知相爱的人,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任何结果,我都无悔。说罢便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即使家中的争吵不休让我胆怯心寒,可涓生的求婚让我有了勇气,逃脱的勇气。

    那天,我照旧去寻他,穿过长长的弄堂,接受着各色的冷脸,我还是与他相见。仍记得,那天我们谈论家庭专制,我还在说着辛亥革命对其的影响,他突然一下单膝跪地,我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心却跳得飞快,仿佛要蹦出来了。“子……君……我……爱……你。”涓生犹豫了许久,大着胆子抓到我的手,终于磕磕绊绊的说了出来,那一瞬间的我惊疑了,我慌张了,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我没想到了他竟是这般……这般浪漫,以至于我抵挡不住也反抗不了,就这么在一起了。

    岁月不饶人,它在一声不吭之间将我打磨成一个世俗女人。

    同居的日子里,我学会整日操劳家务,学会喂鸡、养狗,学会计较那分分角角,妇人的市侩早已让我学得淋淋尽致,何尝不想喝着咖啡看书,不想逛逛街买两件时髦的衣裳……可是我们的经济不允许我这么做。渐渐的我们的话少了,我们没了共同的话题,茶米油盐是我生活的全部,可却是他最厌烦的存在,我们只得坐在孤灯下回顾那过往,我一次次强迫他回忆他的告白、他的承诺,去寻找那仅有的浪漫。

  我以为就这样,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可生活给我一个大大的巴掌,始料不及。涓生失业了,我们唯一的生活来源没有了,我不知道这究竟该怎么办,看着涓生每日加班加点的伏案写作,更加心疼他,每日按时叫他吃饭,可他总是那副不耐烦的神情,我有点不知所措,终于我明白了。在他写作的时候,我总会放轻动作不打扰他,可又能一点声响都没有啊。在涓生失业后,我们最大的开销竟是油鸡和阿随,在多次的争吵后,终于养了一个春冬的油鸡成了佳肴,接下来,便是小狗阿随了。阿随,我喜欢这个名字,它是我们相爱的见证。阿随,子君与涓生相伴相随,永不离散。可阿随没了,为了我们的生计,涓生将它抛弃了,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那天我呆呆的坐在小桌旁,一句话也不说,神思恍惚,盯着孤灯看了许久,忽然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涓生会不会有一天把我也抛弃。我猛然摇了摇头,抛弃这个念头,不会的,我们这么相爱。涓生回来了,可我并不想理他,他也感觉到我的不对劲,安慰着我,可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挥之不去,我们之间也冷了下来。他似乎找到了写作好的去处,在阅书室一呆一整天,屋内只剩下我,我一个人操劳完家务后,便孤寂的坐在门口,望着远方,等待他的归家,风是那般的冷却早已感觉不到,只因为心更冷。我隐隐感觉到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们的爱越来越淡,我不安了,我慌张,我有开始回温往事,要求他一遍又一遍的做出承诺,可他是那般的不耐烦,说着敷衍搪塞,我失望了,怨恨了,我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可我希望晚一点再晚一点。

    生活就是这样,你越害怕来什么,它总会突然而至。

  那天早晨, 寒冬的风吹的让人生疼如一把把尖刀一寸寸的切割皮肤。涓生忽然和我谈起了我们的过往,提及了文艺,却涉及到杨诺拉的果决……我这才明白他的意图,可我没有勇气去正视,我沉默了,脑子一片混沌,不知作何反应,只得应和他。他短短续续的说完,屋中一片寂静,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我受不了了,我想问清楚,定了定神,我缓缓的开口:“……涓生,我觉得你最近很两样了。可是的?你,——老实告诉我。”

    终于,残忍的话在他嘴中说了出来:“新的路的开辟,新的生活的再造,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我已经不爱你了……”瞬间,心掉进了冰窟窿,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我只是他的累赘,我的存在只会导致他的灭亡,他不爱我了……我知道我们会分散,可为什么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将我伤的体无完肤。

    看着他逃似的跑出屋子,我傻傻地站在那,我真傻,傻的相信男人的誓言,傻得为了他与家庭决裂。

    定了定神,我才接受这个事实,可脸色仍旧发白,我不会再拖累他了,含着泪,理了理仅有的几件衣服,让房东太太告诉他我被父亲接走了,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的一件事。

    我一个人在冷风中颤抖,走到邮局,写了封邮件寄给父亲:“父亲,女儿不孝,未嫁便与他人私奔,让家族蒙羞,无颜回家,今女儿看淡世俗,只愿一死,还愿父亲不追究往事,望父亲成全。”遗书已写,到父亲手中,我早已成一堆白骨。

    这夜,我宿在破庙,看天边那轮暗淡无光的月,笑了,凄苦一生是时候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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