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046――头发》共144本加9本伪作

按照明报副刊卫斯理故事年表排序(括弧代表该日期为推估或换算值)
编号           46
书名           头发
连载日期      1978.3.1~1978.6.25      (1973年初至1978年初停笔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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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头发"写于一九七八年,这部作品有相当特殊的意义,在卫斯理故事中,地位独特――它是在休息了六年之后又开始续写的第一个故事。六年之后,故事的风格,有了显著的改变,以后一系列的作品,也有显著的不同。代表着写作人风格转变的作品,自己自然对之十分喜爱。
  "头发"的题材极其异特,其中A、B、C、D代表了什么,明眼人自然一看就知道。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对各种宗教,连粗浅的认识都没有,一切只凭相像。大半年前,突然悟到了基督教的道理,自然看法大不相同,但这次也只是小作修订,并未曾改写――也不准备改写。
  "头发"是原来在明报发表的名字,后来在台湾报纸连载,被改为"无名发",颇有"无以名"之感。后来又用道这名字出了单行本,这次,自然改回原来的名字。
  有问:"一九七二年到一九七八年,卫斯理没有故事,干甚么去了?"答案就在故事中:"离开人间,到天堂去了!"
   卫斯理(倪匡)
   一九八六、十二、八
 
第一部 杀了人还问被杀者是不是死了
 
  收到利达教授来信的那一天是年初五。利达教授是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最不通世务的一个。而且,除了本身的专门知识,其生活上的事,如同婴儿一样。他是一个出色的植物学家,毕生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研究当地的植物。有一个时期,我因为对植物的"感觉"极有兴趣,曾经远赴他的实验室,作他成了好朋友。
  利达教授从南美的来信,看了有点令人啼笑皆非:"小儿柏莱,留恋尼泊尔,不肯回来,请就近找他回来。"这个不通世务的植物学家,多半以为我住在亚洲,尼泊尔也在亚洲,所以有"就近找他回来"之请,却不知道我住的地方和尼泊尔相距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里!
  我看完了信,交给妻子白素,白素笑了笑:"人家叫你的事,你总要做到的!"
  我摇了摇头:"他这个要求不近人情,我会回信告诉他,尼泊尔离我住的地方很远。而且,我只不过在前年前见过那位柏莱先生,当时他十五岁,西方青年爱耽在尼泊尔不肯走的,大都是嬉皮士,长头发,长胡子,我根本没有法子从上万个嘻皮士中,认出他的儿子来!"
  白素笑眯眯地瞅着我,并不表示意见,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意,尽管口中说不去,但是心里,早已经打好了如何采取行动的主意。我只好摊了摊手:"好吧,我就替他去走一遭,将那位柏莱先生找回来。多则十日,少则七天,一定回来!"
  白素又耸了耸肩,不作表示,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到尼泊尔去找一个人听来不很容易,但是对我来说,还是小事一桩。我也不写回信因为利达教授所住的地方十分偏僻,一个月也收不到一次信。我想,人找到了,逼他回去,比写信要快得多了!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家,只带了很少的行李,白素特地在我的行李中塞了一条毯子,那是准备给我到了尼泊尔之后披在身上,效法那些整天抽大麻、练"沉思"的嬉皮士之用。
  航机在印度的几个地方略停,就直飞加德满都。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先在酒店安顿了下来。别看尼泊尔这个小地方,加德满都也有它进步的一面,酒店的设备,应有尽有。稍为休息了一下,向酒店的经理问明可几个嬉皮士聚集的地方,就开始找人。
  第一天,没有结果。第二天,也没有结果。
  第三天,我驾着一辆租来的吉普车,驶向近郊的一座古庙。天气相当冷,远处雪山巍峨,我将衣领翻高,扣紧,在不平整的道路上驾车疾驶,忽然看到前路上,有一个身形矮小的尼泊尔人,站在路中心,双乎挥动者,大声叫襄。当我紧急刹车之后,车子离他大约只有五六尺距离。
  我心中咒骂了一声,瞪着那个尼泊尔人。那家伙却若无其事,笑嘻嘻地走过来。他的样子很普通,有着山区生活的人那特有的粗糙皮肤和皱纹,以致很难辨出他的真实年龄。我一停下车,那家伙用十分生硬的英语迎了上来:"欢迎!欢迎你来到尼泊尔!"
  我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他自以为是什么人?是尼泊尔的国王?我只是闷哼了一声:"什么事?"
  那家伙听我一问,立时装出了一副十分神秘的姿态来,向我凑近了些,如果不是在这时候我伸出了手,阻止他的进一步行动,他一定会爬上车来了。他右手抓住了支撑车篷的铁杆:"尼泊尔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先生,远比你想像中远要古老!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中,可以说到处全是宝物,只要你识货的话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明白是怎一回事了!这家伙是向游客兜售"古物"的那种人!所以我毫不客气地伸指在他的手背上一弹,那一弹,令得他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地缩回手去,瞪大了眼望着我。我立即大声道:"我不识货,你去找别人吧!"
  我一面说,一面又已发动了车子。那家伙有点着急,拉住了车子不放:"先生,我有的是真正的古物,古得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年代来!先生!"
  他在说着的时候,我已经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他仍然拉着车子不肯放,神情也极其焦切,跟着车子在跑,语音也愈来急促:"先生,那件古物,你一看就会喜欢……我的名字叫巴因,就住在前面的村庄里,你什么时候有兴趣,可以来找我!"
  当他讲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因为我早已将车子加快了速度,他奔跑的速度没有法子追得上,所以松开了的,一面跑,一面还怕我听不到,所以直着喉咙在喊叫。
  我根本连头也没有回,而且对这个尼泊尔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这种向游客兜售"占物"的把戏,以各种方式进行,如果说我会上当,那才是天下奇闻!
  车子继续向前驶,不多久,我就将这个尼泊尔人完全忘记了。一小时之后,车子到了那座古庙的前面,我在离庙门还有一百码处就停了车,抓起了一只早就准备好的皮袋,向前走去。
  那座古庙的建筑十分辉煌。往日,一定有过它极其光辉的日子。但是现在看来,实在是太旧了,旧得它原来是什么颜色的也无法辨认,看去是许多深浅不同,给人以极度残旧之感的棕色。
  庙门外是一个相当大的广场,长满了杂草,一簇一簇于黄的枯草,正好被在庙门外晒太阳的嬉皮士用来作天然的坐垫。
  我一一面向前走去,一面仍像以往两天一样,高举着手中的皮袋,大声叫道:"柏莱・利达!柏莱・利达是不是在这里?"
  嘻皮士认为他们自己与众不同,像我这样子和他们打扮神情不同的人,如果和他们打招呼,一定是十问九不理。可是手上抓一个这样的皮袋,那就大不相同。因为这种皮袋是当地人要来放大麻的,而大麻正是这种人绝不可以少的!我的举动,看来就像是在找柏莱・利达这个人,替他送大麻来了,那当然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果然,我才叫了两次,所有人的目光全向我望来。一个胡子和头发完全纠缠在一起,连面目都分不清的大个子,摇摇晃晃,向我走了过来,从一大蓬胡子之中,吐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道:"你找谁?"
  我重复了名字一次,那大个子指了指他自己,说道:"我就是!"
  我笑了笑:"请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那大个子眨了眨眼,答不上来,我挥了挥手令他走开,那大个子居然想伸手来抢我的皮袋,被我一抬脚,在他小腿上重重踹了一下,痛得他怪叫着,弯下身来。立时又有几个人向我围了上来,声势汹汹,可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又叫着柏莱的名字,又大声宣布:"谁能带我找到他,这袋东西的一半是他的!"这样的"赏格"显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一阵阵交头接耳声传来,又有几个人奔进庙去,不一会,更多嬉皮士,男女都有,从庙中涌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向我问了很多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柏莱在哪里。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倒霉,只怕这一天又要白费了。幸好这座庙,看来历史悠久,倒可以不虚此行。那些嘻皮士还在向我纠缠,被我大喝一声,又伸手推倒了三四个身形高大的,其余人才渐渐散了开去。
  我向庙中走去,尼泊尔的庙,建筑体制大致相同,和中国古庙的深遂不同,给人的感觉是神秘而浅窄。可是这座古庙却不大相同,一进门,一个天井之后,就是一个相当大的大殿,在大殿两侧,都有门通向内。我随便拣了一扇门走了进去,那是一条相当长的走廊,两旁的墙,全是木质的,上面满是浮雕,可是残缺不堪,几乎凡是可以弄下来的部分,都叫人弄走了。
  走廊中十分阴暗,我一直向前走着,来到了走廊的尽头,才看到另一扇残旧的木门。
  正当我要推开那道木门之际,我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喘着气,向我奔了过来。我转过身来,看到是一个身形矮小的嘻皮士,他在我面前停下:"先生,你在找柏菜?"
  那矮个子仍在喘气:"柏莱・利达,有一个父亲在南美洲的柏莱?"
  我松了一口气:"就是他,你可以得到酬报!"
  走廊中的光线很黑暗,直到交谈了几句之后,我才看清了那嘻皮士的面貌,他看来年纪很轻,虽然头发很长,可是胡子却稀稀落落长不齐全。从他的神情来看,并不像是在撒谎。当我说他可以获得酬报之后,他咧大了嘴:"柏莱是一个怪人,他没有朋友,据他说,他只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过我一个人
  我不耐烦听他叙述他和柏莱之间的关系,所以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带我去见他就是!"
  那矮个子点了点头:"你有车,我可以带路!不过……不过……"
  矮个子好象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因为已有了柏莱的下落,所以十分兴奋,不等他讲完,就急急向外走去。
  矮个子急忙跟在我的后面,一到了走廊外面,那群嘻皮士又挤了上来,好不容易才推开他们到了庙外,上了车,由矮个子指路,我驾着车,驶出了大约十多里,来到了一条十分荒凉的河边。那河的河滩上全是乱石子,在冬天,河水很浅,附近非但没有房屋,而且连一点有人居住的迹象都没有,我心中不觉十分愤怒,转过头来盯着那矮个子:"柏莱呢?在什么地方?"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当那矮个子有什么应对不善之处,我就一拳将他打下车去,并且将他独自留在那荒凉的河边,以惩戒他骗人之罪。
  可是。矮个子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伸手向河边一堆拱起的乱石一指;"柏莱就在那里,一个月前,是我亲手将他葬下去的!"
  当时我真的呆住了!这是我绝对未曾料到的事!我要找的人,已经死了!我不知自己呆了多久未曾出声。那矮个子却已经下了车,来到那一堆石子面前,迎着风,长头发飘动着,用一种十分伤感的语调道:"柏莱,你好,你到达目的地了没有?为什么我一直没收到你的信息?"我走了定神,也下车来到了那堆石子之前。矮个子还在哺哺自语,"辛尼看你来了,你究竟是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你――"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大声道:"帮我将这些石子搬开来!"
  那矮个子怔了一怔,我又厉声道:"辛尼,听我的话,快动手搬石子!"
  辛尼又呆了片刻,才不出声,抿着嘴,用力将石块搬开去,我也帮助他动手一起搬,不一会,堆在地面上的石块全已搬开。石块下的土质很松,我从车上取下了一条铁杆,掘着土,不多一会,就看到了我要找的人:"柏莱・利达。"
  我用手拨开了尸体上的浮土,整个尸体,用一幅旧毯包裹着,尸体已经腐烂了一大半,有一股极其难闻的臭味,冲鼻而来。而且当我用手拨开浮土的时间,许多头地鼠,闪着惊惶的目光,吱吱叫着,四下散逃开去,这种情形,实在很令人恶心。
  我取出了一条手帕,包住了口鼻,然后揭开那幅旧毯,看到尸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一眼就看到尸体的右腕上,有一双银镯子,我俯身将银镯子取了下来,镯子上刻着"柏莱・利达"的名字。而且,这双银镯子我曾经见过,镯上刻有南美印地安人的图案,是柏莱的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这个躺在那样冷僻河边的尸体,就是柏莱,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刹那之间,我心中十分感触,我在想,我应该用什么方法去通知利达教授,他才不至于太过伤心,看来,我又得上南美去走一次了!
  我当时想得十分出神,以致连辛尼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也不知道,直到他忽然开口,向我问了一句话。他问道:"先生,柏莱……他死了么?"
  我陡地转过身来,在那片刻之间,我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恼怒。这种恼怒,当然是由于辛尼这个愚蠢之极的问题而来的!
  一个人的身体,埋在地下一个月,已经大半腐烂了,他还在问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我一转身来之后,双手齐伸,抓住了他的双臂,先用力将他的身子摇了几下,然后大声喝道:"你看他死了没有?如果这样子还可以不死,你要不要试一试?"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辛尼被我这样粗暴地对待,可是他的神情却既不发怒,也不惊惶,只是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哺哺地道:"本来是该我的,可是我争不过他,我一直争不过他,所以被他抢先了!"
  我听得辛尼这样说,不禁呆了呆。这两句话,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可是整句话的意思,我却全然莫名其妙!我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辛尼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柏菜的尸体上:"我再问你一次,柏莱是不是死了?"
  又是那个令人恼怒的蠢问题!可是这时候,我却看出事情一定有古怪的地方,辛尼一定知道一些有关柏莱之死的秘密,如果我再发怒,他可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不再说出来。
  所以我居然并不气,反倒用一个更蠢的回答,来答复他那个蠢问题,我说道:"是的,他死了!"
  在听到了我的回答之后,辛尼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有点发颤:"他……真的死了?一点有生命的迹象都没有了?他……在骗我?还是我们两人犯了什么错误?如果……他死了,那么,算不算是我杀他的?你说,先生,算不算?"
  我本来就觉得辛尼的神态十分奇特,讲话也有点语无伦次,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刹那之间,我觉得事情远较我想像之中来得严重,我的脸色一定也变得十分难看,因为辛尼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后,不由自主在向后退去,我怕他就此逃走,是以他一退,我立时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辛尼一被我抓住,立时失声叫了起来:"那不能算是我杀他的,不能。"
  辛尼的神情如此慌乱,以致我不忍再对他厉声呵责,但由于他在不断挣扎,所以我也并不放开他,只是用另一双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拍两下:"镇定点,辛尼,镇定点,你做了些什么?"我还怕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辛尼吞了一口口水:"没有什么,在他……这里……"他先指柏莱的尸体,又指了自己左乳附近的位置,继续道:"刺了一刀!"
  辛尼所指的那个部位,正是一个正常人的心脏部分!而辛尼说"只不过在他这里刺了一刀","只不过"!辛尼真是杀人凶手,柏莱是他杀死的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那是我无论如何料不到的。辛尼自称是柏莱的最好朋友,可是他却在柏莱的心脏上刺了一刀,杀死了柏莱!
  刹那之间,我的脑筋十分混乱,想到了很多事情,自己以为已抓到了一点头绪。辛尼是嬉皮士,柏莱也是。嘻皮士之间,有很多肮脏的。不但是吸大麻,性关系混乱,也有不少嬉皮士是同性恋者。
  我初步料定,辛尼和柏莱可能有同性恋的关系,而因为某一原因,辛尼将柏莱杀死了!而且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辛尼的精神状态,在一种十分混乱的情形之中。
  当我在迅速思索之际,辛尼又连问了几次:"算不算我杀了他?"
  我吸了一口气:"你说呢?"
  辛尼苦笑了一下:"我和柏莱是同学,我们都是学医的,我们全知道,在这里――"他又在那部位指了一指:"若刺上一刀的话,一定可以达到目的!"
  我再吸了一口气:"是的、你达到了目的,你杀了柏莱!"
  我这样说,是完全根据辛尼所讲的话而作的结论。而且这个结论。可以说是再正常也没有,叫任何人来下结论,都是一样。
  可是辛尼一听了我的话,却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他的这种神情,我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难过,辛尼和柏莱都是一个世界著名大学的医科学生,很可以有点成就。可是一个显然神经不正常,而另一个则成了他神经不正常同伴的牺牲品。
  我叹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辛尼,你杀了柏莱。在文明社会中,杀人是要付代价的,我看你的神经不很正常,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跟我到警局去!"
  当我说话的时候,辛尼看来像是十分用心地听着,但当他一听到我要他跟我到警局去之际,却突然发了狂――我说"发了狂"的意思,是他在刹那问,突然做出了如同发狂一样的动作来,而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说他真是发了狂!他陡地一挣,竟将我的手挣脱,然后极快地转身便奔。
  我当然立即扑了过去,我的动作也算得快疾,可是辛尼的动作更快。我一扑上去,只抓到他身上所穿的一件皮背心。正当我以为已经抓到他之际,他双臂向后一伸,将皮背心脱了下来,继续向前奔去。
  我再向前追,可是已经慢了一步,他直奔向我租来的那辆吉普车,一跃上车,一上车就发动了车子,我拼命向前奔着,在他发动车子的一霎间跳起来,伸手抓住了车后的铁板。
  可是我还未曾来得及跃上车,辛尼已经用力踏下了油门,车子向前直冲而出。河滩上全是大小不同的石块,车子几乎是跳向前去的,颠簸得极厉害,不到半分钟,我已经被车子抛了下来。我忍着疼痛站起来时,辛尼已经驾着车于疾驶而去了!
  我呆呆地站着,一时之间,又惊又怒,不知如何是好,大声骂了儿句,开始考虑我的处境。我离那座古庙,至少有七十公里,来的时候,一路上十分荒凉,根本不见人烟,也就是说,我要找到交通工具,至少要步行十小时左右!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起来。而且我还担心的是,辛尼曾杀了一个人,如今他的情绪又在极度的激动之中,是不是又会杀人呢?如果他再去杀人的话,那可以说是我的疏忽。我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才是!
  我不再呆立下去,奔回柏莱的尸体之旁,胡乱用石块将他的尸体遮起来,就开始步行。
  由于有相当长的距离需要走,所以我以不急不徐的步伐前进,以保持体力。好在沿途都有不少小溪,溪水很清冽,可以供我解渴。
  我一直向前走着,希望可以遇上一两个人,可是一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所经之处,仍然是同样荒凉,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当黑透了之后,我发现左边,约莫一里之外,有火光在闪耀。
  向左走,并不是我归途的方向,我的目的是尽快赶回加德满都去,和当地的警方联络。可是这时候,我实在渴望遇到一个人,这个人或者可以帮助我,而且那簇灯光看来并不是很远,所以我就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向那簇火光走了过去。
  十分钟之后,我就看到那亮光是灯光,灯光从一幢孤零零建造在荒野中的石屋的一个小窗子中透出来,当我来得更近的时候,我看到这幢石屋虽然小,但是却建造得十分坚固。所用的石块,全有一尺见方,而且切割得极其平整,和一般石屋所用的石块,全是粗糙而不规则的大相同。
  我还未曾走进那石屋,已经觉得这间石屋有其独特之处。因为要将坚硬的花岗石,切割得如此整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正因为心中觉得奇怪,所以来到石屋前后,我伸手在石屋的石块上摸了几下。一摸之下,心中更是奇怪,那些石块看来不但平整,摸上去更是光滑无比,显然经过细心打磨。
  我对于聚居在喜马拉雅山下的尼泊尔民族,多少有点研究,尼泊尔人绝不是做事那样有耐心和讲究的人,这石屋,我想,多半是英国人统治尼泊尔时所建造的。
  我一面想,一面转过了墙角,找到了门,门关着,我伸手敲了几下,门发出金属碰击的声音,那是一扇铁门,然后我问道:"有人吗?"
  我连问了两遍,没有人回答我,我试着推了推门,门竟被我推了开来。门一推开,我就走了进去,自然也看到了屋中的情形。
  当时,我真正呆住了。
 
第二部 一个万万不能有光亮的地窖
 
  那屋子里面,大约只有二百平方尺左右的面积,看来像座小庙,在屋子中心,有一块大石,同样的平整。在大石上,放着一个黑漆漆、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那块大石的四周,是许多香,全是燃尽了的。在大石的四角,有四个粗糙的瓦钵,钵中有油,有灯蕊,点着火。我看到的亮光,就是由这四盏长明灯所发出来的。
  令我怔呆的是: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呢?是庙?那大石之上奇形怪状的东西,看来决不是神像。尼泊尔人是崇拜佛教的,尽管佛像也有一些形状至怪的,但是决不是在大石上那东西这样形状。而大石周围的香火,又分明证明大石上的东西是供人崇拜用的!
  我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极其强烈的人,尽管这时有要事在身,要争取每一分钟时间去赶路,但是对大石上的这件东西,还是感到了极度的兴趣。
  我一摸口袋,随身揣带的小型摄影机还在,我取出摄影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十来张相片。当闪灯的光芒照到那东西上面时,发出强烈的反光。
  我拍完照片之后,就攀上大石,开始研究那个不知名的东西。
  由于这东西,和我以后的遭遇,和以后所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所以有必要将它详细形容一番。
  要形容这东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可惜的是,我的相机和照片在日后几次险死还生中的一次失去了。不然,照片若是保存着的话,就可以不必多费笔墨,只要登出这几张照片来,各位读友就可以看到那怪东西的全貌。
  那东西是不规则的――绝对的不规则,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对称的。它有六尺高,最突出的部分在中间,是一个圆球形的凸出,那那圆形的凸出,乍一看来,像是弥勒佛的大肚子。但是由于其他部分没有一点和佛像相似之处,所以我才肯定那不是佛像,而只是一个不知名的物体。
  在圆球上下,全是重重叠叠不规则的金属的堆叠。那种不规则的形状,就像是西方。一些印象派的雕塑家将汽车砸扁了堆在一起的样子。又有点像将一吨锡熔化了倾倒在冷水中凝成的奇形怪状的模样,全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在那样一堆金属之中,又有几根金属的圆管伸出来,圆管是空心的,而且显然曾经被粗暴的力量折断过,断口处有的扁平,有的开裂。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堆金属中,那个直径约有三尺的圆球,表面却又十分光滑,自然惹人注目,我试着伸手去推了推,那个圆球,竞略可以活动,但是活动的幅度却不大。我试着想推动整个东西,但是用尽气力,纹风不动。
  这实在是一种相当怪异的经历,在可见范围内没有一个人,而我在这样的一间怪异的、似庙非庙的小屋子中,而对着这样一件古怪的东西!
  在推了推圆球之后,我试图自那东西上拆下一点什么来,可是却没有成功。我再去察看刚才照片时,发出反光的那几处地方。那几处地方每一处只不过手掌大小,是一种乌光挣亮,十分平滑的平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其中有一处在最下面,我既然站在那块大石之上,自然只好弯下身子去察看。而就在我聚精会神在察看之际,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几个人所发出的愤怒的叫声,我还未及直起身子来,后脑上已遭到了重重的一击。
  我是一个受过严格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在一般的情形之下,要在背后偷袭我,是没有可能的事。可是那时,眼前的这件东西实在太奇特,以致我全副心神在察看,想弄明白它究竟是什么。而且附近根本没有人,我可以发誓,那石屋的门没有人推开过,偷袭我的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所以我没能避开这一击。而这一击的力道又是如此之重,刹那之间,根本连感觉到痛的机会都没有,就昏了过去。等我感到极度的痛时,那是昏过去之后又醒回来之后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在又醒过来时,后脑上剧烈的刺痛,使我不由自主张大了口,要大声呼叫。但是我却没有叫出声来。因为我一醒过来之后,就听到了一种十分粗暴愤怒的呼喝声。
  我是先听到了这种呼喝声,还是先睁开眼来,看到眼前全然的一片漆黑,这一点,我事后也无法记得清楚。我只记得后脑剧痛,然后眼睛和耳朵恢复功能,看到了黑暗。
  正当我在思索这老者是在向谁呼喝,和他所呼喝的话是什么意思之际,我又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人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惶恐:"我没有偷过圣物,你冤枉我,我根本没有偷过圣物!、
  这个人的声音一传入我的耳中,我就不禁一怔!这个人的声音听来十分耳熟,一定曾在什么时候听到过,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而当我想集中精神好好想一想之际,后脑又是一阵剧痛,我只好慢慢伸手向疼痛的地方按去,手碰到后脑,是又湿又粘的一大片,这下重击真不轻,可能已流了很多血。
  那老者的声音还在呼喝着:"你没有偷走圣物?那是谁?"
  那声音道:"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我是冤枉的。"
  我听到这里,虽然没有认出那声音是属于什么人的,但是心中却暗叹了一声,因为我几乎上可以肯定,那人在说谎!
  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不论他掩饰得如何巧妙,装成如何慨激昂的样子,有经验的人听来,一下于就可以听出来。这个人,就是在说谎。看来老者对这个人的指责是对的,这个人的确曾偷窃过"圣物"。
  我一面在想着,一一面尽力想把目前听到的和我的遭遇联系起来,可是我发觉事情和我全然无关,那么,我又是为什么会受了重重一击的呢?
  就在这时,那老者的声音忽然变得和缓起来,叹了一口气:"巴因,不是我怀疑你,而是我们这一族,传到现在,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了,我们这一族,负有极其神圣的使命,你知道的!"
  刹那之间,我心中陡地一亮,我记起来了!巴因!这个尼泊尔人的名字是听到过的,他就是曾在半途,拦住了我的吉普车,操着敝脚英语,向我兜售古董的那个家伙!
  当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和我有关,而且那老者的话,听来也很难明白。尼泊尔是一个古老的因家,凡是古老的民族,都各自有他们自己的传说。巴因和那老者可能是属于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人的一个族,他们在讲他们自己族中的事,我当我无法明白。
  只听得巴因道:"是的,我知道,自从我一懂事起,我就知道了!"
  那老者道:"那就好,我相信你,可是圣物的确少了一件,真不是你偷的?"
  在黑暗中,我听到巴因吸气的声音,又听得他道:"当然不是我,你看,有外人闯进来了,可能就是他偷去的,偷了一次又来第二次!"
  刹那之间,我不禁怒气上冲。我早就听出巴因是在撒谎。而且他曾公然向我兜售古董,他所称的"真正的古董",可能就是老者口中的"圣物",而今他竟卑鄙到赖在我的头上,这可恶的家伙,我已决定要给他一点苦头吃,而就在我考虑应该采取什么行动之际,事情突然又起了极度的变化。
  我仍然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是黑暗中的声音,听来似乎分外清晰。我听到那老者又叹了一声,接着又是"拍拍"两下轻微的声音,象是那老者在巴因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看来那老者已完全相信巴因的话了。
  我也就在这时,准备大声叫嚷起来,拆穿巴因的谎话,可是我才张了口,突然之间,听到那老者发出了一下凄厉之极的呼叫声,接着,便是已因不由自主的急促喘气声,和他踉跄向后退的脚步声。那老者叫了又叫,但是声音一下比一下微弱,分明是他受到了极严重的伤害,而从巴因那种充满了惊惶的喘息听来,老者所受的伤害,显然是巴因造成的!
  在黑暗之中,我无法确知那老者遭遇到了什么伤害,但揣测起来,极有可能是巴因出其不意,刺了那老者一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当真令我惊骇莫名。我一直只当巴因是一个狡猾的人,却想不到他还这样凶残!
  这个变化,令得我要对自己的处境作重新估计。巴因如果杀了那老者,他会不在乎多杀一个人。当然我不会那么容易叫他下手,但是我连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算起来还是继续装成昏迷不醒来得有利!
  我仍然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只听得老者和巴因的喘息声在黑暗中交替,老者的气息听来逐渐微弱。然后,是一下长长的叹气声,那老者用颤抖的声音开了口:"巴因,你杀我,圣物是你偷的!"
  巴因没有回答,只是气息变得更急促。老者颤抖的声音在持续着:"巴因……你一定要将圣物我回来,我们这一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所负的责任……重大,你一定要将圣物找回来!"
  那老者并没有责怪巴因的意思,反倒不断提醒巴因所负的"责任",我正听得十分奇怪之际,突然听得巴因像是发疯一样地叫了起来:"找不回来了,我已经卖给人家了!我也不会去找,我还要弄清楚,这里一共有多少件圣物,我会一件一件去卖给人家!"
  那老者的骨节发出"格格"的声响,尖声道:"不能!你不能……你不能……"
  巴因的声音在渐渐移近,显然他是向前走来,他的声音听来是咬牙切齿的:"我能!你死了后,这里的一切全是我的,我能,而且我一定要这样做!"
  老者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呼叫声,接着又是好一阵子的喘息,然后又道:"巴因,随便你吧,反正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可是……你千万不能……绝对不能在这里……弄出任何光亮来……你要记得,万万不能有……任何亮光……"
  他的声音愈来愈是微弱,最后,只是在重复着"光亮"两个字,终于,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死了!
  在这时候,我心中的怪异,真是到了极点!
  那老者对自己的死,似乎不放在心上,甚至连巴因说要将"圣物"全部卖掉,他也放弃了坚持。可是他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却是绝不能在这里有任何光亮,这又是为什么呢?这里究竟是什么所在?为什么不能有光亮?如果有了光亮,会有什么结果?
  我一面迅速地想着、一面伸手在地上轻轻抚摸着,摸上去。是十分粗糙的石块,看来这里像是一个地窖,那么为什么在一个地窖中不能有光龛呢?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因巴因刺耳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思潮,巴因足足笑了有两分钟之久,我才听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声音在渐渐远去,在离开我约有二十余尺之后,有"吱呀"一下开门的声音,可是,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但是却陡地静了下来。
  我估计巴因已拖着那老者的尸体走出了一道门,我忙站了起来,身子向后退双手张开,轻轻挥动着,以便在黑暗中碰到什么物体,可以趋避。
  我处身之处,看来象是空的,我退后了约有十来尺,背脊就碰到了石壁,反手摸去,一样是十分粗糙的石块。我原来的估计可不错:是身在一个地窖中。
  我定了定神,脑后的刺痛仍然剧烈,我想巴因一定会再回来,为了要对付他,我必须弄清楚自己所在地方的地形。我摸了摸身上,打火机还在,我立时取了出来。我一取了打火机在乎,就在我手指按下去的那一霎间,像是突然听到了那老者临死时的告戒,不能在这里弄出任何光亮,万万不能!
  我绝不明白何以在这里不能有任何光亮,但是老者临死时所用的那种语调,却使人深信,这里如果有了光亮,一定会造成一种极大的灾难,当我一想到这一点时,我按在打火机上的手指,不由自主,松了开来。而当我再决定打着打火机来看一看之际,已经没有机会了,我又听到了那扇门打开,和巴因走向前来的脚步声。
  巴因已经处理了那老者的尸体,他现在又回来了,他可能以为我一直没有醒过来。
  我屏静息地等着,听到巴因的脚步声在传来传去,我贴着石壁而立,听着巴因在发出哺哺的咒骂声。五分钟之后,我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我听到已因的脚步声就在我伸子可及的地方,我陡地伸手出来,先一掌劈了下去,接着就伸手~抓,从手上的感觉来看,我是抓到了他的一条手臂。
  巴因立时叫了起来,他…叫,更给我以确切的目标,我一拳挥出,击在他的头部,给我抓住的身子,立时软了下去。我伸手挟住了他的头,拖着他向前走去。刚才我曾两度听到门开关的声音,所以我记得方位,我拖着他走出了七八步,伸手摸着,摸到了一极为平滑的平面,伸手一推,果然那是一道可以推开的门。我从门中走出去,门外依然是一片漆黑。我向前走了十步,觉出自己是在一个斜斜向上的甬道中向上走。在十来步之后,我踏上了一级石级,接着,又是二十来级石级,在石级的尽头,又推开了另一道门,看到了光亮。
  我看到的光亮,十分微弱,但是对才从极度黑暗中出来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我看到的是一枝烛火,在烛火的照耀下,看到那是一间约莫两百平方尺的石室。和我在受到袭击之前所走进的那间石屋一样,全用十分整齐光滑的石块砌成,还有一道石级,再通向上面。我看到那支燃烧了一大半的烛,就放在地上,在烛火之旁不远处是一个死人,穿着传统的尼泊尔人衣服,年纪很大,有一柄尼泊尔弯刀,插在他的心上,当然是那个老者了。
  到了这间石室之中,我松开了手,任由巴因的头部"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地上,然后我扯下了一幅新衣,将脑后的伤口,紧紧扎了起来。
  就在这时巴因也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来,看到了,现出极其恐惧的神色。
  他的反应也算是很敏捷,一见到了我之后,连站也不站起来,就手在地上撑着,连滚带跌,向外逃去。看到他这样狼狈逃避的情形,我还以为他杀了人,阴谋败露,心中害怕之故。可是,接下来,巴因的行动,却又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在避开了我大约有十来尺之后,目光的的望定了我,手在地上按着,缓缓站起来,神情仍然是极度的骇异,但是却开了口,他的话有点结结巴巴,用的是尼泊尔的土话:"你……活过来了?你的样子怎么那么可怕?你活过来了之后,怎么还是这样子……"
  我怔了一怔,我相信任何人在这样情形下,都无法明白巴因是在胡诌些什么,我自然也不例外。而且由于他的胡言乱语,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他才好。我略呆了一呆之后,就大喝一声:"巴因,你杀了人!"
  我一副严厉的神情,盯着他,手指着那个老者的尸体。我想,再狡猾的凶手,面对着我的指责,也该仓皇失措!
  可是巴因的反应仍是十分奇特,陡然,他现出了极度难以形容的一种神情来,那种神情,像是他心中有一个长久以来不能解答的谜,忽然之间有了答案。他的神情,与其说是惊惧,不如说是兴奋。他竟然完全不理会我对他发出的杀人的指责,反倒伸出手来指住了我,尖声道:"你……你在那里弄过光亮出来?"
  到这里时候,我真正呆住了,巴因的话,听来不是故意在转移目标,而且真的以为我"在那里弄过光亮出来"。"那里"自然就是他杀人的地方,也就是那死者在临死之前,千叮万嘱,决不能有任何光亮出现的地方!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不知对他采取什么行动才好。而也就在这时,巴因陡地又发出了一下叫声,转身便向石队上冲了上去!这一来我倒反而容易应付了,我也立时叫着,向上奔去。巴因奔得十分快,像他那种惯在山区生活,身形矮小的尼泊尔人,行动极其迅速,我用尽全力追上去。当他奔上石阶之际,我也奔上厂石阶,石阶一直通向上,经过一间又一间同样的石屋,少说也有七间之多。
  这时,我心中的惊讶,实在是难以形容,那些石室看来至少也有好几百年历史,而它的建筑工程如此浩大,真难想像只有简单工具的人,是怎么将那些石室一层又一层筑在地下的!
  巴因的动作始终保持快疾,我则因为后脑的剧痛,而变得动作慢了下来。但是我咬紧牙关,紧随其后。奔出了最后一间石室之后,就来到了那间似庙非庙的石室之中,巴因立时向门外冲去,我也立时追过去。
  一出了门,到了平地上,巴因的动作更快,好几次因为后脑上的剧痛,我真的想放弃不再追赶下去了。我也不知道追出了多远。在黑暗的旷野中,巴国和我一前一后奔跑着,直到了前面有一辆车子驶了过来,我开始大叫,奇怪的是,巴因也开始大叫。从车中跳下了两个人来,看来像是游客,巴因在叫的话他们显然听不懂,我一面喘气,一面向前奔去,叫道:"抓住他!他是杀人凶手,抓住他!"
  那两个人一听到我的叫唤,立时伸手抓了巴因。这时我也看清楚了,从车上下来的两个是欧洲人,个子很高大。巴因一被他们抓住,也改用英语叫起来,指着我叫道:"别听他的,他已经不是人!他不是人!"
  在追了至少一小时,忍受着极度的痛楚之后,再听得巴因这样胡说八道,我实在忍无可忍,冲过去,狠狠挥拳,在他脸颊上击上了一拳,他才静了下来。
  那两个欧洲人拦住了我,不让我再动手,我喘着气:"请送我到医院去,将这个凶手交给吝局,我完全可以作证,他杀了人!"
  那两个欧洲人相当合作――事后我知道他们是隶属于一个爬山队的队员。但因为这两个人和以后的故事发展无关,所以从略。
  那两个人押着巴因上车,巴因的神情仍是很奇特,他显然对自己的杀人罪名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神情望着我。
  在天快亮的时候,到了加德满都,他们先送我进医院。到了医院之中,我看到了镜子,才陡地吃了一惊,原来我后脑的伤口远比我自己想像来得重,血流披面。一一道一道的血痕,于了之后变成了蒲红色,看来十分可怖。本来我对巴因的奇特反应,心中大惑不解,但当我看到了自己这副尊容之后,我想多半是我血流满面的模样太骇人,所以巴因才有了异样的反应。
  我被医生在脑后缝了八针,医生坚持要我留院,我则坚持出院。医生拗不过,只好放我出院。回到了酒店,我已经疲乏不堪,倒在床上,也不及将我这一日夜的遭遇整理一下,就睡着了!
  医生给我的药物之中,可能有镇定剂在,所以我这一觉睡得极匕,当我又醒过来的时候,精神恢复,我先伸手在后脑下按了按,痛楚减轻了不少,然后,我睁开眼来。当时我睁开眼来之后,我实实在在,不以为自己已经醒过来了,而以为自己仍在梦境之中,因为出现在我眼前的情景,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的!我看到了足有二十个制服十分鲜明的士兵,在我的房间内。还有两个制服更华丽的军官,站在我的床前。在那两个军官之中,则站着一个穿着传统的尼泊尔服装,修饰得极其雅洁,一望而知是地位相当高的中年人。
  各位不妨想一想,我这间酒店的房间并不大,睡下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醒来之后,忽然眼前多了那么多人,有什么法子不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口唇掀动,发出了一些没有意义的哺哺自语,正待再躺下去时,那个中年人已跨前一步,来到了我的床前,十分有礼地向我道:"对不起,打扰了你,我们一直在等你醒来!"
  我一呆,伸手过去,可以摸到那中年人微凸的肚子,那表示,实实在在,有一个人站在我的床前。这个人既然是实在的,那么其余的军官、士兵,当然也是实在的!这并不是梦!可是却比梦还要怪诞。我定了定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可是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那些人,对我并无恶意。我吁了一口气:"这算什么?是尼泊尔人拜访客人的传统礼仪?阁下是――"
  那中年人搓着手,神情很抱歉:"真对不起,真对不起。卫先生,有一位地位极崇高的人想见你,他派我来请你。他一定等急了,你能尽快去见他?"
  我又呆了半晌。那中年人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他的地位十分高,而如今他只不过奉人差遣而来,那么,要见我的是什么人呢?中年人在提到那人的时候,语气十分尊敬,但是显然有意避免提及他的身份。对方既派了那么多人来请我,只怕我不去也不行。而且我心中的好奇,也到了极点:为什么有显赫的人物要见我?
  我一面下床,一面开玩笑似地伸手在那中年人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谁要见我?是你们的国王?"
  我真正是随便说一下的,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那中年人陡地一震,在他身后的军官、士兵,也一起立正,神情严肃。
  我被他们的动作吓了一跳,我立刻知道,我开玩笑他说了一说,竟然说中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尼泊尔国王要见我,为什么?
  看到屋中那些人因为我一提起国王便现出这样崇敬的神态,我倒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而且这时我也可以肯定,难怪这些军人的制服这样鲜明,他们一定是国王的御林军,那中年人,多半是一个高级官员。
  我洗了脸,头上的纱布没法取下来,只好仍让它扎着,穿好了衣服,跟他们下楼,酒店大堂中的所有人都以十分惊讶的眼光望着我们。
  登上停在酒店门口的豪华汽车,那中年人坐在我的身边,我心里在想;国工要见我,难道是为了我替他们的国家捉到了一个凶手?或许这里的凶案十分少,所以抓到了一个凶手,就可以得到国王的接见?如果真是由于这个原因,那么国王应该接见我两次,我至少还知道另一个凶手:那么一刀刺进了柏莱心口,将柏莱杀死了的辛尼!
  车子飞快地驶向皇宫,不一会便驶进了禁戒线,沿途的卫兵一见到车子驶来,纷纷敬礼。车予一直驶进皇宫的建筑物之内,才停了下来。
 
第三部 在王宫中见到怪事
 
  尼泊尔虽然是一个小国,可是宫殿建筑辉煌宏丽。我在那中年人陪同之下,穿过了一个大厅,然后沿着一个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有两扇相当大的桃木门,门外站着四个卫兵。
  那四个卫兵一见我们走来,就立时大喝了一声,两扇门在内打开,我抬头向内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巴因。
  是的,巴因,那个凶手!
  无论叫我事先作多少次估计,我都无法猜得到会在王宫之中见到巴因!在我的想像之中,巴因应该在死囚牢之中,或是在警察局中接受严厉的盘问。可是事情却截然相反。巴因非但在王宫中,而且穿了极其华丽的衣服,坐在一张长桌之前,长桌上放满了食物,巴因正双手齐飞,狼吞虎咽地在进食,在桌子的旁边,还有几个穿制服的人在侍候他。
  我在门口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几乎怀疑是后脑受伤后发生的幻觉,呆往了不能动,直到那中年人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我指着巴因:"他……他……"
  在那一霎问,我真的认为那个巴因,就是尼泊尔国王了!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自然未免太传奇,就在我结结巴巴说不出口之际,那中年人道:"这位是巴因先先生,你见过的!"
  我由于讶异得实在太甚,以致连一句"他是杀人凶手"也讲不出来,又重复了五六个"他"字,那个中年人己半推着我走过去。
  正在狼吞虎咽的巴因,向我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怪脸,在还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我当然不会妄动,我只是瞪着他。那中年人倒十分有礼,引着我走向另一扇门,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下听来很庄重的"进来"声。
  那中年人推开门,侧身让我进去。门内是一间书房,传统的英国式,四壁全是书架,在一张大桌子后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在国际上虽然不是怎么出风头,可是毕竟是一国元首,我一眼就可认出他是什么人,他就是尼泊尔的国王。
  国王的样子很憨厚,看来也没有什么架子。除了他身上的衣服,剪裁特别得体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而且我一进去,他就站起来,从桌后走出来,向我走来,热烈地和我握着手,同时打量着我。
  在握手之际,是他先开口:"很高兴你来了,卫先生!"
  我也照便客气了几句,国王松了手:"卫先生,在你没有来之前,我已经尽我的所能,搜集了一些你的资料!"
  我推开了手:"我没有见不得光的事,要找我的商业资料大容易了,国际刑警总部就有!"
  国王道:"正是,我们正是从那里得到你的资料的,也知道你曾经参与过不少神秘的事件,对你的评价是:你是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君子!"
  我笑了起来:"谢谢你!"
  国王作了一个手势,请我坐下来。我在那种坚固硬实,有着橡木扶手的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国王就坐在我的对面:"卫先生,我当你是君子,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希望你答应。"
  从国王的神态和语气中,我知道他所要求的事,一定不简单,所以我没有一口答应,只是回答了他一句外交词令:"请说,我一定尽我所能!"
  国王吸了一口气,盯着我,神态显得相当严肃:"我的要求是:请你立即离开,无论在这里你遇到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都请你完全忘记,再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甚至你自己,也不要再去想它!"
  国王的英语是标准的,他说来缓慢而庄严,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到这时候,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国王要亲自见我!国为这样的要求,换了任何一个高级官员向我提出来的话,我一定一拳挥过去!但不论我的脾气怎样坏,总不好意思在一国君主的面前动粗的。
  我只是霍地站了起来,心中自然充满了怒意。可是当我看到了国王仰着头望着我,神情充满了恳切的期待之际,我心中的愤怒,变成了极度的疑惑。我定了定神:"我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国王的回答极干脆:"不能!"
  我双手紧紧握着拳,抽后退了一步。国王也站了起来:"这个要求由我向你提出,是对你的一种尊重。尼泊尔是"一个古老的国家,有一些事,古老得你完全无法了解,所以,请你立刻启程,你的行李,已经在飞机场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实在无话可说,我不断地摊着手,还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未曾讲出什么来。国王又道:"我本人很喜欢与你会面,或许以后,我们有机会在别的地方见面。"
  我苦笑了一下:"好,我答应你!"
  国王神情十分高兴:"对了,你是绝对可信任的君子!"
  我笑容愈来越苦涩,为了我这个见鬼的头衔,只怕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充塞心头的疑惑所折磨!那时我真心答应,准备不就离去。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只因为巴因的一个鬼脸。
  国王叫了一声,那中年人推开站来,国王道:"请送卫先生到机场去!"
  中年人答应着,陪我走出去,其时,巴因正喝干了一杯酒,向我做了一个得意非凡的鬼脸。
  这鬼脸使我的怒气上冲。不论国王要我完全忘记遭遇的理由是什么,巴因杀人,是毫无疑问的事。两眼睁睁让一个杀人凶犯得不到惩罚,还要得意洋洋,这和我做人的根本原则不合,我宁愿不做绝对可信任的君子而做一次出而反而的小人!
  当我走出王官之际,我已经有了决定,我会离开,可是立即回来!不管这个彬彬君子的国王和那个看来十足无赖的巴因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已决定了,我一定再回来弄清楚。
  而且,还有柏莱的死,辛尼的神秘态度,这种种疑问,都需要解决!
  (当时,我绝未将柏莱的死,和国王、巴因联系在一起,以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事后才知道,两件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锗综复杂的关系,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中年人带我离开了国王的书房,仍然是两个军官、二十个制服的御林军送我出玉官,直驶机场,那两个军官和那中年人,还押我上了飞机,一直飞到印度,才很客气地离开了我。
  这又令我加强了回去的决心,老实说,我很生气,团为那位一国之君,并不象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大方,真的信任我,即然他那样对我,我不妨"小人"一次!到了印度之后,我在一家大酒店住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和白素联系。电话通了后,听电话的人是老蔡,老蔡在电话中道:"太太到南美洲去了!你走了之后第二天,南美洲的一个什么教授――"
  我道:"是利达教授!"
  老蔡道:"是的,就是他,那个教授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来,太太听了电话,第二天就走了!太太吩咐,你要是回来的话――"
  我感到十分疑惑,又嫌老蔡讲得太罗咦,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太太留下了什么话,你快说,我暂时还不能回来。"
  老蔡道:"太太说,她会见那个――教授,叫你尽可能快一点赶去和她会合。"
  我呆了一呆,我完全不知道白素为什么急于赶去见利达教授,又急于要我也去。我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原因来。利达教授托我到尼泊尔去找他的儿子,我在尼泊尔遇到了一连串的怪事,而且知道他的儿子已经死了。这一连串的怪事,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利达教授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由于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光凭想象无补干事,而且利达教授所住的地方,根本无法凭通讯联络一一由这一点推想,倒可以肯定他那里一定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要不然,他不会离开业林来用电话和我联络。
  我想了一会,只好在电话中这样告诉老蔡:"我有事,不能去和太太会合,太太要是打电回家,你告诉她,我在尼泊尔遇到了一点怪事,弄清楚这些事,可能要很长的时间!"
  我说一句,老蔡答应一句,最后我又道:"太太如果再打电话回来,你要她留下和她联络的方法,我会尽量设法和她联络!"
  老蔡又答应着,我又结结实实地嘱咐了几句,才放下了电话。躺在床上,计划我如何再加泊尔去。本来我心目中的疑问已经够多了,如今再加上白素忽然到了南美,不知道利达教授那里出了什么事,更有点心烦意乱。我本来想邀白素来,因为这里的事,竟要劳驾到国王亲自出面,事情一定绝不简单。如今,看来只有我一人独自去探索秘奥了。
  我当然不能再堂而皇之地进入尼泊尔,我相信尼泊尔方面一定已将我列入了黑名单,但是那不等于没办法。
  我并不忙,先要弄明白一些事:将我拍摄到的那些照片,去冲晒出来。
  我休息了一会,离开了酒店,找到了一家相片冲晒店。我知道普通印度人的办事作风,所以将几张钞票撕成两半,将其中的一半交给那个店员,告诉他愈快冲晒好,就可以愈快得到另外的一半。
  然后,回到酒店,开始和我在印度的朋友联络。
  在联络之前,我先想了一下,哪些人可以帮助我解决问题。我首先想到的是芝里博士,我知道他对尼泊尔、不丹、锡金这三个地方的历史,有着极其深刻的研究,又是这些地区的民俗权威。然后我又想到了一个脾气十分古怪的学者巴宗先生,他是大陆宗教权威,我在石室中看到的那奇形怪状的塑像,可能是一种冷门宗教所崇拜的神,巴宗先生应该可以给我答案。
  由于巴宗先生脾气古怪,不太肯出来见客人,所以我先约了芝里博士,一起到巴宗的家里去。芝里博士一口答应,我再和巴宗联络,巴宗这个怪人,在电话中听到了我的声音,显得十分愉快,要我立刻就去。当我告诉他,我还约了芝里博士时,他生气地道:"约他干什么?这个人除了欺骗大学当局,拿高薪之外,还懂得什么?"
  我尽量用委婉的证据:"我有一点事,要他解答,你算是帮我的忙好了!"巴宗闷哼了一声,总算没有再说什么。我如释重负,争取时间休息了两小时,芝里博士来了,我和他一起离开了酒店,先取了那叠相片。相片效果很好,我将余下的一半钞票给了那个店员,奖励他工作快捷。
  然后,和芝里博士一起到巴宗的家中去。巴宗迎我们进他那书房之际,竟连睬都不睬芝里博士,我只好向芝里表示歉意,芝里反倒不怎么在乎,我想那是由于巴宗在学术界的地位比他高,他能够见到巴宗,就已经十分高兴的缘故。
  我们在巴宗堆满了新旧内籍的书房中坐了下来,当芝里博士想移开一叠放在一张椅子的书而坐在这张椅子之际,被巴宗大喝一声:"别动我的书!"吓得芝里连忙缩手,只好坐在地上。
  为了免除气氛的尴尬,我先取出那叠相片来,给巴宗看。巴宗接了过去,才看了三张,神情就很愤怒:"这是什么?我对于现代的金属雕塑,完全不懂!"
  我忙指着照片:"你看这石台,周围的烛,这是一个神台,那堆东西,被当作一种神来崇拜!"
  巴宗哈哈大笑起来:"拜这些神的,一定是美国人。"
  我摇头道:"不是,是尼泊尔人!"
  巴宗又笑道:"美籍尼泊尔人。"
  我吸了一口气:"不是,地道的尼泊尔人。"
  马宗向我望了一眼,又看完了照片:"你是在什么鬼地方拍到那些照片的?"
  我道:"正确的位置,我也说不上来。首先是在离加德满都以东七十里的一座古庙――"
  已宗立时接口道:"星其刹古庙,我三年前曾去考察过这座古庙,并且建议尼泊尔政府好好修茸这座古庙,这座古庙的历史,可以上溯到――"
  我连忙打断了巴宗的话头,因为我知道,一旦当他叙述起宗教的起源来,他可以滔滔不绝讲上好几小时,我忙道:"这些照片不是在那古庙拍来的,而是在古庙以北,约莫八九十里处,一座式样相当怪异的小庙中。"
  我说着,拿过了一张纸来,用笔画出了那间方方整整的石室的外状。巴宗瞪着我:"开什么玩笑,我敢说尼泊尔全境内,没有这样的建筑物!"
  我苦笑着:"有的,在这间石室下,还有着七层地下室!神秘得很!"
  巴宗一味摇着头,当他摇头的时候,我却一直点着头,二人对峙半晌,巴宗才陡地向芝里道:"你看怎么样?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瓦里博士受宠若惊,忙说道:"我也不知道尼泊尔境内有这样的建筑物,听来好像不可能!"
  巴宗"哼"地一声:"什么好像不可能!根本就是不可能,是卫斯理的幻想,我早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芝里博士受了抢白,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再说什么。我道:"这根本不用争论,因为我到过那地方曾经遇袭,再且被困在最下层的石室之中,那最下一屋的石室,绝对不能有任何光亮!"
  巴宗忽然兴奋了起来,拍着大腿,叫道:"黑暗教!当地的土语是克达厄尔教!这个教的教徒崇拜黑暗,不能有光亮1"他停了一下:"不过我一直只知道这种邪教在南部有教徒,不知道在尼泊尔也有!而且,他们崇拜的黑暗之神,也不像堆烂铁!"
  我叹了一口气:"尼泊尔的种族之中,可有一族人数极少的?"
  瓦里忙道:"有,喜马拉雅山上的那马族,只有七百多人。"
  我道:"七百多?大多了,我是说,只有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人!"
  瓦里瞪大了眼,答不上来,巴宗冷笑一声:"间他!他知道什么!"
  瓦里有一种忍无可忍之感:"巴宗先生,你也一样答不出卫的问题来!"
  巴宗陡地发怒了,大声道:"我怎么答不上来?我的答案是根本没有这样的庙!"
  瓦里也生气道:"这样的回答谁不会?我也会,卫,根本没有这样的一族!"
  我看到这两个学者像是快要打架一样,连忙拦在他们中间:"这个族中的人,好像和尼泊尔国王有一定的关系,国王十分袒护他,甚至他杀了人,也可以逍遥法外,还可以在王宫之中,大吃大喝!"
  瓦里听着我的话,睁大了眼,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情一样,大摇其头:"不可能吧!尼泊尔的国王是世袭的,受命保护尼泊尔的人民。但是现代国王,怎么可能保护一个杀人犯!"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和瓦里、巴宗会见,没有结果。我的疑问,他们两人完全不能给我任何解答。如果他们两个不能给我解答的话,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给我答案呢?瑞典的斯于教授或者可以,但是我不能去找他,或许,和他通一个电话,总是可以的,他是东方宗教的权威。
  我并没有立时离开巴宗的住所,又耽搁了将近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中,巴宗翻着各种各样的神学书给我看,又和瓦里不断争吵着,然后,他将那叠照片重重塞回我的手中:"你想来愚弄我,那决不会成功!你只好愚弄像他那样的人!"
  巴宗在这样说的时候,直指芝里博士。瓦里愤怒得脸涨成了紫酱色。我唯恐他们两人真的会大打出手、连忙拉着他离开巴宗的住所。
  芝里博士和我一起回到了酒店,我又向他间了不少问题,可是都不得要领。而且看样子,他根本不怎么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我知道,要解开巴因和国王之间有什么神秘联系的这个谜,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这个谜可能是一个连续了极久远年代的秘密,除了当事人之外,任何人不知道!送走了芝里博士,我开始准备离开。
  三天之后,我到了大吉领,在那里,我住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之中,我不洗脸,不剃头,身上披着旧毛毯,除了吸食大麻,就是"冥想"。半个月下来,我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嘻皮士,并且和其他的嘻皮士混在一起,和我最亲近的是几个日本嬉皮士。然后,一大群嬉皮士进入尼泊尔时,我混在里面,顺顺利利,到了加德满都。
  回到尼泊尔之后,我一刻也没有停留,便立即前赴那座古庙。我就是在那里遇到辛尼的。我再回到古庙的目的,当然是想找到辛尼。
  事情的顺利,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到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紧集在古庙的几百个嬉皮士正在举行一个他们的仪式,几十个人被围在中心,在做着身体极度自由伸展的动作,一方面则发出任意所之的呼叫声。这种情景,正常人看来,会吃惊,好在我见怪不怪,早已经习惯。在其余的人也在不住地发出呼叫声之际,我也叫着,一面留意火把光瓦照耀下的所有人;一面想找一个人来问问辛尼的下落之间,我看到了辛尼。
  辛尼在那几十人之间,他十分容易辨认,因为他个子矮小,胡子不多。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拼命倦缩着他的身子,像是想将他自己挤成一团,口中发出"荷荷"的呼叫声。在火堆的火光照映之下,脸上的神情,极之痛苦。
  一看到了辛尼,我心中高兴莫名,挤过人群,来到了他的身边,辛尼像是完全不知道有人到了他的身边,仍然不住地叫着,拼命在缩着身子。本来我想大喝一声,令他清醒一些,立即开始盘间他。可是在到了他身边之后,我却改变了主意。我也开始大叫,在地上打滚,滚到了辛尼的身边,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后颈,将大拇指用力地压在他右颈的大动脉上。
  用力紧压颈旁的大动脉,使流向脑部的血液减少,是令人昏睡的有效手法之一。辛尼全然没有防范,我看到他无力翻着眼皮,呼叫声渐渐低了下来。
  在那样混乱的场合之中,全然没有人注意我的行动,我估计辛尼已经昏了过去,就放开了手,将他负在肩上,一面大声呼叫着,一面走了开去。一直到到了那座古庙的深处,一间充满了霉腐气味的小室之中,外面的喧闹声听不到了。这间小室,可能是原来庙字中的僧人静思的地方,很合盘问辛尼之用。
  我将辛尼重重摔在地上,再过去将门关上,小室之中一片漆黑,我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再用力在辛尼的头上,踢了一脚。
 
第四部 怪异莫名的"圣物"
 
  这时,我对辛尼的行动,十分粗暴,那是我认定了辛尼是杀人凶手,不必对他客气之故。
  辛尼在被我踢了一脚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小室中十分黑暗,只有我夹在乎上的那枝烟,有一点暗红色的光亮,而每当我吸一口烟的时候,才能模模糊糊看到辛尼正在挣扎着坐起身来。
  (很奇怪,在这时候,我突然不能遏制地想那深入地下七层的石室,那最下的一层石室,"绝对不能有任何光亮"。我不断地想:难道像如今这样,吸一枝烟的光亮都不能有?")
  辛尼在坐起身来之后,发出了几下呻吟声,我又吸了一口烟,看到辛尼站了起来。我已经在盘算着如何严厉地喝问他杀害柏莱的经过了。可是辛尼却比我先开口,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一开口,语音之中竟然充满了欢愉,他叫道:"柏莱!是你!"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心理学家说,一个凶手不论他生性如何凶残,当他想起行凶的过程时,内心总有多少自疚。这时辛尼这样叫我,分明是他将我误认为柏莱了,而柏莱死在他手下,他为什么这样高兴?
  我还没有想出该如何应付这样怪异的局面,辛尼已向我走了过来,一面不断他说着话,语言极之兴奋:"柏莱,你成功了?那里怎么样?你答应过回来告诉我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辛尼已快来到我的身前了!我只好不住住后退着,同时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敷衍着他。在那一霎间,我突然想到,如果一直让他误认我是柏莱,我可能更易获知柏莱死的真相!
  辛尼在这时候所讲的活,听来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他一面向前走来,一面甚至不断地在重复着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他不住地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最想不通的问题是什么?哈哈,头发有什么用处?你一定已经知道了,人的头发有什么用处?告诉我,头发有什么用,你为什么不说话,头发有什么用处?你为什么不说话?头发有什么用处?"
  他奶奶的"头发有什么用处"!
  我一直后退,直到了我的背脊碰到了小室的墙,已经退无可退了,我才陡地沉声讲了一句话:"离我远一点!"这句话果然有用,辛尼立刻站住了,而且好半晌不出声。
  隔了足有半分钟之久,辛尼的语调,突然又变得十分悲哀:"为什么不让我接近你?你和以前不同了。你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烟,这时,辛尼离我不很远,不到五尺。烟头火光闪亮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脸上那种疑惑、悲哀的神情。我唯恐他认出我来,忙将烟移开了一些。幸而看辛尼的神情,他像是正沉醉在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中,并没有注意我。
  我想,辛尼这个凶手,这时一定是在一种精神分裂的状态之中,要不他不会误认我是柏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大可以冒充柏莱的"鬼魂",吓他一吓,好逼他吐露真相。
  所以我沉着声:"辛尼,不论我答应你什么,你杀死了我,你是凶手!辛尼,难道你心中一点也不内疚?你杀死了你的朋友!"
  我自以为我这几句话,一定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辛尼可能会痛哭流涕,跪在我的面前忏悔一番,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辛尼竟充满委屈地叫了起来:"你在说什么?杀死?杀……死?,
  他在提到"杀死"这个字眼之际,像是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十分生疏,他根本不懂得"杀死"是什么意思一样。接着,他又道:"柏莱,本来是该我去的,我争不过你,才给你占了先,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
  "本来该我去的"、"我争不过你",这样类似的话,在河滩上,发现柏莱的尸体之际,我也听到辛尼讲过,可是我一直不知什么意思。这时他又重复讲了出来,我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伸出手来,在他的胸前,指了一指:"你在我这里,刺了一刀!"
  辛尼立即道"是啊,那一刀位置刺得多正确,你几乎立刻就停止了心脏跳动!"
  我这一生,可以说见过不知多少奇顽凶残的入,可是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如同辛尼那样,提起自己的凶残行为之际,竟充满了欣赏意味的人。我实在没有旁的话好说了,我只好加重语气,责道:"你杀了我!你是个凶手!"
  这一句话倒收到了效果,话才出口,辛尼就迅速向后退去。我怕他再转身逃走,忙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前衣服。辛尼疾叫了起来:"你不是柏莱,你是什么人?"他喘息着,然后又像充满希望的似地:"你是柏莱派来的?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断说我杀了他?"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的心中,实实在在,感到了一阵悲哀。辛尼是一个疯子!他用刀刺进了柏莱的心脏,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一手抓紧着他,一手取出打火机来,燃着:"辛尼,还认识我么?"
  辛尼盯着我,在这二十天来,我的样子改变了许多,可是他看了我不一会,就认出我来了!这一点,却又证明他的智力十分正常。当他认出我来之际,他挣扎了一下,不过我将他抓得很紧,他没能挣脱。然后,他整个人就象是泄了气的汽球一样,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是你,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
  我仍抓着他,但是身子转了一转,转得辛尼背向墙,将他按在坛上。我道:"当然我不明白,所以我才干辛万苦回来找你,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杀柏莱!"
  辛尼现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说道:"我说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我杀了柏莱?你为什么一直不停的用'杀'这个字眼?"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那么请你告诉我,当一个人用一柄刀刺进了另一个人的心脏之际,应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个动作?"
  辛尼眨着眼,好一会不出声,我熄了打火机,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我听得辛尼不住哺哺地道:"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
  我怒火不可遏制地上升:"算我不明白好了,我不需要明白,警方也不需要明白,法官更不需要,他们会定你的罪。"
  和上次我抓住辛尼而提到警方时一样,他又剧烈地挣扎起来,但这一次,他却挣不脱,而是被我推着他,一直向外走去。
  尽管辛尼一直在用力挣扎,而且大声呼叫着,可是我一直推着他出了古庙到紧集着好几百人的空地上,一直没有人注意我们。
  我一直推着、拉着、拖着辛尼向前走,花了将近上小时,才不过走出了一里多路,辛尼看业疲惫不堪,已经停止了挣扎,我也十分疲倦,可是仍紧抓着他。辛尼喘着气,哑声道:"如果我从头到尾,详细讲给你听,你会相信么?"
  我道:"那么要看你说什么!"
  辛尼低下了头,不出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事情的开始,是一个叫巴因的尼泊尔人,向我和柏莱兜售古物――"我本来并没有打算真的听辛尼"从头到尾"他说他的经过给我听,只是想将他弄回加德满都去,将他交给警方,然后我再集中力量去调查巴因和国王之间的关系,以及弄清楚那个神秘的七层地下建筑,究竟是什么来路。可是这时辛尼一开口就提到巴因。那真是极度意料之外的事情。
  巴因、神秘的雕塑和七层地下建筑以及他和国王的关系;辛尼和柏莱;我一直将之当成完全没有关连的两件事。直到听了辛尼的那几句话,我才知道两件事之间有关系!
  辛尼以一种十分无可奈何的目光望着我,我点头道:"你可以说下去1"
  辛尼道:"那一天,下午,我和柏莱在一起,一个叫巴因的尼泊尔向我们兜售古物,柏莱忽然感到很有兴趣,甚至没有问那家伙是什么古物,就答应了下来。"
  我道:"巴因没有告诉你那是什么古物。"
  辛尼道:"没有,其实当时巴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古物,到后来,我和柏莱才知道那是什么。"
  我忍耐着,不去立即追究辛尼为什么要杀柏莱,间道:"那是什么呢?真正的古物?"
  辛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真正的古物,和人类在地球上生活同样古老,那不知有多少年――"辛尼望着我:"你猜那有多少年了?你猜,我们在地球上一代一代的延续生命,有多少年了?"
  辛尼又开始说疯话了,我撼了一下他的身子,辛尼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我说到哪里去了?"
  我冷冷地道:"你讲到了人类远祖开始在地球生活,照你这样讲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讲到你和柏莱之间所发生的事!"
  辛尼道:"你不明白,你――或许你看了那件古物,你也会明白。"
  我心里动了一动,那件古物,是巴因偷走的"圣物"。死在巴因下的那老者曾要巴因找回来,巴因说已经卖给了人,找不回来了,原来"圣物"是卖给了柏莱和辛尼。看来这件"圣物"对柏莱和辛尼以后的遭遇有极大的关系,反正辛尼说话有点语无伦次,那么,看看这件怪异的"圣物",或许可以有助于解决我心头之谜。
  我点头道:"好,在什么地方?"
  辛尼道:"我埋在……柏莱的身下。"
  我有点生气,这家伙,上次竟然完全不提起!辛尼也看出我在责怪他,忙道:"这是我和柏莱之间的秘密,我们答应过绝不过任何人提起的!"
  我嘲笑地道:"我要不要先对天发誓,你才带我去看那东西?"
  辛尼的神情很苦涩,摇着头:"一点也不好笑,先生,一点也不好笑!"
  我那时候无暇去顾及他的态度,只是对我要办的两件事之间忽然有了联系而感到兴奋,我间道:"那个将古物卖给你们的尼泊尔人,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辛尼愣了一愣,道:"我根本不认识他,柏莱也不认识他,只不过他来向我们兜售……"我挥了挥手,没让他再讲下去,因为听来,柏莱、辛尼和巴因见面的情形,和我和经一次见到巴因相同。
  我一路监视着辛尼,又向前走出了几里,在那段时间中,辛尼一直抿着嘴不出声。走出了几里之后,我用大量的钞票,把一对驾车的英国夫妇引下车来,然后借了他们的车子,和辛尼疾驶向那个河滩。
  等到我们到了那个河淮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殷红的晚霞,映在积雪皑皑的高山上,反射出一种奇丽的光辉,令人觉得像是身一个梦幻世界中。不过我并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风影,一到了目的地,就打开行李箱,找到了两件勉强可以用来掘土的工具,将一件抛给了辛尼,喝道:"快掘!"
  辛尼接过了工具,和我一起开始掘。上次我走的时候,本业只是将柏莱的尸体草草掩埋了算数的,所以这时再发掘起来,十分容易,不消多久,就看到了柏莱的尸体前后相隔还不到一个月,但由于掩埋得不够好,柏莱的身体,可以啃吃的部分,已全成了地鼠的食粮,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而这时天色正在迅速地黑下来,雪岭上反射下来的那种冷森的光芒,映在白骨之上,看来有一股极度的凄凉可怖。
  等到看到了柏莱的骸骨之后,我特地向辛尼注视了很久,看他可有惭疚的神色,因为柏莱是他杀死的。可是辛尼却一点也不觉得歉疚。他放下了工具,和我两人一起拉住那条旧毯于,将柏莱的骸骨提了起来。在骸骨之下,另有一个方方整整的孔穴,在那孔穴之中,有一双黑漆漆的盒子。
  我向辛尼望了一眼,辛尼点了点头,我就跳进坑中,伸手去取那双箱子,那是一只金属箱子,十分沉重,用尽气力才能捧起来。这时,我看到辛尼的神情,有一种异样的紧张,口掀动着,像是在哺哺自语。我取了那铁箱之后,跳上土坑,辛尼已俯下身来,移开了那盒子的盖子――那盒子的盖子不是揭开来,而是向上的一面可以移开的那种。当他移开盒盖之际,我注意到,盒盖和盒边铸造得十分吻合,手工十分精巧,绝非粗糙的手工制品。
  箱盖打开之后,天色虽然已经早已黑了下来,可是我还是可以看到箱于中的东西。一刹那问,我实在无法明白那是什么。
  一眼看去,箱中的方形东西,是由许多层薄层组成的,而且又那么沉重,十足象是俗称"火牛"的变压器,但是我立即发觉那不是变压器,而是另一种东西,因为在它的上面,有许多如同头发一样的细丝。这看来是很怪异的,各位不妨试想一想,一个变压器上,长满了头发,那是什么形状?
  我又向辛尼看了一眼,辛尼有点双眼发直,盯着那东西。我道:"好了,这是什么?"我一面说,一面企图抓住那些"头发",将那东西提出来。可是我才一抓注了那些"头发",辛尼陡地叫了起来,动作十分粗暴地推开了我的手,我看着他小心地将那东西捧了出来,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上。
  那东西整个捧出来之后,大约有半尺见方,他向我招了招手,然后在那东西的底部摸索着,突然"拍"地一声响,那东西生着"头发"的上半部,弹了开来,不知什么原因,我一直用"头发"来形容那些细丝,或许是那些细丝,不但看来像头发,而且触摸上去,也完全像是头发的缘故。
  所以,这时那东西的上半部忽然弹了开来,在我看来,就像有一个人的头盖骨,忽然被揭了开来的感觉。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使人感到有一阵寒意。
  我已经来到了辛尼的身边,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东西内部的情形。我更加无法形容那东西里面是什么,我只好大致他说,那东西里面充满了极其微小、发光的晶体。
  那些晶体是发光的,颜色是蓝色、白色、黄色和红色,以一种十分迅整而有次序的方式,在不断闪动。我真正呆住了,因为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东西都不是一件"古物",而是一件高度工业水准下的工业产品,看来就像是一具缩小的电脑,而且这"电脑"正在操作!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巴因卖给你的,就是这东西?这算是什么古物?"
  辛尼吸了一口气:"是的,当我和柏莱打开了那箱子之后,我们也这样想当是上了巴因的当,不过我们也不打算追究,就随便将这箱子,放在我们睡的地方旁边。"
  辛尼说:"过了几天,我和柏莱将它拖了出来当枕头睡,那一晚,我和他,都做了一个梦。"
  我尽量保持耐心,听辛尼在讲着,一方面又细心观察那东西,但一样没有结论。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上来,十分寒冷,我想提议辛尼到车中去继续他的叙述,但是我连说了两次,辛尼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我只好由得他,竖高了衣领,半转过身去,用背向着寒风。
  辛尼道:"做梦是每一个人都有的现象,我想,你也做过梦罢?"
  我本来想讥嘲辛尼几句的,但我看到辛尼的神态十分认真,是以虽然他的问题很蠢,我还是十分认真地回答他:"当然做过!"
  辛尼又道:"你可曾试过一个梦在醒了之后,梦境中的情形,完全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你真的曾经经历过一样?"
  我道:"有时,也会有这样的情形!"
  辛尼苦笑了一下:"你可曾试过和另一个人做同样的梦?完全一模一样的?当你要将这个梦讲给对方听的时候,对方可以和你每人讲一句,将整个梦境复述出来?"
  我听完了辛尼的这个长问题,只好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经验。"
  辛尼叹了一声,掠了掠被寒风乱了的头发:"这是十分奇怪的经验,我和柏莱两人,都呆住了,认为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一种巧合,当天我们讨论了一天,感到两人间相通的是我们都曾将头枕在这箱子上。。
  我点头:"你们又试将这箱子当枕头?"
  辛尼道:"是的,第二晚,情形和上一晚一样,我们做了同一的梦,而且梦的内容,也和上一晚相同。那梦的内容……本来我们绝对不信,可是一连七八晚,全是那样――"
  辛尼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望着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你会怎么样?"
  我略想了一想:"你们如同被人催眠了,如果在那个不断重复的梦中,有人吩咐你们去做什么,你们可能受了潜意识催动,照吩咐去做!"
  辛尼很用心地听着,等我讲完了,还不出声。我吸了一口气:"你们梦见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要你们杀死对方?"
  辛尼怔了一怔,显然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我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立时明白了,他大摇其头:"不,你想到哪里去了!梦里根本没有柏莱,只是……只是十分奇特的――"
  我在等着他将他和柏莱共同所做的梦的内容讲出来。可是辛尼却突然住了口,望着我,说道:"没有用的,你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我向你说梦的内容,你决不会相信。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他说到这里,用一种征询的眼光望我。我虽然急于知道辛尼和柏莱怪梦的内容,因为我可以肯定,柏莱的死、辛尼的种种不可解释的怪行动,都和那个梦有关。可是我也同意辛尼的提议,我要亲自去经历一下那个梦,那比由辛尼来叙述好得多了!
  我想了一想:"将这箱子当枕头,就一定会有同样的梦?"
  辛尼答道:"至少我和柏莱是那样,因为事情实在……太离奇了,所以我们没有另外找人试过!"
  我将那东西有"头发"的部分合上,又将之放进铁箱中,双手捧着箱子,向车子走去。辛尼很顺从地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一起上了车,由我驾车,驶回加德满都去。在途中,我向辛尼道:"你见到我,竟以为我是柏莱复活了,那是为了什么?"
  辛尼的回答很简单,但也是不可捉摸的,他道:"因为柏莱答应过回来找我的!"他显然也留意到了我不解的神情,是以立时又补充道:"等你也做了那个梦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没有再问,看了看身边的那个箱子,专心驾车。我说"专心"驾车,意思是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思潮,不去想别的。而事实上,我要想的事情实在大多了,以致车子居然安全驶进了加德满都的街道时,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竟然如此顺利!
  我将车停在一家酒店的门口,示意辛尼捧着那双箱子,一起走进酒店大堂去,我来到柜前,问职员要房间,同时又要打电话通知那对英国夫妇,来取回他们的车子。正当我在办手续之际,我突然听到酒店的大堂之上,传出了喧哗声来,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叫道:"喂,我们是讲好了的,银货两讫,你买去的东西,不能退货的!"
  我立时转身看去,我看到了巴因。
  巴因仍然穿着我在王宫见到他时的那套华丽的衣服。不过显然自从那一天起,他一直将这套衣服穿在身上,没有脱下来过。所以衣服尽管华丽,却已肮脏而皱得厉害。他正在不住后退,在他面前的是辛尼。辛尼的双手仍捧着那只铁盒,正在走向前去,显然是想向巴因讲一些什么,而巴因一面后退,一面仍在叫着:"不能退,就算我愿意,我也没有钱退给你!"
  由于巴因不断这样说着,使我对发生的事有一定的了解。我知道,一定是辛尼在等我办手续的时候,看到了巴因。辛尼可能有什么话要问巴因。所以向巴因走了过去。而当巴因看到辛尼之际,也立即认出了辛尼手上的铁箱,是他卖出去的"古物"。巴因一定以为辛尼上了他的当,想来找他麻烦,所以才一面后退,一面大叫"不能退货"。
  我当然知道辛尼绝不是想向巴因"退货",但是巴因的反应如此奇特,至少使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巴因是我要找的人,这时在这里见到了他,正求之不得,应该该立时扑出去将他抓住。但是,我又是国王亲自下令"请"出去的人,国王将我"请"出去,巴因是一定知道的,我一露面,事情就有麻烦了。
  正当我举棋不定,在设想应该如何做才好之际,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巴因退,大声叫着,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而巴因的神态看来也更慌张。辛尼仍然在向他走去。巴因一见到那两个保安人员,神情更是慌张,陡地大叫一声,不再向后退了,反而向前直冲了过去。
  巴因向前一冲,那两个何安人员立时出手去抓他,可是一下子没抓着,反倒令得巴因的动作更加慌张、迅速,他猛力一下,撞在辛尼的身上。
  辛尼发出了一下呼叫声,被他撞得身子陡地一侧,双手捧着的那只箱子,跌了下来,由于巴因的横冲直撞,酒店大堂中顿时乱了起来,我一看到那铁箱子跌在地上,就知道事情很糟,忙向前走了过去。当我来到辛尼身边的时。候,看到辛尼失魂落魄地站着,双眼盯着地上。
  在他的脚下,那铁箱子已经跌了开来。箱子中那不知名的东西,也跌出了箱子,而且散成了两半,那带有"头发"的一半,正迅速地爆出很多小火花,以及发出"拍拍"的轻微爆炸声。另一半中的许多小晶体,也都散落在地上。不断发出的火花,这引起另外一个保安人员的注意,那保安人员大声喝着,"喂,这是什么东西?"他一面叫,一面奔了过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当机立断不可了!我立时伸手拉住辛尼的手臂:"快走!"我拉着他向前疾奔出去。这时大堂中的混乱更堪,我和辛尼轻易地奔出了酒店,转了一个弯,才停了下来。
  辛尼的神情十分沮丧,他望着我,哺哺地道:"完了!完了!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我了!"
  当我一看到箱子中那不知名的东西损坏之际,我已经知道,辛尼和柏莱曾经历过的那个梦,我没有法子亲身去体验了。但是在同时,我也相信了辛尼所说,他的确曾经有过一个怪梦。不然,他不会如此肯定,如此有信心。
  所以这时反倒是我去安慰他,我拍着他的肩:"不要紧,只要你将事实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不论事情多么荒廖,我都可以接受。"
  辛尼不出声,低着头,用脚尖踢着路面:"都是我不好,我见到了巴因,想问他再要一个同样的古物,谁知道他忽然发起神经来――"
  我摇头道:"我看连巴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别去管他了,你和柏莱所做的梦――"
  辛尼抬起头来,望了我半晌,才道:"本来我想等你自己去体验这个梦,但现在……"他像是在考虑该如何措词,我也不去催他,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经历,我尽我力量来说,那真是十分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真的。"
  我道:"我相信你。我们一面找个地方休息,你一面讲述你的遭遇。"
  辛尼点着头,我和他一面向前走着,辛尼就开始了他的叙述。
  当我听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呆住了,我实在无法相信他所讲的是事实,我要用极大的克制力去阻止自己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等他讲完之后,我像是整个人在梦幻中,和他一起不知在街上兜了多少个圈子,才答应了一个尼泊尔人的兜搭,到了那尼泊尔人的家里,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当我们两人在一间狭小的房间中,坐在粗糙的毛毯上之际,辛尼问我:"你有什么感想?"
  我脑中十分混乱,过了好半晌,我才道:"我还想从头到尾,再听一遍你的叙述。"
  辛尼道:"为什么?你不相信?"
  我吸了一口气气:"辛尼,你应该知道,你刚才所讲的一切,全然是在人类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情有,我绝不是不相信,只不过希望再听一遍,好将你所讲的事,加入我自己的想法!"
  辛尼默默地点了点头,取出了一包大麻烟来,递了一支给我,我们一起吸着。大麻有着高度的镇定作用,可以使人的时间观念变得缓慢。在吸食了大麻之后,叙述起一件复杂的事情来,就可以更加从容,更加详尽。
 
第五部 第一个怪梦
 
  辛尼又开始讲他的以历,以下就是他的经历。为了使各位更容易接受他所讲的,我保留了他的第一人称,那全然是他讲的话、他的经历。请各位注意,以下引号中的"我"是辛尼,括弧中的是我的反应。
  "我和柏莱,付了不少钱给已因。因为巴因一再宣称他卖给我们的是真正古物,古老得完全没有人可以说得出这件东西的来历和年份,而且,就算在王宫里,也找不出同样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买下来。而当巴因将那东西交给我们之后,他就一溜烟地走了。那东西――你也看到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柏莱和我都知道上了当,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柏莱的脾气很古怪,他几乎没有别的朋友,除了我。我们和别的人虽在一起住宿在那个古庙之中,但不和别的人来往,只是在其中一问十分破败的小房间中,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我们怎么会用这个箱子当枕头的,我也记不清了,当我们发觉上当之后,就一直将它放在房间的一角,那天晚上临睡,柏莱将箱子拖了出来,躺下来之后,我们就将它当枕头。那箱子你是见过的,我和柏莱,一人睡一边,谈话也很容易,和平常一样,大麻使我们渐渐进入睡乡。平时我们很少做梦,可是这一晚的情形却不同。
  "我再一次强调,以后,接连十晚左右,我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梦,所做的梦,完全一样,到了后来,什甚至是在梦境之中,我也可以凭自己的记忆连下去。梦的开始,是我到了一个地方。
  "我说过,这个梦境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一开始就不能。我只能说,我到了一个地方。可是那很不确切。因为我根本不在那地方,只不过我感到我到了这个地方,我应该怎么说才好呢?这样你或许比较容易明白一点。就像身一个四面全是银幕的电影院中,你身子的四面,全是一个地方的影物,你是不是有身在那个地方的感觉呢?而事实上,你并不在那个地方。
  (有点明白,可是不很容易了解。)
  "我到了那地方,那是什么地方,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是一间房间,我应该说是一个空间,充满了柔和光芒,看不到其他什么,不过我感到有人,开始,我只是感到有人,并没有看到什么,到后来,才依稀有几个人影坐着。
  "我可以听得很清楚,听到人的讲话声。这又极难形容,我听到的那种语言,这种声音一进入我的感觉之中,我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又或者根本没有声音进入我的耳朵,只是忽然有了他人的意念灌入了我脑中的感觉,你明白么?
  (还不很明白,不过就当辛尼听到有入讲话就是了,重要的是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我首先听到一个声音说:'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大家有了结论没有?'然后是一阵寂静,又是另一个声音说――其实所有声音都是一样的,而且根本可能没有声音,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而已。
  "不必那么详细了!另一个声音说什么?"
  "另一个声音说:'有了最后的决定:将那些人驱逐出去,不能容许他们再留在我们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将他们遣走,愈远愈好!'又有人说:'问题是将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好?'那个声音道:"是的,以前因为找不到适当的地方,所以方案一直耽搁了下来。现在我们找到了一个所在,不算是很理想,他们在那里,勉强可以生活下去。"
  (不明白,那真象是梦吃,不过只好耐心听下去。)
  (第一个声音像是主持人,他们一定是在开会讨论什么,我就称那一。个声音为主持人,使你容易明白。(点头,如果编号,更容易明白。)
  (主持人的声音道:'什么地方?'一个声音道:'是一颗十七级发光星的卫星,有大气层,由于大气层不够厚,所以受发光星本体的影响相当大,温度的差异也很大,最高可能达到超百分之八十二,最低是负超百分之一百零四。"
  (不明白,这是什么温度计算法?)
  (主持人道:'那不行,这种温度,不能适应,会引起大量的死亡。'一个声音道:'可以教他们怎样去适应。让他们向这个星体上原有的生物学习。那个星体上现存的生物,为了适应星体上的温度,身上有很厚的毛。,主持人道。'我们无法令他们的身上长出御寒的厚毛来,那只好教他们用厚毛来加盖他们的身体,高温度方面倒勉强可以生存,气层中的需要部分怎么样,一个声音道:'五分之一,少了百分之五十,可以生活,不过会变得迟钝和生活力不足。相对湿度只有短暂时间和某些地区,才是最适合的,大多数情形下,会感到不舒服!"
  (这是说什么地方?那个"十六级发光星的卫星"是什么地方?)
  "主持人道:'那也无法可施,这是最仁慈的办法了,他们绝不能留在这里!那地方的食物怎样?"一个声音道:'很足够,当然要看他们怎样去利用。'主持人像是舒了一口气,又隔了会,才又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是不是保留他们的头发?'
  "我已经讲过,我其实并不是真正听到有人讲话,只是感觉到了有声音进入,就有意念在我脑中产生。所有的意念都根据感到的声音而来,我可以充分明白,唯有'头发'这个词,我感到很模糊。当我和柏莱讨论的时候,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我们又找不到其他的意念。那些人在讨论的,一定是关于头发的问题,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可是我真不懂,头发有什么重要?听辛尼讲到这里,我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概念,那是一个会议,会议在讨论的是如何将一群不受欢迎的人送到另一个地方去。然而我不知道那是何时何地的一个会议。是十六世纪英国将罪犯送到澳洲去呢?还是十九世纪俄国将罪犯送到西伯利亚去?还是二十世纪中国将罪犯送往黑龙江?)
  (另一个声音道,'我们的形态由遗传因子决定,外表无法改变,他们的外形,只好维持和我们一样。或许在很长久以后,会因为他们那个生活环境而在外形上有轻微的改变,但是决不会改变得完全不一样,他们将仍然有头发长出来。不过,我们可以使头发的功用,完全消失,这一点是做得到的。'主持人道:'好,就这样。'
  (头发的功用?头发有什么特殊的功用?真是愈来愈莫名其妙了!"
  "到这时候,我看到了人影,大约有七个,七个朦胧的人影,和我们常见的人是一样的,有着很长的头发。
  "在我看到人影的同时,又看到在这个空间的一个特定范围之内,看到了一大批人,很多很多,我简直不能说出究竟有多少。至少有上万人聚集在一起,才能给人以有那么多人的感觉。
  (大规模的罪犯遣徙,那是在何时发生的事?历史上好像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主持人继续道:"头发的功能消失,他们的智力,会降低到接近白痴!'其余的人沉默了片刻,一个声音才道:'情形大抵是这样,但是遗传因子不可能全部消灭,一代一代传下去,遗传因子有突变的机会,以后的情形如何,我们也无法估计,而且,遗传因子的记忆部分,也无法完全消除。'主持人象是有点吃惊:'他们会记得这里?'一个声音道:'不是记得,而是一种极其模糊的印象。'
  "主持人叹了一声:'这是另一个难题,如果他们有印象,就一定想回来,而我们的目的是不让他们再回来,除非他们之中有人忽然变得能适应我们这里的生活,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一个声音道:'其实不要紧,那地方,那十六级发光星球的光线中,有过度的辐射,使生命变得短促。而且他们的头发又没有了原来的功能,他们就无法突破时空的限制,尽他们用旁的方法好了,都无法达到目的。
  (又是"头发的功能",头发有什么功能?头发长在头壳之上,有什么屁功能?任何人将头发剃得精光或是将头发留得三尺长,对这个人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头发有什么用?)
  "到这时候,有一个在这以前未曾发过言的声音道:'照各位的意思是,将他送走,就完全不管了?'这个人讲了这句话之后,是一个长时期的沉默,然后是主持人间:'你有什么提议?'那个声音道:'我提议,经过若干时间之后,我们这时,可以派人去察看一下。正像刚才所说,如果他们的后代,一代一代传下来,其中有可以适合我们生活的,就应该让他们回来!'
  "又是一阵沉寂,主持人道:'这相当困难,他们全经过详细检查,证明有极强烈的罪恶因子,你想什么人能担当这样的工作?'那个声音道:'我们可能训练几个人,我心目中已经有了几个人,可以担当这个工作。'主持人道:'这是一项极艰难的工作,那几个人是志愿者?必须知道,将他们送到那地方去,在那些人的中间生活,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根所我们的估计,智力逐步恢复之后,罪恶的意识,绝对会在善良的意识之上!'
  "主持人说:'那时候在那个地方会有多少人?你只派几个人去,是不是太危险了?'那声音道:'当然危险,可是我们应该这样做,让有资格回来的人口来。我已经在训练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独生儿子。'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才又是主持人的声音:'好,你的方案被接受了!到底将他们放出去是不得已的,那地方并不适宜生活,我也相信若干年后,总会有一部分人有资格回来的!'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又是那主持人的声音:'让我们去看看这些人的情形。'"
  辛尼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各位一定记得,辛尼向我将他的梦境,叙述了两次,每一次,他都是讲到这里停下来的,而且,两次停下来之际,脸上都现出极怪异的神色。
  当他第一次叙述到这里而停下来之际,我并没有去催他,因为我需要时间去"消化"他所讲的一切。辛尼所讲的一切,我几乎是一字不易地记录下来了,各位自然也可以看得出,他的"梦",的确是很难"消化"的。
  这算是什么样的梦呢?在他停顿下来之前,他甚至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见到了一些人影",而他的梦中却听到了许多对话(那是一个会议正在进行)。会议的内容是要将一批人(多半是罪犯),送到另一个地方去,那是一种遣戍。被遣戍者要去的地方,并不适宜生活,只是勉强可生存。而且,罪犯(假定是罪犯)在被遣戍之前,还好像要经过某种手术,使他们的智力减低,以变得类似白痴。而这些会议的参加者之中,意见也很不同。他们肯定在若干代之后,被遣戍者的智力会渐渐恢复――但无论如何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程度。
  于是,在会议的参加者之中,有一个人特别仁慈,考虑到了若干年之后,遣戍者的后代之中,有若干人可能完全和他们祖先不一样,罪恶的遗传减少到了零,他就主张这些人应该可以回来,而不是完全放任不管。所以他主张派人到遗戍地去,择善使归,这个人甚至已决定了派四个人去做这件危险的工作,而这四个人是志愿工作者,其中的一个是提出这个主张的人的独生儿子。
  当我将辛尼的叙述,好好想一遍之后,我得出的印象就是这样。而在那一刹间,我突然起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念头,我模模糊糊地觉得,辛尼讲给我听的那个"会议"中的对话,我好像十分熟悉,并不陌生。尤其是提这个主张的人的独生儿子这一节,我更不陌生,但在当时,我完全想不起我这种熟悉的印象是从哪里来的。当时,我想了大约有十分钟,辛尼也停了有十分钟,直到我已经有了一点概念,我才问道:"梦完了么?"
  辛尼道:"没有。"
  我没有再催他,于是,隔了一分钟左右,他又开始讲述他的梦境。
  "当那主持人说了要去看看那些人的情形之后,我也看到了那些人。那些人,至少有上万人,从一个球形的白色建筑物中列队走出来。那座白色的建筑物,一共有七道门,每一道门中都有人走出来,这些人的行动,很有次序,排着队,走向前,他们各自走向一个……一个十分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像是一枚橄揽,放大了一亿倍,这些人就陆续走去。
  "我看得很清楚。你想那些人的样子是怎么样的?和我们一样,就像是你和我,身形比较高大。令我最难忘的是他们的神情,几乎每一个人全一样,双眼发直,一点表情也没有,那种神情,当我和柏莱讨论的时候,一致认为那是白痴的神情。而上万个白痴,一齐列队在向前进,这……这实在十分骇人。
  (那真是很骇人!)
  "更奇怪的是,这么多神情呆板的人,完全是自己列队在向前走,我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可是在空地的远处,却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在游荡。什么样的动物?我完全说不上来,有的像牛和马的混合――一半是牛,一半是马,有的是狗和马的混合,总之大奇怪了!
  (一定真的太奇怪了,奇怪到了超乎辛尼知识范围之外的程度,所以他才无法确切他讲出来。)
  "然后,最怪异的事情来了,那些像是极大的橄榄一样的东西――至少有五百公尺长,在所有的人全登上去之后,突然发出极其惊人的巨响,发出耀
  "在这种震耳欲聋的声响和火光之中渐渐消失之际,我又听到了主持人的怪声,他象是对另一个人在说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实行你的计划?'那人道:'十二个循环之后。'主持人道:'你估计那时候,他们的变化已经传了多少代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至少一万代以上了!那里的时间和这里不同,而他又无法克服最后的一关。是你下的命令,他们的头发的功用已经永远消失!'
  "主持人的声音也有点无可奈何:'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是会议决定的。其实,我们已也已经算是够仁慈的了!'那人沉默了半晌,象是并不表示同意,然后才又道:'志愿前去做这危险工作的四个人,去的时候,会照我们在这里同样再生的方式进行。'
  "卫先生,请你注意,以后发生在我和柏莱身上的事,和这句话有极重大的关系,这个人提到了'再生'这两个字。当时,主持人又道:'愿他们成功!我们克服了死亡这一个难关,算来也有二十个循环了!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们的科学家对那批人的解释。那批人死亡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人道:'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死亡之后,和我们未曾找到再生方法前一样,是在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无法重新找到生命。'主持人没有出声,只是'嗯嗯'两声,从此就没有了声音,而在那时,我也醒了!"
  辛尼后一段的叙述,听来更令人难懂,我想了一会,发现他的叙述,和柏莱的死,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在暗淡的灯光下,我用疑惑的眼光望定了他。辛尼叹了一口气:"卫先生,我连七八晚,都做同样的梦,但是柏莱却和我不同。"
  我有点恼怒:"你不是说,柏莱的梦,和你的一模一样么?"
  辛尼道:"是,开始有了那个梦之后,我们每次在梦醒来之后,就详细讨论这个梦的内容。那是一个极其异样的梦。你只是听我说,可能还感觉不了亲历这个梦境时的那种震慑的感觉。在连接七八天之后,那天,我出去买食物,柏莱一个人留在古庙中。那时我们对这件古物,已经十分重视,所以才留下一个人看守。"
  我吸了一口气,辛尼继续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柏莱紧紧地抱住那东西,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光彩来。我从来也没有看到他那样高兴过,他一见我回来就叫道:'辛尼,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我有点莫名其妙:'你明白了什么?,柏莱用力在我头上拍了一下,道:'辛尼,很对不起,在你离去的时候,我又使我自己有了一个新的梦。'"
  我闷哼了一声:"辛尼,你的意思是,柏莱对你不忠?他使用了那东西,使他自己获得了一个新的梦,而这个梦的内容,你不知道。"
  辛尼并不理会我话中的暗示,因为我一直认定辛尼为某种原因而杀了柏莱,如果柏菜的行为,惹得他生气,这正是原因之一!
  辛尼摇着头:"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我只是问:'又有什么新的梦了?'柏莱的神情和语气,兴奋到了极点,他反问我:'你可知道那批被赶走的是什么人?'我摇着头,柏莱几乎是狂叫出来的:'是我们的祖先,我们就是他们的后代!"接着,他抓住了我,用力摇撼我身子:'辛尼,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你帮我一下"奇怪得很,当时我突然也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道:'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回去?'柏莱说道:'不行,只能一个去。'我接连说了三次我要先去,可是没有用,我是一直争不过柏莱的,只好让他。"
  我皱着眉,柏莱说"我们就是那些人的后代","我们",当然不仅指他和辛尼。因为那些人,照辛尼梦中所见,至少已有上万人,后代怎么会只有两个,但是,这"我们"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在想着,辛尼又道:"柏莱原来早有了准备,他取出了一柄刀来,指着自己的心口:'你是学过解剖学的,在我这里刺一刀,愈深愈好。'卫先生,当时我的反应和你一样,我叫了起来:'你叫我杀你?'柏莱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辛尼傻小子,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会死,我已经知道怎么回去,回去了之后,我就不会死,你忘了我们在梦中听到的,再生!生命一直延续,死亡早被克服!'我握着柏莱硬塞在我手里的利刀,还是迟疑着下不了手。"
  我心中极乱:"后来你终于下手了!"
  辛尼道:"是的,我下了手。当时,柏莱的神情焦急而兴奋:'你刺我一刀,使我能够尽快地脱离自己的肉体。肉体没用,只不过像是房舍!一个人搬出了一间旧屋子,才能够搬进新屋子中,你明白吗?唉,你不明白,我已经明白了!赶快,小子,赶快,再迟,这东西只怕会失去作用了。'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指着巴因卖给我们的那东西。由于他的神情是如此之急迫,而且他的话又是这样的恳切――"
  我不等辛尼讲完,就道:"这不成理由,他如果要抛弃……肉体,大可以自杀。"
  辛尼道:"是的,我也拿同样的话问过他,柏莱的回答是:'当然我可以自杀,可是如果有人帮助我,用最快疾的方法抛弃我不要的东西,何必再找麻烦而慢的方法?辛尼,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告诉你一切,而且和你一同回去,这真是大有趣了,我们竟然一直未曾想到过,人的头发有什么用处,哈哈!,他一面笑着,一面催我下手,于是我就……我就――"
  我道:"你终于就一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辛尼望着灯光,哺哺地道:"是的,我还照他的吩咐,将那东西埋在他的身体下面,这之后,我就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是他没有回来,我……我……"
  他说到这里,用一种十分伤感的眼神望着我:"一直到现在,我甚至连人的头发有什么用处也不知道。"
  我这时,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神情之中,一定充满了悲哀。因为辛尼的这个问题是如此之幼稚。这可以证明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他所说的一切,可能也全是胡说八道!
  我没有好气地道:"头发有什么用?头发,是用来保护头部的,小学生都知道!"
  辛尼忽然笑了起来:"小学生可以满足于这样的答案。不过我相信以你的知识程度而论,不会满足于这样的答案,你知道人的头骨有多厚?"
  我仍然没有好气地道:"将近一寸,而且极硬而结实!"
  辛尼道:"是啊,人的思想集中在脑部,脑是人体极重要的组成部分,保护脑的责任,由厚而坚硬的头骨来担任。人类一直到十八世纪,才找到凿开头骨的方法。既有了那么稳固的保护者,还要那样柔软的头发来干什么?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一点?"
  我无法回答辛尼的这一个问题。的确,我以前绝未想过这一问题,头发用来保护头部,这是自受教育以来就根深蒂固的一个印象。而事实还在于,头发除了保护头部之外,的确是什么用处也没有了,一个人,有没有头发,完全无关紧要。
  在我沉默期间,辛尼又问道:"难道你也没有留意到头发的长度,和它所谓'保护头部'的责任不怎么相称么?人的头发,从出生到成年,可以长达八十公分。几乎等于一个人体体高的三分之二!任它披下来,不单可以保护头部,而且可以保护背部和臀部了,哈哈!"
  我被辛尼笑得有点气恼,大声反问道:"那么你说头发有什么用处吧!"
  辛尼摇头,道:"我现在不知道,柏莱一定知道了,不过他还没有回来告诉我。卫先生,在我的梦中,我听到梦中人的对话,也不止一次提到头发、头发的功用,它们一定有用处。我是学医的,深知人体结构之精密,决不容许有无用的东西存在,可是头发,部么长的头发,一点用也没有,于是只好却硬加给它一个用处,保护头部。"
  我没有再出声,辛尼的话,听来倒也不无道理。头发有什么用处呢?为什么人的头上,要长出那么多、那么长的头发来呢?一般人对于头发的概念,不容易想到头发有将近一公尺长,那是因为人一直在将它剪短的缘故。如果任由头发生长,除非是由于病态,不然,人的头发,就可以长到将近一公尺!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思绪也被辛尼弄乱了,我用力摇了一下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个无聊的问题。而辛尼在这时,却又充满了神秘的俯过身来:"你一定更未曾注意到另一个怪异的现象!"
  听到"怪异的现象"我精神一振,以为他有什么惊人的话要说出来!谁知道他说的,仍然是有关头发!他道:"地球上的生物有多少种?几十万种,几百万种,可是只有人有头发,只有人在头部生有可达体高三分之二的毛!而且这种毛的组织是如此之奇妙,每一根头发都是中间空心的,有极其精密的组织!它本来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功能,只不过功能被停止了!"
  我只好不断地眨着眼,辛尼却愈说愈起动:"虽然柏莱没有回来告诉我一切洋情,但是我也可以料到一点,卫先生,那十六等发光星的卫星,就是地球!"我陡地震动了一下,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来,我竟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语气道:"你梦中所见的那个地方――"
  辛尼的神态更诡异神秘,声音也压低了许多:"那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回去的地方。我不知道那地方原来的名称是什么,但是在地球上,尽管人类的语言有所不同,对那个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天堂!"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辛尼仰了仰身子:"而且,多少年来,地球上的人,一直想上天堂,什么方法都用尽了,甚至有人想造一座塔,顺着这座塔爬到天堂去!"
  一听到辛尼讲到"甚至有人想造一座塔,顺着塔爬到天堂去",我心中恍然了!
  我恍然明白了何以在听辛尼的叙述之际,会有"熟悉"的感觉。那是宗教上的故事!
  当我想到这一点之际,我不禁哑然失笑。在我脑中涌起更多名词来:"罪恶"、"拯救"、"唯一的儿子"等等。
  我登时觉得心情轻松,而且绝对肯定辛尼是个神经失常的人。嬉皮士常和宗教发生关系,喜欢"冥想",他一定是宗教的狂热者,而在脑中夹缠着混淆不清的许多概念,所以才有这样的"怪梦",而生活在混乱的幻想之中。
  在隔了相当时日之后,我对于当时会下这样草率的决定,觉得很奇怪。因为至少巴因出售的那个"古物",我就不能解释是什么东西。但当时我这样决定,当然有理由。我给辛尼的话,弄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有了可解释的理由,当然不会放弃。就像一个在大海飘浮的人忽然见到了有船驶来一样,第一反应一定是爬上这艘船去,谁还会去研究这艘船属于什么国家!
  当时我顺着这条路想下去,对于辛尼对我说过的那些东西,自然不再放在心上,我心中已有了打算,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也该睡了!"
  辛尼眨着眼,好像还有根想和我讨论他讲的一切,我却已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
  辛尼神情很失望,"真可惜,那东西跌坏了!不然你一定会做同样梦!你既然对一切全那么好奇,一定可以找出点道理来的!"我随口敷衍着、装出倦极欲睡的样子,睡了下去。辛尼已躺了下来。但是他在躺下之后,似在哺哺自语:"不知道巴因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东西?我本来想向他再买一具的,他却不知害怕些什么?"
  我竭力忍着笑,巴因为什么要害怕?这道理很简单,巴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放在一双旧铁盒之中,骗西方游客说是"真正的古物"。骗子突然之间遇上了被骗人,哪还有不害怕的?
  辛尼又喃喃自语了许久,但是我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而我却没有睡着,只是在维持极度警觉的状态下尽量争取休息,因为我怕他逃走。
  天亮之后,辛尼睡醒,我和他一起离开了那家尼泊尔人家,骗他道:"我们再去找找巴因看,看他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古物!"
  辛尼显得十分高兴,一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先带着他兜了几个圈子,然后在一家酒店的大堂中,吩咐他暂时等着,我找到了酒店的职员,向他要了电话簿,查到了一间精神病院的电话。
  我昨晚就已经决定,我不将辛尼送给当地的警方,最好是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去。辛尼有时很清醒,他会讲出他家人的地址,医院方面和他家人联络,接他回去。
  我打电话给精神病院,告诉他们有这样的一个病人,我会送他来接受检查。医院方面支吾了半天,一个电话至少有十个人听过,最后才转到了一位负责医生的手上。我只是将我自己的论断,大致讲给那位医听。我并没有说出辛尼曾经一刀刺进另一个人心脏这件事,只是告诉那医生,当辛尼的幻想太丰富时,他可能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那个医生总算接纳了我的要求,我放下电话,和辛尼找了一个地方,吃了一餐饱,然后和他信步走向那家精神病院。
  可怜的辛尼,即使来到了医院的门口,仍然完全不曾觉察我的阴谋。
 
第六部 在南美洲发生的非常事故
 
  事后,我想起来,那真是极卑鄙的阴谋,欺骗了一个完全相信了我的人!
  我和辛尼才一走进医院的建筑物,就看到一个中年医生带着两个壮汉走了过来。我走前几步,间明了那医生的名字,就向身后的辛尼摆了摆手,那两个壮汉直冲了过去,将辛尼抓住。
  辛尼直到这时,才明白发生什么事,他被那两个壮汉拖开去时的那种神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人脸上,有过这样愤怒的神情。他一面挣扎着,一面叫道:"无耻,卑鄙!你太罪恶了!罪恶!罪恶!就是因为罪恶,我们才不得不生活在地球上!你的罪恶,代表了世人的罪恶,不应该得救!全不应该得救!"
  辛尼一面狂叫着,一面被那两个壮汉拖了开去。那医生向我摊手:"你的朋友比你所说的情形,要严重得多了!"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他有时候很清醒。如果你们这里设备和人手不足的话,可以和他家人联络,送他回去!"
  那医生点着头,又叫我留下我的记录。我随便捏造了一个假名字,敷衍了过去,离开了医院。
  离开了医院之后,我也不将辛尼对我的咒骂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已经解决了一件事。剩下来的,只是再找到巴因就可以了。
  而我相信,巴因一直还在加德满都,可能还在继续他的"出售古物"的勾当。只要到游客常到的地方去找一找,应该可以找到他的。
  最多游客出没的地方当然是酒店,而且,我也想到我第一次来往的那家酒店去问一问白素是不是曾和我联络过。白素走得那么急,南美那边,利达教授不知道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我经过了几家酒店,略为停留了一下,没有看到巴因。等我来到那家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天黑了。
  我才走近柜台,酒店的职员就认出我来了,他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先生,上次你跟着御前大臣离去之后,就通知退房,原来你认识御前大臣!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那个中年人,是尼泊尔国王的御前大臣。我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几句:"可有我的信、电报,或者什么的?"
  那职员连声道:"有!有!有一个长途电话,我们录了音,是南美洲打来的,请等一等。"
  对尼泊尔这个地方的人的办事效率,不能苛求。我一听得南美洲有长途电话打来,知道事情绝不寻常,当然急想听到电话的录音。可是"请等一等",就等了将近一小时,且等得我无名火起,才看到那职员拿了一卷录音带来,我伸手想去取录音带时,职员却伸手向我索取几乎可以买一架录音机的代价。
  我急急付了钱,才想起没有录音机是听不出带上讲些什么的,我再问他要录音机,他回答的还是那句话:"请等一等!"
  这次,我不再等了,我出了酒店,来到另一家电器店中,干脆买了一架小型录音机,塞进录音带,按了掣,我听到了白素的声音。白素说要找我,酒店的人回答说我已经不再住在酒店中了。白素的声音很焦急,我完全可以听得出来的。白素请酒店的职员留下她的话,说我一定会来取消息,酒店的职员回答说没有这种服务。
  我听到这里,已经火冒三千丈了,白素在不断说着,酒店的职员才说,他们在接到外地长途电话之际,一开始就有记录,不过:"对不起,小姐,你讲得太久了,请别妨碍他人通话的机会!"
  我听得白素叫了一声:"卫,快来!快来!"接着,录音就结束了!
  我捧着录音机,简直难以相信天下竟会有这样的事!虽然我早就知道在这种地方,对人的办事能力是不能估计过高的!
  我所听到的白素对我的留言,只是:"快来!快来!"那是紧急的呼唤,如果不是她那里有急事,决不会作这样的呼唤。
  我不知道在利达教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而白素打电话给我,是好多天以前的事情,那时我正在大吉领,和嘻皮士混在一起。
  虽然没有找到巴因,但是我实在无法不离开尼泊尔了。我还不能公然离开,要是被人发现我在尼泊尔,不知道还会惹什么麻烦上身。如果我再走陆路离开,又要耽搁几天,在这时候,我想起白素那边的事情如果极其紧急,她一定会和家里的老蔡联络。
  我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又用力抓自己的头发――这可能就是头发的作用之一,哈哈――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想到这一点。
  我奔回酒店去打长途电话,这一次倒没有耽搁多久就接通了,老蔡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叫道:"我等了你五天了!"
  我忙道:"少废话,太太说了些什么!"
  老蔡道:"不是太太说的,根本是录音带,我全转录下来了,你听!"
  不到半分钟,我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卫,我不能自己打电话给你,所以录了音,托人把我的声音传来给你。快来,利用最快的交通工具,这里发生的事我无法向你详释,你不必再找柏莱,柏莱回来了!"
  听到这里,我就呆了一呆,"柏莱回来了",这是什么话,柏莱已经死了,怎么能到南美去?白素一定不知道柏莱已经死了。可是再听下去,我更呆住了,白素继续道:"事情极怪,我相信柏莱在尼泊尔死了!利达教授的处境很不妙,快点来!这里情形很不对――"
  白素的录音带讲到这里,声音已经愈来愈急促,而且我听到有一种"篷篷"的鼓声。我对印地安人的鼓语也略有研究,一听那种鼓声,就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印地安部落,正在召集所有的人,要进行一项极其隆重的祭神仪式,这个重大的祭神仪式,一定是突发的。
  这时,我并没有对那种鼓声多加注意。因为我知道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是在巴西亚马孙河上游的丛林中心,附近有许多印地安部落,有的部落几乎和文明世界完全隔绝,十分凶狠。白素讲话的时候,可能就是在利达教授的实验室之中,那么,其中夹杂着一些印地安人鼓声,当然也不足为奇。
  可是再听下去,我不禁吃惊。白素的声音愈来愈惊惶。她决不是一个遇事张皇失措的人,所以她那种惊惶的语气,才特别令我吃惊。她继续道:"我会尽量应付,希望你快点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和你讲完,不过我托的人很可靠,他一定会尽他所能,将录音带转过你那里――等一等,等一等――"
  白素连叫了两声"等一等",显然,那不是对我说的话,而是当她在讲话之际,发生了异常的变故,再接着,便是一下惊呼声,我一听就明白,那是利达教授的呼叫声,然后,音呼寂然,录音带的声音完了。
  这种情形,实在是令人心中焦急之极的,事情可能发生在十天之前,而我又远在数万里之外,当时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我无论如何无法补救了!
  就在我发急之际,老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道:"打电话来的那个人,说他是祁高中尉,他也叫你尽快去。"
  我忙问道:"他有没有说太太怎样了?"
  老蔡道:"没有,没有说,你――"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立刻就去,我会用最快的方法去!我不等老蔡再罗咦什么,就放下了电话。在放下了电话之后,我只不过思索了几分钟,就有了决定:如果我要用最快的方法到南美的话,只有找一个帮助我,才可能达到目的,这个人,我再会见他,虽然难免尴尬,但是非他不可。这个人就是尼泊尔国王。
  我通过酒店职员,租了一辆车子,直驶王宫,在我被卫队拦住之际,我就提出要见御前大臣。我被带到警卫室中等了半小时,御前大臣――我曾和他找过交道的那个中年人,就走了过来。我一见他,不等他开口责难我,就立即道:"我要见国王,无论如何,我要见国王!"
  御前大臣的脸色很难看:"国王不会见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我道:"我再回来,是解决一件私人的事,这件事十分重要,和巴因完全无关!"
  御前大臣的脸色更难看了:"什么巴因,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巴国和国王之间,有着极不寻常的关系,这一点我早已肯定,御前大臣否认有巴因这个人,当然也是由于这种神秘关系不能公开之故。如果照我平时的脾气,一定不肯放弃,要追查下去。但如今我自然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
  我急忙道:"好的,根本没有这个人,我将他完全忘记好了,不过我有事情,要他帮助。"
  御前大臣哈哈地道:"国王日常事务,全由我代为处理,你有什么事,尽管向我提出好了!"
  我略想了一想:"我要尽快赶到南美洲去,是不是可通过贵国的关系,向印度军方借一架军用机?我自己会驾驶!"
  我相信自己的要求是够古怪的,所以御前大臣一听,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望着我。我不给他推搪的机会:"你们帮了我这个忙,我决不会忘记,以后贵国如果有任何事情要我效劳,不论事情如何困难,我一定尽我的能力。"
  御前大臣又望了我片刻,才道:"我要去和国王商量一下。"
  他讲完了那句话,就走了出去,在他一走之后,就有两个军官来"陪"我。他去了不过三十分钟。而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三十分钟之后,电话来了,是一个军官接听的。军官放下电话之后,立时向我行了一个警礼:"请到王宫去,大臣说国王准备见你!"
  一听他这样说,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两个军官陪我进了王宫,仍然在上次那间华丽的房中,我见到了大臣和国王。
  国王并没有生气,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我:"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我苦笑着:"谢谢你,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想不到这一句话,倒引导起了国工的共呜,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和你一样,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臣已经联好了,一架印度的喷射军用机已在途中,会停在加德满都机场。有驾驶员送你去,因为我不想你送回飞机时,再见到你!"
  我大聋过望,向国玉行了一礼:"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国王盯了我片刻:"其实,你应该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感谢方法。"
  我并不是蠢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略想了一想:"是,我和陛下是第一次见面。"国王听我这样讲,顽皮地眨着眼,呵呵大笑起来。那使我发现国王实在是一个十分有幽默感,而且十分平易近人的君子。
  而在那时候,我实实在在,想到他和巴因之间的关系,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苦衷。他既然这样诚心诚意地帮我,我当然应该了解他的苦衷,不再调查下去了。的确,我当时是决定放弃调查的了。至于事后我再次又来到尼泊尔,又再找到巴因,将巴因和国王的神秘关系弄清楚,那并不是我本人的意愿,而是事态的发展,逼得我非如此不可。幸而国王后来也原谅了我。这是以后的事,暂且搁下不说。
  当时,我的问题已解决,御前大臣已通过外交途径,将飞机经过的地方全联络好,我会在巴西北部一个军用机场上落降,然后驱车直趋利达教授的实验室。这是最快的方法,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快过它。
  在等候那架飞机前来之际,我和国王有大约半小时的闲谈机会。国王向我问及我一生经历之中几件最奇怪的事,我扼要对他说了。
  国王问我:"你是不是坚信,除了地球之外,别的星球上还有高级生物?"
  我笑道:"我是坚信,而且一定有!"
  国王对这个问题像是很感兴趣,问了很多。我并没有想到国王另有深意一只当他对这个问题有着普通人都有的兴趣而已。直到他忽然问到了一个问题,我才觉得有点不寻常。
  他忽然问道:"照你来说,几个极其特出的人,会不会来自别的星球呢?"
  我随口问道:"像是什么人?"
  国王道:"譬如――"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看他神情像是在考虑是不是应该问我,他终于问了出来:"譬如,像佛祖。"
  我怔了一怔,这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我只好道:"这很难说,佛祖是特殊的人物,他所创造的宗教,对人的生命提出了一整套的理论,这套理论,历时两干多年,人类还无法在实践上得到证明。"
  国王凑近了身子,现出十分殷切的神色来:"佛祖的理论,最终目的是要人能脱出轮回,回到西天去,你知道西天何所指?"
  我想不到国王在这样的时候,忽然会和我讨论起这个问题来,我只好道:"西天,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国王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我:"在西方极乐世界,人是永生的?没有死亡?"
  我笑了起来:"能到西方极乐世界,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神当然是永
  国王将"神当然是永生的"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我已经看出了国王的心目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想和我讨论,但是看来他又不想将心中所想的突然讲出来。
  我只好道:"有一个现象很奇怪,所有宗教,目的几乎全是一样。"
  国王道:"是,目的全是离开了肉体之后,人的某一部分,可以到某一个地方去,这个地方,或称西方极乐世界,或称天堂。所有的宗教,都告诉信仰的人有神存在,而人生活的历程,身体并不要紧,精神或是灵魂,才是首要。"
  我点头表示同意,国王的忽然又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自然答不上来,国王笑着,那是一种无可奈何,又有点自嘲的笑容,道:"会不会那些宗教的始创入,本来全是由一个地方来的?"
  我感到了震惊,一时之间,更不知说什么才好,国王却继续道:"耶酥、穆罕默德、佛祖、老子,他们四个人本来是不是认识的?"
  这是一个怪诞到不能再怪诞的问题。尽管我对一切怪诞的事,都抱着可以接受的态度,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也不由自主摇着问:"那不可能吧,这四个人生存的时间,相差很远,好几百年。"
  国王却望向窗外,出了一会神:"好几百年,那只是我们的时间,在别的地方来说,可能只是前后几分钟、几小时的差别。"
  我感到愈来愈离奇,国王在这方面的问题,有无穷无尽的想像力。将那苏、穆罕默德、佛祖释迪牟尼和老子李耳联在一起的人,不是没有,但说他们四人根本是相识,这真有点匪夷所思。
  我想国王的心中,或者有他自己一套想法,我倒很愿意听他进一步的说明,可是就在这时,御前大臣走了进来:"再过十分钟,飞机就可以降落!"
  我连忙站了起来,国王很客气地送我到房门口,我可以感到他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也可以感到他心中有话,但是找不到倾诉的对象的那种寂寞感。
  可是我急于赶路,而且,由于"不得已的苦衷",我甚至不能在尼泊尔的境内停留,所以看来我这个讲话的对象,以后也很难和他相见了!
  御前大臣派车子送我到机场,飞机已经来了。驾驶飞机的是一个中校,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历,只当我是王室的贵宾,对我十分尊重。我请他在安全范围的边缘,尽可能用高速飞行,他答应了。
  尽管喷射机已是地球上最快的交通工具,等我驾着车,在巴西北部的丛林中向前疾驶之际,也已是三十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我曾经到过一次,路途我是熟悉的,尽管是在晚上,也不至于迷路。
  虽然夜晚在丛林中硬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我也顾不了许多,吉普车的车头灯,时时射到野兽的眼睛。那些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之下,发出亮晶晶、绿黝黝的光瓦,看来怪异和骇人。
  愈是快接近目的地,我愈是心急,等到朝阳升起,我已经驶到了河边,那是一条不很宽的小河,但是河水很湍急。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就在前面的一个河湾,大约只有十分钟的行程了,我的心中更是紧张,将车子驶得飞快。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车子有时可以跳到三四尺高,再跌下来,十分钟后,我已经驶进了那个河湾,而突然之间,我用力踏下了刹车掣。
  我看到的情形,令我产生了如此巨大的震动,以致我踏下刹车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车干在高速行驶我中,突然停下,车子打着转,陡地翻了过来。我也不理会自己有没有受伤,一面发出呼叫声,一面挣扎着自车子下爬了出来,站直身子。
  虽然我的身子摇摇晃晃,不是很站得稳,但是眼前的情形,我还是看得十分清楚。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本来是六列十分整齐的茅屋,其中四列,是他千辛万苦运来的玻璃搭成的温室。里面种着上千种他所珍逾性命,费了近二十年功夫采集而来的植物。但是现在,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六列茅屋全都成了灰烬,一点也没有剩下。在朝阳的光瓦之下,我看到焦黑的屋基下,有许多闪耀发光的物体,等我跟跄地走向前之际,才看出那些发光物体,是碎裂成千上万碎片的碎玻璃。
  根本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一眼就可以望到,利达教授那里去了?他的助手哪里去了?他雇用的土人哪里去了?更重要的是,白素哪里去了?
  我早已知道,就算我用最快的方法赶来,也一定迟了,可是我料不到事情会糟到这佯地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面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叫声,一面在六列茅屋的屋基上,来回奔跑着。
  白素曾说过处境不妙,但是她已曾说过可以应付,除非是情况极端恶劣,不然她至少该留下一点什么来,好让我推测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我找了又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眼前只是一片荒凉已极的为墟!
  到了我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日头早已正中!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从来也没有这样傍惶失措过,简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当我突然又听到了有车声传来之际,我像是遇到了一个大救星一样,陡地跳了起来,迎了上去。
  我只不过奔出了一百多公尺,就看到了辆军用吉普车驶了过来。车上有三个士兵,一个军官。车子在我身边停下,那军官道:"卫斯理先生?"
  我也不去问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只是点着头。那军官道:"我接到报告,有人在晚间驾车通过森林,向这地方驶来,知道一定是你。"
  我想起了老蔡的话,忙道:"阁下是祁高中尉?"
  军官点头答应,我叫了起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祁高中尉叹了一口气,下了车,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废墟附近,他才道:"事情很不寻常,你看那边――"
  他一面说,一面指向东边。他手指处,是密密层层的崇山峻岭。他道:"在那里,住着黑军族――"
  我一听到"黑军族"三字,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黑军族!黑军族和外界不相往来,只要没有人会侵犯他们,他们尽管凶悍,却不会主动去侵犯他人!"
  祁高的神情有点讶异,像是惊疑于我对巴西北部深山中的一个人数不过千的印地安部落,居然也有认识,他点头道,"本来是如此,但是――"
  我吞了一口口水,指着废墟,问道:"这……是黑军族的杰作?"
  祁高苦笑了一下:"我来迟了!你……也来得太迟了!"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黑军族……他们……教授和我太大,他们――"
  祁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定期巡视,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多月之前,当时的情情、已经很不寻常。从来和外界不通音讯的黑军族,竟然派了一个巫师下山,来找利达教授,要教授进山去。"
  我道:"是不是教授在采集标本的时候,侵犯了黑军族的禁地?"祁高道:"绝不是,教授在这里多年,对黑军族有很深刻的了解,不会做这样的傻事。我到的那天,是那巫师来过的第二天,利达教授对我说起这件事,他还开玩笑似地对我说:'真是奇怪,黑军族的巫师居然对我说我的儿子在他们那里,叫我去!'"
  祁高向我望来:"这不是太无稽了么?"
  这当然太无稽了,但是我却感到了一股凉意:"柏菜回来了。"这是白素说的;"我相信柏莱在尼泊尔死了。"这也是白素说的。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怪异的联系呢?
  祁高继续道:"巫师在族中的地位十分高,亲自出山,事不寻常,我还问他那土人是不是真的祭师。利达教授还回答我:'他的帽子上的羽毛,只有黑、白二色,你说他不是巫师,又是什么身份。只有黑白二色,不但是巫师,而且是重大仪式中的主要祭师,事情可真不简单了。当日,当我离开的时候,教授就坐我的车子离去,说是要和亚洲的一个朋友通电话。
  我道:"那就是我,可是我在尼泊尔,正在找他的儿子!我妻子接到了他的电话。"
  祁高的神情十分疑惑,我也没和他作进一步的解释。因为我一听祁高的叙述,就可以肯定,利达教授对祁高只不过说了一点点事实,而隐瞒了许多。因为单凭一个巫师来找他,说他的儿子在山里――黑军族的聚居地,绝不足以使教授打电话来找我,而更不足以使白素一听到他的电话,就万里迢迢前来。
  祁高继续道:"后来,好像又没有什么事,你太大是我派人送到这里来的,我驾车,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可以听到黑军族召集全族人的鼓声,表示他们的族中、有重大的事发生,鼓声持续了好几天,我每隔一天来一次,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你太大要我带一卷录音带去打电话给你,你仍然不在。"
  我道:"是的,我听到了那卷录音带。当时,她处境十分不妙,你难道没有觉察到么?"
  祁高听出了我的话中有责备他的意思,忙道:"谁说我没有觉察到!我看出她和教授,都十分惊惶,好像有什么绝不可解释的事降临在他们身上,但是我问了,他们却全说没有什么,我问不出所以然来,当然只好离去,又隔了一天,再到这里时,已经这样子了!"
  我道:"你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祁高道:"当然是黑军族的进攻。"
  我又道:"人呢?所有的人呢?"
  祁高摇头,表示答不上来,我想了一想:"将你车上的汽油尽量给我!"
  祁高像立即想到了我想干什么,他大叫了起来:"不能!"
  我道:"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一定要去!"
  祁高极其惊骇,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你想去闯黑军族的禁区!你对黑军族既然有认识,难道就不知道亨爵士探险团的事?"
  我当然知道亨爵士探险团的事。亨爵士是伟大的英国探险家,他想突破黑军族与世隔绝的现象,招募了七八志愿队员,不管巴西政府的反对,甚至击退了巴西政府派来阻截他们的一队军队,进入黑军族的禁区。当时,英国的赌博公司对他们能生还的机会的盘口是五百对一。结果,五百分之一一的机会并没有出现。八个人,连亨爵士的尸体在内,被人在亚巴孙河的一条交流上发现、操扎在一个木排之上。
  八个人全死了,在木排上,有黑军族的标志。自此之后,巴西政府就画出了禁地,不准任何人走近离这个印地安部落三里的范围之内。
  我并没有向祁高再说什么,只是重复着我的要求。祁高的面色灰白,喃喃地道:"这简直是自杀,我不能供给你汽油。"
  我简捷地道:"结果是一样的,即使是步行,我也一样要去。中尉,这里并没有发现尸体,我们不能绝望,这里的人,可能还生存在黑军族中!"
  祁高眨着眼,外人能在黑军族部落中生活,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在我而言,不能不如此希望。
  祁高道:"那么,至少等一等,等我和长官商量一下!"
  我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一分钟也不愿耽搁!"
  祁高叹了一声,指挥着他手下的三个士兵,将六罐汽油,搬到了我的车上,将倾复了的车子推起来,我立即上车,向祁高扬了扬手、疾驶向前,在我驶过了祁高身边的时候,祁高解下了他的佩枪,向我抛来。
  我接住了佩枪,一停不停地继续向前开,不消片刻,又已经进入丛林之中了。
  丛林中只有一条很窄的路,即使是在那"路"上,也全是洪木和树桩。不论我如何心急,车速都无法快得过每小时五里。
  当晚,我只是认定了方向,一直向北驶。那些山岭看来很近,但实际至少有七八十里,直到天黑,还是相隔很远。我已经有一晚未曾睡过,但是焦急的心情,使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又彻夜不停地驾着车,快到天亮时,总算闯出了丛林,眼前是山脚下的一片小平原。在平原的边缘上,竖立着巨大的木牌,用各种文字,甚至有原始的印地安象形文字,表示再向前去,便有极度的危险。
  我一直将车驶到了警告牌下,才停了一停,喝了几口水,吃了点干粮。
  向前看去,前面十分平静,小平原上野花丛生,有一群小鹿在我不远处,用好奇的眼光望着我,山岭就在不到五里之前,不消十分钟,就可以直达。
 
第七部 第二个怪梦
 
  我绝无法想像再向前驶去会有什么结果。但正如我告诉祁高一样:我非去不可!
  我休息了半小时左右,就踏下油门,车子向前直冲过去,一直驶到了山脚下。几乎是我才一到,就听到了阵急骤的鼓声,六个身上画着暗红花纹的印地安人,用极其矫捷的身手,跃了出来。他们的手中,都持着已经搭上了箭的小弓。
  那种小弓,只不过一尺长,看来就像儿童的玩具,箭也不过一尺长,可是我知道这绝不是儿童的玩具,而是致命的武器。这种小箭箭链上的毒药,大约是世界上最剧烈的毒药之一。
  我仍然在车中,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示才好。我会一些普通印地安族的语言,但黑军族的语言我全然不知。我也不也照文明世界表示和平那样高举双手,唯恐略动一动,就被他们误会那是不友好的行动。所以我只是僵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那六个上人向我走来,一直张着弓,来到了我车边,就散了开来。其中一个脸上红纹特多的土人开了口,一时之间,我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土人一开口,竟然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字正腔圆的三个字:"卫斯理?"
  听到了那三个字之后,我只不过呆了一秒钟,陡然之间,连日来焦急的心情,一扫而空,我实在忍不住,陡地"哈哈"大笑起来。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开心的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土人,会叫得出我的名字来,那不消说,一定有人教他。教他的是什么人?除了白素,还会有什么人!
  我一笑,那六个土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且收起了小弓。我仍然不断笑着,六个土人用十分好奇的神情,打量着我的车子,我作手势令他们上来,等他们全上车子,我开动车子。开始很慢,愈来愈快,在平原上兜着圈子,六个土人发出极其兴奋的叫声来。
  我陪他们"玩"了半小时,停下车,指着自己:"卫斯理。"六个上人一起点头,红纹最多的那个作手势令我下车,带着我一起向山中走去。
  我们经过了一个峡谷,峡谷底部全是圆石,可知在雨季,那是一条山涧。
  沿青峡谷向山中走,渐渐上了一个山岭。山岭上全然没有道路,全是耸天大树。六个土人十分熟练地窜上跳下,我一直跟着他们。
  等到翻过了那个山岭,开始下山的时候,我看到下面一个被浓密的树阴所遮庄,看不到底的山谷之中,突然冒起了几股浓烟。同时,一阵极其急骤的鼓声,自下面山谷传了上来。
  我不知道那些浓烟和鼓声是什么意思,可是看情形,像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我想向那六个土人用手势询问一下,可是当我回望向他们看去之际,我不禁呆注了!
  本来,我全然未曾注意到那六个土人之间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土人就是土人,他们一起出现,一起向我走来,我自然当他们是一伙的。可是这时,他们六个人,却分成了两组,每组三个人,双方全以十分敌对的态度对峙着,而且手中也各自抓住了武器――他们所用的武器,是一种一端十分尖锐的兽骨,形状像是相当宽的小刀。从他们互相瞪视着的情形来看,简明拔弯张,气氛十分紧长。
  我还未曾来得及向他们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山谷下的鼓声更急,而且有呐喊声传了上来,那种呐喊声,分明是山谷下正有了战斗。
  而就在此际,那六个上人,也各自发出了一下呼喊声,随着呼喊声,似乎人人都争着说话。我全然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只听得他们一面叫着,一面扑向前,挥动着手中的武器,激烈地拼杀起来。
  他们杀得如此之激烈,简直就是在拼命!别说我和他们根本语言不通,就算是语言通的话,要劝开他们,也不是一件易事。我看了一会,下面山谷中厮杀声更激烈,我陡地想起,从下面山峪中的呼喊声听来,下面至少有几百个人在参加打闹,可知下面山谷,一定是黑军族的聚居地,白素和利达教授一定就在山谷下面!我还在山上呆等干什么?
  我一想到这一点,便不再理会那打闹着的六个土人,转身就向山直冲了下去。
  山上十分岩岖,到处全是大树,有的树根凸出地面老高,我几乎是连跌带滚向山下奔去的,幸而我身手敏捷,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
  当我离山谷底部愈来愈接近之际。自下面冒上来的浓烟,也愈来愈甚,看来下面发生的意外,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
  我大约奔下了三百多公尺,来到了一个石坪上,当我正在石坪上略停,打量着四面的地形,看从哪里继续向下去好,陡然之间,一队大约有二十多个土人,自下面直奔了上来。
  那二十多个土人一见到了我,呆了一呆,就各自狂喊着,向我冲了过来!
  我一生之中,有过不少惊险的经历,但是像如今这样的处境,却也不多见。二十多个脸上画满了红棕色花纹,口中哇哇怪叫,手中拿着原始武器的土人,忽然向我攻了过来!
  我绝不敢轻视他们手中的原始武器,因为在这原始武器之上,就可能有文明世界还无法解救的毒药。我一面身形闪动,避开了冲在最前面两个人的攻击,又飞腿踢得两个土人向外直跌了出去,同时叫道:"卫斯理!卫斯理!"
  我叫着自己的名字,是因为我遇到的第一批六个土人,他们曾叫出我的名字来,我希望这时,我的名字,可以起停止他们向我攻击的作用。
  可是我叫了几次,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一群土人仍向我攻击不已,其中有几个,还极其凶狠,令我不得不用较重的手法将他们打退。
  就在我和那群土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听得一边不远处,响起了一下口哨声。那一下口哨声一传入耳中,我就陡地一怔,几乎被一个攻过来的土人用他手中的兽骨击中了我!
  那是白素的口哨声!我一听就可以听得出来!我一打退了那土人,立时便循声直奔过去,果然,在一块大石之后,白素陡地现身出来,手中握着一柄散弹枪,向我叫道:"快过来!"
  一看到了白素,我心中的兴奋,实是难以形容,陡地一弹身子,凌空翻起,已落到了大石后,十几个土人攻了过来,白素扳动枪掣,聂然巨响之中,一篷小铅弹射了出去,迫过来的土人狼狈后退。
  白素向我一打手势,和我一起向前疾奔而出,我们在一大丛灌木之上直翻了下去,白素指向左,我们一起进了一个相当狭窄的山洞中。
  那山洞所在处十分隐蔽,沿口是一大业浓密的灌木,洞中十分黑暗。在山洞中,仍可以听到山峪下传来的鼓声和打杀声。
  我定了定神,心中不知有多少问题想问白素,正因为问题大多了,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白素先开口:"你听到我的录音带了?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我叹了一声,真有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之感。白素也没有再问下去,接着道:"黑军族分裂了,一边是由酋长率领,另一边由祭师率领,他们正在内战。"
  我听了之后,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原始部落也会发生内战,真是匪夷所思,我顺口问:"他们为什么内战?"
  这句话才出口,突然听得山洞之中有一个声音加答道:"为了我!"
  我并没有想到除了我和白素之外,山洞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在,是以一听得有人搭腔,不禁吓了老大一跳,立时转过头去。山洞较深处十分黑暗,也看不清是不是有人。
  白素在这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转过头去。看她的情形,她是早已知道山洞中另外有人的!我充满了怀疑,"那是谁?"
  白素没有回答,仍是那声音自山洞深处传出来:"我是柏莱!"
  这四个那么普通的字给我的震惊,当真是难以形容,我陡地直跳了起来。那山洞并不是很高,我一跳了起来,头就重重撞在山沿顶上,可是我也不觉得疼痛!
  山洞中那家伙,竟然自称柏莱,这是什么意思?我一跳起来之后,立时落地,望着山洞深处,只是喘着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声音继续从山洞内传来:"卫先生,事情的确是怪了一点,但是尊夫人说,你连再怪异的事也可以接受!"
  我定了定神,仍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我在尼泊尔见过柏莱,第一次,他半腐烂;第二次,简直就是一副白骨。而这时,柏莱却就在这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素早就说过:"柏莱回来了!"柏莱回来了,他……他………
  笑声自山洞内传来:"不太骇人,但是也不太好看!"
  语音已渐渐传近,我先看到了人个人影。当这个人来到较为光亮处之际,我已经可以将他看得清清楚楚!当然不是一具白骨,是一个人,而且我一看之下,就可以肯定那是一个黑军族的印第安土人,脸上有着红、棕的铃纹,样子看来有点滑稽。
  我忙问白素道:"开什么玩笑,这是一个土人!"
  "土人"又向前走来,一直来到我的身前:"卫先生,你几时见过一个黑军族的土人会讲这样流利的英语?我是柏莱!"
  刚才,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时,我又不由自主,坐了下来。那"土人"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我。的确,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都不是一个寻常的土人,但是要我接受他是柏莱,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我和他对望着,大家都不出声。白素在我身后道:"你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中陡地一震,反手向后摆了一摆,阻止白素往下说去,直盯着那土人:"柏莱,你不是要回去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那"土人"的脸上,现出了十分悲哀的神情来:"是的。我想回去,可是不知是少了什么的帮助,或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我来到了这里。"
  我又道:"你和辛尼的那个梦――"
  那"土人"陡地现出十分兴奋的神情来,叫道:"原来你见过辛尼了!那太好了,他对你说了那个梦?你如果已经知道,对了解整件事,就容易得多!"
  这时,我和那"土人"两人的对话,听在任何不明来龙去脉的人耳中,都会莫名其妙,白素也不例外:"天,你们在讲什么?"
  这时,我也处在一种极其迷惘而兴奋的状态之中,对于整个事情,我也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我不理会白素的问题,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
  我道:"老天,原来这一切全是真的!我却将辛尼送进了疯人院之中,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那"土人"不知道辛尼被我送进神经病院的那种愤怒,是以他一听之下,反倒轻松地笑了起来:"可怜的辛尼!"
  他讲了一句之后,凑近身来:"那东西,还在不在?"
  我立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是我还是多问了一下:"巴因售给你们的古物已经毁坏了!"
  那"土人"立时发出了"啊"的一声响,失望的神情,简直难以形容,呆呆地望着洞顶,双手捧住了头。白素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袖,我转过头去:"这位真是柏莱先生,就是我要到底泊尔去找的人!"
  白素道:"我已经知道了,土人的身体,可是柏莱的……的……灵魂……?"
  她望了我一眼,像是在征询我对她使用的"灵魂"这个词是否恰当。我道:"灵魂、鬼、精神等等,全是同样的东西,就是死人和活人之间的差别,就叫作灵魂,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白素点着头:"柏莱的灵魂――柏莱在尼泊尔死了之后,他的灵魂来到了这里?进入了一个土人身中!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力量!"
  我道:"靠一件十分奇妙的东西。"
  我的话才一出口,那"土人"――不妨就称他为柏莱――又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叫声:"那东西怎么会毁去的,怎么会?"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摇撼着我的身子,我反抓住他的手臂,令他镇定下来:"你先别激动,我先要知道你的事!"
  柏莱叫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留在这里,我应该可以回去的,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我用力令他镇定下来,"听着,如果你不镇定,那么,我们就找不到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柏莱镇定了许多,虽然他仍不住喘着气。我道:"我先讲我在尼泊尔的经历,再听你们的事。"
  白素立时点头表示同意,柏菜却只是呆呆发怔,我又用力推了一下:"柏菜,在我的叙述中,有一些地方需要你作补充,你必须用心听着!"
  柏莱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我就开始了我的叙述。我说得十分详细,白素只是用心听着,柏莱则显得很不安,尤其听到我说到那七层神秘的石室,和巴因在石室的最底层杀死了那老者之后。
  接着,我复述了辛尼告诉我的那个"梦",一面说,一面留意柏莱的反应。柏莱不住的点头,表示辛尼告诉我的全然是实话。
  然后,我停了下来,问道:"柏莱,辛尼说你有了一个单独的梦,不曾和他共享,因为你有了这个单独的梦,你才决心用那么奇特的方式去'试',你那个单独的梦,是怎么样的?"
  柏莱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拗着手指,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天,辛尼出去购日常用品,只有我一个人对着那仪器。"
  我呆了一呆,因为柏莱竟然毫不犹豫他说:"那仪器",而不是说"那东西"。那么,他是不是对这个东西――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呢?
  虽然我知道这时候不宜去打断他的话题,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称那东西――巴因当古物卖给你的那东西为'仪器'?那是什么仪器?"
  柏莱呆了一呆,望着我。我忘记那时候,他的外形,完全是一个黑军族的土人!当一个黑军族的土人,用充满智慧的眼光望着你时,这实在是一种极其怪异的经历。我只好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他是柏莱,他一定是柏莱!只不过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他的身体变成了黑军族的土人,身体不要紧,外貌不要紧,现作整容术都可以将任何人的外貌作彻底的改变,但是外貌改变、之后,这个人还是这个人1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心中怪异的感觉就少了许多。就当柏莱是经过彻底整过容的人好了,虽然我明知事情不是这样,但唯有这样假设,才比较容易接受眼前的事实。
  柏菜望了我片刻,才道:"你也见过那东西,如果它不是某种仪器,又是什么?"
  我同意柏莱的说法,所以点了点头。
  柏莱又道:"那是一种仪器,我至少已经知道了它的一个主要的作用!"
  白素在一旁插口道:"是的,它可以使人做梦。"
  柏莱的神情很正经,板着脸,以致他脸上皱纹,显著地变宽了。他道:"这是最简单的说法,详细的说法应该是:当人的头部靠着它而又处在睡眠状态中的时候,这个仪器所记录的一切,可以进入人的脑部,使人的脑部,使人产生一种感觉,感到它所记录的一切。"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柏莱这样的解释,堪称透彻,可以接受。柏菜看到我们出现了明白的神情之后,又道:"我和辛尼,一连经过了将近十晚,做同样的梦。也就是说,我们感觉到同样的记录已经有十次左右。已经对它的内容,熟得不能再熟了!我已经坚信,那不是普通的梦。于是当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我在考虑:这个记录器,是不是还有另一套记录,而使我可以感觉得到的呢?"
  我和白素同时吸了一口气。这正是太不可思议了,柏菜的想法,听来异想天开,不可思义!
  柏莱道:"我打开了它――你见过这仪器,当然知道它是可以打开的,而且也知道打开了它之后的情形。我当然不知道如何去操纵他,我只是用了一支铁丝,凡是可以按下去的地方,我都按了一下,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有一些地方快速地闪亮起来,我知道可以成功!"
  柏菜说到这里,神情极其兴奋,不断做着手势。
  他又道:"当我感到已经准备好的时候,我又将头枕上去,尽量使自己的心境平静进入睡眠状态,不一会,我就有了一个新的梦……"
  他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和第一个梦一样,我又感到了有人在说话,说话的人语气十分激昂、果断,他道:'我的办法是一定要他们相信我的话,我一面向他们讲明我的来意,一面用武器显示我的威力,令他们服从!任何对我服从的人,经过考察,认为他们确然够条件了,我会使他们回来!'这个人的那种肯定的语气,给我深刻的印象,由于以后还有三个人发言,所以这几人,姑且称他为A!"
  柏莱向我望了一眼,象是在征求我的同意。我当然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用A来代表一个人,和用一个名字宋代表一个人,意义是同样的。
  柏莱见我同意了,又道:"在A说完了之后,另一个声音又开始讲话,这人的声音,充满了平和宁谧,他语调缓慢,可是有极强的说服力,他道:"他们和我们本来是平等的,他们所受的苦楚,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们的贪婪无知,并不是他们的过错。只要他们一认识了自己的过错,我就会带他们回来。当然,我要每一个信我的人知道我是最尊贵的,他们信我,就必须要能放下一切。我会要他们将已经根本没有用处的头发全去掉――"
  柏莱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才又道:"这个B,又提到了头发!"
  我点头,表示同意,因为在第一个梦中,就有一些神秘人物不断提到头发和头发的功用。
  柏莱续道:"B的活还没有完,他义道:"去掉了根本没用的东西,才能使他们知道还有更多东西没有用;包括他们认为最珍贵的肉体在内!"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又自然而然和白素握紧了手。
  柏莱说得出了神,也不望向我们,继续道:"接着,是第三个人――我称他为C的讲话。C说:'他们实在是太值得同情了!遗传因子的发作,使他们渐渐地愈来愈接近他们的祖先,而他们不自知。他们所在的地方一定已成了罪恶之都。我要他们明白,他们的一切成就,根本算不了是什么成就,我要显示一定的力量,但力量只能使他们惧怕的。唉,希望他们能信我!信我的人,都可得救!'他的语调,诚挚恳切,令人感动。"
  柏莱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然后以一种极其奇异的神情肇着我。
  而这时,我心中乱到了极点,除了将白素的手握得更紧之外,不知做什么好。
  白素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因为我觉出她也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柏莱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最后一个说话的人,语调最轻松:当然要讲道理给他们听,但是以他们知识程度而论,可以讲给他们听的道路,就不会是真正道理。我看只好看他们各人的领悟能力,不能强求。他们要是明白了身从何来,自然会觉得他们现在的所谓一生,实在只是一种虚象,当他们明白这一点之后,当然有资格回来了!"
  那四个人,被柏莱称为A、B、C、D的话,柏莱显然已经讲述完毕了,他望着我和白素。
  我思绪极度混乱,呆了片刻,只是道:"如果只是那样,那应不足以导致辛尼用力刺进你的心脏!"
  柏莱道:"当然不止这样。在这四个人讲完了之后,我又感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第一个梦中,提议派志愿人员去那个地方,看看是不是有人够资格回来的那个,我知道这四个人中,有一个是那人的独生子!"
  我略为回忆了一下他们的的第一个梦,便知道柏莱所指的是那一个人了。
  柏莱道:"这人道:'很好,你们四个人性格不同,使用的方法自然也不同,但是结果殊途同归,完全一样。在你们决定动身之前,还可以考虑退出,因为那实在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你们在那里,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楚!你们没有他们的资料可供研究,我们这里,甚至不能有一定的把握接你们回来!接着是一阵沉默,才听到B说:'我不去,谁去?'其余三人一致表示同意。"
  柏莱又停了一停,闭上眼睛一会,才又道:"那人说了一些话,那人,应该是这四个人的领导人。他道:"你们前去的方式已经定下,你们将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外形完全没有分别。当然,你们的知识仍在,你们分别起程,到达那里时,先后有一定时间的差别,你们随身可以带一些应用的东西。记得,在最初的时间中,你们几乎没有任何能力,然后,能力才会慢慢恢复!"那四个人齐声答应着。那领导人又道:"不论成功失败,我会尽一切力量接你们回来。"
  "这时D问了一句:'如果回不来呢?'领导人道:"这是最坏的情形了,如果有这种情形出现,你们三个人应该互相联络一下,就算暂时有因难也不要紧,我们是永生的,和他们不同。'卫先生,你不感到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么?永生!"
  我只觉得自己的思绪飘飘荡荡,不着边际。好象找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却又空虚得全然不知道自己想到的是什么,所以我并没有回答柏莱的话。
  柏莱又继续道:"第二个梦到这里为止了,当我醒过来之后,我不断想着,和第一个梦联结起来,我终于明白了。卫先生,我明白了,我们――地球上的人类,根本不是地球上发展起来的生物,而是外来的,不知多少代以前的祖先,是一群罪犯,被剥夺了智力,送到地球上来,让他们继续生存下去。他们才来的时候,智力等于白痴,那就是原始人!"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没有表示意见。
  柏莱愈说愈是激昂:"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原始人被遣滴到地球来,他们完全和地球上的野兽没有分别。他们原来是极具智慧,智慧之高,非我们现在所能想象的!原始人在地球上繁殖,智慧的遗传,一代一代逐渐恢复,恢复的速度,一定是几何级数,最初几百万年之中,根本没有什么进步,在最后的几千年,有了飞速的进步,卫先生,这就是地球人类的进步史!"
  我呆了许久,柏菜目光的的地望着我。我道:"这样假设,未免太过武断了!"
  柏莱笑了起来:"你不觉得,我们对地球的一切是多么不合适?尽管过了那么多年,人对地球的气候还不能适应。地球中水分太多,你记得那个梦?空气的湿度一超过百分之八十,人就不舒服;而一低过百分之六十,人也曾不舒服,这是在地球上进化而成的生物就有的现象。"
  我道:"这也不能确定人是从外星来的!"
  柏莱直盯着我:"还有,人和地球上的其他的生物,多么不同!"
  白素道:"是的,人有头发,地球上的生物,只有人,才在最接近脑部了地方,长有这样长的、不知有什么作用的头发!"
  白素是一直留着长头发的,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自然而然的看她束成一束的长发,白素有时对一件事,会很固执,而且反应迅速而直觉,对一件事信或不信,都是这样。这时她完全接受了柏莱的想法。自然,柏莱变成了黑军族的土人――这一个奇异的事实,也令得她非信柏莱的想法不可。
  柏莱立时兴高采烈地道,"是的,人有头发。人会使用工具。人会凭空发明出一种东西来,你想想,别的不说,单说自矿物中提炼金属,这是一个何等复杂的过程,如果不是不是几个人的智慧遗传因子突然发作,有什么生物可以凭空想得出来?"
  我挥了挥手,想挥去我脑中许多杂乱的念头(当然那不可能)。我道:"这一切慢慢再放论,说你自己!"
  柏莱道:"好!我明白了我们根本从别地方来。那地方才是我们的家乡,在地球上的人可以回去。在地球上,人的生命短促犹如一声叹息,痛苦和罪恶充塞,而回到原来的家乡之后,我可以永生,那里,是――天――堂!"
  他将是天堂三个字,分成三个拖长的音节来说,以加强语气。
 
第八部 看来是死亡其实是永生
 
  然后,他又道:"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去!我再参详那四个人的话和那领导人的话,发现如果要回去,我要摒弃我们认为最珍贵的东西:我们的身体!"
  我感染到柏莱的兴奋,因为柏莱本来已经是红棕色的脸,这时几乎变成了紫色,他站了起来:"血在流,细胞在活动,空气在循坏,新陈代谢在进行,这些都不是生命:这些能维持多久?以地球上的时间来说,一百年?在我们家乡的时间来说,可能是眨一眨眼!这不是生命,真正的生命是永恒的,不受肉体的束缚!"
  他停了一停:"当辛尼回来之后,我和他简略他讲了那第二个梦,辛尼争着要比我先回去,他当然争不过我,于是他在我心脏部位刺了一刀……哈哈,白痴一样被送到地球上来的人,多么重视这个以为可以维持到一百年之久的心脏,哈哈哈……"
  我敢发誓,柏莱这时的笑绝不是做作,而且真正感到可笑。不过我和白素却笑不出来。白素道:"那一刀进去之后,你……怎么了?"
  柏菜道:"真是奇妙之极。那时,那仪器就在我的身边,我先是一阵眩,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就起了一种极微妙的感觉。"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这时,从人类医学的观点来说,你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有感觉?"
  柏莱有点不耐烦,挥着手:别向我谈什么人类的医学!我就是学医的,知道所谓医学是怎么一回事,我真后悔在这上面浪费了这许多年!是的,我有感觉,我虽然死了,可是有感觉!"
  白素在这时候,也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一样的!在死亡之后还可以有感觉?"
  柏莱对这个问题想了一想:"我不能肯定。我只是说,我在那时有感觉。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之所以会有这种特殊的感觉,完全是由于有那仪器在旁的缘故!"
  他讲到这里,打了一个"哈哈":"所以,如果你没有这种仪器,我不鼓励你轻试!"白素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人知道她想讲什么,因为她井没有出声。
  柏莱又道:"这种感觉什分奇特我感到和那仪器之间有了联系。而我的生命,正通过许多通道――是许多许多通道,不是一条,在奔向外面,离开我的肉体。在那个过程中,一切漆黑;接着,眼前就是一片光明,那是一种极其柔和的光芒,但我可以看到一切,看到了我自己!"
  柏莱说到这里,不断地作着手势:"我看到,可是我不知道我用什么东西来看,那只是一种感觉。我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柄刀,也看到辛尼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神情望我,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而那仪器,就在身边我曾叫辛尼将那仪器放在我的身子之下,而这时一看到那仪器,我突然有一种熟悉之感,我看着其中的一个小小按钮……"
  柏莱咽下了一口口水,侧着头,象是想如何措词才更恰当,他静默了相当久,才道:"我真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明才好,本来我一看到了那按钮,就想按它。可是这时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身体,当然没有手指,我应该什么去按那个钮掣呢?而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之间,我觉出我想按的那个钮掣,已经发生了作用!"
  我想了一想:"就象是无线电波遥控一样!"
  柏莱一扬手,手指相叩,发出"拍"地声响:"一点不错,那是我精神的控制。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差错,我的愿望,极其强烈的愿望是回去。回到家乡去!你该知道我所谓家乡是什么意思。我只感到一片光芒,一片又一片的光芒不断地闪耀,那只是一个极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想到了父亲,想到了我自小长大的南美丛林――差错或者就在这里,当我眼前又一黑,接着又睁开眼来时――"
  柏莱说到这,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来。
  即使他不说,我也可以知道了!当他又有了正常的知觉之际,他的精神(灵魂),已经进入了一个印第安人黑军族土人的身体之中!
  他说:"那一片又一片的光芒,为时十分短暂。"可是那究竟短暂到什么程度呢?在这段时间,他至少从尼泊尔到了南美,就算以直线进行,也有好几万里。当然,如果以电波的速度来进行,那只要十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足够了!
  柏莱苦笑着:"我睁开眼来,立即觉得不对!首先我觉得又有了身体,而我是不要身体的,只有不要身体,才能回去,怎么我又会有了身体呢?接着,我看到周围有很多人在围着我跳舞,一个黑白羽饰的土人,在用羽毛造成的指帚,扫我的身于。我大叫一声,坐了起身来。"
  柏莱居然出现了一个顽皮的笑容来:"当我坐起来之后,当场所发生的混乱,你们可以想象得到。"他拍着自己的心口,"我这个身体,是一个才死的人,忽然复活了!当时我的错愕,也绝不在在我身边的那些土人之下,我讲了几句话,显然没有人听得懂。我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形,我立时肯定,我是在一个印第安人的部落之中。我会说不少印第安人部落的语言,我忙试着一种又一种,可是满面惊愕、围住我的那些人,却没有一个听得懂我的话。我在这时,已经想到自己可能是在黑军族的地方;黑军族不和外人来往,当然我说的其他部落的话,他们不会明白。我只听到他们在争论,五色羽的我猜是酋长,和黑白羽饰的祭师在,我竭力想使他们明白我的处境,但是没有可能。"
  柏莱这时的处境,可想而知。他就算处在一个文明的社会中,也骇人听闻,何况他处身在一个半开化的印第安人部落之中,自然更加夹缠不清了。
  柏菜又道:"他们听了很久,才有一个很老的土人被几个人带了来,来到我的面前。一开口,原来这个老土人是早十几年被黑军族人俘虏来,破例没有杀死的。这个土人会听我懂得的一种印第安语,他又会说黑军族的话,所以我能够藉他的翻译,来表达我的意思。"
  柏莱以后的遭遇,可以用"长话短说"的来表达,因为那只是我要讲述的主要事件之外的一个插曲。
  当柏莱知道了他真的是在黑军族部落之中时,他立想到他父亲的实验室并不远,他就向土人表示了自己的身份。土人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祭师却比较相信。祭师宣布他是天上的神派来的使者,要为他举行一项极其庞大的仪式,并且认为用天神派来的使者来当全族的领袖,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来的酋长,自然反对,于是整个黑军族,分成了两派,经过了多日的争论,柏莱在这些日子中,真是啼笑皆非,他又找不到道路出山去和他父亲会合,只好说服了祭师去找利达教授。祭师是带着那个老人一起去的。
  利达教授一听到祭师的话,说他的儿子已化为一个黑军族的土人,当然不知所措。他自然而想到,这种怪异莫名的事,可以帮他的,当然只有我,于是,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而那时候,我不在家中,在尼泊尔。白素接听了这个电话。
  白素一听到了利达教授的转述,事非寻常,而且教授一定需要帮助,所以她立时赶来。并且留言要我快点赶来。
  当白素和利达教授会面之后,黑军族内部的争论更加激烈,已经有小规模的冲突。柏莱知道自己要和文明世界有所接触,必须利用祭师,于是又要求祭师去接他父亲来与他相会。
  当祭师答应了这一点之后,酋长却也同进派人去对付利达教授。幸好祭师派去的人先到一步,将利达和白素接到山中,酋长的人就放火将教授的实验室,饶成了平地。白素和利达教授到了山中,和柏莱会了面,黑军族内部争吵激烈,还是白素有办法,声称另外有一个天神的使者要前来,这个天神的使者叫卫斯理。
  她花了几天时间,教会不少土人能读我的名字来。我首先遇到的那六个土人,就是白素的"学生",所以一见我就能叫出我的名字来。
  就在我还未曾到达他们聚居的山谷之前,酋长感到有了一个"天神使者",他的地位已经受到了威协,如果再来一个,岂不更加糟糕?所以率先进攻,内战开始。这些骁勇善战,强悍凶猛的土人,一开始了内战,激烈程度可想而知。白素见势不好,带着教授和柏莱逃走,躲进了这个山洞之中。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那样,我听他们讲完,忙问道:"教授呢?"
  白素叹了一口气:"在我们逃到山来的时候,一队忠于酋长的土人向我们攻击,教授中了一支毒箭立刻死亡。"
  我吸了一口气,向柏莱望去。柏菜一点也没有悲伤的神情。当然,那是他对于"死亡"这个概念已不相同的缘故。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柏莱,照你想来,教授死了,他的精神是不是象你一样,通过了许多通道,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
  柏莱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不能肯定。我们在地球上的生命,实在太不足道,永生是最重要的。假设有一种生物只有三秒钟的生命,当这种生物活了一秒钟就死了,我们不会感到有甚么难过。因为相差实在太少。一百年,和五十年,二十五,其实差不多!"
  我又呆了片刻,没有再问甚么。因为我发觉析柏莱对生命的观念之特别,我很难接受,我向洞口走去,到了洞口,杀声仍持续着,但是战斗看来已经结束。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糟糕,忠于酋长的人得到了胜利,我们是祸首,要设法逃走!"
  我向柏莱望去:"和他一起?"
  柏莱叫了起来:"当然和我一起,我要到尼泊尔去,再去找那仪器,我要回去,不要在地球,我一点罪恶的念头也没有,完全有资格回去!"
  我望他半晌:"象你现在的样子,如果去搭飞机的话――。"
  柏莱不等我讲完,就怒道:"不必靠你,我自己也可以到尼泊尔去!"
  我在这时,极其自然地道:"你还说你全然没有罪恶的念头,愤怒就是恶念之一!"
  柏莱陡地一呆,他是真正震惊,刹那之间,简直呆若木鸡,而且,现出了极悲哀的神情来。他的那种神情,倒使我很不忍:"你别难过,你已经有了这样奇异的经历,你可能是地球上唯一的再生人,如果地球上有人可以回去,你一定是第一个最有资格的人!
  柏莱叹了一口气:"最怕我一直顶着地球人的躯体!"
  我想使气氛轻松些:"至少那也十分有趣1"
  柏莱一点也不欣赏我的幽默:"有趣?有甚么趣?如果我忽然变成了一个婴儿,还得花一年的时间去学习走路,那一点也没有趣!"
  我心中陡地一动,想起柏莱所说的那第二个梦,那四个人,由不知何处,带着使命,来到地球,那个领导人曾说:"你们前去的方式已经定下了,你们将和他们一起生活,一起来长大……"
  这四人前来的方式,是不是和柏莱一样,是进了一个婴儿的体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的确和地球上的人没有分别,他们的能力在长大之后才逐渐恢复,有了神通,这四个人――
  想到这里,我震动了一下,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现出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来,低声道:"卫,那四个人之中,那个领导人的独生子――"
  我不等她再讲下去,便点头道:"就是那个在马廊中出世的婴儿!"
  白素又道:"那个激昂、坚决的A――"
  我望向柏莱,柏莱哺哺地道:"一手持剑,一手持他所宣扬的真理!"
  我的喉际,不由自主发出了咯地一声,道:"那个B。他要求人放下一切,首先不要头发,要将地球上持续的生命当做空幻――"
  柏莱和白素两人一起摊了摊手,白素又道:"那个感叹能和地球人讲的道理决不会是真正道理的D――"
  我失声叫了起来,道:"太奇怪了!国王向我问过一个怪问题,这问题我当时听了就觉得怪,现在想来,更是怪得可以!"
  白素和柏莱都听我讲过我在尼泊尔的遭遇。其中,我和国王的一段谈话,我因为觉得怪,所以也转述得十分详细。这时经我一提,他们也现出奇怪的神情来柏莱道:"国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国王问:'他们四个人是不以前相识的?他们当然是相识的,他们就是那四个志愿工作者!'"
  我道:"国王和巴因之间,有着一种十分奇妙的关系,巴因明明杀了人,反而可以成为国王的上宾,而且国王说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巴因,就是拥有那个仪器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联系!"
  白素并不注意我说话,只是在哺哺自语,而陡地提高了声音:"这四个人的能力,超乎一切地球人,是毫无疑问的了。而他们也的确受了不少苦楚,不过,他们坚持着他们的工作,他们现在已回去了?为什么不再来?难道因为这里的人,根本不值得救?"
  柏莱道:"当然!那位已不是被他认为可信的人出卖而受尽苦楚么?幸而他是永生的,不会死亡,死了也能够复活!"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那个D,结果'化为胡',变了另一个人,情形是不是和如今的柏莱一样?"
  我听得他们这样讲,实在忍不住,大声道:"我们不必再用A、B、C、D的代号,简直可以称呼他们在地球上的名字!他们真是来自另一个星球,为了拯救地球人而来?"
  白素道:"我相信。"
  柏莱也道:"我也相信!"
  我挥着手:"好了!这四个人,有四种不同的理论,你们相信的是哪一种?"
  柏莱道:"哪一种都是一样,他们四个人性格不同,方法不同,但是殊途同归,目的一样:使能回去的人回去!"
  白素简直完全站在柏莱的这一边:"事实是柏莱证明了人的肉体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精神,精神不灭,生命永存!"
  我无法辩驳,因为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事实地柏莱的精神飘洋过海,从尼泊尔喜马拉雅山麓,来到南美洲来马逊河上游!
  我道:"柏莱的情形有点特别,他的身边有那东西。"
  白素立即道:"所以我们要立即到尼泊尔去,再找到那东西,我们可以回去!"
  我吃了一惊,望着白素。当白素说:"我们可以回去"之际,神情和语气都极其自然,象是回去就是回到地球上的住所一样!
  我的声音也因为吃惊而变得有点尖锐:"你可知道你刚才所说的回去的意义?"
  白素笑道:"当然知道,我的回去,在地球人的心目中,就是死亡。他们看来我死了,其实,我得到了永生,永恒的生命!"
  我心中极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片刻,尽量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才道:"如果你回去了,而又回不去,难道你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对我,对地球上的一切,一点留恋都没有?"白素笑道:"你当然和我一起去!"
  我道:"如果,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能回去,我不能,你将会怎样。别将问题忿开去,就回答我这个问题!"
  白素现出了极其为难的神情来,望着我,口唇掀动,欲言又上。我知道白素是一个极有决断力的人,平时不论多么因难的事,她都可以一言而决,但这时,她的心中一定在激烈交战:应该怎么回答呢?过了好一会,她才叹了一口气,将手按在我的手背之上。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行动已经作了回答,她放不下我!
  我吸了一口气:"放1下的人,是很难回去的,那四个工作者之中的一个,对这一点,早就有极透彻的解释!"
  白素点头道:"对!或是柏莱无牵无挂,我们两个人也有机会可以一起走,我们还是要到尼泊尔去,继续找寻这个秘密!"
  各位,别以为刚才我和白素之间的那一番话,只是夫妇之间的打情骂悄。事实上,我问了问题,白素作出了回答,她的回答,对以后发生的事,有着极其重大的影响。可以说,我今天还能在地球上,执笔将这件事记述出来,全和这一节谈话有关。各位看下去就会明白了!
  当时,我们一直在山洞中等到大黑,鼓声已渐渐静了下来,我们三人一起离开了山洞。那六个土人带我前来的山路,我还依稀记得。连夜出了山,到第二天清早,就到达了利达教授的实验室。
  到了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我才知道祁高中尉为人的忠厚,他竟在我离去厂之后,一直等在那里。当他见到我们三人的时候,一再揉着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在前来之时,已经商量好了别人见到了柏莱之后的应付方法。
  我们决定不将实情讲出来,因为那极之骇人听闻,而且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
  尽管我明知中尉是十分忠厚的好人,还是骗了他。告诉他我们在黑军族中历险,教授己死,我们带了一个黑军族的土人出来,这个土人愿意向我们提供黑军族的情形。
  祁高毫无疑问地相信了我们的话。当他向柏莱仔细的打量时,柏莱甚至做出十分凶恶的样子来,吓得祁高中尉连连后退。
  我们借用了祁高的车子,离开了丛林,来到了一个镇市。我来的时候,那架军用印度机,就是停在这个镇市的。由于我有一份国际警方发出,由数十个警察首长签署的文件,所以要使柏莱出境,并不是难事。
  我们先回到家里。老蔡看到我们回来,高兴得奔进奔出,不住讲着毫无条理的话。柏莱的样子虽然怪一点,但当他换了普通人的衣服之后,也不算十分碍眼,并没有人对他特别注意。
  当晚,我们详细的商量如何前往尼泊尔的细节。我对于我再要回去,感到十分抱歉,那是我又一次对国王的失信。
  但即使我再失信,也是非去不可,为了柏莱,为了自己,为了解决这一切谜团。就算为了被我骗进神经病院中的辛尼,我也必须回去。
  我们商量下来,白素用正常的方法入境,我和柏莱,采取我第二次到尼泊尔的路线。
  第二天,我们就上了飞机,到了大吉岭,白素继续飞往加德满者。我要她一到加德满都就到那家精神病院去解救辛尼。我和柏莱在大吉岭停了一天有了上次的经验,对于嬉皮士的生活已经十分熟悉。而柏莱,本来就是一个瘪皮士。。
  在正常人的眼中看来,所有嘻皮士全是一样的,管他是白皮肤、红皮肤,白种人或印地安人!所以当柏莱披上了毛毯,留长了头发之后,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他。
  我们和一群嘻皮十一起,步行进入尼泊尔国境。然后租了一辆车,直驶加德满都,到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直驱和白素约定的酒店。
  照我们的计划,我们一到,白素和辛尼,就应该在洒店中迎接我们了。可是酒店大堂中却看不到他们两人。我到柜台上去一问,职员看我这一身打扮,爱理不理,直到我给了丰厚的小贴,职员才变得十分客气。可是情形却出乎意料之外,白素在四夭之前,就应该到达的了,可她井没有来。她根本没有到过这间酒店!
  我并不十分担心,因为我知道白素应付非常事故的能力在我之L。连在黑军族中都能履险如夷,别说其了了,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难得倒她。我首先想到的,倒是辛尼。
  所以,我和柏莱一进入酒店的房间,立时就打电话到那家医院中,几经转折,又找到了那位医生,我道:"医生,我是卫斯理,你可还记得我,我送过一个病人进你的医院。"
  那医生立时道:"记得,关于那病人――"
  我忙道:"我不知怎么说才好!真的抱歉之极,他不是一个疯子,是一个极其正常的人!"
  医生在电话那边叫了起来:"什么?"
  我道:"这是一个可怕的误会,我会马上就来接他走,一切全是我不好!"
  医生呆了半晌:"只怕迟了!"
  我呆了一呆:"迟了?是什么意思?这次你们办事那么快,已经将他送回家乡去了?"
  医生道:"不是,在你走后,我们就将他关进了危险病人的病房,第二天早上,管理员就发现他已经自杀了!"
  我陡地一震,这震动是如此之甚,以致连手中的电话听筒,也落了下来。
  在那一刹那,我心中的悔恨,真是难以形容,我想起辛尼在被拖进去的时候的那种愤怒的神情和他所说的那些话。
  我以乎紧握着拳,心中感到一阵绞痛。落在地上的电话听筒之中传来"喂喂"声,而我的脑中一片"嗡嗡"声,全然不知如何才好。
  柏莱吃惊望着我:"辛尼怎么了?"
  真的,在我一生之中,我从来也没有那么悔恨,难过。我害了辛尼,辛尼不知是带着多大的仇恨自杀的!
  在我呆若木鸡之际,柏莱抬起了电话来,讲了一些话,我也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些什么,直到柏莱将电话听筒放在我的耳际,我才听得那医生道,"奇怪得很,辛尼一进了病房,就十分平静,反倒不时笑着,所以管理员才疏忽了他。而他在自杀之前,在墙上留下了四个大字,真是怪不可言。"
  我直到这时,才哑着声道:"四个什么字?"
  那医生道:"他写着,我回去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柏莱,柏莱点着头:"他回去了。"
  我放下电话:"他没有那个仪器,如何回去?"
  柏莱摇头道:"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大多了!辛尼既是在心情极平静的状态之下,是在极具信心的情形之下放弃了肉体,他可能真的回去了!"
  我苦笑着:"你是在安慰我。不过你的话,也提醒我有一个责任,不论辛尼去了何处,我都一定要尽我的能力使他回去!"
  柏莱将手按在我的肩头上,看他的神情,他的好友出了事,他一点也不悲戚。这难怪,他本来就是个叫人用利刀刺进他的心脏的人,要他这种人对死亡表示哀切,莫非缘木求鱼?
  我一直极难过,勉强休息了一夜,简直没有合过眼。第二天一开始,我们就在大街小巷,寻找巴因。
  可是这个出售假古董的巴因,就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我们分别问过很多人,都说在四天之前遇到过巴因,自从那时候起,就未曾见过他。
  一直到傍晚,才遇到了一个老人,当我们问到巴因,我形容巴因的样子和他的行为时,只讲到一半,老人就叫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巴因!我四天前见过他――"
  又是"四天前见过他",我正感到失望之际,老人又道:"那时,我看到他和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在一起。那女子好象是日本人。"
  我连忙问道:"那女子的样子――"
  老人形容出那女子的样子来,我和柏莱互望了一眼,一听就知道那是白素!白素正应该是四天之前到达加德满都的,她可能一到就遇上了巴因,但是她和巴因一起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呢?
  柏莱打发走了那老人:"照我的推测,巴因的所谓古物,一定是你曾经到过的那上层石室得来的,我们可以到那里去,顺便到已因的那个村子里去找他,看他是不是在!"
  我点头表示同意,在我所主中,另有别的想法,白素找到了巴囚,事情一定有意料之外的变化,不然她不会不照预定的计划等我们。
  我又租了一辆吉普车,和柏莱向前直驶,经过柏莱和辛尼曾经栖身的古庙,继续向前驶,到了我记忆之中那七间石室的所在地附近,我停了车:"应该就在这里附近了。"
  柏莱站起来,四周看看。这时夜已很深了,月色黯淡。虽然有雪山上的反光,视野也不是很远,柏莱看了一会,转过头来;"我看不到什么建筑物!"
  我也站了起来,向记忆中那石屋所在的方向望去。眼前的影象全在我的记忆之中,那座古怪的石屋,应该就在左边・一百公尺左右处。可是这时望过去,却是一片平地,什么也没有:
  柏莱以疑惑的眼光望青我:"你真的记得,就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柏莱的问题,跳下车,向前走去。柏莱跟在我的后面。我向前走出了百来步,尽量回忆当日的情景,那古怪的石屋,应该就在我的面前,可是现在我面前却空无一物!
  我望看地下,在尼泊尔,所谓平地,其实也是在山上,只不过地形平坦而已。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散发着一种贫瘠而凄凉的味道,我慢慢向前走着,兜着圈子。心中在想,那石屋既然这样占怪,是不是因为什么特别原因而经人拆除了呢?但是,石屋露出在地面上的建筑可以拆去,在地下的那七层,又怎能拆动去呢?而且就算拆除了,多少也应该有点痕迹才是,何以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这时,我算是想到了石屋己被人拆去这一杠。因为我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我知道:石屋一定在这里,既不见了,那就一定有人拆了它。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拆除石屋的是什么人。
 
第九部 夜探王宫发现国王的秘密
 
  在我的想象之中,那多半是巴因和一些乡人做的事,那么,应该有点痕迹留下来,所以当我找不到那间石屋的任何痕迹之际,我心中的疑惑,愈来愈甚。
  就在这时,在我身后的柏莱,忽然叫了起来:"有人来了!"
  柏莱叫了一声,我抬头看去,已看到一辆车子,向我疾驶而业,那辆车子着亮了车头灯,直射着我和柏莱,以致我要自然而然地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
  车子的来势很快,一下子就来到了我们的面前。那时,我还不知道车子上的是什么人,但是车头灯照射着我,我冒险生活的经验,使我自然地感到,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总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所以我立时向后退出了几步,到了车头灯的照射范围之外。
  当我来到暗处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情形。
  柏莱没有我这样的经验,尽管他看来也觉得十分不舒服,用手遮着眼,可是他却没有退开去,他只是在叫着:"喂,你们干什么?"
  这时,我也看到那辆车于,那是一辆十分华贵的房车,在车门上,有一个征饰。
  那是尼泊尔国王的征饰!不论是不是国王亲自来了,我被车中的人发现,总不是好事,所以我连忙又退开了几步。
  就在此际,车门打开,两个军官先下车,接着下车的那个人,我再熟悉也没有,他就是第一次请我去见国王的御前大臣。
  御前大臣下车之后,我看到了车中还有一个人坐着。我一看到了御前大臣,心就怦怦乱跳。我又到尼泊尔来了!这是一件十分难以解释的事!
  就在我思索着该怎样掩饰自己之际,我已听得御前大臣十分不客气的声音在问柏莱,他道:"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柏莱显得有点恼怒,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御前大臣身边的两个军官叱道:"大臣问你话,你必须回答,放下手来!"
  柏莱呆了一呆,放下手来,灯光直射在他的脸上。
  别忘了这时的柏莱,是一个黑军族的土人,当他眯着眼以适应强烈的灯光之际,样子真是怪得可以。柏莱的应变能力,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大概听我说起过御前大臣和我之间的事,所以他摊着手,说道:"我是游客,迷了路,要怎样才能回到酒店去?"
  御前大臣盯着柏莱,接着,又向我望了过来。我估计以他和我之间的距离,天色又这样昏暗,他认不出我的容貌来,所以我只是站着不动,并没有畏缩,以免反而引起他的疑窦。
  就在御前大臣向我望来之际,柏菜又帮了我一个忙,大声叫道:"亨利,不必怕,这里有两个军官,一定可以指点我们归途!"
  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御前大臣本来向我走前了一步,这时才转回向去,指着柏莱:"这一带已由军事当局下令,列为禁区,你们快离开这里!"
  一听得御前大臣如此说法,我心中陡地一动。而这时,柏莱索性做戏做到十足:"军事禁区?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看不到任何标志?"
  御前大臣的声音很不耐烦:"我现在通知你也是一样,快离开!"
  柏莱咕嘀着,表示不满,向我们的车子走去,我也向前走去,不一会就追上了柏菜,低声笑道:"真有办法,要是被御前大臣看到了我,事情就麻烦得很!"
  柏莱吸了一口气:"车中不止一个人,你注意到了没有?"
  我说道:"我看到了,这个人――"
  柏莱接口道:"他坐在一辆车后座的左首,通常这是车子主人的座位,这个人的地位,比御前大臣还要高,你以为他是谁?"
  我将声音压得极低:"国王?"
  柏莱没有出声。我们已经来到了吉普车旁,我们一起上了车,柏莱发动车于,向前直驶出去,我们看到那辆车于的车头灯,一起照射着我们,直到我们驶出了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
  柏莱回过头来,望着我:"我相信你没有记错,那竖立着奇异雕刻的石屋,一定就在刚才我们站着的那个地方!"
  我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柏莱道:"你没听御前大臣说,这里列为军事禁区,当然是为了那奇怪的石屋之故。不让人接近它!"
  我不禁笑了起来:"石屋根本不存在了,让不让人接近,有什么关系?"
  柏莱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但是事情看来十分严重,如果在车中的是国上,那么国王和巴因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囚卫和那占怪的石屋之间,一定也有着某种联系,你想是不是?"
  我脑中很乱,但是柏莱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柏莱道:"所以,我们应该分途去进行,回到加德满都之后,我继续去找巴因和白素,你一一"
  我陡地一震,立时想到柏莱想说什么,是以我立时大声道:"不,我不去!"
  柏莱叹了一口气:"好,你不去,那就只好我去了,一定要去,一定可以在那里出探出一些因由来的。"
  我望着柏莱,我发现他的思想极其灵敏,对他人心意的领悟能力,也在常人之上,而且有着一种异常的自信力,好象他说的话必须被遵从,不可抗拒!
  我没有理由相信柏莱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一般来说,嘻皮士总是糊里糊涂的,而他和辛尼,是不折不扣的媳皮士!
  柏莱是不是在经过了突变之后,忽然变得精明能干了?难道一个印地安人的身体,比他以前的身体更有用?
  不过这时,我没有机会去探索这个问题,因为柏莱又已咄咄逼人地问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我想了一想,才缓缓地道:"柏莱,你要知道,偷进王宫去,那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发现,后果如何,你应该想得到!"
  柏莱道:"如果被发现,可以求见国王,我相信国王的心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我们掌握了这一点,国王至多将我驱逐出境!"
  我苦笑道:"国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你这样做是不是――"
  柏莱却粗鲁的打断了我的活头;"那我不管,我要回去!任何对我的回去有一丝一毫帮助的事,我都去做,我一定要回去!"
  这时候,我心中真的感到十分吃惊。我吃惊,是因为柏莱在这样讲的进候那种咬牙切齿的情形,甚至他额上的筋,都现了起来。而接下来,更令我吃惊的是,他竟然立即觉察到了自己的神态十分不对,所以立即恢复了常态,而且企图掩饰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那股"狠劲",在刹那之间,他的语调变得十分柔顺:"我实在太想回去了,你知道,太想了!"
  柏莱这样说,自然是希望我原谅他刚才的粗暴。但是由于他转变得如此之快,那真使我震惊。首先,柏莱的话,使我感到他为了"回去",简直有点不择手段!这和我已知的"回去"的条件,绝不相合。光是这样,还可以解释他向往永生,急于要"回去"。可是他随之而来的那种掩饰,却不折不扣是一种邪恶!
  我迅速地转着念,一面随口应道;"我明白…一"然后,顿了一顿:"既然这样,还是让我去的好,至少我去过两次,比较熟悉一点!"
  柏莱很高兴地道:"本来你就是最理想的人选,趁今晚就去!一有消息,立刻到酒店来联络!"
  这时,连我自己也说不出为了什么缘故,心中感到了一重隐郁。
  这股隐郁,十分强烈,我感到柏莱在变,变得不可捉摸。或许,柏莱原来就是这样子的,因为我和柏莱并不熟,只是在辛尼的叙述中才对他略有所知,辛尼曾不上一次他说:"我一直是争不过他的",这情形,会不会和如今一样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车子继续向前驶着,驶进了市区之后,在一个街角处,柏莱停下车来,望着我。
  老实说,这时我自己也觉得有到王宫中去探索一番的必要。因为那古怪石屋的突然消失,那地方又凑巧划为军事禁区,御前大臣的出现,车中坐着的那人又可能是国王,这种情形,都表示国王和那古屋之间,有着极其微妙的关联!
  由于我自己也想去,所以这时我并没有柏莱在支配我行动的感觉。我下了车:"如果没有意外,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柏莱道:"祝你好运!"
  他一面挥着手,一面驾着车,向前疾驶而出。我一个人倚着墙角,点燃了一支烟,等到一支烟吸完,对于柏莱,究竟有什么隐郁,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感到事情很不对头。
  我在黑暗中向前走着,步行了的约莫一小时,已经可以看到王宫的巍峨建筑。我知道,要正面进入王宫而不被人发觉,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绕着道走,一直来到了王宫围墙的一边。
  我抬头望着高墙,墙用石砌成,凹凸不平的石块可以使我轻易地攀上去。当我上了墙头之后,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
  以前王宫的情形怎样,我并不知道,至少近数十年来,尼泊尔一直处在平静的生活之中,只怕没有人会料到有人会偷进王宫来,所以几乎没有什么警卫。当我升始进入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中后,没有遇到什么人。我一直向前走着,土宫的建筑十分大,我初步的目的地,是曾经两次到过的那间国王的间房,可是在进入了建筑物范围内的半小时之后,在长长短短的走廊和甬道中不断打转,我发现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我在一条很长的走廊中停了下来,竭力想弄清楚方向。走廊中相当黑暗,正当我站立不动之际,我听到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连忙一侧身子,躲向一条林柱之后,大柱的阴影,恰好将我整个人遮住。
  我躲在柱后,连探头出去看一看也不敢,因为偷入王宫,不是闹着玩的事,说不定尼泊尔有什么古老的法律来惩处偷入者,例如砍头或断去双腿之类,那么我就糟糕了!
  我躲在柱后,屏住了气息,只听各脚步声愈来愈近,来的是两个人,那两个人在交谈,开始语音还听不清,而当他们渐渐走近之后,我已经可以听到他们在讲些什么了。而且,就在一问一答之间,.我已经听出向前走来的两个是什么人!
  那是国王和御前大臣!
  我所在的那条走廊,看来是一处十分冷僻的所在,我绝想不到国王和御前大臣也会到这里来。我又将自己掩藏得好一点。只听得回上叹了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见什么人?"
  御前大臣道:"不知道,陛下想见什么人,大可以召他来见你!"
  国王又叹了一声:"这个人,我又想见他,又怕见他,和他谈话是一种乐趣,但是他那种寻根究底的态度却又使我不能接受,我根本不知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动,这是在说什么人?不会是我吧?
  御前大臣静了片刻:"陛下说的是卫斯理?"
  国王苦笑了起来:"就是他!"
  御前大臣又不出声,在静默中,他们两人在我前面走了过去。我可以看到他们的背影。在那一霎间,我真想直冲出去,大叫;"我就在这里!"
  但是我却并没有这样做,我之所以不出去和国王相见的原因,是因为我从国王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心中,有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
  任何人心中有了秘密,总会有一股向人讲述这个秘密的欲望,国王喜欢和我谈话,当然是因为在和我谈话之中,能够触及这个秘密。但是看他的情形,他又不想泄露这个秘密。如果我现身出来,和他相见,那结果一定和上次与他会面一样,没有结果,不如我在暗中观察探索,来得有用。
  国王和御前大臣向前走去,又继续道,"这东西搬到宫里来了,他可满意?"
  这句话,我听碍莫名其妙,不知他指什么而言。但御前大臣显然听得懂:"哼,这家伙,根本忘了世世代代的祖训,他在乎什么,只要有钱、有酒!他甚至偷了祖传的古物出卖!我敢说如果有人出一千卢比,他会将整座东西卖给人家!"
  我心中"啊"地一声!这几句话,我倒是听懂的了!他们在说的那个人是巴因!那么,"搬到宫里来"的"那东西"又是什么呢?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乱跳。向前看去,看到国王和御前大臣,已经转过了一个弯角,我忙从柱后闪身出来,迅速地贴墙向前奔出几步,来到了转角处,刚好看到国王和御前大臣,站在一扇门前。那扇门上着锁,御前大臣取出了一柄相当巨型的锁匙,将门打开,让国王先进去,他自己了跟了进去,随即将门关上。
  我来到那扇门前站定,四周围极静,只有远处,走廊的一端,有轻微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听来像是卫兵在来回踱步。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希望可以听清楚门内的声音,但那道门十分厚,什么也听不到。
  我在门外等了约莫有二十分钟,我才又听到了门柄转动的声音,立时又闪身到阴暗处,看到,国王和御前大臣走了出来。国王的神色很迷惘,御前大臣则郑而重之地上着锁。我看到他这样郑重地上锁,就觉得好笑,因为这种锁,我可以用最简单的工具,在半分钟之内就打开它!
  国王的神情非但迷惘,而且还有点郁郁不欢。他又叹了一声:"真不知道究竟曾发生过什木么事,我真想到那七间石室之中去冒一下险,在那最下层的石室中,弄出些光亮来,看看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我一听得这句话,心中陡地一震!我的推断没有错,国王果然也知道那七间石室的秘密,那么,国王到那地方去,又将那地方划为军事禁区,也不是偶然的事了!
  我的心中固然吃惊,但只是我的吃惊,比起御前大臣来,却大大不如了。御前大臣一听得国王的如此说法,简直脸色发青,双手乱摇,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国王苦涩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如果在最底下的那一层石室中弄出光亮来,会有什么结果?"
  御前大臣喘着气:"我当然不知道,但是既然有这样的禁例,一定会有非常事故发生,陛下千万不要再去想它。就当它没有这件事好了。反正这件事决没有人知道。族长已经死了,巴因又是个糊涂虫,陛下不想,我不讲,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的了!"
  国王直视着御前大臣:"你错了,还有一个人知道的,卫斯理!"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因为国王也说错了,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人知道,那是我讲给他们听的,柏莱和白素!
  御前大臣仍是挥着手,一脸惶恐的神色,国王不再说什么,向前走了开去,大臣跟在后面,渐渐走远了。等他们走远之后,我定了定神。从国王的说话中,我至少又知道了一项事实!在那间七层神秘的石室最底下一层,被巴囚杀死的那个老者,他的身份是一个"族长",而巴因是这个族的最后一个人。
  令我不明白的是:这是一个什么族?这个族和国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何以国王明知巴因杀死了族长。反而对他仍然这样优待?
  我一面想,一面取出一根铁丝,、拨弄着那把锁。不到一分钟,我就打开了锁,推门进去。
  当我推开门之际,我陡地呆了一呆,我看到了我不应该在王宫中看到的东西,然而那东西,却又确确实实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进了那房间,反手将门掩上。一点也不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曾在神秘石屋中见到的那象是神像一样被供着的不知名物礼!
  不但那不知名的物体在,连放着那物体的石坛,石坛旁环绕着的香、烛,也一祥在,看来是整个自那石屋之中,搬过来的!
  一看到了那东西之后,我自然明白了"这东西搬到宫里来了,他可满意"这句话的意思了。
  "这东西",就是那件不知名物体。"他",当然是指巴因而言。看来这件东西属于巴因,或是巴因那一族。国王为了某种原因,而将之搬到宫里来。难怪我找不到那间石屋,一定已破同王拆掉了。
  石屋被拆得如此干净,一点痕迹也找下出来,当然不是普通乡民可以做得到的事。
  而我也可以肯定,石屋被拆除的部分,一定只是地面上的建筑,地下的那七层石室还在。因为国王刚才还曾提起过,要到最底下的一层去弄出一点光亮来,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我呆了半晌,在这件不知名物体旁,大约逗留了三十分钟。我第一次见到这件不知名物体之际,全然说不上那是什么东西。如今,我第二次看到这件物体。在这段时间内,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柏莱的第一个梦和第二个梦,对整件不可思议的事,已经有了一个我内心不愿意接受,但是却个可否认的概念。所以,我再度仔细审查那件不知名的东西之间,我有了不同的感受。
  虽然那件东西,被当作神像一样供着,但这时我看起来,那东西,根本是一件极其精巧的机械制作的一部分,那东西本来可能是一辆车,或是飞船,或是相类的一件东西,但是却肯定经历过极大力量的撞击,已经极度损毁了。
  我转动着那件东两上的那个金属球,那看来显然是一个可以作任何方向转动的球形轮子!这是一艘太空船的一部分?这艘太空船(我假定如此),是不是和柏莱所说,巴因售给他的那具记录仪器是同一来源?是来自一个不可测的遥远星球?而这个遥远的星球,就是地球人的老家?地球人的祖先,因为犯了罪,所以才被从这个遥远的星球上被遣到地球来,剥了永生的能力?
  这一切疑问,一起涌上我的心头,可是我却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我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将发现告诉柏莱?我甚至可以预料得到,只要将情形一告诉柏莱,柏莱立即会逼我到石屋原来的所在去,发掘那七层地下石室。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肯定的想法,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感到柏莱近日来的言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他变得专横,凡是他所想要做的事,他就不顾一切,要达到目的,而且在行事的过程中,全然只为了一个目的而进行,这个目的就是:回去!似乎为了回去,他不在乎做任何事情!
  我很不喜欢柏莱这样的态度,而且也觉得,如果顺从柏莱的意思,可能伤害到国王,国王内心有着苦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有权保持秘密,柏莱和我的一切行动,都在剥夺他这种权利。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做才好,所以才会在那房间中耽了那么长。
  我最后决定,还是先离开王宫再说,等到和白素会合之后,我要和白素商量一下,再作决定。我来到门口,又回头向那件不知名物体看了一眼。心中泛起了一个国王曾经问过的问题:"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我出了那房间,照样将门锁好,在走廊中,向前走着,转了几个弯。我是从哪里进来的,我记得很清楚。下一会,又来到了围墙之下,攀上了围墙,顺利地翻了出去,向前疾奔出了百多公尺,才松了一口气。我偷进工宫来,总算没有被人发现。我放慢了脚步,向前走着,才走出了不多远,突然听得黑暗中,传来了一下凄厉的叫声。
  那一下叫声在深夜的寂静中听来,令人心惊肉跳,我立时转身,向那下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因为那下叫声,听来竟象是巴因所发出来的一样!
  我等着,想再听到一些声响,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那一下叫声之后,四周围就一片死寂。我并没有等了多久,就向着那下叫声传来的方向,疾奔了过去。转过了两道墙角,听到了一阵急速的喘息声。我立时放轻脚步,再转过一道墙角,我看到了巴因。巴因的神情极其惊慌,脸肉甚至因为恐怖而扭曲着,他的手搭在右肩上,自他的指缝之中,有鲜血在流出来。但是他的神情只是惊怖,而不是痛苦,因为这时,有一柄锋利的,在黑暗之中也闪着光亮的尖刀,正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巴因的喉核,因为不可控制的惊怖而上下移动,每当他的喉核移动之际,喉际的软肉,就有几分陷入刀尖之中。那柄尖刀,随时可以令得他丧生!
  看到这种情形,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然而,当我看清了手握尖刀的那人之际,我更吃惊了!那是柏莱!这时柏莱的神情狞恶,几乎使我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但是在尼泊尔境内,决不会有第二个脸上刺红黑色花纹的印地安人!
  柏莱在干什么?他想杀巴因?柏莱何以变得这样凶狠?我双手紧握着拳,正想出声,已听得柏莱狠狠地道:"你不认得我了?是不是?我还要一件你出售过的古物,你一定要找来给我!"
  巴因因为恐惧而声音发颤:"我……我……无法再找得到……那地方已经封起来了……我已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卖掉了!"
  柏莱的神情更凶狠,厉声道:"不行,我一定要,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巴因哑着声叫了起来:"你不能杀我!我是受国王特别保护的人!"
  柏莱"嘿嘿"冷笑着:"我才不理会什么国王!达不到目的,连国王我也要杀!"
  看到这里,我心中的吃惊程度,可以说绝不在巴因之下。在我的一生之中,看到过很多凶恶的人、罪恶的人,可是这些人的神情,加起来,也不及柏莱这时神情的邪恶。柏莱这时,简直就是邪恶的化身!
  我早就觉得柏莱有点不对劲,但是也决未想到他竟会变成这样子!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听到有人叫道:"柏莱!那是白素的声音,我一听就听了出来。就在我迅速地转着念,考虑让白素接近如此邪恶的柏莱是否适宜之际,我又呆住了!
  白素的叫声才一传来,柏莱的动作十分快,掉转刀柄,重重在巴囚的头上敲了一下,巴囚立即昏了过去。巴因的身子还未倒地,柏莱已经将他扶住,迅速地将之拖进一何况小巷子中,立即又走了出来。
  当他从巷子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收起了那柄刀,我向他看了一眼,心头的震惊,比刚才更甚!前后不过极短的时间,他已经完全换了一副神情!
  刚才,柏莱看来如此邪恶,但这时,他却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于,象是刚才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幻象一样!
  他一出小巷,就转过身来,向着自墙角处现身出来的白素,迎了上去!
  柏莱竟能在刹那之间,完全将他刚才的行为掩饰起来,这才真正令我吃惊!
  我一直认为人类的邪恶之中,最最坏的一件事,还不是邪恶本身,而是将邪恶隐藏在善良之后来进行!
  邪恶如果可以令人看得见,有提防,那还不是真正的邪恶,只有象柏莱那样,让邪恶藏在忠厚的外貌之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忽然发作,令人防不胜防,那才真的令人可怕!
  柏莱这时,几乎已经达到了地球人邪恶的巅峰.我不知道他何以会变成这样,而这时,我也无暇去深思,我看到白素正在向柏莱走近,这时,我唯担心的是,柏莱突然对白素有所不利,所以我陡地大叫一声:"柏莱!"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出去。
  我的叫声,令得柏莱立时转过身来,我注意着他的神情,当他才一转过身来之际,我看出有极度的错愕,然后,立时恢复了原状,而白素一见到我,也高兴地奔过来,我握住了白素的手,柏莱问道:"你是……你来了有多久了?"
  我装着什么也未曾见到过,这种伪装,本身当然也不算是一种"善行",然而在我震惊于柏莱的行为之余,我不能不设法保护自己。所以我立时道;"才来,你是怎么找到白素的?"
  柏莱道:"我一回到酒店,她已经在了!"
  我盯着白素:"你为什么过了四天才来和我们会合,可有合理的解释?"
  白素笑道:"当然有,不过说来话长"
  柏莱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你到王宫去,可有什么发现?"
 
第十部 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
 
  我本来想回答一句,"有点发现"的。可是刹那之间,我又改变了主意,虽然我在王宫中大有发现,但是我仍装出一副发怒的神情来:"你为什么不问我在王宫中被卫兵和狼狗追逐的情形?"
  柏莱呆了一呆,没再说什么,白素道;"我们回酒店再说吧,柏莱,你没有追上巴因?"
  柏莱甚至连望也不向那个巷子望一眼,就道:"没有,你们先回去,我还要去找他!"
  刚才我亲眼看到,巴因被柏莱打昏了过去,拖进了那个巷予之中,可是如今柏莱说起谎来,却比我还流利!
  (在这时候,很奇怪,我突然想到地球人的许多恶行中的一项:欺诈。我并不是单单责备柏莱,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如今的情形,美其名曰"斗智",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尔虞我诈"。欺诈可能是地球人最易犯的一种邪恶。如果有哪一个地球人站出来大声说,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犯过欺诈――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最邪恶的欺诈者!"
  我迅速地转着念,柏莱不肯和我们一起回酒店去,他自然是准备在我们走了之后,再去逼巴因,向他要那种"记录仪",或是逼问那七间石室的秘密。在刹那间,我也有了主意。我立时装出很高兴的神情来:"有巴因的下落了么?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柏莱挥着手:"不必了,在深夜的街头找一个人不是难事,我找到了他,一定将他带到酒店来!"
  我若无其事地笑着――这种伪装情绪的本领,是地球人与生俱来的――道:"小心,你现在的外形是一个印地安人,样子很骇人的!"
  柏莱也现出一副无可奈河的神情来――当然也是遗传本能的发挥――道:"不要紧,反正巴因从来也没有见过印地安人!"
  白素好象还想有什么异议,可是我拉了拉她的手,已和她一起走了开去。我拉着白素,向她来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就转过了墙角。
  我的行动有点不自然,这一点,可以轻而易举地瞒得过柏莱,但是当然很难瞒得过多年夫妻的白素。
  一转过墙角,白素立时以一种疑惑而责备的眼光望我。我忙向她作了一个"一切听我"的手势,拉着她,又转过了一个墙角,然后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来,低声道:"我带你去看一点东西!"
  白素的神情仍然疑惑,但她却没有抗议,我带着她,来到了柏莱将巴因拖进去的那条巷于的另一端,才又低声道:"小心,别发出任何声音来!"
  我一面说,一面向巷子中指了一指。巷于中十分黑暗,只是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有一个人站着。我却看到,那站着的人手伸向前,按在墙上,而贴墙另有一个人站着,白素是不是看到了被人按在墙上的巴因,那并不重要,因为巴因这时清醒过来,一面呻吟着,一面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柏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凶狠而冷酷,一听到他那种声音,我是早有准备,当然不会再度感到吃惊,可是在我身边的白素,却震动了一下。
  柏莱道:"我是柏莱!和辛尼一起的柏莱!你曾经卖过一件古物给我们,记起来了?"
  接着,便是巴因急速的喘气声:"你……你为什么会变了――样子?"
  柏莱的声音硬得象石头;"全是你那件古物的缘故,我还要一件,你还有多少这样的古物,它们在什么地方?我全要,你不照实讲出来,我就一刀,一刀将你割死!"
  在柏莱这样凶狠的威协下,巴因却反常地没再惊呼,我只是听到他在哺哺自语。由于我和他隔得相当远,所以不是很听得清楚他在讲些什么,只是约略地听到厂一些,他在道:"那是真的了!"然后,忽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柏莱发出了一下低沉的吼叫声,接着,便是巴因喉际的"咯咯"卢,显然是柏莱被巴因的话激怒了,陡地伸出手来,掐住了巴因的脖子。
  白素在这时候,突然向前奔出了一步,我大吃一惊,忙将她拉了回来,迅速地退出了一步。在我们争执间,有点声响发出来,柏莱的呼唤声立时传来:"谁?谁在那边!"
  我急忙拉着白素奔出两步,在一个凸出石柱后躲了起来。我们才一躲起。就看到帕莱手中握着刀,凶神恶煞地奔了出来,在巷上四面看着,利刀上的闪光和他脸上那种凶恶的神情.看来极其骇人。
  他看了一会,没有发砚我和白素,又返身奔了问去,等到他奔回了巷子之中,白拿才以极其吃惊的声音问:"天,刚才……那是谁?"
  我沉声道:"柏莱。是我们熟悉的柏莱!"
  白素望着我:"你早知道他是这样的?"
  我摇头:"不是早知道,是才知道。"
  白素的神情更疑惑:"他会杀巴因!"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是回酒店去好,我想他不会杀巴因。因为他想从巴因口中问出一点秘密来,而巴因根本已没有秘密可出卖,所以柏莱不会杀他,我们还是先回酒店去好!"
  白素道:"你为什么那么急于回酒店?"
  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心情太乱了,我想,我需要休息,和你在不受骚扰的情形下详谈!"
  白素没有再表示什么,我们一起站直身子,向外走去,两人一直不开口,直到走出相当远,我才道:"辛尼在神经病院中自杀了!"
  白素震动了一下,瞪大了眼望着我。我也不由自主抽搐着,说道:"我实在很难过,是我害了他。可是病院的医生说,他很平静,不断笑着,而且在墙上留下了他们认为不可解的四个字。而我们都是很明白辛尼留字的意义的,他留下的四个字是:"我回去了!"
  白素"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不由自主,抬头向天上望上。
  抬头望天,当然看不到辛尼,只是看到无穷无尽的苍穷和数不尽的亿万颗星星。我知道白素这时在想什么,她在想:辛尼这时,在这些星星的哪一颗之上呢?
  呆了半晌,白素才道:"辛尼……他真的回去了?"
  我摊着手:"在我而言,自然希望是这样!"
  白素道:"他是怎么回去的?他……有仪器的帮助?他用什么方法回去?"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他不会用柏莱的方法。"
  白素低下头来,我们又向前走着。可能是我们都有太多的话要说,所以反而变得沉默起来。一直回到了酒店,我坐了下来,喝了两杯酒,白素才道:"要说的事情大多,我提议先说柏莱。"
  我点头道:"好的,刚才你看到过了,柏莱给你的印象是什么?"
  白素想了一想;"像邪恶的化身!"她讲了这一句之后,略停了一停,苦笑起来,道:"如果柏莱表现出来的邪恶,是来自我们祖先的遗传,那么,难怪我们的祖先要被赶到地球上来了!"我刚想说话,但是白素立即又道:"其实我们也没有资格责备柏莱……"她连续地苦笑了几下,才又道:"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白素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转头向我望来,我也不禁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本来是很不愿意接受辛尼和柏莱的"梦"的。可是如果你仔细想一想,地球上的一切罪恶,全是人,这种有异于地球上其他一切生物制造出来的,那么,必须接受那两个"梦"中的一切,地球人,是罪恶的后代,罪恶的遗传因于,不断进发,愈来愈甚,罪恶决定了地球人的性格和行为!
  我用手在额头上敲了两下:"你以为柏莱原来就是这样,还是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之后,才会这样?"
  白素叹了一声:"我想,我们每一个人,本来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祖先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只有变本回利.不会逐渐改善!"
  我抗议道:"照你这样说.教育是没有用的了?"
  白素忽然有点不羁地笑了起来:"教育?你以为为什么要有教育。譬如说,人类自从有了文字以来,就不断在文字中提倡道德,那是为了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出声,白素已经回答了她自己的问题,"就是因为人类根本没有道德,所以才要不断提倡!"
  我不想再在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上讨论下去,挥了挥手:"我们暂且将这个问题搁一搁,你来了已经四天,这四天,你在干什么?"
  白素来回踱了几步,喝了一口酒,才又坐了下来:"我一下飞机,本来准备立刻到酒店来,事实上,我也到了酒店。可是,我才一进酒店大堂,还没有到柜台前去办登记手续,我就遇到了巴因!"
  我"哦"地一声:"你又没见过他,怎么一下就认得出他来?"
  白素笑着,翻了一下手:"很简单,我才一进来,巴因就向我走了过来,道:"小姐,欢迎你来到尼泊尔。你可想买一件尼泊尔古物?那是绝无仅有的,再也不会有了!"
  我"啊"地一声:"巴因他……真的还有那――东四在手上?"
  白素道:"当时代一听得一个尼泊尔人对我这样说,而你又多少描述过一下他的样子,所以我立即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巴因!我当时并没有拆穿他的把戏,事实上,我在欣庆自己的好运气。我问他道:"我对古物很有兴趣,但只怕买到假货!'巴因指天发誓,样子极其诚恳。我当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问他古物在哪里.他说可以带我去看。"
  白素讲到这时,我已经急不及待,问白素:"你……你又得到了一个……和柏莱他们同样的东西?"
  白素扬了扬眉,"略有不同,大致上相同,我相信作用也一样!"
  我直跳了起来:"柏莱知道了?"
  白素摇头道:"不,我没有告诉他!"
  我苦笑了一下,又坐了下来,不由自主,想起白素刚才所讲的那句话: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白素已得了一个"记录仪",但是她也对柏莱玩弄了狡侩!
  我停了一停:"那东西呢?"
  白素先向房门望了一眼,打开一双衣箱,揭起了上面的一层衣服,下面,就是那个我们姑且称之为"记录仪"的东西。我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物事。这一个,和辛尼在柏莱的尸体下取出来的那只,略有不同,但那只不过是外形上的分别,结构部分完全相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如果将头靠在这东西上,而进入睡眠状态的话,就可以有'梦'?"
  白素道,"应该是这样!"
  我奇道:"为什么应该是这样?你得到这东西,应该已经有好几天了,难道你没有试过?"
  白素道:"不,我今天才得到它,你还没有听我讲得到它的经过,而且,我愿意和你一起有共同的'梦',我不愿意一个人单独试它!"
  我想了片刻,道:"那么,等我们想睡的时候再说,先把它收起来,别让――"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心中起了一种极其内疚的念头。我、白素和柏莱三个人,目的就是再找这个东西。如今这个东西已到了手,我却自然想将之收起来,不让我们的同伴柏莱知道!
  虽然,我立即自我解释,那是因为柏莱已变得十分难以理解,简直就是邪恶的化身之故。但是我又不禁自己问自己:如果柏莱完全没有变,我是不是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当我心中迅速转念之际,白素已经接上了口:"对,别让柏莱知道。"
  我立即向她望了一眼,她也向我望来。当我们眼光接触之际,我们部可以知道对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我们的眼神之中,也都流露出一丝惭愧的神色。但是这种惭愧,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决定。白素立时将头转了过来,盖上衣服,将箱盖盖上,放在原来的地方,而我也没有阻止她的行动。
  白素看来为了想尽快忘记这种尴尬的感觉,所以她立时将她和巴因之间所发生的事讲述了出来。以下就是她在这四天之中的遭遇。白素的遭遇,有很多地方,我是节略了的,但是与整件事有关之处,我却写得十分详尽。
  白素和巴因交谈了没有几句,巴因便急不及待,自告奋勇,替白素提着衣箱:"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当然,你得先租一辆车子!"
  白素道:"那很容易,我从机场租来的车子还没有退租,就在门口。"
  巴因发出了一下欢啸声,好象一大把钞票已经进了他的口袋一样。他们一起到了门口,上了车,由白素驾着车,巴因指点着路线。
  白素向我,约略讲述了经过的所在,我只听到一半,便可以肯定巴因带她上的地方,是那间古怪的、突然被国王拆掉的石屋!
  白素依着巴因的指示,向前行驶着。她到的时候是下午,当车子驶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白素也没有见到那间石屋,石屋已经被拆去,她看到了――就是我后来在王宫中看到的那个不知名物体。
  所有参加工作的人,全是军人,而且隔老远就有军人拦着,不让人前去。可是巴因却向阻住去路的军人道:"是我!看清楚了,是我!"
  白素也不明白何以巴因的话如此有效,他叫嚷了几声,一个军官走过来,挥了挥手,就让车子驶了过去,巴因的神情十分自负:"你看到了,小姐,整座古代建筑要拆除,这是尼泊尔境内最古老的建筑,最神秘的建筑!"
  白素望着那些被拆下来的,整齐的花岗石,她并没有向巴因多问什么。
  白素心中却在想:这样坚硬的石块,这样精巧的切割术,真是古代尼泊尔人建造的?她不和巴因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对这问石屋,知道得比巴因多!
  她只是随口道:"在最古老的建筑之中,一定是真正的古物!"
  巴因高兴地笑了起来:"当然,所以价钱可能贵一点!你看屋子拆掉了,屋子下面的古物,以后再也没有出现的机会了!"
  白素笑道:"你放心,我出得起价钱,我可以先给你一千美元!"
  白素一面说,一面果然数了一千美元给巴因。巴因接了钞票在手,在车座上乱跳,神情兴奋得难以形容,他本来就十分多话,这时因为兴奋,话更多了起来:"你别看这间屋子不大,那是属于我的,本来属于我们族人,可是我们一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就属于我的了!也只有我,才有进入地下室的锁匙!"
  他一面说,一面自项际拉出了一条满是油腻,十分肮脏的绳子来。绳子未端,结着一块一寸直径,圆形,大约有半寸厚的铁牌,他展示给白素看。
  白素一看到了这块铁牌,心中打了一个突。那块圆形的,上面有着许多极浅的交错条纹的铁牌,如果巴因所说是锁匙,白素几乎一看就可以断定那是一柄高级的磁性锁的钥匙!
  (白素后来向巴因也买下了这柄钥匙!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她拿出来给我看,我完全同意她的见解)
  当巴因向白素展示那柄钥匙之际,车子已来到石屋原来所在的位置之前,白素看到石屋所在的地面,已经被封没了一大片,只剩下一个两尺见方的方洞,也正有人在下剥着水泥。巴因自车上直跳了下来,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一个高级军官走了过来,看他的样子,对巴因十分不耐烦,但是又不敢得罪他:"什么事?"
  巴因喘着气,指着那个方洞;"我还要下去一次,拿点东西出来!"
  高级军官答道:"我可没有接到这样的令,我收到的指示是――"
  他才讲到这里,巴因已伸手搭上他的肩头,那高级军官本来象是要用力将他的手指开去的,可是巴因却已经在他的耳际,讲了一些什么,那高级军官的手放了下来,不但任由巴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而且两人一直向前交谈着,走了开去。
  他们走出一二十多步,站定,巴因给了那高级军官一些东西――(猜一猜,那是什么?那还会是什么!)两个人就一起走了回来。
  巴因一走回来,就向白素道:"你等着,我下去就来。小姐,你将亲眼看到我带着古物上来,可是,你决不能向任何人说起你得到古物的情形!"
  白素道:"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巴因的神态极其坚决:"不行,这神庙绝对不准外人进入!"
  白素笑道:"从来也没有外人进去过?"
  巴因的神情,变得十分庄严,道:"是的,自从佛祖和他座下的七尊者进过这座神庙之后,除了我们这一族的族人之外,就没有人进入过!"
  白素本来是想讥讽巴因"没有外人进入过"这句谎言的。因为她知道我进去过、巴因也知道我进去过,可是当她听得已因这样说的时候,不禁呆了~呆:"你说什么?佛祖?"
  巴因象是有点经不起白素严厉的质问,神情多少有点尴尬:"传说是那样的,佛祖他七个弟子,到过这座神庙,他亲口将这座庙交给我们这一族当时的族长,传说是那样!而且他吩咐过,外人不进入!"
  白素当时的思绪很乱,所以不再坚持也要进去。巴因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自那个洞口钻了进去。这时,那高级军官在向他的部下训话,白素约可以听懂几句,那高级警官要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对任何人讲起白素和巴因曾经来过!
  巴因只进去了五分钟左右,就攀了出来,将一只铁箱夹在胁下,来到了车前,将铁箱放在白素的身边,白素立时想去打开那铁箱,但是却打不开,巴因也来帮忙,两人将铁箱翻来复去弄了半天,都无法打开。巴因发起急来:"古物一定在箱子里,一定在,你看,光是一只铁箱,不会这样重!"
  白素道:"哪谁知道,一只铁箱,箱子里可能只是一大块石头!"
  巴因沮丧地道,"我再去,再去找一个来。"
  白素道:"还有?"
  巴因道:"我不是很清楚,应该还有!"
  可是,当巴因转过身去时,他却已没有法子再下去了,闪为那个孔洞已经被水泥封没,巴因又去和高级军官讲了很久,那高级军官却只是摇头。巴因神情苦涩,来到了车前。
  白素道:"我看这样,我设法去弄开这双箱子,如果箱子中真有古物,我另外再给你一千美元。如果没有,或是根本打不开,我付给你的钱也不要你还了,就算向你买这双铁箱,和那柄钥匙!"
  巴因听到不要他还钱,已经高兴起来,下面白素的要求,他满口答应,伸手一拉,就将他挂在项际的钥匙拉了下来,交给白素。白素让他上车,向前驶去,一面用心记住了那石屋的所在。
  当她离去的时候,她看到许多军人在做着最后清除那石屋的工作,在石屋原来所在的地方,铺上砂土,再从附近拾来石块,放在上面。
  (原来是整队军队所做的工作,刻意要使那间石屋在地上消失!难怪我再去的时候,什么痕迹也找不到了!")
  白素在驾车回来的时候,再引起巴因说话:"你们这一族,好像和国王也认识?国王是你们的族人?"
  巴因是个不是个笨人,他也不问白素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一听就高兴了起来,拍着胸:"嘿,我们这一族最尊贵。佛祖在委托我的祖先看管神庙的同时,曾答应我的祖先,他会去告诉尼泊尔国王,要国王世世代代传下去,对我们这一族作特别的照顾,不论我们这一族发生了什么事,国王都要帮我们!每一代国王,都会遵守这个遗训。"
  白素在这时,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竟然道:"原来是这样,所以,你虽然杀死了你们族中的一个老人,国王也将你保了出来,不必治罪!"
  巴因陡地跳了起来,怪叫着。
  在那时候,巴因也犯一个错误,他竟认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对付白素。他一面叫者,一面一拳向白素的头部打了过来。
  白素右手握着驾驶盘,左手一翻,已经抓住了巴因的拳头,用力一捏,巴因的指骨,被她捏得格格作响,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白素冷冷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巴因骇绝:"放开我……我不敢了!"
  白素冷笑一声;"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
  巴因叫道:"一定,一定,你先放开我!"
  白素松开了手,巴因几乎将他整个手都塞进口中,神情极其痛苦。
  白素的心中很高兴。巴因是整件不可思议的事中的中心人物!白素已经在他的口中得到了不少新的资料,如今自然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料!
  巴因用一种十分恐惧的神情望着白素,白素道:"好了,现在我问,你答!"
  巴因转动着身子,神情愈来愈不自在。白素问道:"你刚才下去的地方,一共有七层,是不是?"
  巴因突然震动了一下,不知道白素何以知道这一点,神情更加吃惊。白素冷笑道:"我知道很多,甚至连你在最下面的一层石室之中杀过你的一个族人,我也知道!"
  巴因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在发起抖来。白素在这时候,却还未曾发觉巴因另有企图,她继续在紧逼他:"在这七层石室之中,每一层有些什么,还有,为什么在最后一层石室中――"
  白素才讲到这里,巴因陡地发出了一下吼叫声,或者,应该说是惊呼声,双手抱起那东西,陡然打开车门,向车外直滚出去!白素立时停车,也跃出车外,看到巴因跑得极快,已经在二百公尺之外,白素一面叫着,一面向前追去,追出了不多远,前面有一片相当大的树丛,巴因对于当地的地形显然十分熟,左闪右避,白素尽力追着,但是在几分钟之后,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时,白素的心中,真是沮丧莫名,她大声叫着,希望巴因再出现,并且大声向他保证,如果他再露面的话,可以不向他问任何问题。
  可是,巴因却没有出现。白素无法可施,只好回到车中,静了片刻,向前驶去,驶到了一个就近的村庄。幸好尼泊尔人很好客,游客的各种奇怪行径,他们已见怪不怪,所以白素能在一家人家中,喝到了熟茶,她就在车中过了一夜。
  从第二天起,她就驾着车,在村庄之间,寻找巴因。一边四天,都没有结果。
  在那四天之中,她没有找到巴因。但是由于到处打听巴因消息,倒知道了不少巴因和他那个族的事。巴因和他的那个族,当地人称之为"尼格底拉之族",那意思就是"独一无二之族"。族人一直不多,而且,这一族的族人,对于娶妻生子这类事。好象一点兴趣也没有,是以族人更加稀少。
  太久以前的情形,当然没有人知道。近数十年的情形,据一个老年乡民说,在他小时候,巴因那一族,还有一百多人,可是有一次,这个族的许多人,至少有八九十人,突然出发,远征雪峰,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去的那个山峰叫"天母峰",最是险峻,从来也没有人攀登过。那老年乡民,形容这批人的行动,是"送死的行动"。
  自此之后,族中人数更形零落,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而如今,照那老乡民的说法,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因为巴因终日留连在加德满都,不肯回乡村去。而这个独一无二的族,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特别,连年纪最老的乡民,也说不出所然来。
 
第十一部 第三个怪梦
 
  至于那间供奉着那个前时的不知名物体,和在地面建筑物之下,又有着七层石室的石屋,乡民倒也知道它的存在。可是由于某种神秘气氛的原因,从来也未曾有入走近过那间石屋的附近,别说进去了。他们只知道在那座"庙"中护,供奉着一个十分奇特的神像,这个神像,在不知多少年前,是一个大火球的化身云云。
  关于这一类传说,白素并未曾多加注意,在她搜寻了四天而找不到巴因之后,她只好放弃了继续搜寻,回到了加德满都。
  当她来到了那家酒店之后,她知道我和柏莱已经到了,可是她也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她略为休息一下,就到街头上去闲逛,当她看到有十几个游客聚集在一起,听一个人在大声讲述着"真正古物"之际,白素吸了一口气,来到了那人的背后,先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然后才道:"据我所知,这件古物,你早卖了给我!"
  那个人,当然就是巴因。当巴因围过头来,看到白素之际,那神情――
  白素并没有说出巴因的神情,而是说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巴因又将那"占物"给了白素,所以,古物和巴因身上的那"钥匙",就一起到了白素的手里。我和柏莱中途分手,柏莱先回酒店,一到酒店,就见到了白素,白素却没有向他提起她已得到了古物,只是告诉他在街上见到过巴因。
  柏莱一听以白素曾见过巴因,就立时冲了出来,白素也跟了出去,可是柏莱已经不见了。柏莱是怎样找到巴因的,白素也不知道,她只是一直在找柏莱,听到有人声,走过来看,见到了柏莱,接着我也现身了。
  当白素讲完了她的遭遇之后.柏莱还没有回来:我们又等了将近一小时,柏莱还没有回来。
  白素向我望;饿一眼:"你猜柏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他杀死了巴因,逃走了?"
  我摇头道:"不会的,他需要在巴因的口中得出秘密来,下会杀他,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那东西――"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很奇怪,巴因为什么不告诉他,有一件'古物'在你手里?"
  白素笑道:"巴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只当将东西卖给了一个古怪的女游客,要是讲了出来,深怕柏莱逼他来找我,反倒不知台湾省哪儿去找,所以干脆还是不说的好!"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的解释很合理。那么现在――我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了!他一定逼着巴因,到那石屋所在地去了!"
  白素呆了一呆,"有可能!不过……巴因的钥匙在这里,据他说,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
  我道:"一层也不能?"
  白素皱起了眉,"详细的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石层地面上的建筑已全被拆去了,地面的人口处,用钢筋水泥封了起来,要破坏也不容易。而且,据你说,那地方已经被划为军事禁区,柏莱和巴因去了,只怕凶多吉少!"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的敏感,我感到白素在说起"凶多吉少"之际,多少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我想了一想,说道:"我实在不希望柏莱出事,我们至少是同伴。而且,他那么希望回去的――"
  我才讲到这里,白素就冷笑了一下,打断了我的话头道:"你看柏莱现在的情形,那地方会欢迎他回去么?"
  我又呆了一呆,的确,如果地球人类的祖先,是因为罪恶而被遣送到地球上来的,那么,象柏莱如今这样的情形,不论他多么努力,绝无法回去。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我看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要就我们去找他。要就不再等,我实在心急想进入柏莱和辛尼曾经经历过的那种梦境!"
  白素望着我,点了点头,我们的心中都很紧张,白素打开箱子,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放在地上,她又向我望了一眼,我揭开了那东西上面的盖子,现出两个微凹的凹痕。这种凹痕,看来可以供后脑舒服地枕在上面。
  这时候,我和白素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或许是为了那种极度神秘的气氛的压逼,两入都不开口,而只是躺了下来,按照柏莱和辛尼的躺法,两个人的头互靠着,我的双脚伸向东,白素的双脚伸向西。
  躺了下来,我们都闭上了眼睛,期待着那个"梦"的出现。可是,却什么迹象也没有。我和白素都一点睡意也没有。在我们闭上眼睛半小时之后,又一起睁开眼来。
  白素问道,"你可梦见了什么?"
  我苦笑道:"什么也没有,你呢?"
  白素也摇了摇头;我道:"或许因为我们没有睡着,一定要睡眠状态之中,这种记录仪的记录的东西,才能和我们的脑细胞发生作用。"
  白素叹了一声:"也许!"她停了停,又道:"睡眠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几乎每一个人都做过梦,但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科学家一直到现在还没任何结论,即使是最普通的梦,也已经是一个谜!"
  我叹了一声,这时候,我实在没有兴趣去讨论别的问题,我只是期待着那个"梦境"的到来。我试图运用自我催眠,我相信白素也在和我作同样的赏试。我本来就已经很疲倦了,只不过怀有异样的目的,所以心情紧张,在躺下来之后的半小时,一点睡意也没有。
  这时,我令自己的心情,渐渐松驰,没有多久,我就睡着了。而当我睡着之后,我有了一个"梦"。
  我在那个"梦"字上加上引号、自然由于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如果在事先,我不是已经先知道了我会有这样的怪梦的话,或许我以为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梦,除非我做同样的梦许多次。
  但这时,我是期待着进入这样个梦境的,所以,在进入梦境之际,我甚至处于一种清醒状态。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形容才好,因为在事后,对于整个梦境的记忆,如此清楚,每一句听到的话。都可以举出来和白素印证,而丝毫无讹。所以,我才说,在"梦"中,我是一个十分清醒的旁现者。
  我自己并不参与梦境中的活动。只是看着,听着,所以我称自己是一个旁观者。这情形,就象是你在看电机一样,你可以看到,听到一切,但是你无法触摸到你看到的一切,也无法和你看到的交谈。
  直到我自己有了这样的梦之后才知道这种奇幻的、难以形容的感觉。也相信了柏莱称"古物"是某种形式的记录仪,再也恰当不过。记录仪器的许多种,录音机要通过人的听觉器官,使入听到记录下来的一切:录像机要通过人的视觉器官,使人看到记录下来的事情。
  而这具记录仪,是要通过人脑脑部某种状态的活动,使人感到记录下来的一切,而当记录下来的一切重现之际,感到的人,犹如身在其境。
  我已经用了足够多的文字来解释这种奇幻梦境的感受,但是我相信,我还表达不到十分之一。还是来说说人的梦境吧!
  当我开始进入梦境之际,我就知道,我已经进入了这个奇幻的梦。我处身在一间光线十分柔和的房间之中,我相信这间房间,就是柏莱和辛尼一再提到过的那问,虽然我以后所听到的和看到的,和他们两人的梦境,大不相同。
  房间中有不少人,不过这些人的形象,无法看得十分清楚。每一个人,都披青白色的长袍,有着很长的头发,由于头发的色泽比较深,和白袍,以及那一片梦幻也似的柔和白色相比较,极其特出,所以给我的印象,也来得特别深刻。
  我看到门打开,有几个人走进来,立时有一个人道:"欢迎!欢迎,你们终于回来了!"
  进来的,好象是四个人,房间中原来的人,都涌过去和这四个人握手,那四个人一声不出,坐了下来。
  在这里,我要补充一下,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给我以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是"感到"这个人在说这样的话。事后,我和白素,根本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真有声音进入过我们的耳朵!
  当那四个人坐下来之后,又是那个声音道:"别难过,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开了口:"失败到这种程度?"
  房间中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又是那第一具声音道:"不能说完全失败,你们至少已使他们知道,他们因何而来的,应该如何做,才能回来!"
  (听到这里,我的直觉是那第一个讲话的人,就是柏莱和辛尼梦中的那个领导人。我也知道,那四个后来进来的人,就是那四个"志愿工作者"。他们已经安然回去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说他们失败了呢?)
  房间中静了片刻,那四个人的一个又道,"在没有去之前,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边竟会是这样的情形。他们的外形,看来和我们完全一样,但是他们……我真不能相信他们是我们的同类。我曾迷悯。受不了那种沉重痛苦的负担。父亲,我甚至曾请求不要将那样的重担放在我的肩上!"
  另一个声音叹了一声;"是的,通过传讯仪,我听到你的声音,可是,去的时候,全然是你自己志愿要去的!你在那边所显示的那些非凡的本领,难道没有使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四个人的一个人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承认我不明白他们的心意。当他们知道了所由来之后,他们唯一热切的愿望,就是回来,我想这只不过是一种遗传因于的作用,就象那边一种小生物,他们叫作昆虫的,一切全是依据遗传因子的作用来决定生活方式!"
  领导人笑道:"至少他们学会了向我们通话!"
  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呵呵"笑了起来:"是的,他们学会了形式,他们看到我在和你通话,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使用的通话仪,只是看到了我和你通话时的情形,他们就学着做:闭上眼,举起手。他们的声音,当然无法传达到这里来!"领导人又道:"时间的比例怎么样?"
  四人中的一个――这一个,我猜想他是四人之中的那个C――道:"我留意到了,大约是一比五万。"
  几个人一起低议了几句,一个道:"一比五万!"
  四人中的另一个――我猜是四人中的D――道:"是的,一比五万,他们的生命极其短促,我已竭力使他们明白这一点,但是究竟多少人明白,我也说不上来,一比五万,他们的一生,在我们这里,不过是一天!"
  领导人叹了一声:"幸好是那样,不然,他们那么罪恶,如果可以活得长,那不是更糟糕?"
  四人中的那个A,用愤然的声音道,"可是事实上是一样的,那边的四十年,或者六十年是一代,一代比一代邪恶,我真不知道发展下去,会到什么地步!"
  房间中又静了下来,四人中的那个B叹了一声,那是很长的一下叹息,缓缓地道:"他们只不过是看不开而已,他们所掌握的生命,在我们看来,如此脆弱而不值一提,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他们全部的一切。在那么短的历程中,他们要忍受一切痛苦,想尽一切方法,运用一切邪恶,去挣扎,用他们的话说,奋斗,他们之中,肯放下一切,立刻渡过痛苦的海洋,到达幸福之岸的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领导人道:"不论如何,你们每人至少都带了若干人回来,而他们的资格,都是毫无疑问的,这是一种极大的成功,不能算是失败!"
  那个A笑道:"你是在安慰我们?"
  领导人道:"决不是,这是事实!"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你们是不是还准备再去?"
  那四个人看来象是在互望着,做着手势,C摇着头:"我曾告诫他们,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再来。而当我再来的时候,我会带来毁灭性的力量,将一切邪恶,尽数消灭!"
  B叹了一声:"那就违反我们的本意了,我们本来是要去拯救他们的!"
  A的声音给人以十分粗亮的感觉:"值得救的,救;不值得救的,毁灭!"
  D翻了翻手:"由得他们去自生自灭吧。我相信我们四人,已经留下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要看他们自己能不能觉悟了!"
  房间中又静了一会,在那时,是一阵低声的交谈,显然是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在交换着意见。然后,又是领导人的声音:"由于时间的比例如此之大,我们不妨稍等一时,如今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将你们四人的事记录下来,一定有一个人要再去一次,立即回来!"
  B站了起来,道:"我去,我将我带去的东西,拣一个荒僻的地方放起来。或许,我们宣扬的道理,在若干年后,对那边的人来说,意义会变得歪曲。希望在那时候,有人能够从我带去的之中,知道真相。"
  A冷笑了起来:"真相?我在那边生活的日子中,我就没有发现过'真'那边的所有人,全是假,无穷无尽的假!他们根本不要真相!"
  B道:"不论怎样,我们要尽我们的责任!"他讲到这里,又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
  (当日在来回走动的时候,我感到他的身量十分高,身上穿的是宽大的长袍。)
  B走动了几步之后:"我还可以作一个特殊的安排,安排一个人,回到这里来。不管他是什么人,使他回来一次,好让我们这里的人,仔细对那边的人,作一个观察,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同意?"
  B的话之后,又是一阵低沉的讨论声,然后又是那领导人道:"这不成问题,随便你去安排好了!"
  B双手扬了起来,各人都走上去,和他轻轻拥抱,拍着他的背――我猜想这是他们之间的礼节。就在这时,我忽然不在那间房子中了,我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之上。平原上,全是极其悦目的绿色,看来是一种极其细柔的草。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草,那样悦目的绿色,而且那么广宽的一片,真是赏心悦目之极。
  在那一大片绿色之中,有一个相当高的运动员,在那个圆台之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橄榄形的物体,那物体是银灰色的,我看到在圆台的附近有不少人,有几个人正在走进那橄榄形的物体里。
  接着,火光突然冒起,那种水光,也是极其悦目的橙红色。随着火光冒起,隆然巨响,像是一个火球突然爆发一样,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隆隆声,那橄榄形的物体升空。升空的速度之快,真是难以形容。火光才一闪,凌空在轰然巨响之中,又进发了两个大火球,在火光还未消散之际,那橄揽形的物体,已经完全不见了!
  由于那橄揽形的物体升空,我也抬起头来向上看,我注意到了天空。天空是一种极其美丽的蓝色,那种悦目的浅蓝色,象是一幅极其巨大的晶体。在蓝色之中,有银白色的星,星很大,如拳,如碗,闪耀着光芒。
  也就在这时,"梦"醒了!
  我才醒,就立时坐了起来,白素几乎和我同时坐起来。我们两人坐起来之后,背对着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肌肉在不断跳动。我并没有立时出声,只是将刚才梦境中的情形,迅速想了一遍。
  我相信白素和我在作同样的事,我们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的,一转过身来,白素先开口,"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大幅美丽的草地!"
  我们有着完全相同的梦!单凭白素这一句话,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了!我回答她道"是啊,还有那天空,那样美丽的天空!"
  白素道:"B又来过,那石室,这记录仪,全是他再带来的――"她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白素口唇掀动着,好一会,才说道:"卫,那七层石室之中,有一种特殊设备,可以使人――"
  我就是知道白素想起了"梦境"中日的最后那几句话,所以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而白素果然想到了这一点!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道:"我们可以回去!你想想,我们可以回去!"
  她现出极其兴奋的神情来,以致双颊都因为兴奋而变得发红,甚至讲话也变得有点喘息。她继续道:"那么美丽的环境,我相信那里的空气,才最适宜我们呼吸,还有,你想想,永恒的生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度的诱惑,永生,回去――在这里,"回去"的意思,就是"上天堂"或到"西方极乐世界",这对任何人来说,是无可抗拒的诱惑。我并不怪白素变得如此兴奋,这是任何人必然反应,我自己也是一样!
  不过,我至少比白素略为冷静一点,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间道:"你可曾听到,B说:一个人!"
  白素呆了一呆,道:"是的,B是那样说,但他既然能使一个人口去,也必然能使两个人回去。秘密就在那七层石室之中,那是B建造的,记录仪也是他留下来的。秘密就在那七层石室之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白素,白素凑过脸来:"我心中十分乱。"在我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际,房门上突然发出了"砰"的一下巨响。
  我和白素,都是反应极其敏捷的人,可是这时候、由于我们才从那"梦境"中醒过来,心情的混乱;达到了极点,比起寻常人所谓"生死大关"来,我们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更加严重得多!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的反应,比起平时来,慢了不知多少!
  所以,当房间传来"蓬"然巨响之后,我和白素只是偶然抬起头来,向房门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而房门在"蓬"然巨响之后,又是一下响。门被粗暴地撞开来,柏莱已经出现在门口。当我们看到柏莱之际,最直接的印象,是一个印地安猎头族的战土冲进来了!柏莱的神情是如此凶恶和愤怒,他一双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目光一扫,就停留在那具记录仪上。
  接着,他用力将门关上,向前走了过来,我和白素直到这时,才站了起来。柏莱急速地喘着气,直向白素走来,白素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柏莱的双手紧紧握着拳,扬了起来,用极其难听的声音吼叫道:"你们这两个卑鄙的猪!"
  我冷静地望着他:"你凭什么这样指责我们?"
  柏莱伸手向记录仪一指:"你们早已得了我们要找的东西,可是却瞒着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们是同伴,是一起来寻找这东西的!"
  我道:"是,我们先得到了!就象你一看到白素,就将巴因打昏了,拖进小巷子去一样,我们之间,暂时向对方都作了一些隐瞒!"
  柏莱的拳头捏得咯咯响,看样子,要是他不是深知我和白素在武术上有极高的造诣,他一定要毫不留情地向我闪下手了!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柏莱,你可以不必那么激动,这具记录仪中所记录的一切――"
  我才讲到这里,柏莱已经吼叫了起来:"你们知道了?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没有权这样做,这是我的,回去的权利是我的,你们是什么东西,你――"
  他的神情,愈叫愈是凶恶,面肉在不住抽箔着,我忙道:"柏莱,你听我说,你可以回去,可以――"
  我的话才讲到这里,柏莱陡地一挥手,已经掣了一柄极其锋利的尼泊尔弯刀在手。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了这样一柄刀,或许是在他性情变得暴戾邪恶之后的事。他一有刀在手,大叫一声,向我冲了过来,一刀直砍我的头颅,看他这一刀的势子,全然是想将我的头劈成两半!
  我心中又惊又怒,一等他手中的刀,快砍到我头顶之际,伸手一托,就托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一抬脚,膝头已经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的力道不轻,我并没有留力,柏莱要杀我,我当然要自卫。所以。一撞中他的时候,他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整个人向后跌去,手中的刀,也在那一刹间,给我夺了下来。
  柏莱跌出了两步之后,手按在一张沙发的扶手上.站定了身子,他是如此之愤怒,以致他的手指,深陷在沙发的扶手之内。我顺手将刀抛开去:"柏莱,你好像忘记了,地球上的人要怎样才能回去!"
  柏莱的声音嘶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陡地用又尖又高的声音,向我发出了一连串恶毒之极的咒骂。柏莱足足向我骂了三分钟之久。在这三分钟内,我才知道人类的语言,用在恶毒的咒骂上,词藻竟是如此之丰富。我很明内柏莱这时的心情,所以我任由他去发泄,等他咒骂到可能停一停之际,我又道:"柏莱,我绝无意和你争着回去!"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指着那具记录仪:"你可以取走这东西,这东西的确是一具记录仪。它会告诉你,那四位使者对世人感到了何等程度的失望。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应该知道那位B在临去之际,曾经说过些什么?"
  柏莱大口大口喘着气,只是望着我,并不出声。
  我吸了一口气,说道,"B在临回去之前,就是世人称他在临入灭之前最后的几句话是:一切万物无常存,生死之中极为可畏,你们精进励行,以出生死之外!"
  我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柏莱的面肉抽搐着:"生死之外!你知道什么叫生死之外?我才知道,我已经有过死亡的经历,现在,我不要和你谈什么生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最后这一下"我要回去"这四个字,是声嘶力竭,叫了出来的。他的那种情形,叫人看来,又是憎恨,又是同情,我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我已经说过,你可以回去,尽管以你的行为而论,你没有资格回去――"
  柏莱又嘶叫道:"你有什么资格下判断!"
  我苦笑道:"为了达到目的,你的心灵之中,已经充满了邪恶,和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做出种种邪恶行径的人完全一样!"
  柏莱吼叫道:"我不需要你对我说教!"
  我叹了一声:"好,我不和你多说什么,你带着这具记录仪走吧,祝你快乐!"
  柏莱向着那记录仪,直扑过去。他一扑到那具记录仪之前,双后抱住了它,竟急得不及站起身来,就抱着它滚到门口,陡地跃起,向外直冲了出去。白素立时将门关上,背靠着门,向我望来。
  我向白素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将你的东西,给了柏莱!"
  白素苦笑了一下,也摊了摊手,过了半晌,她才道:"其实,我们可以赶在柏莱前面!"
  我心中一怔。我当然明白白素的意思。我们已经知道了这第二具记录仪中所记录的事,知道了在那七层石室之中,有着可以使人回去的设备。而柏莱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获知这一切,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发,有极其充足的时间,赶在他的前面!
  我呆了许久,白素一直盯着我看着,在等着我的决定。我终于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当这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白素低低叹了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我苦笑道:"利达教授请我到尼泊尔来找他的儿子,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没有对不起利达教授,我们帮了柏莱!"
  白素道:"象柏莱这样的人,不值得帮助!"
  我又呆了半晌:"正象柏莱所说的,我们没有资格判断他人的行为,除非我们自己绝没有罪恶的遗传因子。"
  我续道:"那位C早已看透了世人全是罪恶的,所以他才有"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这句名言留下来,让我们回味!"
  白素笑了起来:"好,既然你那么看得开,我也将所发生的事,当作一场梦算了。虽然还有很多谜未曾解开,也只好永远让它是谜团了!"
  我笑了起来:"所有的谜团之中,你猜我最想知道答案的是甚么?"
  白素摇头道,"我猜不到,但是我自己,已在心中问自己千万遍,头发,究竟有甚么用!"我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头发有甚么用呢?"
  我们两个再讨论下去,也讨论不出头发究竟有什么用来,所以我们也未曾再说下去。这时,我突然想起:"那钥匙,巴因给你的那柄钥匙!"
  白素现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来:"这柄钥匙,应该算是我此行的一个小小纪念品。"
  我道:"可是巴因说过,如果没有这柄钥匙,根本进不了底层石室!"
  臼素转过头去:"你要我现在追出去,将这柄钥匙送给柏莱?"
  我苦笑了一下:"应该这样!"
  白素道:"你没有看到柏莱刚才的样子?我再走近他,他说不定一下子就将我杀死了!"
  想起刚才柏莱的那种神情,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要是他进不了底层石室,他……他……"
  白素道:"他就不能回去!象他那样的人,如果可以回去的话,那么,当年也不会有遣送这回事了!"
  我心中很乱,对白素的话,柏莱的行径,都无法下一个正确的判断,白素又道:"我们帮助他,到此为止,别的事,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
  我只好同意白素的说法,这时,我的猜想是,在柏莱获知了第二具记录仪中的记录的一切之后,自然会到那石室中去,他可以设法进入,回去。我们在尼泊尔,也没有什么再逗留的必要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立即回去。白素也同意立即回家。
  不过我所持的回家方法,和白素有异议。我主张白素仍然搭飞机出境,我则由陆路走,我们一起在印度会合,再回家。
 
第十二部 和国王的一次详谈
 
  可是白素却不愿和我分手。她要和我一起由陆路走。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奇怪。一个看来无足轻重的决定,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命运。如果白素照我的方法国家,整件事就已经结束,不可能再有新的发展了!可是,白素却跟了我一起由陆路走。
  如果我一个人由陆路走,我一定尽快赶路,赶到印度去和白素会合。那么,我至多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离开尼泊尔国境,就不会给国王派来的追上。可是我和白素在一起,沿途又有许多值得逗留观赏的地方,我们走走停停,有时将车子驶离山路,停在峭壁之前,远望雪山、蓝天,也会消磨两三小时,以至到了第三天,我们还在尼泊尔境内。
  就在第三天早上,和白素商量着,是不是要到前面的小镇上,去购买露营的设备,索性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上几天之际,我们的吉普车,正在崎岖的山路中行进,两辆军用大卡车,自我们的后面,疾驶了过来。
  当我初发现那两辆大卡车之时,我还不知道发生厂什么事。由于山路相当窄,我将车予驶向一边,好令得大卡车安然驶过去。
  但是,当我的车子才停下,大卡车驶到近前,也突然这下。在两辆大卡车中,至少跳下了四十名士兵来,而且一下车,就毫不客气地用手中的机枪,指住了我们。就在我和白素愕然不知所措之时,两个军官,和一个中年人也下了车,向我们走了过来。
  一看到那中年人,我说苦笑了一下,向白素道:"糟糕,御前大臣来了!"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还没有说什么,御前大臣和那两个军官,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车前。大臣的态度很不友善,冷冷地望言我:"你又来了!"
  我感到极其尴尬,我一再失信,实在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我只好道。"我正准备离去!如果你当看不见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来!"
  大臣冷笑一声:"保证!我不知道你的保证,究竟有什么价值!"
  我只好又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境内?"
  大臣道:"一个叫柏莱的人说的!"
  我陡地吃了一惊:"柏莱?他怎么了?他应该不在……他……怎么……"
  白素在这时,听到我们的行为是柏莱所透露的,也现出极其讶异的神色来。
  大臣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喝道:"下车!我要带你回去!"
  我摊手道:"这次,我再来,实在没有做什么,我的行动,对贵国全然无损!"
  大臣不让我再说下去:"你放心,不是带你回去砍头,而是国王陛下要见你!"
  一听得是国王要见我,我不禁大大吁了一口气,再见到国王,其难堪程度,固然在见了御前大臣之上,但国王是儒雅君子,他一定不会为难我的!我忙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乐于见他!"
  大臣冷笑一声:"你别大高兴了,你可以被控许多项严重罪名!"
  我已经跳下了车,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发怔。天地良心,我这次来,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我忙分辩道:"你一定弄错了,我没有做过什么!"
  大臣盯着我:"那个柏莱,他是你的同党!"
  我有点啼笑皆非,说道:"同党这个名词不怎么恰当,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这个人有点古怪,要是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大臣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他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在我们的国家中,受国王的特别保护,地位十分特殊――"
  我和白素失声叫了起来:"巴因,柏莱杀了巴因!"
  大臣的神情极其愤恨:"是的,他杀了巴因,而且他行凶的手法之残酷,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愿意宣诸于口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巴因被柏莱杀害。这一点,其实我早预料到了的!
  当那天晚上,在街道上,我看到柏莱用这样凶恶的态度对付巴因之际,我就预料到了!可是我当时一心以为柏莱要在巴因的口中套出秘密来,不至于下手杀他!
  柏莱凶神恶煞地冲回酒店来,当然是他终于从巴因的口中,逼出了那具记录仪的下落。巴因不认得白索,但是柏莱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巴因的形容中,知道巴因是将东西卖给了白素!巴因一定隐瞒了那钥匙的事,不然柏莱也会向我们追问。
  那么,巴因是什么时候遇害的?是柏莱离开我们之后,认为巴因已没有什么秘密可告,所以就毫不顾借地杀死了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巴因的死,我多少有一点责任!因为如果让柏莱一直以为巴因还有秘密可以出售的话,巴因是不会死的!
  我叹了一声:"可怜的巴因!大臣,你不见得会以为我是同谋吧!"
  当我在这样的问的时候,我真的极其担心。因为柏莱如此不正常,如果他被捕说我同谋,我得颇费一番唇舌,才能替自己洗刷清楚!大臣冷冷地道:"你是不是同谋,谁也不知道!"
  我问道:"那么,柏莱呢?"
  大臣道:"柏莱,他闯入军事禁区,夺了守卫的武器,击毙了两个士兵,本身也中了枪――"
  我愈听愈是心惊,大臣继续道:"这个凶手,临死之际,居然还在胡言乱语――"
  我更是大惊:"死了,柏莱死了?"
  大臣白了我一眼:"禁区有一连军队守卫,军队还击,你以为什么人可以生存?他中了二十多枪,倒地后不到一分钟就死了!"
  我不禁紧紧地闭上眼睛:柏莱死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的混乱,真是难以形容。柏莱竟未能进入那建于地下的七层石室,他一闯入"军事禁区",就和守卫的军队起了冲突,被射死了!
  柏莱死了!柏莱的"死",和普通我们所了解的死亡,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就普通的死亡而言,柏莱已经死过一次,那是若干日之前,当辛尼用一柄利刃插进了他的心脏之际。
  可是那一次死亡,却不是柏莱的"死",柏莱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躯体,换上了一个印地安黑军族人的躯体。那么,如今他在军队的射击之下,又丧失了一个躯体,是不是也可以再得到一个呢?他再得到的躯体,会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心中一片茫然,当我又睁开眼来时,神情也是一片茫然。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大臣一直用十分锐利的目光望着我们,冷冷地道:"你们两人听到了柏莱――这个凶手的死讯之后,神情为什么这样古怪?"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古怪,你怎能希望我们有其他的神情?"大臣紧盯着问了一句:"什么古怪?"
  我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太长,一时之间决讲不明白――"我略顿了一顿,道:"我倒想知道,柏莱在临死之前那一分钟,他'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话?"
  御前大臣"哼"地一声:"我真不明白国王为什么会――"他讲到这里,像是觉察到绝不应该背后批评国王的不是,是以立时住口,而且神情多少有一点尴尬。他的话虽然不曾讲完,但是我却多少已经可以知道他要讲些什么了。
  我问道:"国王陛下听到了柏菜临死时的话,所以派你来追我的?"
  大臣点了点头,"是!"
  白素道:"那么,他究竟讲了些什么?"
  大臣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跟着他,来到了他的车前,伸手时车厢,取出了一具录音机来,道:"他临死前一分钟的话全录在这里。国王陛下说,如果我追上了你,你不肯去见他,只要听这一分钟的讲话,就一定肯去见他!"
  我接过了录音机来,向大臣望了一眼,然后按下了掣,录音带一转动,我就听到了一阵笑声,同时传来柏莱呼喝的声音,说道:"让开,让开,我不需要你们!"
  大臣在一旁解释道:"他在赶开视察他伤势的军医。"
  我点了点头,继续听着。柏莱的声音很急促,他一面笑着,一面道:"你们以为我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非但不会死,而且会回去!你们全不能回去,只有我能!卫斯理呢?他和我一起来,告诉他!不论他弄什么花样,我都一定能回去!我比任何人都幸运,比任何人都高一等,我能回去,你们不能,哈哈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臣道:"你说,他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白素立时道:"不是的!"
  我却道:"是的,他是在胡言乱语,因为他只是认为自己可以回去,其实,他不能回去!"
  大臣用一种极其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们。通常,只有在望着疯子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眼光。我不理会他心中的奇讶:"国王陛下是怎么听到这卷录音带的?"
  大臣道:"我奉命,在那秘密军事基地中发生的任何事,都要向他报告!"
  我略想了一想:"他听到了这卷录音带之后,知道我又来了,所以要你来找我?"
  大臣道:"是的,国王陛下好像显得不安,他好像十分焦切希望见到你!"
  我趁机问道:"他不怪我又进了国境?"
  大臣"哼"地一声:"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见你这种不守信用的人!"
  我笑着,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大臣阁下,你不明白的事情大多了:上车吧,我相信国王一定急着要见我!"
  大臣的神情啼笑皆非,我和白素上了车,车子迅速向前驶去,到了天明时分,已来到了一个小镇上,大臣去联络,我们就在车旁野餐。一小时后,一架直升机在空地上降落,大臣、我、白素三个人上了机,直升机直来到王宫前的广场上停下。
  十分钟后,我又走进了那一间房,国王自桌子后站了起来,我决不是怕难为情的人,可是老实说,这时,又和国王见面,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当我趋前,和国王握手之后,我道:"陛下,大臣称我为不守信的人,我对于自己的一再失信,真是惭愧得很!"
  国王真不愧谦谦君子,他笑道:"不,我很佩服你那种楔而不舍的精神,请坐,过去的事别提了,我想和你作一次长谈!"
  我答应着,又向他介绍了白素:"这次一切事情,我知道的,她全知道!"
  国王本来的意思,我看得出,是只想和我一个人作长谈,所以我在介绍白素的时候,才特别强调白素什么全知道这一点。
  国王犹豫了一下,才向白素:"好,请你也留下来!"他一面说,一面向大臣望了一眼,作了一个手势。大臣现出十分不情愿的神情来,说道:"陛下,你――"
  国王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后头:"你放心,卫斯理不会伤害我的!"
  大臣又向我瞪了一眼,显然他心中对我这个"不守信用的人",大不信任。可是国王既然这样吩咐了,他也没有话好说。当下他向国王行了一礼,后退着,走了出去,将门关上。
  这时,书房中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我们全坐着,国王像是在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我心中虽然有许多话要问国王,但是在礼貌上而言,自然不会先开口。而白素也决不是抢着说话的那种女人,所以一时之间,三个人全不开口。
  沉默足足维持了五分钟之久,国王才吁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立时接口道:"随便你问我什么,我都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你!"
  国王扬了扬眉:"好,那就请你从头说起!"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我所知的一切,来交换国王所知的一切。当你已有了这样的决定之际,最好的做法就是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原来本本讲出来,才能换取到对方也对你以实相待。
  所以,我真的是从头讲起,从利达教授的一封信说起,说到我到尼泊尔来,遇到了辛尼,辛尼和我讲起的一切,巴因卖给他的古物,使他和柏莱得到厂那个"梦"。又讲到利达教授的紧急电话,白素先到南美,我跟着去,我们又见到了柏莱。以及黑军族的内部起了纷争,我们三人一起在历险之后,再来到尼泊尔的种种情形。
  我讲得极其详细,连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遗漏。国王一直用心倾听着,当他对我的叙述,显然有疑问的时候,他也并不打断我的话头,而只是用笔在纸上写一些什么。我的叙述完全没有中断过,由于经过的情形,十分曲折,我也足足讲了四小时左右。
  当我讲完了之后,我道:"白素比我早到南美,那边的情形,她比我熟悉,而且再遇到巴因时,我也不在,可以请她补充。"
  国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的补充,当然不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她只花了半小时就讲完了。我这才又道,"陛下,我建议你的警卫要加强,因为我上次偷进来,极之容易!"
  国王笑了一下:"我的国家只是一个小国,我们尽量避免和外界的一切纷争,像你这样的人,究竟世上是不大有的!"
  我只好摊了摊手。我留意到国王在听我和白素叙述的时候,记下了不少问题,这时他取了纸张在手,略看了一看:"依你们的见解,在许多年之前,真的有一次大规模的遣送行动,由某一个天体上,将一批罪犯,放逐送到了地球上来?"
  我道:"不是我们的见解,而是许多事实拼起来,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国王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的谈话?我曾提到那四位杰出的人物?"
  我忙道:"当然记得,非但记得,而且印象极其深刻。他们当然就是A、b、C、D。不过我很奇怪,当时陛下何以会向我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国王望了我半晌:"你以为只有你们,柏莱和辛尼,才有过这样的梦?"
  国王的话,真的令我和白素震惊,不过白素比较镇定,她只是震动了一下,仍然坐着不动,我却比较冲动,一听之下,忍不住陡地跳了起来。
  我出声道,"你――"
  国王不出声,站了起来,走向一双古色古香的木柜,打开了柜门。我和白素立时看到了一具"记录仪"。那是我看到过的第三具同样的东西了!
  这一次,连白素也不禁发出"啊"地一声;"陛下,这具仪器中记录着什么?"
  国王在白素一问之下,现出了一种极其茫然的神情来,长叹了一声,却井没有直接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只是将门关上:"这东西,是被巴因刺死的那个老人送给我的。巴因那一族,可以得到国王的特别照顾。由于年代久远,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一族的人愈来愈少,到最后,只剩下了这两个人,那老人和巴因。"
  国王讲到这里,走了过来,仍在椅上坐下,又道:"那老人在每年都送一些礼物来给我,见我一次,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他带了这东西来给我,告诉我,这东西是那座神奇的古庙下面石室中的东西,他相信那一定是古物,所以才送给我的!"
  我"嗯"地一声:"或许是巴因知道了那老人的这次送礼行动,才令他产生了庙中的东西可以当古董出售的灵感!"
  国王点头道:"也许是。"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这东西一到了我的手中,就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我实在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来。我对那座古庙,本来所知甚少,就是因为有了这件东西,我才向老人问了很多有关那古庙的事,并且要求到那古庙去看看。可是那老人却居然拒约了我的要求,他说除了他那一族的人之外,任何人进这座古庙,就会有不测的灾祸!"
  我道:"可不是么,我无意中走了进去,后脑就遭到了重重的一击,几乎死在最底下的那一层石室之中!"
  国王笑了起来:"我听得他这样说,也只好作罢,那东西一直放着,一有空,就独自拿出来细研究,直到有一天,我疲倦了,在偶然的情形下,头靠着这东西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怪梦。"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国王略停一停,又道:"第一次,我只当那是怪梦,虽然梦境中的一切,如此真实,可是以后又有一次,我在同样的情形之下进入睡眠状态,同样的梦又重复了一次,我就知道事情不寻常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我问道:"你的梦境是――"
  国王不出声,过了一会,他又长叹了一声。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以同样的态度来回答这个问题的了!
  国王在叹了一声之后:"我召了那老人来问,问他们那一族中的人,是不是有怪梦,他的回答却是否定的。他只是说,连他在内,他们这一族中的人,对生命都看得很淡,很多人是自杀的,也有很多人登上了高山,不知所终。这其中,只有巴因一个人,好象是例外,巴因我也见过几次,后来,你将巴因送到了警局――"
  我道:"是的,因为我确知他杀了人!"
  国王苦笑道:"可是我仍然要保护他!这是世世代代的规矩。"
  我道:"我明白,不过当时,我真是奇怪之极!"
  国王作了一个手势:"自从我见到你之后,我又向巴因盘问那古庙的事,他倒不象那老人这样坚持,肯带我到那庙中去看,不过,他决不肯带我下石室去,他说我要是有什么差错,他实在负责不起。所以,我只是看到了那个巨大的东西,后来,我觉得巴因迟早会将之售给游客,所以和他商量,封了石室的人口,拆了那座庙,将那东西搬到宫里来。
  白素突然问道:"陛下,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国王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太惊世骇俗了!如果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确知他们原来是从某一个天体上来的,在那里,人是永生的,生命是永恒的,那会引起什么样的混乱!"
  白素摊了摊手:"大不了是再愚蠢到去造一座塔,想回去!"
  国王沉默片刻:"从你们叙述之中,柏莱为了要回去而行动如此疯狂、我想我的做法是对的。我不想别人再知道有这样的事!"
  我表示同意:"对,愈多人知道,愈是混乱。"
  国王听到我这样说,表示很高兴,他又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道:"白素没有见过,让她看一看,我们再来讨论!"
  国王却摇头道:"可惜,巴因一死之后,我已将那东西毁去了。"
  我不禁"啊"地一声,白素也显著地现出一股失望的神色来。国王又问道:"照你看来,那是什么?"
  我对那东西,早就有了自己的见解,道:"照我看,那是一种交通工具的一部分。"
  国王道:"他们……他们就是乘坐那种交通工具来的?那……四个人?"
  我道:"我想那是运送仪器的。那四个……来到地球,是另外一种方式。有比较详细记录的是C,C来到地球的时候,有三个牧羊人看到天空有异样的光亮闪耀――"
  国王挥了挥手,象是他一时之间不能消化我的话,所以请我暂停一停再说下去。
  我停了一会,继续道:"记得梦境么,他们来,和我们完全一样,和我们一起长大,直到到达某一年龄,他们的能力才逐渐显示,那是为了使他们四人,更了解我们在地球上生活的人!"
  国王哺哺地道:"是的……是的……"他提高了声音:"他们是以怎么样的方式来的?"
  我道:"我大胆假设,他们的身体没有来,来的是他们的灵魂――我借用'灵魂,这个名词,来表示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只要这一部分不灭,生命就是永恒的!"
  国王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我明白!柏莱就是这样?"
  白素道:"我还相信,象柏莱这种情形,在那里一定人人都可以做得到。但是在地球上,却只是在极偶然的情形之下,个别发生。象柏莱,和其他零星的一些例子。我也相信,即使在那边,也不是肉体的永远不败坏,而只不过是他们可以任意转换肉体,以维护生命的永恒!"
  白素的假设,全然没有根据,只不过是她的假设。可是在后来,当我又有了极其怪的经历之后,却证明她的假设,离事实极之接近。
  国王皱着眉:"没有人不想自己的生命达到永恒,可是我究竟缺少了什么,才不能做到这一点呢?"
  我忙道,"陛下,别忘了我们的祖先,被遣送到地球来的时候,被消除了某种能力!"
  国王缓缓地道:"头发的功用?"
  他这一句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讲出来的!
  我和白素立时互望了一眼。如果国王可以肯定,地球人所丧失的能力,就是头发的功用的话,那么,他知道这一点,一定是从他的"梦"中得知的。我立时道:"陛下,你是在那个'梦'中知道?"
  我立时又问道:"陛下,那个梦,你可否向我们讲述一次?"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向他问及这个问题了!可是国王的回答,仍然是象前两次一样,只是长叹了一声。我感到十分不耐烦,因为我什么都对他说了,而他却始终想隐瞒那个梦境!
  但是,正当我要提出抗议之际,国王却向我作了二个手势:"我并不是不肯复述这个梦境。只不过……只不过这个梦中所见到和听到的一切,实在太令人沮丧。不愿意转述,而且连想也不愿再想。况且,由我来转述,远不如由你来亲历,是不是?"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不由得大喜,忙道:"你的意思是,由我来亲自体验?"
  国王道:"是的,你们今晚可以在宫中留宿,利用那……那……记录仪,获得你们另一个梦,等你们知道了这个梦境之后,我们再来讨论其它的问题!"
  我连声道"好!好!"
  国王按下了对讲机的掣,吩咐大臣进来,在大臣没进来之前,他指着那个:"你可以将那记录仪带到的你的卧室去,最好别让大臣看到,要向他解释,太费唇舌!"
  我立时点头表示同意,在柜中取出那具记录仪来,脱下上衣,将之包了起来。这时,大臣也进来了,国王吩咐道:"好好招待卫先生夫妇,替他们准备房间,明天我还要和他们长谈。"
  大臣恭敬地答应着,我和白素向国王行礼告退,大臣先带领我们享受了一顿极其丰富的晚餐。在经过了长途跋波浪和长时间的谈话之后,我和白素都十分疲倦,所以当我们来到了大臣替我们准备的华丽臣室之中不久,我们将头枕在那具记录仪上之后不久,我和白素,就都进入了睡眠状态之中。
 
第十三部 第三个怪梦
 
  一进入睡眠状态之中,我们就有了另一个"梦"。
  在这里,必须略作说明。那样子的记录仪,到现在为止,一共有三具,"梦"也有三个,第一号记录仪,落在柏莱和辛尼的手中,使他们有了第一号梦。
  第一号梦,只有辛尼和柏菜亲历。我知道第一号梦的内容,由于辛尼的转述。
  我之所以要将"梦"编号,也是为了叙述的方便。
  巴因卖给白素的那具记录仪,使我们得到了另一个梦,这个梦,我将之编为第三号,称之为"第三号梦"。因为我们在王宫之中,又得到了另一个"梦"之后,发现那个梦,应该排在第二,因为那个梦中发生的事,应该在第三号之前。
  以下,就是第二号梦中的情形。
  第二号梦中,开始,也是一个会议,但是会议的参加者只是六个人,那六个人,我在一进入梦境之后,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准。他们A、B、C、D、领导人以及C的父亲。
  我之所以将这个梦编为第二号,是因为显然那是A、B、C、D才回来之后发生的事,他们六个人先讨论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才在另一次较多人参加的会议中出现――那次较多人参加的会议,就是第三号梦。
  我这样的叙述,可能有点凌乱,但是事实如此。如果有心弄清楚那些次序,也是很容易的事。一进入"梦境"同样是柔和的光线,六个看来有点朦胧的影,围着一张圆桌坐着,开始时,是一片沉默,然后才是领导人的声音:"你们四个人的结论一致?"
  C的声音听来很低沉:"是的!"
  领导人叹了一声:"情形真的那么坏?"
  C苦笑道:"只有比我们的报告更坏!由于我们对罪恶的认识不是那么深刻,我们的报告,其实还未曾触及到他们内心深处的丑恶。他们的内心究竟有多么坏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
  A的声音愤然,指着C:"他的遭遇最不幸,他千挑万拣,拣了十二个人,认为是最有资格相信他们的了,可是其中的一个,居然出卖了他!"
  领导人和C的父亲,同时发出了一下感叹声:"你认为他们罪恶的根源是什么呢?"
  A、B、C、D都沉默了片刻,B最先开口,语音平和:"是他们对自身的生命认识不够。短促的生命,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却是头等重要的事。"
  A大声道:"不是,罪恶的根源,是由于他们根本就是罪恶的化身!他们的一生之中,不知要做多少丑恶的事,大规模的杀戮,只重视自己的生命,而漠视他人的生命,这才是致命伤!"
  D叹了一声:"我认为最大的毛病,是在他们之间,完全无法沟通,没有一个人可以知道另一个人的心中在想什么。可以沟通的语言,虚伪和不真实,虚假代替了一切,欺诈盛行。他们又追求莫名其妙的权力,专横和独断,超乎任何生物的对待同类的残忍。公平正义,在那里完全找不到影子!"
  领导人叹了一声:"这一切,正是你们四个,要到那边传达的,要不是他们如此丑恶,也不用你们四个到那里去了!"
  A道:"是的,我们去了,也尽我们的力量,作了传达,可是收效实在太微,而且我相信,情形会愈来愈糟,罪恶会愈来愈甚,直到――"
  C的父亲沉声道:"直到我们要将之根本毁灭为止?"
  C哺哺地道:"会有这一天的。我们承认失败了!"
  A大声道:"我已经研究过,要将那个星球完全毁灭,只要使那颗十六等发光星的运行轨道,略作调整,对那个星体所在的星云,影响已是极小,对我们这里完全没有影响!"
  A的话之后,是一个相当时间的沉默,B才叹了一声:"不见得在那里的所有人全是这样的,尽管内心的丑恶,单为自己打算,牺牲他人的千百分利益,目的可能只能为自己带来半分利益,但总还是有少数人是好的,虽然是极少数,叫他们也一起遭毁灭,未免太不公平了!"
  A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B道:"我们可以在距离这个星球适当距离之处,作一个大型的接引装置。当他们的肉体功能丧失之后,他们的思想电波束,可以供我们作检查,是合乎回来资格的,就可以接引导回来。我们可以作这个最后的审查。"
  领导人犹豫厂一下:"他们的头发功用完全丧失了,还有什么思想电波束?"
  B道:"极微弱,但还存在。在那边,也有个别的突发情形,思想电波束凝聚不散。我们的装置如果是够精密,可以接送合乎条件的人回来!"
  领导人道:"很好,我会设法促成这个工作――"他讲到这里,略顿了顿:"你们不准备再去了?"
  A、B、C、D四个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不打算再去了!"
  D叹了一声,又道:"说起来很惭愧,我们失败了。我们已经够宽容的了,"我甚至答应他们,不论他们过去的行为和思想如何丑恶,只要他们放弃过去的一切,就可以得到宽容。可是他们心灵中丑恶是如此根深蒂固地盘踞着,真正能听我话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领导人摆了摆手:"我们有了结论,他们的最大罪恶根源,是内心深处只为自己短暂的生命打算,在他们的生命过程之中,虚伪、欺诈、贪婪、妒嫉、凶狠、残酷、自私、横蛮……"
  领导人讲到那些词的时候,语音十分生硬,显然他对那些事,并不是十分熟悉。当他还想向下讲去的时候,C的父亲苦笑道:"不必再向下说了,这些行为,单是听着也不会舒服,真不明白他们何以互相向自己的同类,一生施展这种行为!"
  领导人停了一停,没有再说下去,道,"我们派去的四个人,已经尽了能力来宣扬与此相对的种种善良行为,他们宣扬的道理,相信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现在,我们只能听其自然,由他们自己去选择。我们进行那个接引装置,已经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何去何从,由得他们自己去决定好了!"
  C的父亲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到这里,A、B、C、D先站了起来。领导人和C的父亲也跟着站起,领导人说道:"他们都等着听你们四人的报告,该去了!"
  A苦涩地道。"也没有什么好报告的,我们失败了,如此而已。"
  六个人一面讲着,一面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就在那时,醒了过来,背对背而坐,一声不出。那个"梦",不但使我们讲不出话来,而且,使我们冷汗直冒!
  C就:"他们究竟有多和坏,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我们究竟有多么坏?领导人用生硬的语音已经数出了不少坏行为来,但是那些坏行为,只不过是地球人所有的坏行为中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我和白素,当然也明白了何以国王不愿意叙述这个梦境的原因。我们,地球人,是如此邪恶!比地球上任何的生物邪恶!而我、白素、国王,全是其中的一分子!"
  我先转过身去,看到白素也在缓缓转过身来。我们互望了一眼,我先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声音也有点发颤:"他们放弃了!"
  白素的声音发涩:"没有,他们在适当的距离,设了接引装置!"
  我苦笑道:"就算有这样的接引装置,你说,地球上有多少人可以够资格回去?"
  白素喃喃地道:"总有的,总会有的……或许,十四万四千人?"
  我身子向后略靠,就和白素背靠背坐着,一直坐到天亮。大臣又来招待我们进早餐,早餐后,我们又进了国王的书房。
  国王一见我和白素,第一句话就是道:"两位,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可以通过最后的审查?"
  我和白素报以苦笑,无法出声。国王又叹道:"其实人人都可以通过最后的审查。他们四位的道理,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只要照做就可以了!可是谁都不肯做!"
  我苦笔道:"别说是普通人,就算以传播他们四个人道理自居的人,又有几个能够做得到?"
  国王搓着手:"虚假,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另一个人的心中真正在想什么――"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邪恶的心念,不为他人所知,也就没有了真实这回事,一切全在虚假的烟幕下进行,我真怀疑,虽然他们在适当的距离,装了一个接引地球人'思想电波束'回去的装置,但究竟是不是有人曾经有资格可以被接引回去!"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白素已经道:"有确实证据被接引回去的,至少有一个人。"
  我和国王都大表讶异,不知道白素何以说得如此肯定。白素道:"这个人,就是大发明家爱迪生。你们应该知道他临死时的情形!"
  我和国王都不禁"呵"地一声,一起点着头。大发明家爱迪生临死的情形,有着明确的记载:当他弥留之际,医生和他的亲友都围在他的床前,眼看他的呼吸愈来愈微弱,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可是就在医生要宣布他死亡之际,他却突然坐了起来,说了一句话:"真想不到,那边竟是如此美丽!"
  他一讲完这句话,就正式死亡了!一直以来,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知道他在临死之前的一霎间,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致他要挣扎着坐起来,将他所见到的那美丽的景象,告知他人。
  这件事,一直是一个谜,虽然在许多正式的文件中都有记录,但一直没有人可以解透这一个谜。
  国王显然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才会在一听到白素的话之后,和我一起发出"呵"地一声惊呼来。这个令世人一直大惑不解的谜,大发明家爱迪生的最后遗言,如今在我们看来,实在再简单也没有!那是因为他已经"回"到了那边,看到了那边的景色,所以不由自主,发出了赞叹声来!
  爱迪生回去了,这可以肯定!
  国王呆了半晌,才又道:"那么快?人一死,就立时可以回去?"
  我吸了一口气,道:"多半是这样,不然爱迪生不会那么快就看到!多半人在将死未死之际,'思想电波束'就已经离开了肉体。肉体是暂时的,最多一百年,但是'思想电波束,,却是永远的。而爱迪生之所以能成为大发明家,想出许多人类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看来也是遗传因子突变的结果。"
  国王叹了一声:"思想电波束,为什么我们不能自行控制?那些记录仪中,一再提到头发的功用――"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搓着手,神情看来相当紧张。又道:"和头发的功用之一,是不是有关呢?"
  我道:"我想过了,我想,应该说是思想电波束,是经由头发而出入的,头发原来是思想电波束的通路,所以才生得如此接近脑部,而且构造又如此之多,地球上其它的生物,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国王紧皱着眉,显然他心中和我一样,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我又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所谓永生,我想是生命中的一个转移,情形和柏莱由白种人变为印地安人相似,用我们的话来说,叫作'借尸还魂',或者是'投胎'。思想不变,但是肉体转换。而且,我相信这种转换,也是通过头发的功用来进行的!"
  国王又想了一会,才道:"暂时只好如此假定,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刚想开口,白素已经道:"可以的,可以有人证明这一点的!"
  国王先是"啊"地一声,对白素的话感到很惊异,接着,他随即明白了白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已将我所知的一切全告诉了他,他也知道在那七层石室之中,有一个装置,可以令一个人"回去"!
  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停止了不出声,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在我们的心头。这种重压,由于我们现在正处于人类所有知识范围之外的一种经历而生。
  我对于"回去"这个名词,多少有一点异议,因为就算一切事实,正如我们所知一样,我们到达这里,也不可能算是"回去",我们是第一代被遣来的人的后代,从第一代起,已经不知经过了多少代。尽管时至今日,我们对于地球的环境,还是不能十分适应。但我们究竟是应该属于地球的,还是属于那边的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解答,也令我的心情,十分精神迷惘。为了打破我们三人间这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感到十分不安的沉默气氛,我摊了摊手:"陛下,如果你的政务不是太忙的话,倒可以到那边去走走!"
  我的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可是国王显然也正在想着这一点,他竟因为我的话,而陡地跳了一下,接着,用一种奇特之极的眼光望着我。过了好一会,他才吞了一口口水:"我……能到那边去?"
  我道:"为什么不能,记录仪中的记录,说得很明白,可以有一个人到那边去!"
  国王急速地呼吸着,来回踱着步:"我……如果去的话,怎么去?"
  我摇着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到那七层石室中去的话,总可以我出答案来的!"
  白素接口道:"而且巴因的那柄钥匙在我这里,可以直下最底层的石室!"
  国王又呆呆地想了半晌:"去了,要是回不来了呢?怎么办!"
  我和白素都陡地一呆。老实说,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去那边,应该是地球上所有人的最后归宿。象柏莱,就一直只想"去",而没有想到"回"。可是如今国王却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和白素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国王又叹了声,才哺哺地道:"我想我无法抛开一切,到那边去!"
  国王的语音虽然低,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他的话,却在我的心头,造成了重重的一击!
  既抛不开,当然不能到达彼岸,国王是不会,而且也无法到那边去的了!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国王自己也显然想到了这一一点,他的神情有点苦涩:"我现在不能走,两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白素,白素也望向我。
  在那一刹间,我们两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好一会,还是白素先开口:"陛下,不论怎样,我们都得到那七层神秘石室中去看看!"
  国王紧皱着眉,足有好几分钟之久,他紧蹙着的双眉,才舒展了开来,很明显,他心中的一个结,已经解开了!他搓着手:"我准你们两人,进那些建造在地下的石室去!"
  我怔了一怔:"你――"
  国王摇头道:"我不去了!而且,你们去了之后,不论有什么结果,也绝对不用再来讲给我听,我已经准备将所有的事完全忘却!"
  我有点感到意外,指着那具记录仪:"你无法忘却的!当你看到这东酉时,难道你有法子使自己不想起这一切古怪的事情来?"
  国王笑道:"那太容易了,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将这东西全毁去!"
  我还想说什么,白素拉了拉我的衣袖,阻止我再说下去:"陛下的决定是对的,他和我们不同,他有很多责任,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我提高了声音:"责任?他的责任,和他的一切,用那边的眼光来看,全是如此虚幻和短促,是根本不值得留恋的!"
  白素立即道:"但我们究竟是这里的人,不是那边的人!"
  我无助地挥着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好。国王已经道"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绝不会改变。我给你们进入军事禁区的特权,而且吩咐御前大臣和禁区守卫了,给你们一切需要的帮助!"他的话一讲完,就已经按下了对讲机的掣,吩咐御前大臣进来。
  我和白素自然没有再说什么,国王想忘却这一切,我们没有理由强迫他记在心里,而我和白素,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到那七层石室中去探索一番的!
  当大臣进来,国王作完了吩咐之后,我们向国王告别,离开了王宫。
  有了国王的吩咐,大臣对我们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友善,替我们准备了车于,由他陪着,当日下午,就已经来到了"军事禁区"。
  禁区的守卫工作,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加强了许多。我想那是由于柏莱上次闯进来的结果。大臣对两个军官吩咐了几句,军官带着我们向前走,来到了一处看来和附近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不同的所在,指着地下:"最后的封口,就在这里。"
  大臣向我指了一指,"一切照他的吩咐!"
  大臣说完了这句话,就自顾自地走了开去。我绝不知道,在进入那七层石室之后,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但不论会发生什么事,总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当大臣走了开去之后,我向那两个军官望了一眼,军官的神态十分恭敬:一副听我命令的样子。我道:"一共有多少守军?"
  其中有一个军官道,"七百零六人!"
  我挥着手,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全部撤退到三十公里之外,一个也不留!"
  尽管我的命令下得极其肯定,可是由于命令的本身实在太奇特了,那两个军官在刹那之间,睁大了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提高了声音,"全部撤退!留下掘地的工具给我们就行了!"
  直到我第二次重复,那两个军官才如梦乍醒,各自立正,向我行了一个礼,快步奔了开去。不一会,我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口令声,自近而远,传了开去,接着,便是许多辆卡车发动的声音,士兵列队,跑步向卡车。两个士兵拿了十几件工具来,放在地上。
  那批军队的行动十分迅速,不到半小时,所有的人,全走得干干净净。当人全部离开之后,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和白素可以听到相互之间的呼吸声。
  我拿起了一柄鹤嘴锄来,在手心中吐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手,抓起锄来,向地上锄了下去,一始挖掘。白素在一旁,将我挖开来的泥、石,全都搬开去。
  不到一小时,我已挖挖开了铺在水泥上的砂石泥土,现出了水泥板来。白素发动了发电机,我取起一柄风镐,一开动,在寂静的夜晚,那种连续的"达达"声、只怕可以传出十里之外。在风镐的赞动下,水泥翻了起来,现出钢筋,白素就用锯锯断钢筋。
  在我们两人通力合作之下,很快就开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洞下面,黑沉沉地,埋藏着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奥秘!
  等到我们可以肯定,我们两人都可以下去之际,我们就停了手,白素提着一具强力的电筒,向下照去,我在洞口向下看,毫无疑问,那是我曾经到过的第一层石室。石室的四壁,全是整齐的石块,石室中空无一物。
  我先跳下去,然后接白素下来。我找到了通向下层的梯级,和白素一起向下走去。
  第二层、第三层的情形,都和第一层一样;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而且虽然一屋和一屋之间,在梯级的尽头处都有门,但却全是开着。
  一直来到了通向第四层石室之间,门才关着。我推了推,没有推开。我用电筒上下照着,不一会,就在门边上,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小孔,和白素得自巴因的那柄钥匙,一样大小。
  自从进了石室之后,我和白素都没有说过话。那是由于下面实在太静了!我们不但可以听到互相问的呼吸声,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这种极度的寂静有一股异样的压力,使人完全不想开口讲话。
  我找到了那个小孔,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白素也立时会意,取出了那柄钥匙,平贴着,放进那个小孔之中。钥匙才一放进去,就听到"拍"的一声响。
  那一下响声,基实是十分低微的,但是由于我们所处的环境实在太静了,所以那一下轻微的声响,也令我们两人,吓得不由自主,跳了一下。
  随着那一下声响,门向内慢慢打了开来,白素取回了钥匙,向内走去,我跟在后面。
 
第十四部 深入七层充满奥秘的石室
 
  那是第四层石室。
  上一次,我是从最底层,第七层石室中追巴因上来的,当时,除了第七层石室之外,每一层都点着灯。可是当时我由于急于要追上巴因,所以根本没有向那些石室,多打量一眼。
  这时,一进入第四层石室,我和白素两人,就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电筒的照耀之下,石室四壁的浮雕,显露无遗!
  我和白素到过很我地方,而且对于各地庙字的世术装饰,都极有兴趣。但是我们却从来也未曾见过如此精美的浮雕!
  那些浮雕,毫无疑问,是属于庙字艺术的范畴。我和白素将手中的电筒,慢慢地移过去,看到了很多人象,其中有七八个,特别突出,其余的都很小,列队在走向一个橄榄形的物体之中。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毫无疑伺,这就是那"第一个梦"中记录的情形,一大群人,如今地球人的祖先,被送到了这个十六等发光星的其中一个卫星上来的情形。
  在近墙脚部分,还有很多文字般的符号,那种符号,极其简洁,是由许多几何图形组成的。我猜想这是那边的文字,我和白素自然看不懂:我们在这层石室中停了许久,才走下梯级,同样用钥匙打开了进入第二层石室之门。
  在第五层石室四壁上,也有着同样精美的石刻浮雕,每一壁上的浮雕都是独立的,好显然是四组独立的故事,而且每一组故事,都有一个中心人物。我们一组一绷看过去,在这四组浮雕之中,记录了A、B、C、D四个人在地球上生活的一生。
  等到我们看完,白素忍不住低叹了一声:"真难以想象,巴因和他的族人,在这里进出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难道完全不注意这些浮雕?"
  我道:"他们不是不注意,而是完全不明白这些浮雕想表达些什么。你想想,如果我们不是知道了那三个梦的内容的话,我们看到了这些,会怎么想?"
  白素略想了片刻:"你说得对,我们会以为那只不过是普通的庙字艺术。事实上,每一座庙宇或教堂之中,都有着类似的记录!"
  我向下走去,白素跟在我的后面:"再下去,是第六层了!"
  我"嗯"地一声,第六层石室的问打开之后,出乎意料之外,四壁并没有浮雕,只有靠左首的石壁下,有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大石,形状大小,一如一具石棺。这块大石是实心的,只有三个凹槽。从那三个凹槽的大小来看,恰好放下那三具记录仪。
  本来,我们希望可以在地下石室中,再发现几具记录仪,那样,我们对那边的情形,就可以知道得更多一点了!
  但是,从这三个凹槽来看,记录仪一共只有三具,已经全不在这层石室之中了!
  我和白素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检查了第六层石室,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暗格,储放着其他的东西,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我们开始向下走去。
  当我们向着第七层,也就是最后一层石室走去之际,我们两人的脚步,不由自主,都显得很沉重。我们都知道,一切奥秘,一定全在这最下一层的石室之中!在那时候,我们的心中,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虽然不至于就此退缩,但是心底深处,倒真有点希望那些梯级,永远走不到尽头!
  可是十来级梯级,尽管将脚步放得再慢,也不用花多少时间,就到了尽头。
  来到了门前,我和白素都不出声,当白索取着钥匙,向门上那个圆形小孔中放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我忙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白素的身于向我靠来,我道:"别怕,我曾到过这里,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白素的声音有点异样:"你……难道忘了那老人临死时告诫巴因的话?"
  我道:"我当然记得,那老人说,在这第七层石室之内,绝不能有丝毫光亮!"
  白素望着我:"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想了一想;"我们先将电筒熄掉,进去了之后再相机行事。"
  白素表示同意,我们一起熄掉了电筒,白素摸索着,将钥匙插进了小孔之内。
  这时候,我们眼前一片漆黑,我伸手轻轻一推,已经将门推了开来。
  我们完全被黑暗所包围。当门推开之后,我和白素手握着手,向前走出了几步,门在我们的身后,自动关上。当门关上之后,黑暗和寂静,占据了一切,我毫无疑间,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白素才低声道:"我们应该怎么办?应该祈祷?"
  我听了白素的话,想笑,但是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我道:"这样在黑暗中等,也等不出名堂来,我想,我们至少要弄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
  白素压低了声音:"那就必须弄出光亮来!"
  我道:"是的,没有光,怎么看得见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四周围有点什么?"
  白素道:"或许我们应该上去,去弄一副红外线观察器来!"
  我苦笑了一下:"那得耽搁多少时间,这样吧,你上去,我一个人在这里,着亮电筒。如果有什么不测,也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
  白素的声音坚决而有怒意:"不,这是什么话,要是有什么不测,也是我们一起担当!"
  我立时道:"那好,我叫一、二、三,我们一起着亮电筒。"
  白素道:"一起叫!"
  我们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叫:"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两支强力的电筒,一起着亮了!
  这里是第七层石室,是我知道那个老者在临死之际,什么也不对巴因说,但是却千叮万嘱,嘱咐他不可能有任何光亮的地方!而这时,我们所发出的,不单不"一点点光亮",而是两支强力电筒的光芒!
  在我们下定决心,一按亮电筒之际,我们已经期待着,准备任何怪异的情形出现的了!
  两根光柱射出,我们首先看到,在第七层石室四央石壁的上部,满是凸透镜一样的装置。这种装置,我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感光装置。而也就在这时,一阵声响传来,在我们对面的石壁上,有一道暗门,打了开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何以那老者吩咐不能在这里有任何光亮的原因,理由极简单。当然,那老者不明其中究竟。他这样告诫巴因,无非是他的上代,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教训。因为在这里、装有感光装置,我相信这种感光装置一定极其灵敏,别说有两支强力电筒的光,只怕一根光柴所发出的光芒,已经足以使感光装置受到感应,打开那道暗门来了!
  这种灵敏度极高的感光装置,当然不是地球人目前的科学水准所能做得到的事,我和白素本来以为一有光亮出现,一定会有什么极怪异的事发生,我们的心中相都想到了"天威不可测"这句活。如今谜底揭开,原来一有光亮,只不过是使一道暗门打开,我们都不禁哑然失笑,刹那之间,心情轻松无比,我首先跨出两步,向暗门走去,暗门相当矮,要弯下腰才能走进去。
  我来到暗门之前,一弯身,正准备进去,也就在这同时,我看了暗门中的情形,而也就在那一霎间,我呆住了!竟不知道向内走去,只是僵立在门口。
  白素在我身后,她看不到暗门中的情形,只看到我呆在门口,忙问道:"怎么啦?"
  给一问,我才吁了一日气,一步跨了进去,白素在我身后,跟着弯下了腰,她和我一样,当她看到了暗门的情形之后,也呆住了,是我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来的。
  暗门之内,是另一间石室,相当宽大,光线柔和。一直以来,整件事虽在奇幻莫测,只是但是给我的印象,都十分古典,因为一切全是发生在许多年之前的事情。可是一进了暗门之后,所看到的一切,竟是如此现代!用"现代",共实是极度不确实的,因为那是超时代的,我从来电没有见过这室中的那些装置!
  室中的一切,看来全象是金属制品,发出柔和的银灰色的光芒。一边,好象是一座巨大的控制台,许多仪表,各种颜色的灯号,在不断变幻着,正在操作之中。另一边,这时,正有另一道暗门,在渐渐打开,一具形如棺木的金属箱子,正在自动移出来,那金属箱子之上,是一个透明的罩子。
  当那金属箱子移到了中间之际,停下,但是渐渐向上升起,升高了约莫两尺,就静止不动。
  那时,那些仪表和灯号,操作得更加忙碌。我和白素真的呆住了,过了半晌,白素才道:"天,这一切,全是B再度来到地球时带来的?"
  我的声音,因为过度惊异,而有点古怪。我道"当然,那是B带来的!"
  我的话才出口,白素的声音,突然在一个角落处响了起来,讲的就是她刚才讲的那句话,接着,我的话,也被重复了一遍。
  我和白素望着那发出声音的所在,上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发出声音的装置。我们互望了一眼,正想走过去看看之际,忽然听到那地方,发出了一个不男不女,相当怪异的声音:"你来了!"
  我和白素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实在太怪了,但是我们立即明白那声音何以如此之怪的原因。我们进来之后,各自讲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又被重复了一遍。我相信在这个过程之中,这里的发音装置,一定是在寻找可以使我们听得懂的一种语言。由于我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所以装置发出来的声音,便变成了男女混合声。
  我明了这一点之后,定了定神,就在这时,那种男女混合声又响了起来:"假定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如果你要来,请你躺进那箱子中,我们会安排一切!"
  讲完了这句话之后,就没有了声响。白素忙道:"我们对一切,仍然觉得很难接受,是不是可以作进一步的解释?"
  可是白素将话讲了三遍,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道:"我们不能直接和他们通话!"
  白素对我的推测表示同意:"那我们应该躺进那箱子中去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和白素紧握着手,一起向前走去,来到了那箱子的旁边。
  在这时候,我们虽然没有再作商量,但是在我们的心中,全是同样的想法:两个人一起躺进那箱子去!
  可是当我们到了那箱子旁边的时候,我们全呆住了!
  我们一来到箱子边,箱子上面的那个透明罩子,就自动揭开来。当那个箱子自动移出来之际,因为四周围吸引注意力的新奇东西大多了,所以我们并没有详细注意箱子中的情形。
  直到这时,我们才看清楚,箱子内部,有一个凹槽,恰如人形,其它的地方,全是实心的,除了在那个人形凹槽的头部,看来还有一个两尺左右,并想不出用处的空间之外,别无其他空间。也就是说,这个箱子之中,只能躺下一个人,绝对无法躺得下两个人!
  我和白素,全在箱边呆立着,过了许久,我们才互望了一。眼,同时开口。
  白素道:"谁去?"
  我道:"我去!"
  到这时候,我们两人的心中,已经毫无疑问,一切我们所知的全是真实的存在,谁只要躺下去,就可以被接引到那边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比我客观得多,她说的是"谁去?"而我在同时所说出来的,却是肯定的"我去"!
  白素叹了一声;"我不和你争,而是我感到,多少还有点不可猜测的因素在内!"
  我忙道:"如果你的意思是会有什么危险的话,那就更应该让我去!"
  白素没有和我再争吵,她低下了头,过了半晌,才道:"去了,你会回来吗?"
  我立时想起,在南美洲,黑军族人居住地的尹阶山洞中,我问过白素同样的问题,而白素的回答是肯定的。我立时道:"当然会回来!"
  白素望着我,"如果你只能去,不能回来呢?"
  这句话才一出口,白素的双眼之中,泪水已泉涌而出。和白素相处多年,我从来也没有看她流过泪,这时一见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不禁手足无措,忙道:"那么,你去好了!"
  白素道:"那不是一样?总之我们要分开了!"
  我苦笑了一下,同时也感到了事情很的严重。白素不要和我分开,因为这一分开,可能永远也没有再相见的日子。白素一定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一向不喜欢流泪的她,才会泪如泉涌。
  那也就是说,不但我要"去",她可不肯,她自己也不会"去"1
  我想到了这一点,呆了半晌,不禁叹了一声;"好,那就算了,我们大家都不去,就象国工一样,将这件事完全忘记算了!"
  白素望了我一眼;"别人或者可以忘记这中事,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你一定会一直想着这些事。而每当你一想起这些事时,你就会怨我,在紧要关头,拦阻了你!我又叹了一声:"真的,要忘记这些事,并不容易,但是我绝不会埋怨你,因为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一面说,一面将白素轻轻拥在怀中,白素过了好一会,才停了流泪。
  这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决定了不再"去",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不象刚才进来时那样紧张了,也有更闲暇的心情,去打量这里的一切。
  我们全知道,当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国王就会再将这里封起来。而这一次,国王所采取的封闭方法,可能和上次不同,他一定会采用灌浆的办法,将水泥浆直灌进七层地下室来。那也就是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进入这里!
  基于这个理由,我和白素,都想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的本身,也的确奇妙得值得一再留恋。
  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极其奇妙的,它和一般科学幻想电影中看到的超进代的设置,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却又不全相同。最显著的是那种柔和的光芒,竟完全找不出它的来源。
  对于那些可以肯定是精密仪器,但是却又不知道它们用途的东西,我们都轻轻抚摸着。我和白素,都希望可以找到另一具记录仪,以便使我们可以更多一点知道"那边"的情形。可是我们却没有发现。
  一小时之后,我和白素,又来到了那个有人形凹槽的箱子之前,我本来准备略看一看,就和白素一起离开这里的。可是存些事,冥冥中有主宰,和自己的意愿,全然违背。明明已决定了不去做的事,有时竟然会突然发生!
  我向那有人形凹糟的箱子看了一眼之后,看到在人形凹槽的头部,有一个相当大的空间,一时好奇心起,指着那空间道:"你来看,这箱子恰好躺下一人,头部的这个空间有什么用处?"
  白素摇头道:"我不知道,可能是调整人的高度,因为他们不知道入这里来的人是高是矮!"
  这本来是并不值得争论的事,因为我们既已准备离去,争论下去也没有意思。可是我一,听白素这样讲,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你看,这个人形凹槽,已经固定,是普通人的高度,头部尤其固定,如果为了适应人的高矮,应该在脚部留出空间来才是,人的脚可伸长,头是不能伸长的!"
  白素笑了起来:"你怎知道凹槽的部分不能伸缩,或许是十分柔软的呢?"
  我立即笑道:"那容易,我们的可以看看它是不是柔软的!"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揭开那箱子的透明罩子。我本来以为那透明罩子并没有这样快可以揭开,谁知道我的手才碰上去,几乎没有出任何力,那透明罩子就向上揭了起来。
  我立时伸手,去按那人形凹槽:"啊哈,你看,是硬的,就象是石膏模型一样!"
  白素不想和我争下去了,她摊了摊手:"是硬的又怎么样!"
  我道:"那我们就无法明白头顶的那个空间,是作什么用的!"
  我也笑了起来,俯下身子,去观察那个空间的一边,我看到那一面上,有许多许多细小的小孔,那些小孔之中,有着一种金属的闪光。
  我当然不明白这些小孔有什么用,但是白素既以开玩笑的口吻在说话,我也想开一个玩笑,我指着习陛小孔:"可不是么?你看,这里有那么多小孔,每个小孔,恰好插一根头发去!"
  白素瞪了我一眼:"一点也不好笑,我们不知道人的头发究竟有什么作用,但也不是完全无可查考的!"
  我又笑了起来:"你说,头发的用处,有典籍可以查考?"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道:"想不到你的常识,如此贫乏!"
  白素说我旁的缺点,我还可以不出声,但是她竟然说我常识贫乏、这自然令我大大不服,我立时道:"你倒举一个例子来看看!"
  白素的神情,充满了信心,道:"在典籍的记载中,头发是一切力量的泉源――"
  白素才讲到这里,我己"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她的话提醒了我,我叫道"参孙!"
  白素道:"你也想起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对的,头发是一切力量的泉源。大力士参孙的力量,就是自他的头发,要不是参孙的敌人买通了那个叫大利巴的女人,将他的头发全剪去,参孙是任何人所不能够战胜的!
  我道:"是的,参孙的头发,是一个特出的例子,可以说明头发的功用之一,而且记载得很明确!"
  白素笑道,"可能还有更多的记载,而我们没有看到!"
  我又道,"我真不明白,那声音叫进来的人躺进去,人就会不见了?回到那边去了?"
  白素皱着眉:"我也想不通,照说没有道理,这箱子看来绝不能带人作太空旅行!"
  我耸了肩:"或许,这箱子有着将人体分解为原子的功能,人体的所有原子在太空中高速行进,到了那边,再组合起来:"
  我说得相当认真,但白素却笑起来:"糟糕,那边并不知道你的样子,要是将你的样子拼错了,成了斗鸡眼,歪嘴巴,那么办?我看你还是先寄一张照片给他们的好!"
  白素一面说,一面笑着,我也干笑着;"真好笑,是不是?"
  我说着,伸手去抓她,这本是我们开玩笑时,我为了惩戒她的牙尖嘴利,惯用的动作,我会将她抓住,拉过来,在她的头上,轻轻凿上一下。
  这时,我又伸手去抓她,可是白素却不让我抓到她,用手臂一格,格开了我的手,同时,用力推了我一下!
  我站在那箱子边上,箱子的透明罩已揭开,箱子的高度,在我的腰下,而白素的那一推,又推得相当大力,我身子身后一仰,被她推得向那箱子仰跌了进去。
  在我向下跌去的一刹那,我还听得白素发出轻松的笑声来。而我,就在那一霎之间,却已经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第十五部:意外地到了"那边"
 
  我一跌下去,跌在那人形凹槽之上,我立即觉得,在整个人形凹槽之中,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我整个人扯向下,几乎是立即地,我变得整个人,都躺进了那个人形凹槽之中!
  我一发力,想起身,可是也就在此际,我看到那透明的罩子,已罩了下来。在接下来绝对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我先听到白素的一下惊呼声,接着,看到白素扑向前来,我正仰躺着,所以可以看到她充满惊惶的脸,出现在透明罩子之上。
  同时,我的身子正迅速在向后移动――不是我的身子在移动,是那箱子在移动。在我们一进来的时候,箱子本来就是从一道暗门中移出来的,这时,它以极高的速度往回移去。所以,我只看到了白素一眼,就再也看不到她的了,只是听得她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这时候,我也想张开口大叫,可是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只觉得在我的头部,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在扯着,将我的头发,根根扯得笔直。。
  (在这一刹间,我竟然想起一个实验,有一个科学家,用静电来令得人的头发,根根竖起。头发这东西,对电的作用,反应十分奇特。)
  也就在我的头发,被扯得笔直之际,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黑暗只是极其短暂的时间,至多不过几秒钟,我便进入了一个如同梦幻一般的境界,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光环,一直迈向前,而我,好象就是在那团无数光环组成的光圈之中前进。我无法形容我穿过那些光环时的速度,因为那是一种梦幻一样的感觉,在那时候,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子。我只是在感觉上,感到自己是在前进、前进。
  这时候,我知道事情很不妙,我的思想,还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在那样的光环之上前进,本来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各种各样的光采,在闪耀着,真是美丽绝伦。不过我却无意欣赏,我也很快地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发生的事,是我和白素都不愿意发生的!由于白素的一推,意外地跌进了那个有人形凹模的箱子之中,我如今正在到"那边"去的途程之中!
  在那一刹间,我想起了白素,想起了她的惊叫声,她惊惶欲绝的神情。
  我无法知道白素当时看到的情形是怎样的,不知道她现在怎样。如果在通常的情形下,我也一定会焦急欲绝,可是奇怪的是,这时虽然想到了这一切,我的情绪,却相当平静。
  我不知道我在光环中进行了多久;正当我想进一步弄明白,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前进之际,眼前突然又是一黑。
  在那时,我只感到我自己,通过了许多黑暗的通道,迅速地在进入一个什么东西之内。
  这种感觉也极难形容,人怎么可以分为无数部分而进入什么东西之内呢?但是这时,我的感觉,确是这么奇妙!
  那一段黑暗的时间也极短,接着,眼前一亮,我看到了柔和的光芒。这种柔和的光芒,我十分熟悉。
  我连忙四面看去,我看到有两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衣服,头发极长,直披着,正注视着我。同时我也看到了自己。我看到自己,同样地穿着自袍,竟然也有着极长的头发,坐在一张椅子上,而那张椅子,则罩在一个相当大的罩子之下。在罩子上面,有一块板,板上有着无数小孔,我和那两个注视着我的人不同。他们的头发是垂向下的,可是我的头发,至少有一公尺长,却根根向上,直竖着,竖向那块金属板。
  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到了!我已经到了!我伸出手来,想去推开那罩在外面的透明罩,但是手才一向前伸出来,我便呆了一呆。任何人,对于自己的手的形状。总是熟悉的,这时,明明是我伸手去,可是我看到的,伸出去的手,却分明不是我的手!这双手,比我的手大得多!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来,而且,下意识地用这双手,去抚摸自己的脸颊。
  也就在这时,那两个注视着我的人,现出了极高兴的神情来:"欢迎!欢迎!"
  随着他们的语声,我身外的那透明罩子,也自动向上,升了起来。
  人在陌生的地方,有着大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一定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而这种恐惧,通常也会演变为敌意。我本来也不能例外,可是当我看到那两个人和蔼可亲的脸容,以及听到他们的声音之际,我的敌意,在刹那之间,消失无踪。任何在地球上生活的人,都和我一样,一生之中,不知听到过多少次"欢迎"。然而我敢打赌,一定和我这时听到的那两下欢迎声不一样。以前,听到过的无数次"欢迎",你能肯定口中在讲着"欢迎"的人,心中是真的在欢迎你吗?
  但这时,我却可以肯定,这两个人口上在说着欢迎,心中也真正地在欢迎着我!
  当透明罩子一升起,我站起来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一人一边,握住了我的手,望着我,摇撼着我的手。左边的那个道:"我们认识你很久了,但到现在才真正认识!"
  我全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是瞪着眼,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那人显出讶异的神情来:"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仪器出了毛病?你不是讲这种话的?"
  我忙道:"听得懂!我听得懂!"
  我一面说,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什么,地方?"
  一句短短的话,我要分三段来说,那自然是因为我的心中太紧张了!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容,是那么和蔼可亲,而且比婴儿更纯真。面对着这样的笑容,使我感到不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不必恐惧。那两个人一面笑着,一面道,"你回来了!朋友,你回来了!"
  我需要补充一句的是,当那透明罩子升了起来之后,我的向上直竖的头发,已经垂了下来,和那两个人一样,长垂着。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哺哺地重复着那两个人的话:"我回来了?"
  那两个人道:"是的,你回来了!或许你不明白,我们会向你作详细的解释――"
  我忙道:"不,我明白!我回来了!我明白!"
  那两个人高兴地道:"你明白,那再好也没有了!"
  我的气息,不由自主有点急促:"我要回去,我要怎样才能回去!我要回去!"
  那两个人用极奇怪的神情望着我,正当我想继续求那两个人让我回去之际,一道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我一看到那个人,就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在第一号、第二号、第三号梦中,我都曾见过这个人。不过那时的感觉,如同在梦境之中,这时,却是实实在在的,和在地球上的情形,并无不同,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我认识他,他是D!
  D一进来,就道:"既然来了,何不逗留一会?"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心中陡地一喜,忙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
  D还没有回答,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当我又向那人一看之际,我不禁以手加额,那是B!
  B进来:"地球上每一个人都想来,为什么你偏偏来了又要回去?你遇到的机缘,是地球上很多的人都得不到的,这种机缘,你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在那一刹那,我的脑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几步,坐倒在一张椅子上,望着D,只是象傻爪一样,哺哺地道:"你们……你们……"
  B笑道:"你认识我们,是不是?事实上,每一个地球人,都认识我们,只不过你的认识,特别不同!"
  我在全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之际,忽然冒出了一句话来,那是一句蠢话,实实在在,是连我自己也不想问这个问题的,可是我却问了出来。
  我问道:"爱迪生是不是来了?"
  门又打开,A和C也走了进来。C笑道:"是的,爱迪生,这个遗传因子在他的身上异常突出地发展的地球人,他回来了!"
  我吞下了口水,目光轮流在A、B、C、D的身上扫过。A道:"你镇定下来,在这里,你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本来,要害怕的是我们,但是在你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你的一切,所以我们也完全不必害怕。你还有许多不对头的地方,但是我相信你可以成为我们之间的一分子,不必担心!"
  这时,我心情已渐渐镇定了下来。
  首先,我肯定一件事:"我回来了!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地球之外的另一个星体。我不知它离地球多远,座落在无穷的宇宙何方。但是我知道我回来了!我如今所在地方,就是地球人的远祖,原来所住的地方!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中,立时涌起了无数的疑问。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大多了,以致我完全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而在这时候,我由于思潮起伏,没有留意到什么时候,多出了四张椅子,A、B、C、D已坐了下来。而我最早见到的那两个人则已离开了。而且,在我和他们四人之间,又多了一张圆桌,我们五个人变成围桌而坐,那情形,就象是第二号梦中一样!
  我哺哺地道:"我不是在做梦?"
  D笑了起来:"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C道:"地球上的情形,还是那么坏?"
  我怔了一怔,才道,"只有更坏,你们――"
  B道,"对了,我们先别向他发问,要先让他知道他的一切境遇!"
  A、C和D立时表示同意。B道:"你已经知道了那三具记录仪中记录的一切,我解释起来,就比较容易得多了!"
  我又问了一个看来不是当务之急的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B笑道:"当你来的时候,并不是你来了,而是你的思想光波束来了!你明白么?你的思想光波束,来到了这里,而你――"
  我吓了一大跳:"我……我……的身体,还留在地球上面?"
  B点了点头,我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来,B不等我发问,就道:"这不是你原来的身体,而是我们将多余的身体保留起来,准备替换用的。"
  我的喉际"咯"地一声:"我……我可以看看我自己的样子么?"
  A、B、C、D都笑了起来:"当然可以!"我吓了一大跳:"我……我……的身体,还留在地球上面?"
  A的头向后,略侧了一侧,在他的头略一侧之际,我看到了一件最奇异的事情,他的一根头发,竟然扬了起来,他的头发有一公尺多长,当那根头发扬了起来之后,在他身后的一幅墙上的一个黑点上,碰了一下。
  发梢一碰到那黑点,一幅象萤光屏般的装置,就在墙上出现,我立时看到了我"自己"和他们四个人,以及室内的情形。
  我看到我"自己"是一个面目相当英俊的男子,正当盛年,装束和他们完全一样。而这时候,我也无暇去欣赏我"自己"的外形了,我只是想着:"头发!他们能运用头发来工作!A的一根头发,就可以触动一个装置,每个人有多少头发?每一根头发,如果都可以象手指一样灵活运用,那比只有十双手指来操作,效率要高出多少倍!"
  这时候,我真正呆住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D向A笑道:"你令我们朋友害怕了!"
  他望向我:"是的,用来操作特种的按钮,这正是头发的用处之一,你也可以学得会的,不会比你在地球上才出生的时候,学习如何运用手指更困难!"
  我道:"我……还以为头发的功用,只是……思想光波束出入的通道!"
  B道:"也是思想光波束出入的通道,你的思想光波束由你原来的身体出来,进入如今的身体之中。当你的思想光波束未进入你现在的身体之际,通过一项仪器,所以我们知道你的一切,和你自己知道自己一样清楚!"
  我点了点头,B已解答了我的一个疑问。我又道:"永恒的生命,就这样延续?"
  B道:"是的!在我们这里,就是这样。你还想回去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回去!你们不明白,我是地球上的人!在地球出生,在地球长大,和地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B笑道:"可是地球人本来就是这里去的,地球环境如此之差,地球人又这样丑恶,你既然来了――"
  我不等他说完,突然感到了一阵冲动:"地球既如此差,为什么你们将一大批自己人送去?"
  A道:"他们充满了罪恶,必须遣走!"
  我瞪大了眼:"如果这里一切全是那么美好,为什么会出现一大批罪恶之徒?"
  这个问题,在我的心中,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时一下子提了出来,心中有一股轻松之感。不过我绝未想到,我心中的问题一提了出来之后,竟会令得他们四个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他们四人互望着,过了一会,C才道:"你或许可以在领导人处,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忙道:"他在哪里?带我会见他,让他来回答我这一个问题!"
  他们四个人又迟疑了一下,D才道:"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当然要弄清楚一切才回去,我们没有理由瞒你――"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请跟我们来,你也可以看看这里的环境。"
  这时,我的心境更平静了。我知道:我的"思想光波束"――这是一个我对之没有概念,以前也未曾听说过的名词――离开了我原来在地球上的肉体,不知以一种什么方法,超越了时空的限制,来到了另一个星体之上。
  这个星体,距离地球不知有多远,是地球上的人决没有法子突破时空的限制而到达的。这个星球,也就是地球上人类的来源。
  我用以上这样的方法来解释,可能会引起一些混乱,但如果改用比较通俗流行的说法,就容易明白得多。通俗的说法是:"我的灵魂(思想光波束)离开了肉体,飘飘荡荡,上了"天堂",而进了另一个肉体之中。
  在"天堂"上,我见到的人,全是不死的神仙,他们的"法力"极其高强(科学进步),他们永恒地生存在天堂上,而曾经在许多年之前,遣送了一批罪犯到地球上来。而且,他们曾经派过四个人到地球上来,作挽救罪犯后代的行动!
  我将紊乱的思绪,略为整理了一下,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出去。我们先经过便是一片极大的草地,我看到了不少来往的人。同时,也看到了别的建筑物、别的动物和别的植物。
  我用"别的"来形容我所看到的一切,是因为这时我所见到的一切,是我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的。非但从来也未曾见过,连想也未曾想过,一切全超乎我的想像力之外。
  我知道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一片绿色是草地。但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悦目的青绿色,也未曾见过这样柔软,踏上去给人如此什么感觉的草。我也知道,在草地上一簇一簇生长的是花,可是那种鲜艳的颜色,悦目的形状,集中全地球最优秀的设计家,也设计不出来。我也知道那一幢一幢的是建筑物,可是它的形状是如此赏心悦目,给人以极度的安全之感。
  A、B、C、D不断和对面遇到的人打着招呼,那些人也向我点着头。
  我这时,是处身于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之中,可是奇怪的是,我的心中,却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我的感觉,就象是一个离家多年,在外面流浪,受尽了苦楚的浪子,忽然又回到了家乡,见到了故人,心中充满了温馨亲切之感!
  我跟着他们走出可没有多远,就不禁由衷地叹道:"这里真是好地方!连空气都和地球上不同!"
  B笑道:"当然,地球上的人本来就是这里去的,一切的遗传因子,都是为了适应这里的生活而渐渐发展起来的,这里才是你的家乡,在地球上,所有的人,只不过是在作客!"
  我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在心中,我不能不承认日的话是对的。
  人――地球人在地球上居住的日子,可以上溯到几百万年,但是地球人决不是地球上发展出来的高等生物,因为地球人对地球的自然环境,至今未能适应。地球的大气层中湿度增加或减少,就会使每了个地球人自然而然,感到不舒服!而这里却不同,天空是如此之明澈蔚蓝,空气是这样的洁净,人处身其中,完全不觉得有"气温"这回事,自然就和身外的一切环境,溶为一体,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当我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我也注意到光的来源。和地球上光的来源自~个灼热的、会的伤人的皮肤、眼睛的太阳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的光的来源,是一个极大的光环,这个光环所发出的光芒,是极之柔和什么的,就算你对着他凝视,也不会觉得丝毫刺目!
  我经过了不少地方,也经过了一个极大的喷泉,我在喷泉下掬了水喝着――我看到其他的人在这样做,就跟着学样,那种清澈的泉水,入口有一股异样的清甜,令人烦渴顿消,心旷神恰。
  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我走进了另一幢建筑物之中。在这里,我必须说明所谓"十五分钟",是我对时间的感觉,事实上,出入极大,这我在以后,自有说明。
  进了那幢建筑物之后不久,就进入了一同房间,一到那问房间之中,我便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房间我是极熟悉的,就是我以前在"梦境"中看到过的房间。在房间中有两个人,我也毫不犹豫地可以指出他是什么。他们一个是:"领导人",一个就是C的父亲!
  他们两人一见到我,就满面笑容:"请坐!请坐!这许多日子来,你是一个特出的人,我们很高兴那个装置使你来到这里,而不是别人!"
  C的父亲则道:"你已经约略看过这里了,觉得怎么样?很好?"
  我由衷地道:"太好了!全是我想象不到的好!"
  C的父亲笑道:"当然,你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是!"
  C的父亲象是怕我不明白,说到这里,向我望了一限。我道:"我明白,这种情形,正是地球上如今生命延续的情形。"
  C的父亲道:"是的,地球上目前的情形,正是如此。那时候,我们虽然能够控制思想光波束随意离开肉体,但是无法控制肉体的衰者和机能消失,也就是说,要不断转换肉体,才能达到生命永恒之目的!"
  十六部:实验室中制造肉体维持永生
  我吸了一口气,这种永生的方法,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有一个疑问,一直在我的心中盘旋,这时,我问了出来:"你们要不断转换肉体,怎么去找那么多肉体来?"
  C的父亲道:"是的,这是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我们掌握了永生的秘密之后,最大的难题就是肉体的缺乏。当然我们不断有新生那儿出世,可是新生的那儿,有他自己的成长过程,有他自己的思想成熟过程,没有理由去剥夺他们的这种权利。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提议自我延续,所谓自我延续……"
  C的父亲讲到这里,闭上了眼睛一回,才又道:"所谓自我生命延续,就是一对夫妇,生育孩子之后,将其中两个,留作自己延续生命之用。可是这样的办法,有着明显的缺点。第一剥夺了这两个孩子生命的权利,第二,在生命不灭之后,延续下一代的生命,已没有意义,我们也不能容纳永不消失,但却不断增加的生命!"
  我用心听着:"这种――自我延续的方法,的确不是好方法。"
  C的父亲道:"所以,我们采用了另一种方法。"
  我闭着眼,因为就我的智力而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行来。
  C的父亲道:"事实上,我们既然生命不灭,根本不需要新的生命,我们需要的,只是新的肉体,供我们不断的替换。所以,我们的新办法,是制造一批肉体!"
  我听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在场的各人,看了一眼。
  B苦笑道:"怎么?你以为我们是机械人?当然不是,我们是真正的人,有血有肉!"
  我嗫嚅道:"可是刚才说……制造一批肉体?"
  C的父亲叹了一声:"这是我们所犯的一个极大的错误,也可以说,是我们进化过程中,唯一的错误。我说的制造肉体的意思,是将肉体的发展过程
  C的父亲停了片刻:"情形有点相类似,我们在实验室中,利用人的生殖细胞,培育肉体。"
  这真是有点骇人听闻,但我还是不出声,接受了对方的话。因为在这里的一切,本来就是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力之外的!
  C的父亲继续道:"当这个办法实行之初,我们简直是高兴极了,在实验室中的肉体,可以用特殊方法,使之迅速成长,而且,变成极其强壮。当原来的肉体衰老、机能消失之后,任何人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肉体,重新再开始生命!"
  我愈听,愈是乱,挥着手。C的父亲因为我的动作而停止了再说下去,可是一时之间,我却全然不知该问他些什么才好。
  过了片刻,我才道:"等一等!"我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道,"等一等!你所说的那种实验室制造出来的肉体,难道没有思想?"
  当我这个问题一问出口之际,我又听到了好几下叹息声。那使我知道,问题一定是出在那批"制造人"的身上了!C的父亲并不立时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道:"你听我说下去!"
  他顿了一顿,才又道:"而且,女性摆脱了生育的痛苦,这更使她们大喜若狂,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我们以为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谁知道,严重的问题正稳伏着,就是你问的那个问题!"
  我吸了一口气:"他们……那些制造人……有他们自己的思想?"
  室中沉默了片刻,这次,是领导人开口回答我这个问题:"是的!他们有思想,而且,他们的思想,逸出了我们思想的范围。应该说,他们的思想极原始,我们在经过了无数年代的进化之后,早已将这种原始的思想抛弃了。可是他们,那一大批自实验室中长大的人,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因素,他们的思想,竟然和进化的程序脱了节,他们变成了――"
  我接了下去:"罪人!"
  又是一阵子静默,C的父亲道:"是的!其中,经过一场相当大的动乱,一大批,大约有一百万这样的人,和我们起了冲突,这不知是多少年以来未曾有过的战争,结果,这一批人――"
  我听到这里,陡地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这一大批人,就被你们剥夺了智力,送到地球上去了!"
  C的父亲道:"是的!"
  我的心情极其冲动,以致我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这样说来,所谓罪人,根本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我的指责,是如此之直接,以致令得在场各人,一时之间,都出不了声。
  B叹了一声:"可以这样说!"
  我挥着手,虽然我的思绪很乱,但是我的声音却很镇定,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那也就是说,这批罪人,本身根本不必负责,要负责的是你们!"
  领导人望着我,神情之中,充满了莫名的悲伤:"我们已为这个错误,付出了代价!"
  我道:"代价,什么代价?就是派了他们四个人到地球上去拯救地球人?他们只不过去转了一转就回来了,究竟做了什么?你们的错误,造成了地球上无数有思想的生命,在无穷无尽地受苦!"
  C的父亲道:"你这样说,未免大不公平了!以他而论――"他指着C:"你知道他在地球上,受了多大的苦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笑,可是我一听得C的父亲这洋说之后,却笑起来:"我知道,根据可以考查的记录,他被自己所信任的人出卖,他的全身都受过鞭答,用的是一种嵌有铜制小球的两节鞭。他的胸部和腹部受的鞭答尤其多,他的双手和双脚,曾被长钉穿过,他的脸曾遭受重击,头壳曾被利器穿破!"
  C的父亲道:"是的,他在地球上所受的痛苦,无人可以比得上!你为什么要发笑?"
  我道:"他不同,不论他受多大的痛苦,他有希望,他知道自己必能复活,必能回来,暂时的痛苦,又算是什么?不论他肩负的痛苦是多么沉重,他也知道自己可以有摆脱痛苦的一天。即使如此,他也感到难以忍受下去,要求你不再将这样痛苦的重担,放在他的肩上!可是地球人却沉浸在痛苦的深洲之中,一点没有希望,一生在痛苦之中渡过!"
  B忙道:"不,不!我们已经向地球人宣示过,只要他们真的想回来,我们会接引他们回来的!"
  我的双手按在桌子上,"问题就是在这里,没有你四个人去,地球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一定努力于改进自己的地方个但如今,有你们去一搅,而且又不负责到底,地球人的痛苦,反倒更加深了一层!"
  A有点发怒:"地球人根本是如此丑恶,痛苦也是应该的!"
  我冷笑道:"是的,但这种丑恶,从你们的实验室中制造出来。地球人也有不丑恶的一面。地球人正努力在使自己不丑恶,很多地球人在作这一方面的努力。可是他们却失败了,失败得比你们还要惨,全然没有人可以帮他们,因为你们已经走了,而且没有再去的打算!你们的失败,使地球上善良的人更时进入痛苦的深渊,你们先是制造了罪恶,然后又放弃了对罪恶的惩戒,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在我面前的六个人,面面相觑,好一会不出声。A最先打破沉默,大声道:"我早就主张,将一切罪恶,毫不容情地消灭,一定要这样,才能彻底纠正我们过去的错误!"
  我吸了一口气,向着A:"我很同意你的主张。可是你的主张,在你降临地球时,未曾得到贯彻,现在更不用说了。而你们――"
  我讲到这里时,向着B、C,而且用手指着他们:"用的方法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是一种伪善,只留下了所谓道理,而不理会这些道理,是不是有人去遵循实行。你们的行为,可以说只求自己良心所安,而完全不顾是否有效。"
  C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想说什么,而没有发出声音来。B则苦笑了一下:"邪恶的力量是如此根深蒂固,你总不能希望他们一下子改过来的!"
  我叹了声:"不是慢慢地改过来,事实上,是愈来愈邪恶!你们离开地球,已经有几千年了,地球上的情形,是愈来愈坏!你们所指的那个接引装置,究竟接了多少人回来?"
  C的声音很低沉:"不多!"
  我道:"为了什么?是够资格回来的人大少,还是你们的装置技术上有问题,根本不能将地球人微弱的思想光波束接引回来?"
  A盯着我:"你的话是自相矛盾的,你既承认地球人的心地是如此之邪恶,而又怪我们接引来的人太少,这不是很矛盾么?"
  我吸了一口气:"一点也不矛盾,我的意思是,地球上的人,本来全是邪恶的,但是自从你们四个人去了之后,传播着道理,希望人会变好,结果,变好的人受苦了,他们成了邪恶的牺牲品,而又全然孤立无援。"
  D缓缓地摇着头:"你是在指责我们的工作,不但徒然,而且令得地球人更痛苦?"
  我道:"可以这么说!"我直指着D:"你有一个信徒,他就说过,善和恶是相对的,善不死,恶不止。你明白么?如果根本没有善,大家都在邪恶之中打滚,反倒没有什么,就象是野兽一样,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却在那里种下种籽,使得地球人分清了善恶。"
  D道:"那有什么不对?"
  我道:"我已经一再说过,那没有什么不对,问题是你们走了,放弃了对邪恶的惩罚,不再展示你们的力量!你们有责任彻底解决这一问题,例如你――"我指着B:"你一再强调因果,报应,可是在地球上,却没有什么邪恶受到报应的例子!地球人是你们的错误所造成的,当时你们既仁慈地不将他们消灭,而只将他们放逐,如今就要彻底负起责任来!"
  我讲到这里,领导人叹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到地球去展示力量,将一切邪恶,凭力量消灭,而不是凭地球人的自觉?"
  我大声道:"对!"
  领导人道:"那么,将是相当大程度的生命的消灭!"
  我立即道:"同时,也是邪恶的消灭!"
  领导人和C的父亲互望了一眼。C的父亲道:"这是我们可以考虑的问题。请问,你对地球人的邪恶,既然如此之痛恨,何以你还要坚持回地球去呢?"
  我叹卫声,摊了摊手:"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一定愿意留在这里,但是在地球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等我,我的妻子白素。我希望你们彻底负责,别让等你们来的人失望,也别让邪恶继续扩大!"
  领导人道:"我答应你,我们会郑重考虑你的话!"
  我苦笑了一下,当然我无法逼他们立时展开行动。领导人又道:"你耽搁得太久了,应该口去了!"
  我并不觉得耽搁了多久,前后,还不到一小时,虽然我决定要回地球来,但是我还想多逗留几天的。我道:"我想到处看看,多逗留一会。"
  C的父亲笑道:"这里比地球大七倍,你准备花多少时间去看看?"
  我道:"一个月吧!"
  D摇头道:"除非你不想回地球去了,不然,还是立刻走的好!"
  我呆了一呆,问道:"为什么?"
  D道:"你忘了这里和地球上时间的比例,是一比五万――"
  他才讲到这里,我便陡地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的比例是一比五万,这实在大惊人了!我在这里只不过耽搁了一小时,在地球,已是五万小时了!五万小时是多少日子?将近六年!
  我想到我跌进那箱子中,白素扑向前来的那种惊怕的脸色,六年!这六年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小时,而且是极其多姿多采的一小时,但是在白素而言,却是何等痛苦的六年。
  一想及这一点,我知道我绝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我连忙道:"谢谢你提醒我,我一定要走了!"
  我一面说,一面已迫不及待地向门口走去。虽然我还想多知道一下这里的情形,但当我想到我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在地球上就是一个多月时,我不但是走向门口,而且是奔出去的。
  A、B、C、D追了上来,一辆样子很奇特的车子,不知是怎么出现的,停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上了车,车子掠过草地、喷泉,进入了建筑物,我又来到那间房间之中,在指示之下,坐上了透明罩子下的那张椅子。
  在这时候,有一句话,我是非问不可的。而且,当我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中的惴惴不安,简直已到了极点!我问道:"隔了六年之久,我……的身体,还完好么?"
  B叹卫声:"你真是不可救药,对那副臭皮囊,还是这样牵挂!"
  我有点光火,"你别开玩笑了!妄是臭皮囊已经不存在的话,你叫我变成孤魂野鬼么?"
  D笑了起来:"别发急,那具金属箱子,将你的身体保养得很好!"
  我松了一口气,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送我回去了。我看到A的几股头发,扬了起来,在那个发亮的晶体上点了一点,透明罩子罩了下来。然后,我的头发一起向上竖起,我感到自己在无数的通道之中,逸出了这个肉体。再接着,便是一个个光环,和来的时候一样,在光环组成的光巷之中前进。
  然后,我又有了实在的知觉,我睁开眼来,看到我躺在那箱子中,头发正渐渐平复,箱子外是一种奇异的光芒。再然后,我觉出了箱子的移动,来到了那问充满柔和光线的石室之中,就在那时,我看到了白素!
  白素的脸色极苍白,苍白得可怕,在苍白之中,还显出极度的惟淬,当她看到箱子向外移出来之际,她的全身都发着抖,而当箱子上的透明罩子自动揭开之际,她的身子抖得更剧烈。
  当我自箱子中坐起来后,自她的喉际,发出一种极奇异的声音来。
  看这情形,在我"去"了之后,她一直未曾离开过这里!想想她等了多久,一定是早已绝望了!但突然我又出现在她的面前,难怪她会变得如此激动!
  为了避免使她否则激过甚,我暂且不向她走过去。我看到她用发抖的手揉着眼睛,就尽量用缓慢、镇定的声音道:"是我,我回来了!"
  我一出声,白素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忙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足足望了我好几分钟,然后,又用力捏着我的脸。直到她完全可以肯定,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她的幻觉之际,她才镇定了下来,幽幽地道:"你去了那么久!"
  我感到无比的歉疚,但是我却一定要向她解释,我不是存心去那么久的。我道:"在那边只不过一小时!"
  白素又叹了一声:"在这里,快六年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我知道,当他们提醒了我这一点时,我一分钟也没有再耽搁,这……些日子――"
  白素道:"这里就是我的家,国王一直在照顾我。不知多少次,我已经想放弃了,但是我记得你答应过,一定要回来的!"
  我道:"是的,我答应过你,我一定回来的。"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摇晃,她支持着等我,一直支持着,这时,她的忍耐极限已到了极点,竟然在吸了一口气,昏了过去!
  我扶住了她,忽然听得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里一切将在十分钟之后毁灭,请快离开!"
  我来不及救醒白素,将她负在背上,向上走去,经过了七层石阶,走了出来。我又看到了地球上的天空,和那种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气候。
  一上了地面,白素也醒了过来。我看到地面上有几幢屋子在,有几十个军队驻守着。那些军队,显然是国王派来保护白素的。当军官和士兵,看到我和白素一起走出来之际,他们的神情,就像看到了鬼怪一样。
  我不理会他们的惊讶,大声下着命令,要所有的人立即撤退。
  当我们上了军车,驶出了两三公里之后,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只看到那七层石室的所在处,突然伸起了一股由尘土组成的柱,直上半空。
  我下令停下了车,观看着那股尘土组成的柱,约莫十分钟,直到尘土重又落回地上为止。
  我知道,那七层石室,已经不再存在了!
  我望了白素一眼,"我去的时候,情形是怎么样的?"
  白素吸了一口气,这一刹那,对她来说,自然是一个极之可怕的经历。她一经我提起,就现出骇然的神情来:"太可怕了!当时透明罩子一合上,整个箱子就移向内,我扑上来,只看到你的头发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环,就活象是图画中的神仙一样!"
  我道:"是的,我是通过头发去的!"
  白素又道:"箱子移动得极快,一下就移进了暗门,我在暗门关上之后,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想将暗门打开,都不成功!"
  我吓了一跳:"还好你没有成功,在暗门之内,我的身体才得以保存,要是给你将门打了开来,我就回不来了!或者象柏莱变成了印地安人,那可糟糕得很?"
  白素笑了一下,她笑得十分生涩,显然在这六年来,根本没有笑过。她道:"你在那边,有没有见到柏莱?"
  我道:"没有。"
  她又道:"辛尼呢?"
  我摇头道:"也没有,就算见到了,我也不认得他。事实上,在那边,我根本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接着,我将我在那边的情形,约略地向白素,讲了一遍。我们是直驱王宫的,等到我又进了国王的书房,等国王的惊讶过去之后,我才将在那边的详细情形,向国王和白素,原原本本讲出来。
  等我讲完之后,国王苦笑了一下:"你猜他们要商量多久,才能决定?"
  我明白国王的意思:"不知道,希望他们尽快有决定。"
  国王道:"多快?一个月?如果他们在一个月之后有决定的话,我们这里,又已过去四千年了!"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国王又叹了几声,看他的样子,象是绝不愿再提这件事,我和白素便告辞出来,离开了王官,离开了尼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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