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剑》-作者:都梁◆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一章◆

  李云龙被分到南京军事学院的高级指挥系,这个系的学员都是军师级干部。高级指挥系是个速成班,学员分三个班,军级干部在一班,二班和三班学员是师级干部,学制为两年。报到的第一天,李云龙就生了一肚子气。

  学院规定,所有学员一律不许佩枪,随身携带的武器必须上交。几个来报到的军级干部舍不得交枪,正和管理员吵架。李云龙眼珠一转,趁人不注意解下自己那支崭新的加拿大手枪插进警卫员小陈的背包里,然后顺手拿起小陈的卡宾枪大声嚷嚷着:让开,让开,我交枪,我投降……惹得一些人哄笑起来。管理员接过卡宾枪盯了一眼他身旁的小陈说:学员同志,这恐伯不是你的枪吧?请把你的枪交出来。李云龙脸不红地随口扯谎:我没带枪,不是来学习吗?带那玩艺儿干啥?管理员宽容地笑笑,几天来,这样的刺头儿他见得多了,刘伯承院长早下了死命令,来报到的学员不管以前职务多高,一律按规定办事,谁闹事处分谁,决不客气。管理员似乎漫不经心地走到小陈面前,冷不防把手插进背包里,拽出那只加拿大手枪。回到办公桌前。

  李云龙恼羞成怒发火道:凭什么缴老子的枪?我操……下面的话还没骂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他的老首长、前八路军129师刘伯承师长正背着手从旁边过去。

  报到后没几天,李云龙就烦了。他还没过过这种日子,在这里,不管你原先是军长还是师长,现在一律都是学员,见了教员要敬礼,不许带警卫员,学员自带的警卫员一律编入学院警卫连。每个学员都要像个普通士兵一样整理内务,列队出操,轮流担任值星排长。这种日子,哪年是头呀。

  南京军事学院的初建阶段,授课教官大多是留用的国民党陆军大学教官,这些教官都受过专业的军事理论教育,精通古今中外的战史战例,这都是解放军学员们所欠缺的,但解放军学员们却拥有一个明显的优势,那就是丰富的实战经验和不败的战绩,在三年的解放战争中,除了金门战役外,解放军还没有哪怕是个团级建制被全歼过。这场规模巨大的战争,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达到上千万,交战地域之广,达到国土总面积的60%以上,能取得如此战果,不能说不是个奇迹。所以,来自四大野战军的学员,哪个没有可吹牛的资本?精通军事理论而无胜绩的教官和不懂军事理论而有着骄人战绩的学员们之间的矛盾迟早要爆发的。

  高级指挥系的学员里,有不少李云龙的老熟人,原129师新二团团长子孔捷1944年曾因收编土匪和李云龙发生冲突,被李云龙缴械后关了起来,为此李云龙被降级。这件事没有影响他们两人的关系。抗战胜利后,孔捷率部队出关,隶属东北野战军。三年的解放战争,孔捷的部队参加了所有的重大战役、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四平、辽沈战役、平津战役……从松花江一直打到海南岛,成了军长。

  孔捷的运气不错,朝鲜战争爆发,孔捷的部队随H兵团首批入朝,参加了四次战役,他和李云龙一样,都是老师长刘伯承亲自点名的,这次进修不来也得来。老熟人见面,免不了你给我一拳我骂你一句的寒喧。孔捷一见李云龙,先想起那次走麦城成了李云龙的阶下囚,他给李云龙当胸一拳,出口恶气说:你小子那次就是仗着在你地盘上,敢缴老子的械?其实,把部队拉出来练练,谁怕谁呀?就算你独立团能打,老子的新二团也不是吃干饭的,妈的,一有你撑腰,你那帮熊兵他妈的六亲不认,差点把老子捆了起来。李云龙笑着说:就你们新二团?嘁,我一个营就能把你们收拾了,那会儿在晋西北得数我们独立团,哪有新二团的份?再说,那几个土匪都啥东西?你收编他们,他们早晚要闹事,这叫狗肉上不了席,我先替你收拾了这些混蛋,你该感谢我才对。

  两人正说着,又有个人挤过来给了李云龙一拳嘴里还骂着:操,你还活着?李云龙一看,认出是来自四野的丁伟军长,也是红军时期的老战友了,李云龙早听说他打锦州时就当上纵队司令了,这个人也是个听见枪响就不要命的家伙,有仗打就高兴,没了仗打就琢磨着要生点儿事,他天不怕地不怕,打仗时咬住敌人就不松嘴,吞不下去也要撕下块肉来,一旦和敌人接上火,就谁也别想调动他了,哪怕是野司林总的命令也没用,不占点便宜他决不走。

  辽沈战役的最后一仗,丁伟率一个师在辽西平原上咬住廖耀湘兵团,他不等后继部队到便以一个师兵力率先向下辖几个整军的廖耀湘兵团发起攻击,硬是如入无人之境,把对方一个兵团冲个七零八落。

  在东北野战军战斗序列中,丁伟的部队被称为攻防兼备的主力中的王牌。其实丁伟可不是个粗人,他参加红军之前就念完了初中,在当时的红军队伍里算得上是个大知识分子了,按惯例,这种人应该去搞政治工作,可丁伟偏偏就喜欢打仗,从排长干起,直到军长,这辈子连政治工作的边都没沾过,几十年的硝烟战火把他熏得和粗人没什么两样。

  李云龙故意说:老丁,听说你在东北打得不错呀?我们在华野都听说了,好家伙,丁伟的部队打起仗不要命,装备精良,战术高超,青树坪一战,把桂系第七军的牙都崩下一块来,一个师对一个军打了二天三夜,硬是闹个平手。是吗?

  丁伟被李云龙一捧,便有些得意:那是不假,解放军要没有四野还能叫解放军吗?四野要没我们军还能叫四野吗?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老子们从松花江……

  李云龙把丁伟引进圈套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那你狗日的来这里干啥?能耐这么大还用着当学员,不混个副院长干干至少也得闹个教员当,咋跟我们一样呢?去去去,滚到一边儿去,咋给鼻子就上脸呢?全中国都是你们四野解放的,我们这三个野战军都他娘的吃干饭来着?丁伟一听也来了气,他大声说:王八蛋才愿意来,老子军长当得好好的,非让我把指挥权交出去,跑这鬼地方来当学生,我有病是咋的?那些手下败将凭啥当咱们的教员?有能耐去战场上比比,老子一个师能吃他一个军,学习,学个屁。

  李云龙幸灾乐祸地劝道:上级让咱们来学习自有上级的道理,可不能发牢骚呀。老李,你他妈的少来这套,你啥时候改行当政委啦……高级指挥系里由于有了李云龙、丁伟、孔捷这一类的刺儿头,课堂上的讨论会就非常热闹了。上军事理论课和战史课时,这几位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眼睛微微闭起,像是在坐禅,其实脑子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李云龙心说,学打仗就学吧,无非是战前搜集情报、观察地形、组织兵力、火器、安排预备队,老子这二十多年玩儿的不就是这些吗?还用你教?学他娘的什么克劳塞维次?这普鲁士老东西汀过什么大仗?废话一套一套的,就是你把他的书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有个屁用?丁伟也在半眯着眼想,扯淡,一战的马恩河战役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们以前没听说过什么马恩河战役、凡尔登战役,不是照样打垮了八百万国军?也是,这些教员你不让他讲讲这个,他还能讲啥呢?孔捷在课堂上连这些都懒得琢磨,他的心早飞回家,正和老婆亲热呢。

  别看这几位听课不用心,一到讨论时,都争先恐后地举手要求发言。发言的内容往往离题万里。这次讨论的题目是二战中苏德战场上的库尔斯克会战,苏军和德军在飞机、坦克的数量大致相等的情况下??都运用了什么样的战术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李云龙第一个争到发言权,他站起来大大咧咧地说:教员,我建议把讨论题改改,因为这个库…??库什么来着……丁伟等人在下面起哄道:得啦、得啦,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去吧,连名儿都叫不上来,还发言呢?就显着你啦,一脑袋高粱花子,还想冒充知识分子……就是,这叫猪八戒戴眼镜――冒充大学生。不对,不对,这叫骑单车放屁――冒充摩托。

  李云龙毫不在意丁伟之流的奚落,他坦然道:教员同志,你看咱们班学员中就是有些歪风邪气,看见平时表现较好的同志积极发言就一窝蜂地扑上来打击讽刺,嗯,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对于这些思想落后的同志,我只有两点回答,第一,对他们的落后思想,坚决斗争;第二,对他们的挖苦讽刺,只当是放屁。怕听拉拉姑叫还不种地啦?现在我接着发言,这库尔斯克会战,嗯,教材上写啦,当时德军有90万人,苏军有133万人,技术装备的数量也略多于德军,多出40多万人还叫大致相等?大家都知道,战场上以多胜少,这算不了啥,在一般情况下,你用一个军打一个师,就算打赢了也没啥好吹的,这是明摆着的嘛,要连这都打不赢,那你就回家哄孩子去吧,还打什么仗呀?所以,这题目出的不好,没法讨论,我建议咱们讨论一下淮海战役,我就纳闷,淮海战役开始时,我们华野和中野凑起来才60万人,可国民党军有80万,论装备就更没法比了,人家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重炮。论机动能力,咱就靠两条腿儿,人家靠汽车轮子,正经的机械化兵团。大家讨论讨论,咱们咋就稀里糊涂用60万人收拾了他们80万人呢?

  教员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场战争的胜负,不光取决于双方军事力量优劣对比,还有政治、经济、外交方面等诸多因素,对于这些挟胜利之威的学生们,他无法用简单几句话来讲明白。学员们都来了兴致,纷纷起哄,丁伟发言道:老李,我来告诉你,是蒋介石帮了你们,他要是不炸开花园口,黄河就不会改道,就不会造成大面积的黄泛区,像黄百韬略兵团、黄维兵团都是被黄泛区拖住,汽车轮子被烂泥陷住了,就不如两条腿快啦,所以说,是蒋介石帮了你们忙,咱们就不讨论这个题目了,还是说说我们四野吧,以少胜多的战例,我们有不少,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就说我们纵队吧……

  李云龙一听话题被转到四野的战例上去了,便来了气:去去去。是你发言还是我发言?动不动就是你们四野,你们到东北拣了这么多洋货,接收了小鬼子多少装备?那是你们打仗缴获来的吗?你们有100多万人,打谁打不赢?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人淹死啦,你们算啥以少胜多?我们华野装备是差点,可好歹是咱自己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你满世界打听打听,60万吃掉80万的战例,哪国有?李云龙的话有些伤众,来自四野的学员都不爱听了,他妈的,按老李的意思,我们是连打都没订,白拣了这么多装备,靠啐唾沫把东北啐下来的?又他妈的一路啐到海南岛?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四野吗?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妈的老李没完。四野的学员七嘴八舌地朝李云龙开火了,讽刺和谩骂全来了。课堂上乱成一锅粥。

  老李,你这是他妈的吃灯草灰――放轻巧屁,老子要是啐唾沫啐到海南岛,那你狗日的就是撤尿撤到福建……总共就有三大战役,我们四野就打了两个,没有我们四野,全国解放就得推迟几年……奶奶的,先不提辽沈战役,就说老子们出关时才10万部队,不到三年就打出100多万,那是吹出来的?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四平,零下40度的大烟泡天儿,枪栓都冻住啦,老子们一步一个脚印打出来的。来自一野的副军长罗大征也嘻嘻哈哈地打圆场:都别争了,都别争了,还是说说延安保卫战吧,我们教导旅和新四旅总共才两万人,胡宗南有多少人?20多万呀,要说以少胜多,我们一野战例多啦,蟠龙大捷、青化砭……

  来自二野的常保胜也不甘落后,插嘴说:我们二野千里跃进大别山打得咋样?别净吹你们的战例,解放战争中,我们二野最先发动反攻,给他来个中路突破,中路一破,全国战场都活了,破其一点,全线动摇,你们都跟着沾光……课堂上越闹越乱,学员们先是互相吵,各自代表自己的野战军,然后又一致把矛头对准教员,一口一个你们我们的,似乎教员就是国民党军方的代表,逻辑是现成的,在战场上你们是手下败将,现在,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教员呢?而挑起这场事端的李云龙,这会儿又趴在桌上鼾声如雷了。

  当天晚上,李云龙接到通知:马上去院长室,院长要找他谈话。李云龙一琢磨,觉得不对劲儿,这肯定不是啥好事,前129师老师长总不会是请他这个老部下吃饭叙旧吧,来了这么多日子,老师长连面也没露过,李云龙自己都不相信他有这个面子。就算他天不伯地不怕,可一听说刘伯承要找他,心里也犯开了休。先不说刘伯承是他的老师长,就是他刚参加红军当个扛老套筒的战士时,刘伯承已是赫赫有名的红军参谋长了。

  李云龙忐忑不安地站在院长室门前高喊:报告。进来。里面传来一声冷冷的回应。刘伯承坐在一个巨大的,红木写字台后面,面对着大门,写字台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显得零乱不堪,他正专心致志地用绒布擦着眼镜。

  李云龙立正敬礼,轻声说:老师长,您好!刘伯承没吭声,也没有抬头,像没看见李云龙一样,继续在擦眼镜。李云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笔直地站在那里。就这样过了足足五分钟,刘伯承擦完眼镜重新戴好,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起步来。

  李云龙壮着胆子问:老师长,您找我有事?院长很平静地说:李云龙,咱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你来了几个月了,我事情太多,还没和你谈过,你怎么样?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吗?李云龙松了一口气,看来没啥事,院长心情不错嘛。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大大咧咧地说:老师长,您了解我,我文化底子薄,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现在非让我在这儿学习,还不如杀了我,您还是让我回部队带兵吧,将来打台湾,我们军当第一梯队,打不下来您砍我脑袋……

  院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李云龙,你太谦虚了,我承认,你仗打得确实不错,既然仗打得这么好,当学员似乎有点委屈了你,这怪我考虑不周,对部下没有量才使用,所以为了弥补我的过失,请你看看这个。校长指指写字台上的一份文件。李云龙一看,是份委任状:任命李云龙同志为南京军事学院教员。院长:刘伯承。李云龙有点傻眼了,他觉得自己脑门上正往下流着冷汗,浑身刺痒得难受。他很费劲地吐出几句话:老师长,您这不是……拿我开心吗?我这底子咋能当教员呀……

  院长说:我相信你,能当好,你回去整理一下,搬出学员宿舍,我和营房部打个招手,给你一间教员宿舍,好好干吧。李云龙磨蹭着不走,他知道自己那点儿能耐,在课堂上捣乱可以,真正经教课,别说自己没那本事,就是丁伟、孔捷那些刺儿头也应付不了,他能想到丁伟他们知道自己当了教员会怎样和他捣蛋。他说:老师长,您饶了我吧,我干不了这个,还是让我回部队吧。

  啪!院长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吓得李云龙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重新立正。刘伯承怒不可遏地吼道:好你个李云龙,胆子不小呀,课堂上捣乱,顶撞教员,聚众起哄,你了不起呀,你还像个军职干部吗?给我站好……李云龙站得笔直,一声不敢吭。院长怒气冲冲地训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军长,是学员,是学员就要尊重老师,老师以前不管干过些什么,可现在都穿着解放军的军装,是你的上级,是你的同志,你就得尊重他们。哼!刚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啦?就谁都看不上眼啦?老天爷是老大,你是老二?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告诉你,就你肚里那点儿文化,你差得远啦,你不是不服气吗?好,我就叫你来当教员,我这个院长和全体教员学员明天就坐在下面给你当学生,怎么样?

  李云龙小声说:老师长,我犯错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是都改了?您就别出我洋相了。那你告诉我,是想当学生呢还是当教员?你任选一条。他忙不迭地回答:当然是当学生,当然是当学生……

  院长说:那好,回去给我写份检讨,内容要深刻,别想扯个一张半张纸的糊弄我,明天要当着全体学员的面向教员道歉,态度要诚恳,听见没有?听见啦。大声点。听――见――啦!李云龙大吼道。

  李云龙灰溜溜地回到宿舍,丁伟他们已经知道他挨了训,于是幸灾乐祸地明知故问:老李,是不是老首长请你吃饭叙旧呀?你们129师的人这次算熬出头来了,老首长怎么也得照顾照顾你巴?不像我们,没人疼呀。李云龙正没好气:一边儿呆着去,老子正考虑当教员的事呢,我要当了教员,非好好收拾一下你们这几个家伙。丁伟乐不可支地说:哟,还真没看出来,你也想当教员?你要当了教员,老子就该当院长了。老李,别不好意思,不就是写检讨吗?好好写,认识要深刻,念检讨时要做出沉痛的样子,最好能挤出两滴眼泪来,我和同志们会原谅你的,谁都难免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

  正说着,窗外有人喊:丁伟,马上去院长室,院长找你谈话。这次轮到李云龙幸灾乐祸了:去呀?发什么楞呀?你小子虽说不是我们129师的人,可院长喜欢你呀,说不定也要请你吃饭呢。

  老李:你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儿子出世了,体重七斤八两,非常健康。我随嘴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李健,希望他永远都健康成长,这事没和你商量,请你原谅,我想,人的名字不过是个符号,没必要在名字问题上多动脑子。我已给孩子请了保姆,生活方面已安排好,请不要挂念。我已接到通知,去河南一所军事外语学院学习,学制是三年。

  记得以前和你说过,等全国解放了,我还要去上大学,多学些知识总没坏处,上中学时,我那所学校是个教会学校,英语是必须掌握的,这是我的第一外语,我现在学习的是俄语,另外,还选修了一门法语,由于有了外语基础,我学习不会太吃力。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赵刚前些日子被调到北京工作,任总参某部政委。昨天我接到冯构的来信,她告诉我,她和赵刚已于上月在北京结婚了。我心里真高兴,默默地为他们祝福。他们夫妻在信中要我转告你,非常感谢咱们给他俩创造了相识的机会,他们彼此都感到很幸福。冯摘告诉我,当她第一眼见到赵刚的时候,就像突然遭到雷击,因为她感到在前世就曾和赵刚相识。赵刚也告诉她,自己也有同感,你看,多浪漫呀,这是真正的缘分。

  你学习得顺利吗?身体怎么样?请你保重自己。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学院里的表现,但根据你的性格,我都可以猜到,你的性格里有种很不安分的因素,不愿意受束缚,喜欢我行我素,一旦你的行为受到限制,就要想方设法闹出些事来,这是你的弱点,也是优点,毕竟一个人应该保持自己思想的独立性,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关键是你要努力学习,你既为职业军人,你要做个优秀的军人,而优秀的军人是要不断学习的,随着时代的发展,你过去所参加的战争已成为历史,要应付现代化的战争就要有现代化的知识和思维方式,最近,我看了一些资料,正在朝鲜进行的这场战争中,我们装备和战术都很原始,对美军的战斗力和作战方式都估计不足,仅靠战士们的英雄主义和血肉之躯和一支现代化的军队去较量,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伤亡和代价,这非常使人痛心,作为一个统兵数万的将领,你的责任重大,没有知识行吗?

  不光是你,我也要好好学习军事方面的知识,这就是我选择去军事外语学院学习的原因,作为军人和军人的妻子,我也应该懂得军事,我们才会有共同的话题。时间不多,下次再写,请保重身体。

  妻:田雨

  ◆第二十二章◆

  1955年,部队实行军衔制,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的学员,全部被授予少将、中将军衔。一时间,高级指挥系将星云集。特别是将军礼服发下来后,大家很是兴奋了一阵。谁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礼服的式样是仿苏军样式,孔雀蓝色的毛哗巩面料,领花和袖口都是用真正的金丝线手工精绣的,藏青色的领带,小牛皮做的松紧口式半高腰皮靴,肩章上的金色将星和胸前金灿灿的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交相辉映,将军们个个都威风凛凛。

  这支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曾经破破烂烂像叫花子一样的队伍,如今成了一支正规的、各种条令和等级制度森严的军队。李云龙本来挺高兴,还把礼服穿好站在镜子前神气了一会儿。等他看完全军将官的授衔名单后才发现,有不少和他同资历的老战友都授了中将衔,而自己则是个少将,他顿时心里就不平衡了。他娘的,要不是被降级,如今老子怎么也弄个中将,老子长征时就是团级了。他发牢骚时根本没想想,他在团级的位子上有四次被降为营级,和同资历的战友们比这不能不影响他的晋升。

  李云龙正烦着,见丁伟拎着紫红色布面的礼服箱气哼哼地闯进来,他一扬手把礼服箱扔到墙角里,冲李云龙发开牢骚:你看了授衔名单没有?我们四野的纵队司令除了我,至少都是中将,王大牙和我一起提的纵队司令,这次也闹个中将,单给我个少将,这上哪儿说理去?这身礼服老子不穿啦。

  李云龙没好气地说:你瞎吵个什么?你以为你该授个啥?是不是该授你个元帅呀?做梦去吧。丁伟正要发作,突然看见李云龙扔在床上的礼服,肩章上也只有一颗金星,心里似乎得到某种平衡,便凑过来说:心里不痛快是不是?一颗星嫌少?要我说,你老兄也该知足啦,没授你个大校就不错啦,犯了这么多错误,才和我扯了平,就说过草地那次吧,你下令抢了藏民的粮食,你们团过草地时吃得饱饱的,倒也值啦,老子没敢抢,可过草地时吃草根吃得脸都绿啦,差点儿就他妈的饿死在草地里。这么多年了,咱小媳妇似的,处处管着自己,大错没犯过,现在可好,你是少将老子也是少将,你还有啥不知足的。

  刚走进门的孔捷插嘴道:呵,你丁伟还小媳妇似的?还没犯过大错?你什么事不敢干?在东北时,你们二师偷着开烧锅酿酒,自己喝着还卖着,一边打仗一边做买卖,连他妈的大烟土都敢卖,你丁伟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儿,部队一到休整时,你小子就把部队扔给政委管,自己跑到哈尔滨,下饭馆、跳舞,上次我亲眼看见你小子搂个老毛子娘们儿跳舞,那脸都快贴上啦,也就是林总老护着你,要放在我们129师,非骟了你,是不是?老李。

  李云龙说:就是,这小子运气好,错也没少犯,福也没少享,现在也混了一颗星,真他娘的气死人,你刚当红军,老子都是连长了,和老子比,你还是新兵蛋子,只配背枝老套筒,老子那会儿都背上20响快慢机了,这能比吗?你狗日的凭啥肩上也挂颗星?

  丁伟说:你看,你看,都冲我来了,你们有气别冲我出,又不是我给你们授的衔?要是我有那权力,没说的,李云龙、授大将,孔捷、授大将,丁伟、嗯、授个元帅吧。

  授衔后的第二天早晨出操时,所有学员都按规定身穿55式黄呢子军常服,佩着军衔。只有李云龙、孔捷、丁伟故意穿着老式军装,不戴军衔,只有胸前的老式胸章,在军服笔挺、将星闪耀的将军队伍里显得很土气,担任值星排长的罗大征看见三人在成心出洋相,便喝道:李云龙、丁伟、孔捷出列。三人都很不情愿地向前迈了一步,李云龙也斜着眼看着罗大征。来自一野的罗大征资历略浅,他是1936年在陕北参加红军的,那时红军的三大主力经过长征已在直罗镇会师了,李云龙、丁伟和孔捷当时都是经过长征的营团级干部了,而现在,这三人也没太把罗大征放在眼里。罗大征自己也知道,和这几位大别山里走出来又在川陕根据地参加过数次反围剿的原红四方面军的将军相比,他的资历是差得远,若是平常,他也不会招惹这几位,可今天他是值星排长,不管也没法向上级交待。

  他尽量用缓和的口气问:你们为什么不穿军装?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他应该问为什么不穿新式军装。果然这几位正想捣蛋的将军脑子一点儿不慢。立刻抓住他的口误,大做文章。李云龙故做惊讶,反问道:老罗呀,你是近视眼吗?我们不是穿着军装吗?你仔细看看嘛!孔捷正言道:正儿八经的解放军军装,不是国民党军装。丁伟更是不客气:你说我们没穿军装,难道我们是光着屁股不成?队列里的将军们都哄笑起来,他们都是手握重兵的人,在自己部队颐指气使惯了,多少年都没受过列队出操之苦,对重过士兵生活都有些烦。

  罗大征有些尴尬,更正道: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不按规定穿新式军装?李云龙故意操着河南腔说:俺小时候家里穷,好不容易扯件新褂子,都压在箱子底,过年才穿,现在也不能忘本哪,俺舍不得,过年再说。丁伟摸摸袖子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这件衣服还新着呢,总不能扔了吧?我先穿旧的凑合着,那件新的我准备捎回老家给我爹穿,你不知道,我老家穷着呢,县长的裤子都露着腚,就别说咱穷人家啦。将军们乐得更欢了,队列也乱了。

  罗大征算看出来了,这几个家伙是故意要捣蛋,你不让他们表现表现,他们不算完。罗大征反而镇静下来,饶有兴味地问:好,李云龙的军装是舍不得穿,要等过年才穿。丁伟的军装要捎回家孝顺老爹,这也算是个理由吧,那么孔捷同志呢?你的新军装是打算过年穿呢?还是捎回家孝顺爹?孔捷说:我倒没那么多事,新的旧的一样过年,想孝顺爹可我爹早死了,不过,我这人有个小毛病,总也改不掉,一看见穷人就受不了,那眼泪就想往下掉,听说丁伟同志的家乡很穷,连县长的裤子都露着腚,就别说他爹啦,恐怕就得光着腚了,我那件军装干脆给丁伟一起捎回家,也算咱晚辈的一点儿孝心吧……

  丁伟忽然听着不是味,马上回嘴道:老孔,你爹才光着腚。队列里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但也有些将军很不以为然。来自二野的常保胜军长正色劝道:同志们,咱们都是军队的高级干部,都是带兵多年的老同志了,如果心里有什么意见,应该在党小组会上提出来,而不应该发牢骚,犯自由主义,更不能扰乱正常的出操制度,身为军职干部,一个将军,连自己的言行都不能严格要求,将来怎么带兵?能打胜仗吗?队列里静了下来,将军们重新站直了身体。

  丁伟的脸上露出了骄横气,他最不爱听这些大话,在他多年的军事生涯中,从来和政委搞不到一起去,从当团长起直到当了纵队司令、军长,已经和十几任政委吵过架,战争时期,干军易得,一将难求,像丁伟这种骁勇善战的虎将哪个上级不护着?政委有的是,虎将可不多,最后结果,总是政委被调走,丁伟被连骂带劝地说几句也就过去了,时间久了,丁伟的部队养成一种习惯,只认丁伟不认政委,别管什么来头的政委,到了丁伟的部队只能做个小媳妇,不然就别想在这支部队呆。但凡有本事的人,难免都有些骄横,在第四野战军的战斗序列中,丁伟部队也是被称为两头冒尖的部队,打仗冒尖,抢战利品冒尖,打锦州时,四野各纵队从不同方向冲进城,预定的作战计划全打乱了,各纵队各师哪里响枪就朝哪儿打,丁伟率部横扫半个锦州城,遇上友邻部队缴获的战利品,不问青红皂白,上去便撕封条,换上自己的封条,友邻部队留守的干部前来阻拦,丁伟的战土抬手就打,司令骄横,士兵就难免脾气火爆,官司常常打到野司首长那里,告丁伟纵队如何抢战利品,如何打人。

  四野司令员林彪总是宽容地笑笑,一挥手。意思是这等小事别来烦我,请政委解决。政委罗荣桓则是骂两句:这丁伟,怎么像疯狗似的?你们先回去,我批评他。参谋长刘亚楼见了丁伟便当胸一拳骂道:妈的,又打人?四野就你能?当然,打了就打了,抢了也就抢了,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被这么多大人物惯出来的丁伟,把他的骄横也带进了南京军事学院。丁伟没做过刘伯承的部下,没有老上级撑腰,所以稍稍收敛些,若是院长换了林彪,丁伟敢把教室的房子拆了。丁伟朝常保胜撇撇嘴,不屑地问李云龙:老李,这位老兄是谁?我咋没见过?是新调来的政委吗?李云龙乐呵呵地说:没错,这是高级指挥系的常政委,专做你这种落后分子思想工作的常保胜政委。我说老李,咱们该和常政委搞好关系,请他喝酒怎么样?省得他去院长那里告咱们的状,打我丁伟一顿可以,拿我当台阶石可不行。丁伟刻薄地挖苦道。来自二野的常保胜也是原129师的人,和李云龙资历不相上下,抗战时还打过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他也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常年在战火里厮杀的将军有几个好脾气?他听着丁伟和李云龙两人话里夹枪带棒的挖苦人,火便窜上脑门,太阳穴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老实人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他低吼着跨上一步说:丁伟,有话说有屁放有意见提,再不行下了课找个僻静地方过过招也成,少他妈来这一套。

  常保胜身高1。8米,虎背熊腰,面皮黝黑,一顿饭能吃五六个馍,往那儿一站活像座铁塔,令人望而生畏。若是旁人,早被吓住了。可丁伟是谁?他怕过谁?丁伟虽个子比常保胜矮半头,可他是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十五六岁时就抢着砍刀参加肉搏战,刀尖顶着鼻子也不会眨眼的汉子,岂能被一个常保胜吓住?丁伟面带微笑说:好哇老常,丁某近来有些技痒,能用课余时间与阁下切磋一下拳脚,不亦乐乎。约个时间,丁某讨教几招。他曾上过几年私塾,来几句文言不太费劲。

  孔捷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一听说要比试拳脚,便大喜道:好主意,军事学院嘛,除了学理论学战术,还该开门格斗课,要不还算军人吗?我当裁判怎么样?李云龙也跟着起哄道:淘汰赛,你们俩先练着,谁输了我再上。

  这天,高级指挥系的早操没出成,此事被系主任迅速汇报到院长刘伯承那里。刘伯承没有发火,他静静地想了想说道:又是这个李云龙带头闹事,我现在忙,没工夫理他,你通知一下,让这三个学员晚上七点到我这里来,等一等……让他们按条例列队跑步来,还有,就说我命令他们穿上新式军服,佩带军衔。

  那天傍晚,李云龙和丁伟正在宿舍里喝酒。丁伟本是个好吃的人,当年打仗时,每到一地必先打听此地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他别的都可以不讲究,惟独吃是不能含糊的。到了军事学院可就没条件吃了,学院的食堂他很看不上。今天晚饭前,他去食堂转了一圈,发现晚餐是吃面条,他对那东西没兴趣,于是出去买了瓶白酒,一只盐水鸭,一包花生米。

  他拎着酒回来时碰见了李云龙。李云龙正要去食堂,一见丁伟便眉开眼笑地说:哎呀老丁,你太客气啦,都是老战友了,咱们谁跟谁?到我这儿来还带东西?以后可不能这样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说着不由分说就把丁伟硬拽进自己房间。丁伟说:别下不为例了,这次就打住吧,大家都挺忙的,我就不打搅啦。李云龙说:都是老战友了,不能不给面子,我这次破例了,哎哟,你别管,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说着便掰下一只鸭腿啃起来。丁伟生怕另一只鸭腿也被李云龙抢走,顿时也顾不上说话了,忙捧起盐水鸭照着胸脯和大腿部位胡乱啃起来。

  罗大征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推门进来:老李,老丁,老孔哪儿去了?系里通知你们三人去院长室,还有,让你们按条例列队跑步去,要快,院长命令你们穿上新式军服,佩带军衔。李云龙叹口气道:得,来事了。丁伟很费劲地把满嘴的食物强咽下去,两只油手顺势在李云龙的床单上胡乱揩了几把,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扯淡,大不了卷铺盖回去,老子正想走呢。李云龙怒道:老丁,你他娘的咋拿老子的床单擦手?丁伟笑道:都要走了,还管他妈的什么床单?孔捷走进屋说:看样子刘院长发火了。李云龙说:这我有经验,他发火时你就一声不吭,显得很沉痛就行,一会儿就过去,抗战那会儿他训过我几次,每次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天傍晚,军事学院出现了新鲜景象,三个少将按个子大小排成单列纵队,以整齐的跑步动作穿过校园,跑进了院长的小楼,程亮的牛皮将官靴在校园的水泥小路上踏出一阵阵节奏分明的声音,全学院的教员,学员都伸长脖子看了回难得的西洋景。刘伯承身穿元帅服站在窗前,肩章上硕大的金色国徽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在元帅的赫赫威严下,三个少将的气势仿佛立刻矮了半截,他们以标准的队列姿态站得笔直,哪怕是最挑剔的队列教官也不可能挑出半点儿毛病来。

  元帅背着手走到三个少将面前,沉默了一会儿,才以少有的温和口吻说:我该按新条例点一下名,听好,李云龙少将。李云龙脚跟一碰,挺胸道:到!丁伟少将!到!孔捷少将!到!稍息!元帅吩咐道。元帅面对着他们坐在写字台后的皮椅上,仿佛有些疲倦地用双手支住下巴,静静地望着他们,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请你们坦率地告诉我,你们三人是否都愿意回部队带兵而不愿在学院学习?都是老同志了,有话可以直说,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将军嘛,一口唾沫一个钉,没什么好怕的。

  丁伟跨上一步说:报告院长,我没什么好怕的,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明说吧,我不愿学习,愿意回部队,请院长批准。李云龙和孔捷也跨上一步齐声说:我也愿意回部队。元帅温和地说:好,痛快!我批准你们的要求,你们明天就可以动身,你们看,这三份鉴定我已经写好了,看看吧,要是没什么意见,就入档案带走吧。三个人狐疑地过去拿鉴定,心里却在琢磨,咋这么痛快?真有这好事?

  拿过鉴定一看,三个少将都楞住了。李云龙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儿花,他使劲揉揉眼,鉴定上分明写着:李云龙同志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学习期间,不服从命令,贪生怕死,于战斗中临阵脱逃。经学院党委讨论,组织结论为:逃兵。三份鉴定除了名字不一样,内容一字不差。三个少将顿时都像火烧了屁股一样蹦了起来,骂他们祖宗八代可以,骂他们混账王八蛋也可以,要说他们是贪生怕死的逃兵可比掘了他们祖坟还难受,这么多年的枪林弹雨,血流成河,咱什么时候眨过眼?死人堆里钻出来也有几次了,咱是那怕死的人吗?老师长,您……您这不是毁人吗?别人不了解我李云龙,难道您也不了解我?这二十多年了,我啥时候怕过死?啥时候当过逃兵?李云龙喊道。丁伟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他二话不说,几把就把鉴定撕得粉碎,眼睛瞪着元帅,胸膛起伏着,呼呼地喘着粗气。孔捷突然流下两滴眼泪,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说:师长,这鉴定我不要,您要是非把它放进我档案里我也没别的办法,我就照自己脑袋放一枪,要我死可以,侮辱我可不行。

  元帅静静地听完他们的申诉,只说了一句:哦,你们觉得冤?冤,太冤了,简直是千古奇冤。李云龙愤愤地说。元帅和善的脸候然一变,变得冷峻、严厉,他喝道:听我口令,立――正!三个少将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我说你们不冤,因为你们确实在战斗中临阵脱逃。谁能否认这里不是战场?你们以为只有端着机枪冲锋才是战斗?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想从战斗中退出,那么我给你们的鉴定就只能是逃兵,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丁伟少将,你以为把鉴定撕掉就完了?你就不是逃兵了?你这叫掩耳盗铃,我不怕麻烦,再写一份就是了。

  元帅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们,停顿了一下又说:不错,你们是打过不少胜仗,也懂些战术。是不是以为这就够了?看来,我只能说你们是夜郎自大,或者叫坐井观天。红军时期,你们都是初级指挥员,没有指挥过大兵团作战,当时敌我双方的战术水平、机动能力、火器配备都比较原始,我们靠勇敢顽强、猛冲猛打,还可以奏效。抗战时期,我军基本上没搞过大兵团作战,本钱有限嘛。三年的解放战争,我军才真正进行了大兵团作战,你们都是参与者,也都指挥过军师级建制。

  我们打赢了。但如果认为我军赢得了一场战争就沾沾自喜,目空一切,就自以为天下无敌,那是无知和愚蠢。赢得这场战争的原因有很多,我看,军事指挥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国民党政权太腐败了,是他自己打垮了自己,我们不过顺势推了它一把,加速了它的垮台。

  丁伟,你在东北指挥过一个纵队,在四野部队中,你的纵队算是战斗力最强的,你想想看,若是除去其他因素,就纯军事而言,你的纵队和国民党74师一对一交交手,谁胜谁败恐怕很难说。你们三人在不同的战场上都和国民党的五大主力交过手,他们将领的军事素养、指挥能力,他们军官和士兵的作战素质和顽强精神,你们恐怕都有领教,要叫我说,对于这场战争的胜利,政治因素要多于军事因素,国民党的失败,政治上是必然的,军事上却是偶然的。对于我军百战百胜,天下无敌的神话,身为一个普通士兵相信情有可原,身为一个将领也这么认为,就是百分之百的愚蠢。公正地说,我军的优势在于英勇顽强,有不怕吃苦连续作战的传统。我军劣势恐怕就多了,火力和机动能力极差,真正懂得现代化战争的将领极少,战术思想的陈旧与僵化,后勤保障能力薄弱,军官和士兵的军事素质和文化素质很低。

  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对付国民党军尚且吃力,要对付美军,就差得远了,在朝鲜的长津湖之战,我军动用一个兵团近十个师轮番作战,平均每天动用四个整师和美军的陆战一师昼夜激战,结果怎么样?人家还是全建制突围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敌我伤亡比例高达1∶10!

  同志哥,就你们那两下子,不学习行吗?我最讨厌的就是我军有些将领,动不动就以大老粗自居,以没文化为荣,侥幸打了几个胜仗,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可是不得了,哼,无知,愚昧。要我看,这样的人,别说授将军衔,授他个尉官军衔也不该,你有战功,曾经为人民做过很大贡献,人民不会忘记你,可以给你高出常人的生活待遇,给你颐养天年。但你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无知还不思进取,占着高位不能胜任,就会误国误军,到那时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而是整个国家整个军队的面子。

  三个少将脑门上都出汗了,元帅的话使他们如遭雷击,连最能狡辩的丁伟也哑口无言。元帅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一边继续训斥着:我这个院长不是吃干饭的,虽然很少和你们接触,但你们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这次授衔,李云龙和丁伟不满意,认为自己该授中将,孔捷呢,不过是讲义气,不跟着闹一下伯被老战友看不起,再说,也不愿在这里学习,想回部队当他的军长。

  唔,李云龙和丁伟的问题好办,不是嫌肩上一颗星少吗?我给你们加几颗,大校,四颗星,够了吗?告诉你们,给你们加颗将星我没这权利,可给你们降个级的权利我还有。想想吧同志们,我们进行了二十二年的武装斗争,多少战友倒下了,他们跟人民要过待遇吗?少将还嫌小?本事不大,官瘾还不小,你们呀,能不能当好少将还很难说哪,李云龙,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吗?给你个机械化兵团指挥一下。苏联T-34坦克和美国M-4型坦克的火力、装甲厚度、行驶速度分别是多少?坦克师的进攻队形和转入防御战术怎样实施?你说说看?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能得很吗?

  李云龙沮丧地说:师长,您这一说,我咋觉得自己哪儿都不行啦?我李云龙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让人说三道四过,您别说了,让我好好学学吧,我就不信我李云龙是块榆木疙瘩,别人能学好我也能学好。

  丁伟、孔捷,你们还走不走了?元帅问。

  不走了,不走了。院长,我丁伟打仗没服过输。听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傻了,看样子,要不学点儿玩艺儿,以后这仗就没法打啦。咱打仗没服过谁,学习也不能服谁。骄横的丁伟也第一次低头了。元帅注视着少将们说:好吧,响鼓不用重锤敲,对于你们,我就不用再多说了。记住,这也是战场,我在淮海战役时对各纵队司令讲过,大家都摸摸裤裆,是不是个有卵子的男子汉,狭路相逢勇者胜,是男人就不能认输,向前冲,不能后退,不为别的,就因为你们是将军,是男子汉。

  是!三个少将挺胸大吼道,他们肩头的将星在闪闪发光。

  补充:长津湖之战中志愿军投入部队为9兵团,辖20、26、27三个军12个师,约15万人。11月27日开始,12月24日结束。11月27日投入20、27军8个师共10万人分割包围了美陆战1师和美7师一部。12月1日歼灭了美7师32团全部和31团一个营。同日美军开始突围,26军也开始投入战斗。至12月12日,被围15天的陆战1师和美7师残部终于突出重围和美3师回合。24日全部从咸兴――兴南登船撤退。

  长津湖战役中志愿军减员4万多人,其中冻伤3万多人,冻死1000多人,战斗伤亡1万人左右。可以说被打残了,失去战斗力3个月之久。志愿军的伤亡人数一直没有找到准确的数字不知哪位可以提供。美军陆战一师亡604人,伤后死亡114人,失踪192人,负伤3504人,战斗减员合计4418人。非战斗减员7313人。美7师伤亡数字没有查到,应该在5000左右。美军在估计中国军队伤亡数字上总是过大,主要是因为他们把空军的战果也包括在内,而空中攻击的杀伤效果是很难准确统计的,所以水分很大。从二战到最近的科索沃都可以知道飞机对地面部队攻击的战果准确性是比较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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