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088――烈火女》共144本加9本伪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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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88
书名           烈火女
连载日期      1991.4.29~199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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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序
 
  "烈火女"这个故事,当然是"探险"、"继续探险"的延续。我发现这个故事,可以无限量地延续下去,每一个细节发展开去,都是一个独立故事,象蛊苗的金凰姑娘冒充倮倮少女当上了烈火女,要详细叙述,岂不又是一个好故事? 
  这个故事倒真是有主题的!父母对于子女,大都拟定了一个蓝图,希望自己的子女,照拟定的蓝图成长、发展。这是最我人实行,又最难实现的一项"工程",失败率占百分之九十九。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人,都有他独立的生命道路,没有人可以主宰另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明乎此,就该知道应由于女去自由发展。
  除非是神仙,可以改造入的脑郎,据许多外星人说,那是十分简单的手续,更改一下遗传密码即可。但地球人如今既然做不到,地球父母也就最好不要太热切弄一个模子让亲子女躺进去。          
卫斯理
一九八六年、九、一
 
第一章 野鬼上身的荡漾余波
 
  以往,每当一件事情结束之后,我都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再曲折离奇不可思议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可是这次,在知道了整个人类的历史,竟是一出荒诞奇情的"电影",而全人类都在努力演出,一直演到照剧本写好的结局为止时,心中总抹下去那份浓重的不快。
  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写好的剧本,只不过不知道下一场会有什么变化而已,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并不全面。不但是每一个人,而是整个人类都在一个写好了的剧本之中。
  连日来,心中总有些放下下、牵挂、忐忑不安之感,我努力把这种不安归到是由于陶格临终时的那番话所带来的。
  可是从开始起,我就知道,我是在自己骗自己。
  那么,令我不安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牵挂着在蓝家恫的白素和红绫,这两个人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自然应该牵挂她们。而且,白素和红绫,母女之间.又出现了如此难以调和的矛盾,白素又声言,她会采取一些行动,而又不让我知道。
  这已是令我担心的最大理由了。
  但是,我知道,并不是为了白素和红绫。
  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一开始我不愿承认,我不断告诉自己:那是自己太敏感了,第六感也靠不住,就算真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也不关我的事,等等。
  可是压在我心头的阴影.却越来越扩大.大到了我不能再自欺了。
  使我不安的原因是什么呢?说出来,各位或与会不相信,认为我是小题大作。
  使我连日来不安,竭力避免去想而又时时想起,甚至一闭上眼,就会有具体形象出
  我从苗疆回来之后,在陶格的口中.知道"另有一个记忆组进入了陈安安的脑部"――陈安安被鬼魂上了身。
  被鬼魂上身之后的陈安安,在外观看来,自然是百分之百的陈安安,就算是她的身体,切成一百万片,放大六千倍的电子显微镜下去检查、她仍然还是陈安安。
  但是,她已根本不是陈安安了――这一点:绝不是实用科学可以证明的。而我确切相信:一个小女孩,绝不能运用她面部的肌肉使之现出如此一个阴险奸诈、令人一见就不寒而怵的伸情。
  我不是没有见过奸诈凶险的人,相反地,见过许多,再大好大恶的人我都见过,可是那个出现在小女孩脸上的神情,却给我极深刻的印象,不但难以忘记,而且使我不安。
  那个神情,具有极大的震撼力.其可怕的程度,很难在其他人脸上找到比较。那属于地狱的、魔鬼的邪恶之极的力量,我实在难以用文字来作确切的说明――那能令我当时战怵,事后不安,其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我曾把温宝裕找来,问他当时的情形。温宝裕一贯地嘻嘻哈哈,可是他看到我神色凝重,一副大祸将临的神态,他也不禁骇然:"有什么不对?"
  我想着:"该如何开始问呢?"
  想了一会,我才道:"在我来之前多久,那个鬼上了陈安安的身?"
  温宝裕略想了一想:"两小时左右。"
  我吸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温宝裕且不回答,望了我片刻,才道:"别追究这件事了,好不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那小女孩回到了父母的身边,皆大欢喜了。"
  我厉声道:"别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你送回去的不是陈安安。"
  温宝裕强辩:"我从学校带走的,也不是陈安安。"我用力一挥手:"那时,你并不知道她是唐娜,现在你知道她是谁吗?"
  温宝裕骇然;"是谁?你有了什么线索?"
  我什么线索也没有,也不愿意把我心中的不安说出来,我道:"想想那两小时中发生的一切,那才是重要的线索。"
  温宝裕哭丧着脸:"不管是准,请别赶走那个鬼。不见得再有鬼。不见得再有鬼肯从做小女孩开始――做小女孩是一件极无趣的事。"
  我点恼怒:"现在又不是你的责任,你怕什么?"
  温宝裕急得几乎哭了出来:"要是陈安安再变成植物人,我妈会逼我娶她为妻,那是我老蚂答应过人家的。你说是不是关我的事?"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很同情他的处境,心想难怪这小于拉在篮卫就是菜,不管是什么鬼,肯上陈安安的身,他都欢迎之至。
  我想了片刻:"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鬼,或者说,当那个鬼是人的时候,那是什么人。"
  温宝裕道:"你不是问过她吗?"
  我一扬眉:"你也在场,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
  温宝裕记得,回答是:"我是陈安安。"
  温宝裕望向我:"这……是不是说明,这……鬼很狡猾?不是……善类?"
  我问哼了一声,温宝裕这小子的领悟力颇高,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我追问他的原因。
  他来回走了几步,才叹了一声:"当时,我病急乱投医,只想有鬼魂肯进入她的脑部,可没想到其他。"
  我道:"我不是怪你,只想你回忆一下鬼上身之后的情形。"
  温宝裕这时。已经完全知道我目的何在了,所以他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进行招魂,只是根据你的理论行事――"
  我不等他说完,就"呸"地,一声:"我哪里有什么招魂引鬼的理论?"
  温主裕眨着眼:"你有。你的理论是,鬼魂无所不在,一旦和人的脑部发生作用,就见到了鬼。"
  我没好气:"那不是招魂的理论。"
  温宝裕总有他的理由:"道理上是一样的,我集中力量,想令自己的脑部和过往的鬼魂发生关系,或许是我十分诚心,不断在想着要一个鬼魂进入陈安安的脑部,所以才有了结果。"
  这时,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暂时没有出声,而温宝裕接下来的话,则回应了我的正想到的问题。
  温宝裕道:"陈安安的脑部情形,可能相当特别――特别能容纳鬼魂的进入,唐娜和那个……鬼,进入陈安安的脑部,似乎都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困难。"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温宝裕道:"我正在集中精神,把我的思想,用脑电波的方式,不断放射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结果。忽然,我党得有人在拉我的衣袖――我竟入神到了连有人到了身边都不知道。我睁开眼来,就看到安安站在我的面前,拉我衣袖的正是她。"
  我十分紧张,连忙问:"我才一看到她时,她脸上是什么神情?"
  温宝裕遁:"她睁大望着,没有什么特别,所以我当地是唐娜回来了。"
  请注意,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其实和"烈火女"这个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是另外一个故事。而"烈火女"这个故事,一看名目,就可以知道还是和苗疆有关的,属于"探险"、"继续探险"的延续一一苗疆中的一些谜团解开了,但还有更多的谜团在困扰着人。
  而温宝裕招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鬼,上了陈安安的身,是"圈套"这个故事结束时发生的事,这个故事既是承接着"圈套"的,就有必要先说一说。
  当然,还有主要的原因,是由于这件事,一直令我不安,想先看清楚一些。
  当时,温宝裕一见这等情形,自然大喜欲狂,他失声叫:"唐娜,你回来了?"
  小女孩眨眨眼,厦问:"我叫唐娜?"
  这一问,机灵的温宝裕,立刻就知道,那不是唐娜回来了,一时之间,他还不敢相信他的"招魂"行动,已然有了成绩。
  事实上,究竟是由于温宝裕的招魂行动,还是由于陈安安脑部组织特别容易"引鬼上身",根本无从查考。总之,这时温宝裕认定自己成功了,他呆了一会,知道有鬼上了陈安安的身,所以他疾声问:"你是谁?"
  小女孩的反应快绝:"我是谁?"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向温宝裕眨了眨眼,用意十分明显:"我的情形,你我心照,你得告诉我'我是谁'?"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在那时候,他不是没感到事情的怪异的,但是可以摆脱干系的喜悦,却盖过了一切,所以,他立时道:"你叫陈安安,是一个小女孩,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庭――"
  他把陈安安的一切,简单扼要他说了一遏,然后又问:"你是谁?"
  小女孩回答他的问题,象后来她回答我的问题一样:"我是陈安安。"
  接下来,只有她问温宝裕,没有温宝裕问她――温宝裕在耍手段方面,显然远不如这个不明来历的野鬼,在陈安安的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来。而温宝裕却把所知的一切全告诉了她。
  接着,我出现了。
  一直到温宝裕把陈安安交还给陈氏夫妇,都没有什么异样。看来那野鬼在努力演他的陈安安这个角色。
  陈氏夫妇自然高兴之极,不但不再责怪温宝裕,而且着实亲热。陈太太抓住温宝裕的手,说了好几车的话,使温宝裕感到"如同泡在粪坑之中"。
  温宝裕问我:"你在担心什么?"
  我据实的答:"不知道――不过,我想去看她一次,陈氏夫妇和你既然有好感,你和我一起去。"
  温宝裕义无反顾,一拍胸口就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下午,我们就造访陈府。
  机会极好,陈氏夫妇正急于外出,接待了我们之后,他们就告辞,于是,在小小的花园之中,就只剩下了三个人:我、温宝裕、陈安安。那其实只是一幅小小的空地,不能称之为"花园"――但陈氏夫妇却是这样称呼那空地的。空地上并无花木,却有秋千、滑梯、转轮等种种游戏的设备,自然都是为安安而设的。
  我感到那时的处境,有一种莫名的奇异气氛――单是看我们这三个人的组合,已经够怪的了。陈安安不断在玩着转轮,我向温宝裕施了一个眼色,温宝裕走过去,阻止了转轮的转动。
  陈安安十分平静,甚至在我沉着脸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惊惶的神情。我来到了她的身前,开门见山地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的。"
  她眨着眼,神情天真,看来那野鬼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她道:"安安乖,爸爸说安安乖,妈妈说安安乖,人人也说安安乖。"
  我吸了一口气,她的话,乍一听来,全是孩子活,可是想深一层,却在有文章――她的话,强烈地暗示我不必多事,她会乖乖。
  我点了点头:"好,大家都说你乖,只要你肯告诉我,你是什么……我也说你乖。"
  本来,应该问她"你是什么人"的,但是这个"人"字,显然不适合,所以只好含糊其词。而她居然也就装作听不懂我的话。
  温宝裕出马:"你是我招来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充魂,说了,解除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犯。若是你不说。你也该知道卫斯理是什么人马了,上天入地,哪怕追究到十层阎王殿去,也要找出答案来,你何不爽快一些?"
  温宝裕竟然用这样的"江湖口吻"和一个鬼魂谈判,真令我啼笑皆非。但是我也不是得不承认温宝裕的话十分直接,应该有效。
  这番活叫我说,我是说不出来的,也亏得和温宝裕一起来。
  在温宝裕说的时候,陈安安曾有一刹间的沉思,但是她随即又回复了她的"天真",睁大了眼,笑嘻嘻地望着温宝裕,像是一点也听不懂温宝裕的话。
  温宝裕有点恼怒:"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陈安安笑了起来,这一次,温宝裕都感觉到了,陈安安稚气的脸上,笑容奸诈之极,好到了令人寒毛凛凛。她笑了一下之后,作了一个鬼脸,陡然奔了开去,攀上了滑梯的楼梯,到了顶点,她叫:"来滑滑梯,来滑滑梯,不滑滑梯,就玩跷跷板;不玩跷跷板,就荡秋千。"她叫着,一滑而下,又奔向千迁去,跳上去就荡,越荡越高,大呼小叫。不一会,就有保母奔了过来,叫:"安安,小心。安安,小心。"
  看到了这等情形,和我温宝裕面面相觑――我们两人再足智多谋,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面对的是一个小女孩,就算是一个壮汉,难道对他拳打脚踢,严刑逼供。就算向他施刑,只怕盘踞在脑部的野鬼,也不会感到疼痛。
  温宝裕走过去,在陈安安荡回来的时候,一下子拉住停了铁链,盯着陈安安,一字一顿:"刚才的那番话,你想清楚了,我们还会再来找你。"
  温宝裕一松手,陈安安跳了下来,奔向保母,我向温宝裕一施眼色,迅速离去。
  温宝裕恨恨地道:"常言道老奸巨滑,上了安安身的一定是一个老鬼。"
  我叹了一声:"希望他难得又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会好好珍惜。"
  温宝裕想了一想:"我会不断留意她,就算我自己没有空,也会托人留意他。"
  我感叹:"鬼神太不可测,所以,就算笃信有鬼神的存在,也不必去接触他们。"
  温宝裕有点不以为然的神情,但是他却也没有出声,他呆了一会,才道:"也可以主动做点事,例如请著名的灵媒来对付他……不过,暂时也不必采取什么行动……要是那鬼魂走了,也……讨厌得很。"
  我瞪了他一肯,他缩了缩头,没有再说什么,我问:"你鬼头鬼脑,想说什么?"
  温宝裕大笑:"常说人鬼头鬼脑,陈安安现在的情形,才真是鬼头鬼脑。"
  我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而且还加甚了,所以我很烦躁:"一点也不好笑。"
  温宝裕仍然笑着:"在苗疆,有没有见到蓝丝?"
  我摇头:"没有,她学降头期满,就可以自由活动。你只要过得了令堂这一关,就可以和她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你们好在年轻,来日方长。"
  因为我和白素之间,出现了意料不及的隔膜,所以我的话,不免有点感慨。
  温宝裕却因为我的话而悠然神往,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声,陡然转了话题:"这次我在大屋中躲了那么久,还顶了一个拐带小女孩的罪名,可是我妈并没有责怪我,铁天音有点门道,他的饰词强而有力。"
  他忽然"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铁天音说温宝裕暂不出现的饰词是大豪富陶启泉把他留下了,他如今忽然特地提了出来,用意还不是再明白不过吗?
  我笑着,瞅着他:"可是想蓝丝和陶老大之间,找点什么关系?"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叫"乖乖不得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还好我从来也没打算过骗你。"我"呸"地一声:"是谁向我说过,人人都有权保留私人的秘密?"
  他一摊手:"并不矛盾,我只是保留了一些事不说,不是捏造一些事实来骗你。"
  我挥了挥手,心中也不禁佩服温宝裕这个提议,真是好办法。
  本来,温宝裕和蓝丝之间的恋情,决无可能过她母亲那一关。温妈妈曾见过蓝丝一次,一见就昏了过去,醒过之后,还以为是一时眼花,见到了不知什么妖魔鬼怪,事后烧香拜佛,忙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定下神来。
  若是她知道了她的小宝居然和这样的妖魔鬼怪已经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那只怕立即就会中风,口喷白沫,死于非命。我也曾私下问过蓝丝,以她的降头术之精通,是不是能使温妈妈心回意转,接受她和温宝裕相恋的事实。固为我曾日睹,红绫在初到蓝家峒时,对蓝丝似大有敌意,可是后来蓝丝略施小技,红绫和她就亲热无比了。
  蓝丝十分认真地想了好久,才摇头:"不能。"我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你会落降头,应该轻而易举。"
  蓝丝仍然摇头:"我不知道何以不能,降头术没有道理可说,总之不能。"蓝丝可以肯定,不是不想过温妈妈这一关,但是她说不能,别人更无法可想了。
  可是这时,却又有厂转机――若是蓝丝一亮相(只要她不穿短裙短裤),身分是大富豪陶氏集团主席的干女儿或是什么的,在温妈妈的眼中看来,自然是既美丽又高不可摹;隔上些时,再让他知道原来公主一样的小美入,是她小宝的恋人,只怕她高兴得梦里也会笑。到时,有人若是想拆散他们,温妈妈也会奋起拼命。
  所以我点头:"好计,陶启泉有一个干女儿是女巫之王,不在乎再多一个是降头之后。"
  温宝裕听得我这样说,大喜若狂,向我指了一指,意思是要我去说项。
  我心想,这是小事一桩,以陶启泉和我的交情而论,自然一说就会答应。
  所以我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温宝裕大是兴奋,我和陶启泉联络,陶启泉表示欢迎,约好了时间,在他的豪华会客室中见面,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陶启泉喷喷称奇,连连道:"真是天之大,无奇不有。卫,听说你找回了早年神秘失踪的女儿,大喜。"
  我苦笑:"在苗疆变成了野人,头痛的事在后面。"
  陶启泉指着温宝裕:"你那个小苗女,是顺河淌下来,被蓝家峒的苗人发现的,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她的真正来历?"
  温宝裕笑,他生性豁达,并不在乎:"反正一样是苗人,无所谓,而且,想弄也弄不清楚。"
  陶启泉"呵呵"笑了起来:"我看她会设法弄清她自己的来历,好,一言为定,我收她做干女儿,可以说她是亚洲一个小国的公主,或者是皇室人员,总之大有身分,这一点,我替你去安排。"
  以陶启泉的财势,要替蓝丝安排一个高贵的身分,自然易如反掌。
  一件最棘手的事,竟然得到了解决,很令人高兴。
 
第二章 大家都不见了!
 
  回到住所,出乎意料之外,良辰美景赫然在客厅之中,正在和老蔡闲谈,她们的话,老蔡可能半句也没有听懂,但是老蔡听得津津有味,那是由于她们两人说话的神态实在讨人欢喜――她们说的是什么,反倒不重要了。
  两人一见我,就叫嚷了起来:"真正岂有此理,红绫妹子找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要不是白姐姐和我们联络,还不知道哩。"
  说着,两人一起鼓起了嘴,我好没气:"先别姐姐妹子地乱叫――她还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良辰美景很高兴:"请我们到苗疆去玩。"
  皱起了眉,白素曾说过要良辰美景去看牢红绫,我立刻反对,谁知道她还是想进行。
  我沉声道:"别去。你们想旅行的活,另有目的地可去,有人最近自称是李闯王的后代,和你们家的祖上,大有关系,可以去攀攀交情。"被我这一番话,说得良辰美景拉长了脸,兴致索然,看到她们忽然由兴高采烈到闷闷不乐,我也不禁心软,我问她们道:"要先听听红绫的故事?"
  她们仍然抿着嘴:"早就知道了。"
  我笑:"有一些你们是不知道的,来,先来看录影带,一边看,一边说。"
  所谓录影带,自然就是白素带回来的那一百多卷。我把有趣的部分拣出来,和良辰美景一起看。有趣的部分之中,包括了红绫完全不依章法写那个"猫"字在内。
  良辰美景的感觉十分敏锐,看了不多久,她们就道:"红绫有野人的性格,不喜欢受拘束。"
  在这方面,我有点"老奸巨滑",我早已料到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立即道:"白素要你们到苗疆去,加强对红绫的管束,我反对。"
  接着,我又把我和白素之间出现意见分歧的情形,对她们说了――要取得青少年人的信任和合作,最直接的方法是先信任他们,把他们当成年人一样商量讨论。
  良辰美景的年龄和红绫相仿,虽然她们在一个严刻得难以想象的环境中长大,(不是环境如此严酷,她们的天资再好,也不能练成这样的绝世轻功,天知道她们是经过了什么样的刻苦努力,才会有这样的成就。)但是人的天性不会泯灭,人的本性,都喜欢自由自在,没有什么人喜欢被束缚。
  所以我可以肯定,她们的同情心,必然放在红绫这一边。果然,她们又道:"白姐姐太性急了,看,红绫多可爱,那才真正是浑然天成,不属于人间。"
  她们对红绫的评语,正合我心,红绫由于她特殊的遭遇,可以超然物久,脱出人类自古以来无法摆脱的圈套,那是无人能及的。
  我随即道:"你们会不会去接受监管她的任务?"
  良辰美景沉默了半晌,她们在认真思索,过了一・会,才道:"我们还是要到苗疆去,但不会监管她,就算白姐姐要我们做,也不会答应,我们会和她一起去玩,要她和我们在一起,觉得比和猴子在一起好玩。"
  我并不怀疑良辰美景可以做到这一点,可还是叹了一声:"那又怎样,你们总不能一辈子陪着她。"
  良辰美景道:"她根本不必我们陪,她独立之至。我们只不过会和她成为好朋友,好朋友也不一定要一辈子粘在一起的。"
  我沉吟不语,良辰美景又道:"我们去和红绫作伴,也会使白姐姐明白,她太性急了。"
  我吸了一口气:"拜托。拜托。"
  我这样一说,良辰美景就知道我已同意她们到苗疆去了,两人欢呼一声,穿花蝴蝶也似地乱窜了一阵,我暗中把她们的身法和那一对银猿相比较,还真难发现谁更快捷灵活一些。
  我又和她们说了许多关于苗疆的情形,几十年前的往事,听得她们津津有味,两人的注意焦点一致(她们根本是一个人),一再问:"那苗疆锞锞人的精神领袖――烈火女,是怎么一回事?"
  我摊了摊手:"不知道,现在已经根本没有烈火女了,无从查考。"
  她们追问下去:"三年一度的烈火女转换仪式,既神秘又残酷,你没有追查下去?"
  我再一次表示:"根本无从查考了。"
  两人楔而不舍:"不行,不行,还有大多的疑团,都没有答案,白姐姐的妈妈上哪儿去了?还是遭到了极意外的突变?不然,她没有理由抛下连话都不会说的红绫。会不会那宇宙飞船――"
  她们叽叽呱呱,不断他说着。这些疑问,我都是想到过的,也知道白素留在苗疆,八成是为了红绫,也有两成是为了想弄清楚那些谜团。谜团还包括了白素的二姨,和那位陪她进苗疆的壮士的下落。
  我不是不想把这些事弄个水落石出,但是实在不知如何着手才好。
  这时,良辰美景说个不停,我一挥手打断了她们的话头:"或许这些谜团,都要等你们去解开。"
  我这样说,分明大有讥刺之意,她们却浑然不觉:"好啊,到了苗疆,正可以相机行事。"
  接着,她们竟不理会我,逞自讨论起来。
  她们两人讨论问题的方式,也十分特别,根本两人的意见相同,不是讨论,而是把她们所想到的,一人一句,或是一人半句说出来而已。
  她们的初步意见是:"人的身体,不会无缘无故起火,一定有神秘的力量在操纵。"
  她们又认为:"宇宙飞船一定是那一带苗疆的常客,千山万壑隐秘非常,正是外星来客在地球建立基地的好所在。事实上,已经可以证明有一个外星人的基地在苗疆――金月亮和杜今医生的那个,两者之间,说不定大有联系。"
  说了之后,她们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所以解释:"至少他们全是外星人,总也算有关系。"
  我对她们的讨论,也很有兴趣,提醒他们:"那艘宇宙飞船中的外星人会'飞',而且速度极度,你们到了苗疆,不妨向苗人多多搜集这方面的资料,不过,你们先得学会苗语才好。"
  她们笑了起来:"连温宝裕都学得会,我们又有何难哉?"
  话才出口,我听得有人叫:"谁在背后说我的不是?"
  声随人到,却不是温宝裕是谁?我才知道和他分手,他又来了,可知他有事故。果然,他一进来,就向我眨了眨眼,可是随即又和良辰美景唇枪舌剑起来。
  三言两语之间,温宝裕就弄明白了良辰美景即将到蓝家峒去,他现在羡慕之至的神情,长叹一声:"那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良辰美景故意撩拨他:"喂,你这未来的蓝家峒夫婿,何不和我们一起去,尽一尽地主之谊?"
  温宝裕知道她们的意思,苦于无法反击,所以闷了半晌,这才忽然对我道:"离开之后,我越想越不对,所以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那野鬼,警告他别作祟,不然,我温天师和卫天师,都不会放过他,管教他永世不得超生。"
  温宝裕的这番话,我自然是明白的,那是有关一个灵魂进入了陈安安脑际的事。可是对于良辰美景来说,却是突兀之极。而且这一番话,也十分引人人胜,对付"野鬼",而居然可以"打电话"去警告,岂非是奇哉怪也之至?
  温宝裕又道:"是不是你也该打电话,去警告那野鬼一下?"
  他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我摇头道:"不必了,我想我已警告过他了。"
  这时,良辰美景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急于想知道究竟。可是她们又明知不能问,一问,必然被温宝裕为难,所以一时之间,四只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之不已,好看之极。
  我看了这等情形,笑道:"那是另外一桩奇事,现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先讲给你们听也不妨。"
  良辰美景齐声道谢,都拿老大白眼去翻温宝裕。温宝裕笑:"我是这件事的主角,有许多细节问题,连卫斯理都不知道。"
  正在闹着,电话响起,我按下了通话掣,先是几秒钟的"嗡嗡"声,接着就是白素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也可能肯定是她。她先叫了我一声,立即问:"良辰美景到了吗?"
  不等我回答,良辰美景已大叫了起来:"到了!"
  白素立时道:"尽快来,好不好?"
  她当然是利用了那架直升机的通讯设备在通话,我在她的话中,约略感到她相当焦虑,所以我立时道:"可有什么变故?"
  白紊的回答是:"没有,只是我向红绫说起了她们,红绫心急想会见这一双奇人。"
  良辰美景又叫:"我们尽快来。"
  我也提高了声音:"我要不要来?"
  白素沉默了片刻:"暂时还不必要,有需要的活我找你不迟。"
  我呆了一呆,白素的话,可以说是"支吾其词"之至。谁都可以听得出来,已经有些事发生了,只不过发生的事,她可以解决,暂时不需要我去处理而已。
  刹那之间,我大是不快――形诸于色,所以温宝裕和良辰美景,也静了下来。
  我沉声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和我们孩子有关,我有权知道。"
  白紊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和什么人有关,看来和全世界都有关系――你自然有权知道,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如何能够告诉你?"
  白素和我的对答,通过电话的扬声设备,温宝裕和良辰美景都可以听得到,他们显然从来也未曾经历过我和白素之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也使他们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连大气也不敢出,温宝裕偷偷向良辰美景做了一个鬼脸,却叫良辰美景一瞪眼,缩了回去。
  我吸了一口气:"好,希望你在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之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象是十分疲倦,可是听起来,白素的声音比我更疲倦,她道:"我会――请良辰美景快来,我会和红绫一起到机场去接她们。"
  我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红绫要两头银猿同行,请不要拒绝。"白素笑了一下:"难道只有你才会纵容女儿?"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打岔:"可以看看是银猿的身手快,还是良辰美景快。"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声"再见",就中止了通话,看来她心事重重,所以对这场划时代的人、猿大赛,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点也不夸张,那真是一场划时代的比赛。据后来目击者说,在机场的跑道之上,哪里还分得清是人是猿?只见两道银光,两道红影,在风驰电掣,看得人眼花缭乱,连喝采都忘记了。
  良辰美景当下急着要离开,我送她们到机场,临别我又嘱咐:"如有变故,立刻通知我。"
  良辰美景十分乖觉,知道我的郑重吩咐,大有深意――我是怕白素不肯将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所以才要她们向我报告一切。
  所以,两人的神情,开始时有点为难,但随即答应了下来,并且要我放心:"我们一定会和红绫相处得十分好,你不必担心。"
  我再也没有料到找回了女儿之后,会有这许多意料不到的事发生,把她们送走了之后,又感慨良久。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和温宝裕都花了不少时间注意陈安安的行为,几天的暗中观察,却发现这个"小女孩"比正常还正常,放了学之后,不是司机来接,连学校的门也不出一步。在家中,也没有听说有什么异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之处。
  后来,虽然终于发生了一些事,但是我和温宝裕做了检讨,并非推卸责任,都觉得我们可以做的事,都做到了,该发生的事,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防止的。
  到了第四天,午夜时分,我正准备喝一点酒,增加睡意,突然电话铃声大作。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电话铃声,实际上总是那样的,可是有时候,直觉地会感到这个电话,会有十分重要的讯息传来,当有了这等直觉之时,电话声听来也就特别惊心。
  我这时就有这样的直觉,所以当我急着去听电话时,连杯中的酒,都泻出了不少来。
  那是我书房中的电话,一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就听到了良辰美景的声音,她们在叫:"谢天谢地,和你联络上了。"
  我呆了一呆:"和我联络并不难,几个联络电话,你们都知道。"
  良辰美景喘着气:"不是这个问题,是我们对直升机上的通讯设备不熟悉,不懂得使用,现在联络上了,真是太好了。"
  那直升机是外星人杜今留下来的。机上的设备,经过他的改装,有许多,地球上绝无仅有,良辰美景不懂得使用,原本不足为奇。可是,在我听得她们这样说了之后,不禁遍体生寒,不由自主,连声音都变了。
  我第一时间想到,她们不会用通讯设备,白素却会用,为什么白素不用,而且也不教她们?虽然她们什么也没有说,可是问题再明显也没有:白素出了事。至少,她没有和良辰美景在一起。
  我疾声问:"白素怎么了?"
  良辰美景还没有说话,竟然抽噎着,象是想哭,我既惊且怒,大喝:"别哭!说!"
  这两个女娃子这才带着哭音:"她不见了!"
  白素不见了!
  这是难以想象的一种变故,我心中不知有多少疑问想问,可是也知道,在电话中,一定说不明白,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她们又道:"红绫也不见了,还有那两头该死的死猴子,也不见了。"
  我喘着气,这时,她们也象是略为定过神来,继续说的话比较有点条理:"先是红绫和两只猴子不见了,白姐姐去找,也没有回来。"
  我又惊又怒:"多久了?"
  良辰美景的回答是:"两天了。"
  我迅速地算了一下,和良辰美景分手,不过四天,由此可知,她们到了蓝家峒之后,不到两天,红绫就不见了,白素去找她,这两天没有回来。
  这说明了什么呢?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红绫和良辰美景并没有成为好朋友,不然,才新相识,断地不到两天就不告而别之理。
  我当然不会在这一点上责怪良辰美景,可是让白素一个人在苗疆蛮荒中去涉险,她们怎么没有想到一起去?
  我声音中有怒意:"你们在于什么?由得她一个人去找红绫"
  良辰美景刚才好不容易忍住了哭,这时给我一责备,想必是受了委曲,再加上她们心中,可能也焦急无比,所以竟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我自认识这两个奇特无比的女孩子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她们哭,这时虽然通过电话到她们的哭声,也可以感到她们无依无助,心焦如焚的那种苦楚。所以我说道:"别哭,别哭。"
  两人一面哭着,一面为她们自己辩解:"白姐姐坚持要一个人去,不让我们跟着,我们有什么法子?就算你亲自在,也阻挡不了。再说,我们留下来,也有好处,不然,谁来向你报讯?指望十二天宫,他们更不懂。"
  我知道事态严重,而且,绝无必要再在电话中纠缠下去,我吩咐道:"尽快和蓝丝联络,你们要驾这直升飞机到机场来接我,立即出发,我会向陶氏集团借私人飞机赶来,别再哭了。"
  我说一句,她们抽噎着答应一声,放下电话,我立刻联络飞机,一说即成,倒是机场方面,临时安排.等了将近四十分钟。
  在这段时间中,我作了种种设想。假设是红绫和白素之间,终于起了冲突,红绫带着两头银猿,离开了蓝家峒。
  (这可能性很大,因为良辰美景竟称银猿为"该死的老猴子",可知关系大是恶劣。)
  我并不担心红绫――她在苗疆长大,那正是她的地头,在别人看来,山峦之间,森林之中,绝壑之上,处处都凶险无比,可是在她看来,都和儿童游乐场一样,身在其中,得其所哉。而且,她还有两头银猿作伴,自然不必为她担心什么。
  要担心的是白素。
  白素虽然机智过人,身手超特,可是苗疆实在太凶险,许多地方,恒古无人迹,谁知道有什么样的死亡陷阱?而她已经离开了两天之久。
  一想到这一点,我忍不住忧心如焚。
  所以,起飞之后,虽然喷射机的速度极快,但我还是嫌它慢了。
  飞机降落之前,就收到了蓝丝的讯息,她已先到了机场,声音焦虑:"直升机还没有到,而且机场方面,也没有收到任何联络。"
  我一听之下,不禁顿足――那是我的不对了,只顾急着赶到蓝家峒去,却没有想到良辰美景连直升机上的通讯设备都不懂得使用;如何能懂得驾驶它?我却要她们驾机前来,就算她们会驾驶,也不识得飞行路线。
  这一来,更是急上加急,等到飞机降落,我看到蓝丝驾着一辆车,疾驶而来,这时正是凌晨时分,东方微现鱼肚白色,机场的一角,十分平静,有儿架飞机停着,并不见那架直升机。
  蓝丝有降头师的身份,在这个国度之中,大受尊敬,所以她能驾驶车横冲直撞。机舱门一打开,我就冲着她大叫:"直升机上有通讯设备,可以联络。"
  在蓝丝的身边,一个人探出头来,正是陈耳,他也在叫嚷:"一直只是卫夫人和我联络,我不知道直升机上的通讯波段。"
  我听了之后,一个踉跄,几乎没有直摔了下来。
  陈耳――他是蓝丝不见有直升机接应,心知有了意外之后找来的――又叫道:"我已吩咐人尽量试,有希望可以联络得上。)
  我不禁苦笑,那直升机是外星人留下来的,谁知道他利用什么波段通讯?大有可能通讯的波段,地球上的通讯设备根本没有。
  我下了机,蓝丝看出了我焦急的模样,她压低了声音问:"那两姐妹……她们会驾直升机?"
  我急得双脚直跳――并不是我不够镇定,而是我感到,如果良辰美景有了什么意外,那百分之百,是我害了她们,实在不知如何才好。想起她们可爱的模样,想起她们在电话中的哇哇大哭,我实在没有法子不着急。
  陈耳说:"急也没有用,只好等。"
  我抬头望向破晓的天空,只盼听到轧轧的机声,以为有直升机出现。可是直到太阳升起,碧空万里,哪里有直升机的影子?
  她们早该到了。越迟不到,就越表示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增强,当天等到中午,我知道,是我要作出决定,不能再拖延的时刻了。
 
第三章 一堆篝火背后会有什么故事?
 
  我已向蓝丝说了红绫、白素失踪的事,她也很焦急。我想了好多遍,终于问她:"步行去,要多久?"
  蓝丝皱着眉:"五天到七天?"
  她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一,睁大了眼睛:"何至于要步行去?"
  我心情苦涩无比:"良辰美景一定出了事,一路步行前去,或许有机会发现她们,可以拯救。"
  蓝丝叹了一声:"待我弄一架直升机去找她们,不是更有效吗,我驾机,你利用望远镜搜索。"
  听了蓝丝的话,我只好苦笑――那么简单的办法,我竟然想不到,要不是真正急昏了头,任何人可以证明,以我的应变之能,断然不会这样子的。
  我向陈耳望去,陈耳立时道:"我去办。"
  我想,以陈耳在警界的地位和他在军界的关系,要弄一架直升机来用闲,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陈耳一去就失去了大半天,直到天色黑了。才见他驾一架机身上什么标志也没有的直升机飞了回来。
  原来我此去,要飞越国界。军方怕直升机被发现,引起国际纠纷,所以不肯答应。结果陈耳抬出了大降头师的名头――猜王降头师如今替代了巴枯大师的地位,成为全国首席降头师,他是蓝丝在降头术上的师父,威名赫赫,连最高军事首长都不能不卖帐。这才弄到了一架直升机,而且临时加工,把直升讥上原有的标志,全都用银色的喷漆,盖了过去,所以闹到天黑才来。
  在这一段等候的时间中,我自然焦急的无可名状,思绪紊乱之极,我望着蓝丝,忽然想起,原振侠医生曾对我说过,巫术的力量,不可思议――他有一个密友,被称为女巫之王。巫术利用人体本身的能量和宇宙问无穷尽的各种能量发生联系,可以产生实用科学绝对无法解释的力量。
  而降头术,正是巫术的一种,蓝丝的力量,不知是不是可以感应到那些不见了的人现在的处境?似乎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红绫和两头银猿不见了,白素不见了,现在连良辰美景也不见了。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不免向蓝丝多望了几眼,蓝丝竟然立刻就知道了我在想什么,她神情有点无可奈何:"我无法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形,世上只有一个人……他是好是坏,我不论隔得多远,都可以知道……不――也不能说知道,只能说有感觉,感到他是好还是坏。"
  她在说到"世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神情甜蜜无比,还带着几分娇羞。不问可知,那个人自然就是温宝裕。
  她说了之后,过了一会,忽然皱着眉:"早些日子,有几天,他象是很……受困扰,那……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蓝丝的这种相隔千里也能产生的感觉真了不起,她感到温宝裕很困扰的那几天,自然就是唐娜的灵魂离去,陈安安又变成了植物人,温宝裕和她一起躲在大屋中的那几天了。
  于是,我就向蓝丝讲述那件事,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相当复杂,我也故意说得十分详细,因为一来无事可做,白白地等着,焦虑会使细胞大量死亡,二来,我也想听听蓝丝的意见。等我讲完之后,我又说了我和温宝裕的担心――招来的那个野鬼,不知道是什么路数。
  蓝丝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降头术之中,嗯,我知的降头术之中,可以在人死了之后,在死人之旁作法,找这个人的灵魂接触。可无法知道你们说的情形,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得她这样说,也没有再问下去。
  由于消磨了不少时间,那时天已黑了下来,蓝丝驾车离开了一会再回来,向我报告:"机场控制室仍然未有来自北方直升机的消息。"
  她同时给我弄来了一瓦壶酒,也不知道是什么酒,有一股浓香,人口辛辣,但是回味甚佳,几口喝下去,就立身发热。
  这个身具异能的苗女,只怕除了温宝裕之外,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和白素了。我在喝酒的时候,她忽然叹了一声,象是在自言自语,又分明是在对我说,她说的是:"红绫不做野人,好象并不快乐。"
  我怔了怔,想下到蓝丝和红绫接触不多,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真正的感觉怎么样,我也知道。但是我想,她不至于不快乐――因为她和普通人下一样,她是野人,她会对抗一切令她不快乐的事,努力使自己快乐。"
  蓝丝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想了好一会,才灿烂地笑了起来:"做野人真好。"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可是欲语又止,蓝丝用她澄澈的眼睛望着我,我想了一想,先把我和温宝裕商量好,如何令温妈妈接受她一事,告诉了她,把蓝丝听得哈哈大笑:"亏你们想得出,其实现在只要我落降头,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我不禁"啊"地一声,真的,当我和温宝裕自认为定下了大大的妙计之际,竟忘了她现在已经是神通广大的降头师了。
  蓝丝古古怪怪地笑:"不过,降头还是要落的。"
  她说着,一双眼睛向我眨了几下,我忙道:"我不说,嘿,连小宝我都不对他说。"蓝丝高兴地笑了起来,我这才问:"蓝丝,你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身世,要是忽然象红绫一样,你的父母出现了,你会怎样?"
  蓝丝抬头向天,呆了一会,才道:"我一定欢喜不尽,不能想象是怎样的高兴。"
  我听出她是真心诚意那样说的,心时不禁十分感叹,人和其他所有的动物不同,对父母有一种异样的依恋情结,那是理性的,还是人这种生物的天性?
  我又问:"如果你父母要严厉管教你,要令你完全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呢"
  蓝丝完全明白我这佯问的用意,所以她的回答是:"我会表面听从,但仍然我行我素,我想,红绫现在做的和我一样。"
  我不禁苦笑――这凡句话,要是白素在场,让她也听听,那有多好。
  蓝丝问:"这样……很不应该?"
  会有许多家长说"不应该",但是扼死所有的雄鸡,并不能阻止太阳上升,就算全世界成年人都说这样做不应该,孩子还会那样做的。
  蓝丝忽然又感慨起来:"我快满师了,等我满师之后,我就到盅苗峒去。"
  我吸了一口气,蓝丝所说的"蛊苗峒",自然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蛊苗峒,我早年曾去过,并且和后来成了峒主的猛哥成了好朋友,蓝丝要到那里去,自然是她相信自己的来历。可能和蛊苗有关――她双腿上自婴几时就有的蜈蚣和蝎子的刺青,使发现她的十二天官,认为她是蛊神的女儿。可见她一直想弄清楚她的身世。
  我同意她的想法:"要是猛哥还是峒主,你去的话,提起我的名字,行事会方便得多。"
  蓝丝显然知道我那段经历,她十分佩服:"你真了不起,明明是汉人,竟会有苗人之中最神秘的蛊苗,都有交往,很多苗人都做下到。"
  不知由于什么,或许是由于我思绪本就十分紊乱,所以特别容易有夹七夹八的联想之故。我忽然想到,身为汉人,而和蛊苗有交往的,肯定不止我一个。至少,白老大也和蛊苗有过交往。
  白老大要是和蛊苗没有来往,他如何会有那翠绿得鲜嫩欲滴的小甲虫?
  还记得那只小甲虫吗?原来自老大的,白老大给了陈大小姐(白素的母亲),而在金沙江畔,陈大小姐又托人带给了在成绩大师府中的妹妹,作为她妹妹五岁的生日礼物一一听起来很复杂,事实上更复杂,全在"探险"和"继续探险"这两个故事之中。
  那绿色的小虫是蛊苗的东西,若白老大未曾和蛊苗有来往,何以会有那小虫?
  可是白老大和蛊苗是怎么认识的,其间经过,我就一无所知了。
  想到这里,我又把那小虫的颜色,形容了一番,问蓝丝:"那有什么作用。"
  在降头术、蛊术之中,许多不知名的昆虫,担任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就曾见过蓝丝有一只宝蓝色的小虫,称之为"引路神虫",能起十分奇妙的作用。
  蓝丝被我一问,瞪大了眼:"这个问倒我了,成千上万的虫子,各有不同的用处,别说没见着,就算看到了,我也未必说得上来。"
  她说了之后,神情十分感叹,忽然掉了一句话,自然是温宝裕那里学来的:"学海无涯。"
  和蓝丝谈天说地,消磨时间,也减轻了心中的焦虑。等到陈耳来到,我急着就要起程,陈耳迟疑着"天黑了,不……方便吧。"
  我立时回答:"我们是驾直升机,又不是赶路,赶夜路才有危险,夜航和白天飞行是一佯的。你配备厂有红外线观测的望远镜没有?"
  陈耳指着那架无际志的直升机:"可以找到的设备全找来了。"
  我和蓝丝,向直升机走去,不一会,直升机便已盘旋起来,不到半小时,已经飞到了连绵不断的山峦上空。在黑暗中看来,起伏的山岗,异峰突起的山头,郁郁苍苍的森林,乃至于高处看来,匹练也似的,泛着银光的江河,都有说不出来的神秘。我知道在这些河山这中,蕴藏着不知多少秘奥,是文明社会的触角全然无法及得到的。
  我开始利用有红外线装备的望远镜小心观察,通过这种望远镜看出去,所有的景物,都有一重朦胧而暧昧的幽红色,更增神秘。
  望远镜的性能甚好,我甚至可以看到在大树上婉蜒移动的大蟒,也可以看到成群结队飞翔的蝙蝠――它们的双眼,象是冲存地狱枷锁的幽灵。
  如果良辰美景的航线正确,是在航线中出了事的话,那么,我应该可以发现她们。如果她们能生一堆火来求救,就更容易发现――那自然是我最乐观的想法。
  一小时之后,更加深入蛮荒,直升机在空中飞行,可以直线进行,如果要步行的话,对面可见的所在,可能要绕上一天的路才能到达。
  我一直没有发现,看得眼睛发痛,就闭上了眼睛一会,再睁开眼来时,我和蓝丝,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我们看到了火光!
  那确然是火光,闪闪烁烁,自黑暗之中透出来,我连忙举起望远镜。
  发现了火光,就一定有人,当然也有可能是苗人村落,也有可能是进入深山的勇敢猎人,不一定是我要找的目标,但那总是一个发现。
  我看到了火光的来源,那是一堆篝火,在高倍数的望远镜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堆成那堆篝火的树枝。是呈"井"字形堆叠法堆成的。
  拣拾树枝,叠成一堆,燃着火――篝火,是野外生活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可以用来取暖、烧烤食物、防止野兽昆虫恶鸟的侵犯。而篝火的堆叠,也有一定的讲究,首先是拣树伎,最好是干透了的,易燃而又没有浓烟,各种不同的树枝,有各种不同的效果,松枝多油,燃烧起来火旺,发出"滋滋"的声响,时不时会有一下爆音,窜出蓝色的火焰,十分美丽,而硬木经燃,软木易点火,种种不一。
  至于树枝的堆叠,有叠成金字培形的,有三角形、井字形、六角形,甚至若是有空间,可以叠成圆形,按各地习惯不同,自然形成,没有规律,也没有道理可讲,就像不同的鸟类,根据不同的遗传密码建造不同形的鸟巢一样――据我所知,苗人生篝火,大都是乱七八糟地一堆,火头旺,火舌四下乱窜,苗人就喜欢这股热闹。
  而这时,我看到的那堆火,却堆成"井"字形――这样形状的火堆,由于空气流通的缘故,火头集中,窜得相当高,和苗人的火堆不同。
  (别小看了这些簧火的常识,我就曾凭对篝火的认识,识穿了天下第一盗墓人齐白的一次伪装,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看到了这样的一堆火,我心中已陡然一动,立刻想到:"这火堆不是苗人点燃的。"
  接着,我又看到,在火堆之上,架着一只架子,上面串着一只不知是獐是鹿、剥了皮的野兽类,正在烧烤――这更不是苗人的烤食方法,苗人是把食物用大的植物叶子包起来,裹上泥,投进火堆里烧的。
  所以我立时道:"下面有人,但不是苗人。"
  蓝丝望向我,我一面看,一面道:"降落去看看。"
  直升机开始盘旋,降低,可是好一会,还没有降落――我立刻明白了蓝丝为什么下降落的原因,因为根本找不到降落的地点。
  那地方,全是峋峨的山石,有的更尖锐无比,看来是不知多少年前,一次地壳的变动,自附近的山头上,滚下了许多大石场堆成的,根本没有可供直升机降落之处。若是飞远一些,四面全是峭壁,除非飞到峰顶去觅地降落,再下山来。
  审度了形势之后,我不想攀山,一来没有足够的攀山设备,二来,最低的山峰,看来也超过八百公尺,自上而下攀下来,不但需要很多时间,而且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意外。
  所以我下了决定,我道:"缒我下去,你到最近的山头上找地方停下来等我,我需要离去之时,会通知你。"
  蓝丝神情犹豫,象是不很赞成这个办法,可是她也想不出更好办法来――若是硬要降落,直升机必然受损,可能再难上升。
  我准备了一些必需用品,再从上面观察了一下,篝火依然,可是没有人出现。
  我检查了一下通讯仪,在三千公尺的范围之内,我可以和直升机作有效的联系。
  一切准备妥当,我套上腰带,从机舱的下腹,由钢缆缒了下去。
  那时,直升机离下面约莫有三十公尺,机翼扇起的强风,已然影响到了火堆,令得火头乱窜。
  当我缒下去的时候,还是未见有人,四周围极近,直升机发出的声响又惊人,绝无可能有人在而不知道有直升机飞了来的。
  没有人出现,自然是为了不知直升机的来意之前,躲起来了――四面山壁上有的是藤蔓遮掩的山洞,躲上一百个人也可以。
  我才落地,就闻到了一股肉香。我解开了腰带,钢带缩了上去,直升机向上飞去,我看到它飞向东面的一个山头,那是最矮的一个山头,山顶也相当平坦,足可供直升机降落。
  我先用两三种苗语大声间:"有人吗?我绝无恶意,我是来找人的,请出来和我相见。"
  后来,我用又汉语,叫了几遍,我叫的声音十分大,在四面山壁,都有回声传过来。附近的树林中,象是忽然冒出许多幽灵一样,窜出许多鸟来,有的发出怪鸣声,有的扑翅声奇响,在这蛮荒的黑夜之中,更增加了好儿分恐怖的气氛。
  一直等到回声全静了下来,惊起的飞鸟也重又投向林间,四周围又回复了寂静,火堆的"拍拍"声,听来也格外清脆,还是没有人回答。"
  这时,通讯仪发出响声,传来蓝丝的声音:"我已降落在山头,你可以看到我,山头很平坦。"
  我抬头看去,看到那山头上有灯光闪动,那是蓝丝给我的讯号。
  我回答她:"我没见到有人,人可能躲起来了,我们随时联络。"
  我一面说,一面走近那火堆,看到火上的野兽,一半已接近烤熟了,皮黄油溢,香气扑鼻,可是另一边,却全然还是生的。
  我怔了一怔:这种支起架子的烤食法,需要不断转动穿在树枝上的食物,使它均匀地接受人力,才能整体烤熟。如今一半生,一半熟,这说明了什么呢?
  以烤熟需要半小时来计算,这说明至少有二十分钟没有人转动那树伎了。
  也就是说,二十分钟之前,当直升机还未曾由这里可以看得到,但是发出的声音可以传到时,这个烤食物的人,就离开了。
  我本来就觉得这火堆不是苗人点燃的,现在更加肯定。因为深山中的苗人,未曾见过直升机,听到响声来自天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十分惊惶,也不一定会留下来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而当发现是一个巨大的,亮着闪闪光芒,发出巨响声,在天上飞行的东西时,苗人会跪下来膜拜,并且大声叫,以表示他们的崇敬或恐惧,绝不会一走了之。
  一想到这一点,我又用汉语叫:"朋友,我没有恶意,而且有好酒,请来共享。"
  我知道,如果有什么汉人流落在这样的蛮荒之地,除非真有一群猴儿替他酿什么百花百果酒,不然,一定馋酒得要命,我说有好酒可以共享,那是极大的诱惑――我也不是胡说,我确然有扁瓶上佳的法国白兰地在身上。
  可是叫了几遍之后,仍然没有回音。
  蓝丝自然是通过了通讯仪,听到了我的呼叫声,所以传来了她的意见:"他一定躲起来了,这里有一道小山溪,也是住人的好所在,不妨在附近的山洞中找一找。"
  蓝丝是苗人,苗疆的事,她的认识程度,自然远远在我之上。
  我定了定神,先走过去,把那只鹿子转了半个身,让全生的一半接受火烤,然后,着亮了电筒,先选定了南边照去――那边有溪水声传来,逐水而居,是人的必然选择。在黑暗中,电筒射出的光柱相当远,在光程所及的范围之内,有许多飞虫在飞来飞去,一时之间,也无法去提防它们有毒还是无毒了。
  我距离南面的山壁,约有两百公尺,我嫌大远,就脚高脚低,踏着大大小小的怪石,向前接近。有时,索性在两块大石之间,一跃而过。
  我在想,要是良辰美景的直升机有了故障,她们流落在这种环境之中,以他们的身手而论,一定会比我更加适应。
  等我越过了那道银光闪闪的小溪,小溪中间的每一块石头上,都蹲着一只或数只巨大的蛙,睁着怪眼,咕咕有声,这种有着金黄色直线花纹的巨蛙,想来肉味一定十分鲜美的――流落蛮荒的人,自然首先关心的是可以充饥的东西。
  过了河之后,离峭壁已不过五十公尺,我立刻有了发现。那峭壁高高下下,有不少山洞,我看到了一个离地约五公尺的山洞,用一扇以藤编织的门遮着。
  可以肯定了,苗人就算栖身山洞,也决不会编上一扇门的,而一个,或者几个汉人,在荒僻成这样的地方,过原始生活,必是在背后有十分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的心很不愿惊动他,一个人,若不是有什么伤痛之极的打击,断不会在这种地方生活的。
  所以,再向前走去的时候,每跨出一步,我就犹豫一下,走得相当慢。
 
第四章 罪孽深重
 
  蓝丝一定是在山头上用望远镜观察我,因为又传来了她的声音:"有什么问题?"
  我道:"我发现了一个有门的山洞,当然不是苗人,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去打扰他,他说不定是一个伤心人,不想见陌生人。"
  蓝丝道:"问一问就走,也可以顺便看他需要什么帮助……真奇怪,怎么会有汉人到这种地方来隐居?你看,方圆百里,连苗寨也没有。"
  说话之间,我已来到了峭壁前,看到有简单的石级,可以接近那个山洞;我踏着石块,来到了门前,本来还想照文明规矩,伸手去拍门的,后来一看,用来编门的那种野藤上,全是钢针一样的尖刺,十分锐利,可能含有剧毒,是防止野兽侵入的好防御。
  我缩回手来,朗声道:"朋友,有缘千里来相会,可赐一见吗?"
  我连说了三遍,没有回答,可是洞中,有一阵悉索的声音传出来,不一会,门在洞内被顶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现出身来。
  那东西才一从门中钻出来的时候,我没有一下子就看清楚,恍惚之间,以为是一个矮个于,可是才出现,就陡地长高,象是迎风就长的怪物。等到我定睛一看,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时,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一山洞在峭壁上,要沿着石级攀上去,所以洞外并没有多少空地可供回旋,陡然后退了一大步,一只脚已然踏空,要不是我临危不乱,又有武术训练的根柢,只怕就此一个倒裁葱,跌了下去。
  虽然离下面不过四五公尺,不至于跌死,但是砸在嶙峋怪石上,只怕也要骨折筋裂,在这种蛮荒之地,上哪里去找医生?
  我一脚踏空,立时身子向前略倾,保持了平衡,马上又收回了踏空的脚来,总算稳住了势力,盯着那自山洞中钻出来的东西,兀自心头狂跳。
  自山洞中钻出来的不是什么矮个子的人,而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
  那巨蟒头大如斗,两只幽光闪闪的眼睛,真的有海碗(汤碗)那么大,蛇信吞吐,足有半公尺长,发出可怕的"嘶嘶"声。
  它的头际――那应该是蟒身最细的所在,直径也足有三十公分,可知它身子最粗的部分,一定比水桶还粗。
  它才出来时,头离地较近,一出门来,就昂起了头,所以我在恍惚之间,以为它突然之间长高了不少。
  这时,巨蟒的舌尖,在吞吐之际,离我的面门,还不到半公尺,一股奇腥扑鼻而至。
  我知道这种巨蟒,力大无穷,是蛮荒罕见的生物,也知道这种巨蟒,在当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盟军和日军,在缅甸、云南、泰国一带血战时,都有过军方的正式记录,连整辆装甲车都有被巨蟒吞噬的记录。
  我卫斯理再神通广大,别说赤手空拳,就算有一柄Ml6在手,只怕子弹也穿不过那闪闪发光,看来如同钢铁一样的鳞甲。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唯一的对付方法,就是趁它还有进攻之前,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我已经蓄定了势子,准备一个倒翻,凌空翻下峭壁去,可是就在此际,忽然通讯仪中,传来了蓝丝哈哈大笑的声音――真可恶,她一定是在山顶之上,用远程望远镜看到了我的狼狈相。
  而那条巨蟒,一听到了笑声,头大的头,略侧了一侧,一双怪眼,闪闪生光,向我瞅来,象是不明白我这个腰际会发出声音来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我定了定神,看出巨蟒象是井没有立即向我攻击意思,自然镇定了不少。我伸手向腰际,拍了一下。(我把通讯仪挂在腰际。)
  (趁机说明一下,乍一见这样的巨蟒,难免大大吃惊,所以有关第一印象的形容,都是最早使用的语言,例如"海碗"、"斗"、"水桶",如今大城市的孩子,只怕都不知道那曾是最普通家庭的用具是什么样子、何等大小的了。)
  就在这时,蓝丝的声音又传出:"卫叔叔,别怕,这种大蛇,我们叫它'好人蛇,――"
  我不等她说完,就没好气:"你看看清楚,这不是什么大蛇,是一条巨蟒,它的血盆大口张开来,你小蓝丝再加上温宝裕,都不够它一口吞。"
  蓝丝咯咯一笑:"它样子可怕,可是十分驯,苗人养了来看孩子的,它会用头来拱你,把你赶走。你只要揽住它的颈子,再伸手拍打它的头顶,它就会乖乖伏下来,不会伤人。"
  就在我对蓝丝的话,将信将疑之际,那巨蟒的头,果然拱将过来。
  这时,我全然有机会可以倒跃避开,可是蓝丝在山顶遥控指挥,我如果落荒而逃,未免沦为笑柄,一世英名,不致于扫地,也要去吸尘了。所以当巨蟒的头拱过来的时候,我沉住了气,非但不避,而且踏前半步,迎了上去,左臂搂住了巨蟒的颈――一条手臂,还搂不过来,右手立时拍打它的头顶,心中在想,若是蟒身卷将过来,那蓝丝就算再精通降头术,也救我不得了。
  我才拍了三五下,那巨蟒的头向下一沉,竟然搁到了我的肩头之上,它的身予,只怕有一大半还在山侗之中,却一动也不动了。
  那如斗一般大的的头,沉重无比,压得我不由自主地喘气,我正想把它推开,忽然遮住山侗的门,扬了起来,一个人以奇快无比的身法,直窜了出来。
  我已说过,山侗外没有多少空地,那人窜出来的势子又急,一下于就窜出了空地,变成身子凌空,眼看要摔下峭壁去了。
  可是在他身上于略沉之际,他凌空连翻三四个筋斗,身形再掠起,向溪水那边奔去,使的分明是上乘的轻功。
  我没能看清那人的脸面,一则是由于蟒头压肩,转动不灵,二则,那人一头黑发,在他翻腾之间,长发飞舞,把他的脸面全都遮住了。
  我只辨出.那是一个男人,因为他身上,只是半披着兽皮,露在外面的肢体,极其强壮。
  我一看到那个人窜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阻截他,可是回头一看,那人身形闪动,已掠出了老远,估计我就算和他同时起步,也未必追得上他。
  我身子斜了一下,一面仍然拍打着蟒头,巨蟒一歪头,自我肩上落下,竟然伏在洞口,一动不动,这"好人蛇"的名称,倒真是名不虚传,容易对付之极。我推开了巨蟒,用电筒照向山洞,同时向前走去。蓝丝在这时警告我:"卫叔叔,山侗中可能有些古怪的生物,你要小心才好。"
  这警告令我提高了警惕,首先,我不敢用于去开门,免得被藤上的尖刺所伤,而是用电筒拨开了门,闪身走了进去,一直着亮着强力的电筒。
  一迸了山洞,我就怔了一怔,山洞并不大,一进去就一览无遗,首先看到的,是山洞的正中,有一块方方整整的大石。
  那块大石约有一公尺高,两公尺见方,浑然天成,显然是天生在这个山洞之中的。
  在山侗中有这样天生的石桌石台,是很常见的事,不足为奇,奇的是在这石台之上,有一段和人差不多高的木桩,那木桩被粗糙地雕成了人的形状――之所以我一看就有这样的印象,是由于这人型木桩上,穿了一件衣服。
  那衣服已破烂不堪,在电筒的光芒下,根本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从仅存的形状来看,那有点象是一件女装的长衫。
  而在那"人像"之前,有一个象是用石头凿成的,类似香炉的物体,时面有许多灰,灰上插着一种又细又直的树枝,好象是插了香一般――这是一个祭坛。
  不是原始人或野人的祭坛,而是一个文明人在物质极端缺乏的环境之中设置的祭坛。
  那个人像,自然是被祭祀的对象,看来像是一个女性,从那粗糙的石头凿出的香炉上,可以看出一个人花了多少心血,用原始的工具,一下又一下地凿出来的,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凿炉人对被祭祀者的怀念。
  看了这种情形,我不禁很感动,在那"人像"前,站了片刻。
  我在未进洞之前,就曾料到过,隐居在这种穷山恶水的人,可能是一个伤心人,现在更可以证明这一点,我心中对打扰了这个人,大有歉意。
  电筒光芒扫向山洞其余的角落,在左角的一块石块上,铺着不少兽皮,那自然是那个人的床铺。我走过去,发现在石床上的洞壁上,有不少平整之处,都歪歪斜斜,刻满了些字,最多的是一个"罪"字,其次是"悔"字,有四个最大的字是:"罪孽深重",还有一些辨认不清,更多的不是字,只是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刻痕,也不知是用什么工具刻出来的,在不少刻痕上,有着褐红色的斑点,像是凝固了的血迹――看了十分怵目惊心,眼前竟浮起了这样的情景: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为了自己曾犯下的罪,而陷入无尽的仟悔之中,用他的手指,在坚硬的石上抓着,抓出一道一道的的深痕,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血迹。
  彷佛只有藉着肉体上的痛苦,才能稍稍减轻他心灵上的苦痛。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人不知道在这里已多久了?他当年犯下的是什么罪?何以在犯了罪之后,会这样深深地自我谴责。
  这一切,真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因为一般来说,罪孽深重的人,很少会忏悔,相反地都会以为自己的行为十分正当。
  我翻动了一下兽皮,想发现一下可以说明那人身分的物件,可是一点也找不到。
  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在这里住得太久了,二是他故意抛弃了一切。
  对于惊扰了这样的一个人,我心中很是不安,不论这个人曾犯过什么罪,他这种自我谴责的行为都可以作为补偿了。
  我取出笔,在洞壁上留下了一行大字:"朋友,我叫卫斯理,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到蓝家峒找我,在下很乐于给你帮助,抱歉曾惊扰你。"
  留下了字之后,我走出了洞,蓝丝已不断在问:"山洞中有什么?"
  她可能早已在问了,只不过刚才我在山洞之中,收不到讯号,我道:"一言难尽,见面再说。"
  等到蓝丝驾了直升机,把我接了上去,我说了山洞中所见,蓝丝睁大了眼:"你以为他会知道你是准?"
  我的回答是:"如果你真心想帮助别人,总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谁。至少要自报姓名。"
  其实,那时我也不以为一个隐居在苗疆的人会听说过我的名字,我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只不过是表示诚意――后来,这个行动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不是始料所及的。"
  蓝丝叹了一声:"这人自知犯了罪,竟采用这样的方法惩罚自己,可知他本质不是坏人……你说他供着一个人像,是一个女人?"
  我随口答:"从那个象是人像所披的衣服上,看来象是一个女人。"
  蓝丝望定了我,我忙摇头:"我想象力虽然丰富,但是也平空编不出故事来。"
  蓝丝没有再说什么,我们仍然照着原来的计划飞行,有时,见到特别多山壑处,就会多打几个转。一路上,也经过了不少苗寨,要发现良辰美景两个人难,但是那架直升飞机却相当庞大,除非是特地遮了起来,不然,应该可以找得到的,但是也没有发现。
  由于不时在兜圈子,所以一直到天亮,还未曾到达蓝家峒。在苗疆的上空看日出,那是奇景中的奇景,朝霞漫天,映着一个山头,各有不同的色彩,山峰和山峰之间,若是隔得近的,必然的彩霞缭绕,什么样的颜色全有,象是无数色彩绚丽的丝带,随着山风,在缓缓飘荡,而且色彩变幻,或由谈而浓,或由浓而淡,不可方物,看得人目迷五色。
  更有朝阳之下,大片大片的花林,组成绒绣一般的色彩,东一团西一团,有沾着露珠的,就闪闪生光,在山壑中,则又有一大团一大团的彩色云团――蓝丝说,那就是苗疆著名的瘴气,在早晨发生的瘴气,毒性特重,不论人兽,遇上的就无救。
  我早就听说过,在苗疆的深山之中,所谓瘴气,共分两大类,一类是千万年来腐烂的花叶果实所发出的毒气,凝聚在一起――这一类瘴气,移动较慢,若是人老远地看到了,可以避得开去。
  还有一类,却根本不是气体,而是无数细小的,不知名的昆虫,毒蚊毒螨之属,亿亿万万,聚成一团,看起来就象是一个雾团。
  这类小虫,大都有奇毒,而且对于温度的感应,特别灵敏,一有热血动物经过,立时知觉,会成群结队扑过来,就算是土生土长的苗人,也防不胜防。常见人或兽的白骨累累,就是命丧在这一类的瘴气之下的了。
  这时,我自高而望下去,就看到,一大团翠绿色的瘴气,倏东倏西,绕着一座林子在打转,阳光之下,翠绿得异常夺目,自然就是那一类瘴气了。
  我心想,良辰美景是在苗疆中出了事,那当真是九死一生,凶险莫名――当然连红绫和白素,若是迷了路途,也是糟糕之极。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难免有一个短时间发呆,而蓝丝就在这时,叫了起来:"看!"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指,我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前面是屏风也似一座峭壁,峭壁上一片青绿,也不知生长的是什么植物,而在青绿之中,却有两个红色物体,在迅速移动,自上而下,看来正在峭壁上攀缘而下。
  那时,看出去,这两个移动的红色物体,只不过象两只兔子般大小,可是我一看之下,就失声叫了出来:"良辰美景!是她们!"
  蓝丝已控制着直升飞机,接近那峭壁,由衷地赞叹:"真好身手,简直不是人。"
  我惊骇之极:"她们想干什么?她们的直升飞机呢?"
  蓝丝回答了我的上半截问题:"她们想到山脚下去。"
  这时,距离拉近,已可以看到人影了,也看到她们下落的方法,真是大胆之极。
  峭壁直上直下,长着许多树、藤,苍翠青绿,她们就利用了那些树和藤在向下落,两人动作一致,手一松,身子就向下直落下去,下落的速度加快,到快到了一定程度时,她们就伸手,抓住了树或藤,略停上一停,然后,又松开手,向下落去。
  她们每次下堕,总可以落下三四十公尺,所以势于快绝。等到直升机离她们更近时,我打开机舱的窗子,探出头去,大叫在嚷。
  她们当然听不见我的叫声,但是直升机一接近她们,她们就注意到了。这时,两人在一枝松树上停了下来。她们栖身的那根松枝,上下弹着,她们也不害怕,向我挥着手,又做着势――指向峭壁的上面。
  我也做手势,连连指着她们存身的那棵松树,意思是要她们在树上等我。
  她们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却又指着下面,大摇其手,表示她们要下去。
  我向下望去,看到下面是一个山谷,全是大树,看来是一个原始森林。我向蓝丝望去,蓝丝立时道:"可以放你下去,可是你们三个化外之人,贸然进入这种原始森林,和羊入虎群,也就没有什么分别。"
  我苦笑:"那有什么办法,她们向上指,可能表示直升机停在峭壁上面,你放下我之后,可以飞上去等我。"
  蓝丝一面降低高度,一面迟疑:"下面是森林,我看不到你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卫斯理的行动,还不劳你遥远控制。"
  蓝丝挑皮地一笑:"不过,你若是遇到了什么不明白的情况,还是可以立即问我。"
  我叹了一声,无话可说,刚才,她竟然把我和良辰美景说成是"化外之人"。的确,身在苗疆,文明人的文明知识,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这时,直升机已降得比良辰美景还低,她们知道了我要干什么,所以堕的势子更快。看到她们的身手如此矫健,就知道她们并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何以会流落在这里而已,我自然安心了许多。
  等到直升机来到了离森林只有十多公尺处,机翼引起的强风,令得树木顶部的枝叶,起伏如浪,我乃由机腹中缒了下去,落到了树顶,向蓝丝挥着手,蓝丝驾机直上。我望向峭壁上的良辰美景,只见她们也快落到森林的顶上了。
  我这时,虽然说已落到了底,但是身在树顶之上,向下望去,茂密之极的枝叶,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形。
  这时,我不禁想起,当日十二天官要温宝裕去"盘天梯",我曾向温宝裕说了不少苗疆中步步都是死亡陷井和情形,只有我不知的没说,绝没有夸大,想不到现在自己就在这种处境之中。
  不一会,就听到了良辰美景两人的呼叫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一双红影,在树顶上如箭一样射过来。别说普通人,象我这样的身手,要在树梢上移动,也当困难,而良辰美景动象是比在平地飞奔更快,因为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树枝,可以把她们的身子弹起来,她们就借势一掠就好几公尺远。
  转眼之间,两人在我身前站定,这时,已有一片阳光照进山谷来,正好射在两人身上,一片夺目的艳红,那峭壁极高,她们用这样的方法落了下来,也不禁有点脸红气喘,益增俏丽。
  我第一句就问:"你们的直升机呢?"
  两人一起伸手向上指,我抬头向上看去,连蓝丝的直升机也看不见了,但是通讯仪中,恰好传来了蓝丝的声音:"上面好大的一片平地,我看到她们的直升机了。"
  我再问:"你们两人好大的胆子,为什么用这样的法子下山来?"
  两人睁大眼望着我:"还有什么更快更好的法子?"
  我闷哼一声:"下来干什么?"
  她们说着,向下看去,分明表示红绫和那两头银猿,就在山谷之中。我不禁吃了一惊,也指向下面,心中一急,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
  她们道:"昨天起飞不久,就发现了她。"
  这里离蓝家峒不是大远,起飞不久,发现了红绫,又何以到几乎二十四小时之后才下峭壁来呢?本来,我是预算良辰美景,在昨天中午,就可以到机场来接我的。
  我并没有把疑问问出来,只是盯着她们看。两入现出气呼呼的神情:"红绫见到了我们――她见到了直升机,明知我们是来找她的,可是故意和我们捉迷藏,躲来躲去。看来,一定是那两只老猴子的主意,红绫不会那么不知好歹。"
  我叹:"别先评论,告诉我经过情形。"
  良辰美景道:"先下去再说,我们又不是猴子,在树上干什么?"
  看来,两人对猴子一无好感,才会那样说的。
 
第五章 相见不欢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不知道下面的情形怎佯,千万要小心才好,下面有可能是泥沼,也有可能有好几尺深的腐叶,全是毒蚊。"
  良辰美景见我说得认真,也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树木虽高,但是要下去,也不会大难,不一会,就到了下面。地上虽有落叶,倒也干爽。而且那种树,枝叶广茂,全集中在五公尺以上的树干,下面林木并不十分紧密。
  落地之后,良辰美景跳了几下,向我望来,大有嘲弄我刚才说得太严重之色。
  我不理她们,催她们说经过。
  原来她们在和我联络之后,就研究如何驾驶直升机,居然被她们驾着机起飞了――自然,起飞的姿势,绝对不合乎标准。
  她们也没有航行图,那是我在焦急之中的疏忽安排,而她们也大胆,商量好了,只要认定了方向飞,总可以见到城镇,到时降落了再问,反正要去的机场属于国际级的大都市,聚居着超过一百万人口,在空中要找到它,总不是难事。
  她们就是这样的情形下起飞的――当然不能责怪她们,因为那时,由于红绫和白素相继失踪,两人的心中也焦急无比,只盼快点和我相会,而且,她们还有很多话要向我说,才会这样轻率上路的。
  既然提到了良辰美景出发时的焦急心情,那自然和她们到了蓝家峒之后的遭遇有关,索性从头说起,更容易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素请良辰美景到苗疆去,经过两个阶段的思索过程,开始,她想两人和红绫作伴,使红绫接近,或是倾向文明社会,同时,也有请良辰美景"看守"红绫的意思。
  这个设想,她一提出来,就遭到了我强烈反对,她也就改变了主意,想良辰美景陪"红绫来玩,就算不能替代那一对银猿的位置,也可以潜移默化,使红绫在气质上,更接近文明社会。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双方相见极欢,红绫带着两头银猿,自直升机上扑了一下,一下子就扑到了良辰美景的身前,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良辰美景看,而且,毫不掩饰地绕着她们转,现出奇怪之极的神情,口中不住地道:"真是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喂,听说你们两人,跑得很快?"
  在红绫看到良辰美景,觉得奇怪之至时,良辰美景同时,也在打量红绫这个女野人。事后,她们有一句极有趣的评语,这样说:"真是,怎样也无法把红绫和她母亲联想在一起,太不同了,所以――她们在性格上也截然不同,嗯,红绫其实是很象卫斯理的。"
  当下,双方互相打量了一会,红绫又首先提出了问题,良辰美景一面答应着:"还可以。"一面又去打量在红绫身边的两头银猿。
  那两头银猿,是那群灵猴之中最老的,不知已有多老,可能已超过一百岁,但是看起来,却总是银毫闪闪的两只猴子,很逗人喜爱。
  所以,两人一面打量,一面自然而然,伸手想去摸银猿的头。
  她们两人出手何等之快,可是手还没有碰到银猿的头,银猿的身子一闪,她们就摸了个空。
  良辰美景的心思转得何等之快,心中也有了咳意:"你不让我摸,偏要摸。"
  是以在一下摸空之后,连十分之一秒都没有耽搁,手臂一长,身形闪动,第二下又已出手。
  可是这一下,银猿的身形疾掠,她们还是没有碰到银猿的一根毫毛。
  良辰美景一声长啸,两条红影已疾扑而出,那两头银猿,也长啸连连,红绫更在一旁,大声呐喊助威,一时之间,至少吸引了好几百人,看良辰美景和银猿在机场之上,追逐比赛。
  机场本就平坦,跑道更可以供飞机起落,何况是人和猿的奔驰,可以说是最好的比赛场地了。所有的旁观音,都看得眼花了,甚至视线也跟不上银影红影,看得人大声喝采。
  红绫和白素并肩站着,高兴得一面蹦跳,一面拍手,一面又拍打着自己的身体。
  每当红绫拍打自己的身体时,白素不是一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就是把她的手拍打开去,同时道:"人在高兴的时候,只拍手,不拍打自己的身体。"
  她算是委婉的了,没有说出在高兴的时候拍打自己的身体,那是猿猴的行为。可是她这样不断纠正红绫的行为,也惹得红绫十分不快,但由于人、猿的追逐实在太精彩,所以红绫仍然大声酣呼,而承认:"这两个女孩,跑得比我快,她们几乎和灵猴一样快了."
  红绫说着,现出十分佩服的神情,看来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这时,场中的情形,起了小小的变化,只见良辰美景的身形,陡然向上拔起――她们正在向前疾驰之中,要陡然向上拔起,自然而然,不是笔直地上下,而是斜斜向上,拔起约有三四分尺。
  在这上头,就分出人和猿猴的不同处了,――灵猿现再灵,始终是猴,在智力方面难以和人比较。而且,猿猴有喜爱模仿的夭性。两猿一见良辰美景跃起,竟也各自长啸,也跃了起来。
  看起来,它们跃得比良辰美景更高,可是良辰美景才一跃起,就料定了银猿跟着学佯,也早已有了打算,使出了她们的上乘轻功――才一跃起,立时真气下沉,两个人如同被人在半空之中摔下来的石头一样,重重地跌了下来,堕势极急。
  所有看到的人,无不骇然,红绫不知就里,"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身子掠向前,想去救良辰美景,但双方相隔甚远,如何能一下就赶向前去?
  也就在那看来千钧一发的情形下,两头在半空中的银猿,陡然身子一翻,扑向良辰美景,猿臂伸处,一边一个,已把良辰美景接住。
  良辰美景也趁机,伸手在银猿的头顶之上拍着,一面笑一面道:"真了不起,不愧叫做灵猴。"
  双方的追逐,从良辰美景想摸银猿而摸不到开始,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形,可以说良辰美景的目的已达,她们已经赢了。
  可是我听她们讲到这里,不禁皱住了眉,心知事情决不能就这样容易罢休。
  良辰美景一直在留意我的反应,一见我这等神情,她们也停了下来,望着我问:"卫叔叔,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我沉吟了片刻――她们的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再加上我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而她们的神情又十分认真,可知事情的发展,一定令人不愉快。
  我想了片刻,才道:"如果你们一直追不上银猿,最恰当的方法,是停下来哈哈一笑,纵跃如飞,本来就是猿猴的所长,已经展示了绝顶轻功,人人叹服,也已经够了。"
  良辰美景听了我的话,低下头去,好一会不说话。
  我笑了起来:"怎么样?不同意我的说法?大可反驳,不必放在心中。"
  良辰美景这才抬起头来,扁着嘴,一脸的委曲:"我们只不过想摸一摸它们的头,它们竟然不让我们摸,要是我们终于碰不到,那多丢人。"
  良辰美景说来十分理直气壮,我摇着头:"它们有权不喜欢给入摸头。"
  两人叫了起来:"猴子就是给人逗着玩的。"
  我笑:"第一,那只是人的观点,第二,它们不是普通的猴子。"
  良辰美景嘟起了嘴不出声,我又问:"你们怎么料得到银猿会来接住你们?"
  两入道:"我们没料到这个,我们估计,猴子也会见佯学样,自半空中直跌下来,那我们就可以跳起来,骑到它们背上去。"
  我吸了一口气,银猿通灵,一时不察,以为两人有了危险,所以出来救了她们――连红绫也以为她们有危险了,可知虽是兽类,但心地良善,而良辰美景却趁机去打银猿的头顶,以逞自己之能,显然有所不是了。
  我一向主张,就算跟我年龄有距离的人交往,一定要把对方也当作成年人,不能把对方当小孩子,所以如果当对方是朋友的后,就要实说,不能敷衍了事――有些人可能不喜欢听实话,那是他的事,而如果不实说,那是我的事了。
  所以,我立刻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良辰美景齐声道:"是……使了点诈,可是……可是那时的情形……也不算什么。"
  确然,真的不算什么,人、猿大赛,根本谁胜谁负,都不算什么。良辰美景好胜心强,也无可厚非,她们略施小计,占了上风,银猿也未必会明白其中的巧妙。
  当她们拍打银猿的头部之时,在一旁的白素,自然看出她们使了点诈,同时心中也感到银猿忽然出手救人,十分可敬。
  她当然不会出声说什么,正笑着走向前去。
  可是,白素才踏出了一步,就听到红绫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吼叫声。
  一听到红绫发出的那下吼叫声,白素就知道不妙了。
  银猿本身不知道占了便宜或吃了亏,可是智力已大开的红绫,却清楚地看了出来,银猿好心救人,却反倒给人占了便宜,她又护着银猿,自然感到了气愤,这才陡然大叫起来。
  红绫和银猿之间,必然有着藉声音而达到迅速沟通的方法,她这里才一叫,两头银猿立时会意,良辰美景没有缩回手来,银猿已经疾出爪子,也向良辰美景的头上,疾抓了过去。
  两入被银猿抱着,又在得意洋洋,本来是极难避得过去的,亏得白素在红绫一出声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紧接着,也叫了一声。良辰美景乖觉,知道事情有变,早已用力一挣,倒翻了出去,四下里可以说同时发动,但银猿的动作,疾逾电光石火,在她们翻出之际,还是把她们头上的鲜红色的发箍,抓了下来。
  (良辰美景曾详细介绍了被抓走的发箍是法国什么名家的设计,我也记不清楚。别说是银猿,就算是红绞,也不认为会比一个草结的环更好看。)
  这一来,良辰美景虽然全身而退,可是也狼狈得可以,两头银猿抓住了发箍,凝立不动,红绫则气冲冲走了过来,看来还指责良辰美景的不是。
  当然,白素不会给她开口,立时握住了她的手,红绫用力一摔手,大踏步向两头银猿走去,不愉之情,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红绫来到了银猿的身边,立时搂住了银猿,发出一点声响,银猿也叽叽喳喳叫着。
  良辰美景望向白素,白素正在为难,她本来预料,良辰美景和红绫会相见甚欢,谁知道一阵追逐之后,竟然形成了相见不欢的局面。
  按照习惯,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应该不论是非曲直,责斥自己的女儿,向良辰美景赔不是。
  可是,她又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然已脱去了一头一脸一身的长毛,也学会了说人话,可是本质上,也还是野人,说她她也不明白。
  所以白素踌躇着,不知如何才好。
  良辰美景看穿了白素的心事,她们失去了发箍,心中很是不快,但是她们善解人意,看出了白素的为难,就低声道:"白姐姐放心。"
  她们当年第一次见白素的时候就这样叫,后来也一直没有改口。
  说着,两人满面笑容,收拾了心中的不快,向红绫走了过去,来到近前,红绫和银猿,大有敌意,一副全神戒备的神情。
  良辰美景伸出手来:"出手真快,我们竟没能避开,把发箍还给我们吧。"
  良辰美景的行为,漂亮之至,我听得她们讲到这里,就喝了一声采:"好。"
  两人听到我喝采,神情很是快慰,但是脸上随即又阴云密布,很不快乐。我也不禁笑了一下,因为她们笑脸迎人,换了任何人,都必然一笑置之,再也没有芥蒂了。可是红绫是野人,银猿不是人,接下来发生的事,只怕不能以常理去猜度,确然不能以常理论之,良辰美景笑嘻嘻地伸出手来,那时,她们的发箍,还在银猿的手中。银猿显然明白两人的意思,老猴头确是可恶,并不还人东西,却把一双猴眼,向红绫望去。
  红绫更是可恶了,她没有出声,只是头一昂,略翻了翻眼一这必然是她和银猿之间自小就用来沟通的身体语言,良辰美景再聪明也不会明白,仍然笑嘻嘻地伸着手。
  而银猿一得到了红绫的指示,一咧嘴,各现出一口白森森、尖利无比的牙齿来。猿猴也会有这样的锐利的牙齿,良辰美景想都未曾想到过,就不免呆了一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发箍,被送进了猿口,"卡卡"连声,被咬成了三四截;猿唇一撮,竟然把断箍向她们两人,吐了过来。
  幸得两人身手快,各自后退,避我开去。
  猿猴如此,红绫又怎样呢?红绫竟在这时,纵声大笑了起来。她一笑,两头猿猴也跟着笑,还拍手拍脚,拍打着身体。
  这一来,良辰美景僵在当地,实在不知如何才好,难堪之极。
  良辰美景说到这里,定睛望向我:"我们虽有不是,但是那也过分了。"
  我点头道:"是。她太过分了。"
  良辰美景又不说话,只是望着我,我知道她们的心意是在问我,如果我在场,我会做些什么,如何处理,我不禁也不能一下子就回答得出来,红绫的行为过分,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过分,那么,就应该告诉她,她这样做不对。应该向良辰美景赔不是。
  可是,红绫可能连什么叫"赔不是"都不了解。而其势又不能让良辰美景太受委曲,事实上,她们已经够受委曲的了。
  我一面想,一面就把我所想的说了出来,好让良辰美景知道我思考的过程。
  我一路说,她们一路点头。
  我最后下结论:"我会用严肃的语气,要红绫命令两头银猿,拾起咬断了的发箍来,由银猿用极恭敬的态度,还给你们。"
  我说了之后,望向两人,两人仍然寒着脸,我就问:"白素她怎么处理?"
  良辰美景道:"和你不同,她斥责红绫,要红绫把断箍拾起来还给我们。"
  我不禁叹了一声,白素也可以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红绫怎肯听她的话?
  我在这里,把一些看来绝对无关痛养的小儿女,甚至是人、猿之间的意气之争,写得这样详细,不但那和故事的发展有关,而且可以说明,长江大河,始自滥触,很多莫名其妙的小事,会变得一发不呆收拾。正像在"探险"和"继续探险"那两个故事中所记述的那样,事情会有怎样进一步的发展,人生历程的下一步会如何,全然无法预测。
  果然,红绫扬着头,连看也不向白素看一眼,白素的母亲尊严,受到了冒犯,这是白素在感情上最脆弱的一环,她走向红绞,指着地上的断箍,把刚才的话,用极严厉的语气,再说了一遍。
  红绫大声道:"不。"
  白素坚持:"你一定要,良辰美景是朋友,你要学会如何对待朋友。"
  红绫倒知道"朋友"的意思,她的回答是:"不,她们不是朋友,她们拍打灵猴的头,灵猴的头,我都不能碰,只有身上会……生火的人才能碰,她们的身上会生火吗?"
  红绫说着,现出一副不屑的神色,斜脱着良辰美景。
  这一番话,别说良辰美景不明白,连和红绫相处了大半年的白素,也是莫名其妙。
  良辰美景虽然心中生气,但是她们毕竟见识非凡,也不会和红绫一般见识,再加以红绞说得突兀,引起了两人的好奇,所以便问:"什么叫身上会生火的人??
  红绫大声道:"身上有火,身上有火,就像是火堆,有火冒出来。"
  她对于词的运用,还不是十分流利,所以一面说,一面指手划脚,不断做手势,表示她说的是一个全身会冒火的人。
  良辰美景仍是不明所以,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眉心打着结,并不说话。
  良辰美景在诉说到这里时,向我望来,她们立刻指着我:"就像你现在一样。"
  那时,我听她们转述红绫的话,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所以眉心也打着结。我相信白素有同样的神情,正是想起同样事情的缘故。
  良辰美景高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迟疑着,不敢肯定,过了一会,我提高了声音:"蓝丝,你看全身会像火堆一样发火的人……那是什么?"
  我和良辰美景在密林中交谈,一直打开着通讯仪,我们的交谈,蓝丝全可以听得到。密得连阳光也只能一丝丝零星射进来的森林,抬头望去,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可是无线电波自然可以把声音带出去。
  蓝丝立刻有了回答:"照我所知……棵棵入以前有他们崇拜的对象,称作'烈火女',三年交替换人;在新旧交替的仪式中,新旧烈火女,都会全身发火……听说,旧的还会被烧死。"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我那时,想到的也是棵棵人的崇拜对象"烈火女"。
  在"探险"和"继续探险"之中,我们曾接触到"烈火女"这种神秘的现象,可是无法作进一步探索。开始时,还曾以为白素兄妹的母亲,可能是烈火女,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也就没有再追查下去了。
  然而,白老大和白素的妈妈――陈大小姐曾在烈火女所住的洞中居住,而且由于阴错阳差,那天在一艘扁圆形的宇宙飞船出现之后,陈大小姐就离开了那个山洞,直到许多年之后,才又在四川出现,手刃了杀父仇人,带走了红绫,又深入苗疆。
  后来,我和白素有机会到了那极险的山峰之顶,知道她曾在那里住过,可是她为何离去,到哪里去了,仍然一直是一个谜。
  我和白素也曾讨论过,苗疆之中,有的是山洞,他们要住哪一个都可以,而且,不必住山洞,也可以盖房于住,为什么要和烈火女同住在一个山洞之中呢?
  是不是他们早就发现了所谓烈火女,另有秘密,所以为了探索而接近,这才住在同一个山洞之中?
  这许多疑问,都没有答案,这时,忽然听得自红绫的口中,说出"会生火的人"来,联想到了烈火女,自然特别引起关切。
  我问蓝丝的意见,竟然和我想的吻合,而白素当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的反应如何,十分重要,我忙请良辰美景说下去。
 
第六章 猴头上的脑科手术
 
  在红绫的比划之下,良辰美景总算明白了她在说些什么,两人并不知道有烈火女其事,所以一起笑了起来,她们本来还想说"哪有人身上会生火的?就算有,也被他自己冒出来的火烧死了。"
  照她们两人的性格,说了这番话之后,还会有好一阵子好笑。
  不过她们还没有说什么,红绫已一瞪眼:"你敢笑神仙?身上会生火的,全是神仙――"
  为了要证明她说的有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也不知道什么叫神仙,是十二天官告诉我的。灵猴是神仙养的,所以只有神仙才能碰它们的头。"
  话又绕回来了,原来正是良辰美景的行劝,冒犯了灵猴,所以红绫才生气。
  白素听了红绫的话之后,心中充满了疑问,她也首先想到了烈火女,想到了烈火女和她父母在苗疆的生活,大有关连。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那样的环境,并不适宜详谈,所以她只是道:"良辰美景远来是客,怎知那么多,来,大家一起上机。"
  红绫若是稍鬃人情世故,在当时的情形下,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大家嘻嘻哈哈笑着,挤上直升机去,自然也就没有事了。
  可是红绫斜睁着良辰美景,神情愤然,竟大有不愿意上机的神情。
  良辰美景自然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可是她们毕竟是少女,不是积年处世的老滑头,她们也看出了情形尴尬,可是也想到,自己没有道理要向两只老猴子道歉之理,所以她们只是抿着嘴不出声。
  白素又说了一遍,良辰美景已经向直升机走了过去,可是红绫仍然和两头银猿搂作一团,一点也没有上机的意思。良辰美景一回头,看到了白素的脸色,心中不禁大吃了一惊。
  其时正是天气微明时分,在微亮的晨曦之中,白素面色铁青,心中分明愤怒之至,可是却又发作不出――良辰美景自从第一次见白素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白素现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们知道,自己惹下的乱子不少,两人全是一样的心意,身形一闪,就来到了红绫的身前――这就是她们两人的可爱之处了,两人来到了红绫的身前,向两头银猿一拱手:"对不起了,刚才摸了你们的头,不知道你们的头是摸不得的,什么时候,等我们练成了全身会冒火的本领,再来摸你们吧。"
  这样一说,红绫才算是咧着阔嘴,笑了一下。白素看出情形已有和缓的迹象,就强忍着心头的怒意,重又催促各人上机。
  须知道白素的天生的一副外柔内刚的性格,遇到了什么她要做的事,百折不挠,绝不退缩,强硬顽固起来,一点转弯的余地也没有。当年为了保护我,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理,又曾为了我的灵魂通过头发而离开,到了"天堂",而在我的身体之旁,守候了六年之久。这种事,谁能做得到?由此也可见她性格刚毅的一面。
  良辰美景一见到红绫时,说怎么也不能把红绫和白素两人拉在一起,那只是由于她们的外型不同。但她们母女两人的内在性格,却在奇妙的遗传密码的安排之下,可怕地相似――两个这样的人遇上了,别说一个是野人,就算在正常的环境之中长大,一旦出现了意见不同的情形,也会演变成水火不相容。
  要是红绫的性格像良辰美景,或是像温宝裕,那自然什么冲突都不会发生了。
  白素心中的恼怒程度、我完全可以明白,而且恼怒若是能发泄,倒还罢了,偏偏她无法在红绫岂有此理发作,那就更会形成她精神上的极度困扰――越是想处理,用的方法也就越是不当,以后无数的事,大半也是基于这一点而产生出来的。
  却说当下,一行人等,挤上了直升机,处在小空间中,就更加尴尬了,红绫虽然野,但总还可以忍住了不动。那两头银猿,如何能静得下来?它们在机舱狭小的空间之中,爬来爬去。
  良辰美景虽然也憋了一肚于气,但究竟童心未混,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打量银猿的头顶部分。开始时,她们两人的心思只是:"老猿子的头顶,手不能摸,用眼睛来看,总可以吧!"
  她们的视线,盯着银猿的天灵盖处,银猿爬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白素正在专心驾驶,自然防不到她们会有那样淘气的行动,连红绫也没有察觉。
  那两头银猿,十分乖觉,没有多久,便已觉察了。它们先是也盯着良辰美景的头顶看,不一会,就伸爪捂着了它们自己的头顶。
  又过了一会,它们更伸爪在头顶上抓,现出十分不耐烦的神情。
  而良辰美景也在这时候,看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银猿全身是毛,头顶上的毛也很长,银光闪闪,很是好看。它们伸爪一抓,先是看到它们头顶上的银毛,长得相当稀疏,披拂之间,可以看到它们的头皮。接着,两人都看到,银猿的顶门之上,有一圈完全没有毛;而且头皮上,有一圈很整齐的缝合痕迹,像是曾经进行过大型脑科手术一样!
  一发觉了这一点,两人没有出声,却更加盯着银猿不肯放松,越看越像,那两头银猿的天灵盖,显然曾被揭开过,而又缝合起来的,索性躲到了红绫的身后。红绫在这时,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重又向良辰美景怒目而视。
  双方总算没有再在机舱内作进一步的冲突,不然,在狭小的空间之间,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那外星人杜令,在把这直升机留给我们使用时,只怕以他外星人的智慧,断然不能明白地球上的冲突,曾有那么多种形式和种类。
  从和良辰美景相遇起,她们告诉我的事,已经不算少,却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由于她们说话的方式奇特,而且速度奇快之故。
  不过我也听出,说到现在,只不过说了她们从机场到蓝家峒途中的事,甚至还没有到达蓝家峒。而在到了蓝家峒之后,必然还有许多事发生,不然,不会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那只怕还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说得完,而我心急想知道她们发现了红绞之后的事,和红绫现在在什么地方。
  所以,当她们的叙述的叙述告一段落时,我就道:"且别说在蓝家峒中发生的事,说你们在一起飞之后不久就发现了红绫的事。"
  良辰美景呆了一呆:"你对那两头猴子可能曾进行过脑部手术一事,不感兴趣?"
  我一挥手:"有兴趣,但一来你们的观察未必正确,二来,你们才从峭壁上下来,目的也是为了追寻红绫的下落,是不是?"
  良辰美景齐声道:"我们根本不必追寻她,相信她就在附近,不知躲在什么巧妙的地方看着我们。"
  我听她们这样说,虽然不知道她们何所据而云然,但也不免四面张望了一下。林子之中,隐蔽之处极多,单是东一族,西一群,那种有着巨大叶子的植物附近就可以藏许多人。若是红绫和那两头银猿要躲起来,有的是地方。
  良辰美景又道:"可以肯定她在附近。她若是愿意出来,一定会出来。"她们这样说了之后,停了一会,又道:"甚至,可以肯定她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我听得她们一再这样说,沉不住气,一提气,就想出声把红绫喝出来。
  可是我才有动作,良辰美景又一起向我作手势,示意我不可出声。
  我不知她们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好忍住了不出声。良辰美景叹了一声:"其实,她一直在逗我们,我们担心的倒是白姐姐,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良辰美景和白素的感情十分好,一说到这里,忧形于色,绝非做作。
  我虽然也一样焦虑,但仍要安慰她们:"相信对任何恶劣的环境,她都有能力应付,快告诉我你们发现红绫时的情形。"
  良辰美景再叹了一声:"我们十万火急,总算令直升机起飞,就一直向南飞,起飞不久,就看到了红绫和两只老猴子在一个山顶上翻跟斗。"
  我不禁也叹了一声。和猴子在山顶上翻跟斗,自然比拿着笔写字有趣多了。
  良辰美景利用直升机上的望远镜看到了红绫,红绫自然也看到了直升机。
  我相信,红绫在才一看到直升机时,一定以为那是白素驾机来追。我不知道她内心深处对白绫的态度究竟如何,但是多少有点忌惮,那是人的天性。
  所以,红绫在才一看到直升机的时候,立时不再在山顶停留,而和那两头银猿,以十分快捷的动作下山去。
  良辰美景在直升机上,发现了红绫,如何肯放过?自然驾机追了上去。她们两人的驾机技术不佳,直升机摇摆不定,险象环生,简直随时可以跌下去。红绫显然不知道会有机毁人亡的危险,只是拣险要处窜去,良辰美景轮流自机仓中探出头来,向红绫大叫。
  大概红绫听不到她们的叫声,但是她也很快弄清楚了机上只有良辰美景两个人,并无白素在内,这一来,自然无所忌惮,胆子也大了。
  于是,红绞就是开始逗着良辰美景,时隐时现,等两入认为她再也不会出现时,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面跑跳,二面做鬼脸。
  好几次,直升机几乎没撞在悬崖峭壁之上――老实说,若不是那直升机是杜令(外星人)留下来的,性能之佳,天下无双的话,早已无幸免于难之理了。
  这一段过程时间相当长,良辰美景虽然知道我在等她们,一定等得心急万分了,可是也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来,竟追逐了一整夜。
  等到她们陡然省悟,自己在直升机上,看来像是占了优势,其实反倒是劣势时,再也没有法子能斗得过在山林间乱窜的红绫。
  所以,当她们看到红绫站在山顶的一幅平地上,又一次向她们挑战时,她们就在山顶降落。
  在她们降落之前,红绫已带着银猿,沿陡直的峭壁而下,她们一停了直升机,也就沿峭壁前下――那就是我和蓝丝发现她们时候的情景。
  良辰美景说完了经过,我也感到,她们的判断是对的――红绫就在附近躲着,看着我们,听我们讲话。
  有了这样的判断,自然也不忙去找红绫――我们话不说完,她不会走。
  而且我也明白她们不让我出声的道理,我一出声呼喝,红绫愿意听还好,不愿意听从我的说,她反倒会走远,那就不好找了。
  所以我道:"嗯,那说说你们到了蓝家峒之后的情形。"
  良辰美景在又开始叙述之前,也四面留意了一下,由于察看不到什么动静,所以大有疑惑之色,反倒是我,给了她们一个眼色表示我相信红绫就在近侧,她们才安心。
  良辰美景到了蓝家峒,自然大受欢迎,全峒上下,对她们那种一模一样的身形,闪电一样的动作,都又是好奇,又觉得有趣。
  而良辰美景对于十二天官那种生活在一起有情形,也叹为观止。她们是天生的自然浑成,十二天官十二位一体的情形却是后天养成的,自然更加难得。
  十二天官是峒中的中心人物,既然和良辰美景互相欣赏,良辰美景自然更受欢迎。再加上苗人本就好客,蓝家峒的苗人尤然。要不然,当年受了伤的老十二天官,有大批军队在追杀他们,走投无路之际,闯进蓝家峒来,也不能蒙全峒收留掩护,得在峒中渡过晚年了)
  (老十二天官在江湖上的事,以及他们如何被军队追杀的事,若是写出来,更是惊心动魄之极,那是一个争相残杀,残酷得近乎疯狂的年代。)
  (关于和老十二天官有关的杀戮情况,直到半个世纪之后,才有一些资料披露。)
  (在一篇描述当时军队最高指挥的文章中,有如下的透露――军队总指挥在行事的过程中,下令屠杀。结果他向最高当局报告中有这样的句子:"可杀可不杀的有四万人,都杀了。")
  (最高当局的批示是:"杀得好。")
  ("可杀可不杀"的都有"四万人",该杀的有多少?在那一带的千山万峦之中,不知躺下多少强悍勇敢的男女,他们的血,也渗进了那片土地之中。像老十二天官那样强悍的可杀人物,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其经过之惊天动地,可想而知。)
  (忽然有了这几段加插,是由于才看到了那篇文章的缘故。)
  良辰美景大受欢迎,红绫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是和许多猿猴,自顾自地玩耍――她处世的态度,纯粹是一种生物本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自己有她自己快乐的标准,不会自寻烦恼,也不会妨忌良辰美景得到峒中的热烈欢迎――妨忌是烦恼的根源之一。
  白素总和红绫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让红绫留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可是又不太接近。良辰美景看出了白素的苦恼,也常在白素的身边出现。
  她们向白素说了她们看到银猿的头部,像是经过脑科大手术,整个天灵盖都像是曾被揭开过。
  白素听了之后,大是讶异,因为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脑科手术,尤其是替猿猴进行脑科手术,这不免有点匪夷所思。
  那自然不是身在苗疆中的人类所能做得到的事,老十二天官虽然武功绝顶,也没有替猿猴施脑科手术的能耐。所以,白素的思想方法和我一样,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外星人。
  那时,白素想到了外星人,也不是全无根据的。她可以肯定,当年,她的父母都曾在苗疆见到过外星人和外星人的宇宙飞船――又圆扁,银光闪闪的一艘飞船。
  她也可以肯定,那艘飞船和飞船中的外星人,和她母亲的关系,不是偶然见一次,而是经过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相处。
  她曾到过一个山顶,那里有巨石堆成的屋子,有红绫曾在那里住过的证据,有大群灵猴,至今仍然聚居在那里。
  白素甚至肯定,她母亲最后突然在苗疆消失,连尚在幼年的红绫都置之不顾,一定也和外星人有关。
  那么,想到外星人就十分自然了――若是银猿曾接受过大型脑科手术,那么施术者自然非那批外星人莫属了。
  白素也知道,这批外星人和杜另,以及在沙漠留下的一批白衣女人,又在苗疆山头上建立了基地的那一批外星人不同。
  至少有两帮外星人(或者更多),选择了苗疆一带,作为他们的活动范围。
  (各位别以为卫斯理故事中出现外星人的次数大多。关于"探险""继续探险"和这个故事以及以后的故事之中还会出现的外星人,最近又出现过。)
  (这个故事发生在若干日子之前,在我整理经过记述时,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一日,香港《明报》有如下报导:
  四川上空发现不明飞行物体
  中通社成都二十日电:本月十六日晚,西南航空公司一架大型客机在四川叙永上空发现不明飞行物。
  据《成都晚报》报导:五月十七日二十二点钟左右,西南航空公司一架大型客机波音七O章 :型二四0八号飞机在飞厦门至成都途中,路经叙永上空时,机组发现右前上方有一直径月三十米的银白色大图(盘)环。这个庞然大物离飞机越近,体积却越来越小,尤如一个亮晶晶的大面盆。当时空中有零星闪电,为了飞行安全,机组一面注意避让此物,一面采取果断措施下降高度,开闭航行灯,大约四分钟后,不明飞行物钻人右前上方云层,与此同时,飞行在二四0八号飞机前面的一架一五四客机也发现了这个怪物。)
  (第一,请留意几点:"中通社"是"中国通讯社"的简称,总社在北京,是全国性的通讯社。)
  (第二,四川叙永县在四川南部,长江的支流永宁河上游,邻接云南、贵州两省,正是自"探险"之后一连串故事的地理背景所在,而一再提及的"苗疆",也就在云南、贵州境内。)
  (第三,该不明飞行物体的形状是:"直径约三十米的银色大圆盘",请参阅"继续探险"中对那宇宙飞船形状的形容,可知两者是同一型的宇宙飞船。)
  (发现不明飞行物体的航机是在成都至厦门的航途之中,不明飞行物体当是从苗疆来,或到苗疆去,经过叙永上空才被发现的。)
  (最后,发现不明飞行物体报告的有两架航机,证明不是错觉。)
  (那就是这一批外星人――曾和白素一家,上下三代有过密切接触的外星人的飞船,应该没有疑问了。)
  支持白素有外星人想法的,还有红绫所说"会全身生火的人",那种人和银猿的关系十分密切――是不是那种外星人身上会发光(或者竟是真的发火)呢?
  白素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当晚,蓝家峒为了欢迎良辰美景,全峒又适逢跳月,所以狂欢达旦。
  红绫和众猿猴,也夹在人群中,玩得疯疯癫癫,可是都没有和很辰美景多接近。白素在午夜之后,看到红绫在一个火堆之旁,坐了下来,火光映着她的脸,在火苗闪动时,令得额上累小的汗珠,看起来更晶莹。
  白素走过去,用毛巾替红绫抹着汗,红绫在那一刹间,表现得很柔顺。
  白素想了一想,才问:"你说会冒火的人,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红绫连想也不想,就道:"就是人会冒火,像这个火堆中的木头会着火一样。"
  白素又道:"是冒一会儿,还是冒很久?"
  红绫瞪大了眼,却答不上来。白素又问:"那人冒了火之后,是死了,还是活着?那人是否随时都会冒火出来??
  白素的思想方法何等细密,和红绫截然不同,她从"人会生火"这一个奇异的现象上,分析出许多现象来。
  可是红绫全然没有想到过这些,她皱起了眉,大声道:"会有火就是会有火,我哪知道那么多?"
  白素已经有点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当然有不同。人身上一冒火,就会被烧死,但也有忽然冒了一下火,又可以不死的――"
  白素就把棵棵入奉为精神领袖的烈火女的事,和烈火女三年一度新旧交替的事,说给红绫听,红绫对这一类稀奇古怪的事十分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她发表意见:"做烈火女,太可怜了。"
  白素于是再问:"你说的会冒火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红绞直跳了起来,落地之后才大声道:"我见过!"
  白素追问:"好,在哪里?什么时候?"
  看红绫的神情,真的努力想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她脸胀得通红,可是她答不上来。
  当时,要是我在场,一定早已制止白素问下去了。可惜我不在。
  而良辰美景大约在十分钟前也来到了火堆边,听白素讲烈火女的故事。这时,见红绫想得痛苦,她们便道:"红绫想不起来了,让她慢慢想。"
  红绫大叫:"慢慢想,也想不起。"
 
第七章 外星人的谜团
 
  红绫说着,双手交抱在胸前,神情倔强。
  我听得良辰美景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知道当时的情形,实是一触即发,希望白素能及时刹车,别再火上加油才好。
  可是白素对于日间所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她冷冷地道:"根本没有会发火的人!"
  红绫紧抿着嘴,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火堆,良辰美景留意到她有受了大委屈的神情,向白素连连摆手,白素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红绫确然见过那种人,那种外星人身子会冒火,可是当时她实在大小了,可能只有一岁左右,所以她见过的情形,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记忆,只是一个印象。所以她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可是又说不上来。"
  良辰美景不出声,我又道:"白素应该也想到这一点的,不该逼她说――没有人可以说得出。"
  良辰美景仍然不说话,我骇然:"白素还在逼她?"
  良辰美景道:"不,白姐姐转了话题,要红绫把那两只老猴于叫来。"
  红绫听了白素的后,转过了身来,睁大了眼,望定了白素,火堆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毕竟是野人出身,所以并不是善于不配合面部表情和心中所想,而是心中在想什么,全都显示在脸上。
  这时,她的脸上,就充满了不信任和怀疑。
  红绫的这种神情,令得白素感到伤心,多于感到生气。任何母亲,如果在女儿的脸上看到了这样的神情,都会十分伤心。
  白素叹了一声:"你在怀疑什么?快把两头灵猴叫来,我有话要问它们。"
  红绫扬了扬眉,口唇掀动,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大概她想说的是:"你又不会说它们的话,怎么能问它们什么?"白素也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伸手向她指了一指,也没有说话,可是意思也很明白:"你来传话。"
  从这种情形来看,她们母女两人,还是可以心灵相通的,只是各行其事,难以合一而已。
  红绫不再坚持,站了起来,发出了一下短而急促的啸声――良辰美景说:"那时,那两头老猴子不知在什么地方,红绫的叫声也不是太响亮,可是老猴子就听见了,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道:"动物有他们自己的通讯方法,蛾类发出的音频,可以传到三公里外给同类感应到。青蛙的'呱呱'声,也可以传出老远,那是动物天生的本领,猿猴之间,必然也有这种本领。红绫会,而发出的声音,音频可能不在人耳所能听到的范围之中。"
  良辰美景听了我的话,互望了一眼,欲语又止。我看出她们有话想说,就向她们做了一个手势,她们才垂下了眼:"生物有很多本能,确然非人所能及,但是人有智慧,会发明许多东西,人可以在地球的两端互通讯息,生物就不能。"
  我一听到她们这样说,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两个小家伙误会了,误会我是在偏袒红绫,说灵猴比人还要能干。我一面笑着,一面道:"当然,人是万物之灵,这句话,基本上还是说得通的。"
  良辰美景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在为她们的态度道歉。
  当时红绫一发声之后,各人都不出声,只有火舌的呼呼声,和柴枝的爆裂声。
  过了两分钟左右,才听到有同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两股银影,箭一样射到,在红绫的身边停住,正是那两头银猿到了。
  红绫立时望向白素,白素沉声道:"我试着直接向它们说,你替我传话。"
  白素在那样说的时候,向银猿招了招手,两头银猿向白素走近。红绫实在是不放心,也跟着走近来。
  白素发出了她第一个问题:"请问,是不是有人替你们的头做过手术?"
  两头银猿也仿效着白素的动作,猿眼骨碌碌地转动,显然不懂白素的话,白素望向红绫,红绫道:"你的话,我也听不懂,'做过手术'?什么叫'做过手术'?"
  白素"啊"地一声,知道自己用的语言太深奥了,她改口道:"我问的是,是不是有人用刀,或是用什么工具,把它们的头打开来过。"
  红绫这次听懂了,她双眼睁得极大,反问:"可以这样的吗?"
  白素道:"你别管,照传就是。"
  红绫迟疑了一下,用手势和一些声音,把白素的话传了过去。
  两头银猿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连翻了几个跟斗。
  红绫道:"它们说没有,而且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它们吃蛇脑的时候,才打开蛇头来吃的。"红绫这时,对白素问题的反感,已表现得很明显了,良辰美景都悄悄地拉了拉白素的衣袖。
  白素却不理会,又向银猿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头顶。"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素也做了手势,两头银猿居然听懂了,它们非但不前来,而且,还十分警惕地缓缓后退。
  红绫也立时提出了抗议:"它们不肯!"
  白素一字一顿:"好,红绫,你去仔细看它们的头顶,总可以吧。"
  红绫立时大声道:"我也不能摸它们的头。"
  白素疾声:"没叫你摸,叫你仔细看。"
  红绫哼了一声,招手令银猿过去,她就盯着它们的头顶着。白素问:"看到了没有?"
  红绫的回答,虽然负气,但听了也令人发笑:"看到了,两个头。"
  白素叹了一声:"它们的头上有疤痕,只有头皮被割开过,才会有这种疤痕留下来。"
  红绫倒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至少,她听了之后,呆了一呆,就向银猿传过了白素的这句话。
  银猿的反应和上次一样,又在原地翻了好几个跟斗,和发出了一连串声音。红绫转过头来,向白素摇了摇头。
  白素望着火堆出了一会神,这次,她问红绫:"它们是从那个有一间屋子的山顶来的?"
  红绫点头,白素又道:"问它们是不是曾和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在一起生活过?"白素在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连声音都变了。
  因为她的问的是她的母亲的事――陈大小姐当年抱走了我们的小人儿之后,肯定会在那山顶居住过。她忽然不知去向,红绫由于太年幼,什么记忆也没有,白素于是想在银猿的口中问个究竟来。
  别说当时白素紧张,连我在听良辰美景转述时,也不由自主,感到紧张。
  红绫的感觉十分灵敏,她也看出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非同小可,所以十分认真地传话,而且,和银猿互相比手势,交谈了相当久,期间,指向白素的次数,不下十次之多,可见她是反复地在问它们。
  白素看到红绫这样认真,也十分高兴。
  可是结果很令白素失望,红绫道:"它们说,它们会和人在一起,可是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像你。它们认人和人不一样,它们只记住……人的气味……不记住人的模样。"
  红绫在说到"气味"的时候,用力掀着鼻子,说到"模样"时,又在自己的脸上摸着,样子可爱。
  白素还想问什么,红绫已经抢着道:"它们也说了,你的气味,它们以前没闻到过!"
  白素不禁苦笑,她一出生,就被她的母亲留在烈火女所住的山洞之中,母女两人之间,就算有气味相同之处,也必然淡之又淡,无法办认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那些曾和它们在一起的人,是不是都会……发火?"
  白素说到这里,向火堆指了一指。
  这个问题简单,答案也很肯定:"是,都会发火,一共有――。"
  红绫说到这里,向银猿望了一眼,才道:"一共有三个……神仙。"
  红绫坚持会发火的是神仙,不是人,那自然是十二天官给他的先入之见。
  白素闭上眼一会,在苗疆发生的往事之中,宇宙飞船和会飞的人,担任了相当重要的角色――当时出现的也是两个人,所以一出现,就救了坠崖的大满老九和铁头娘子两个人。
  如今,银猿说有"三个",那多出来的一个,应该就是陈大小姐――白素的母亲。
  所以白素又问:"那三个……是不是两男一女?"
  这次的回答也来得很快:"它们不知道什么是男,什么是女。"
  白素皱了皱眉,她总不能说自己的母亲是"雌"的或是"母"的。所以她的问题改为:"是不是有两个会发火,一个不会发火?"
  红绫传了话过去,这一次,连白素也看懂了,银猿是在说"不,三个都会发火。"
  假设外星人会发火,陈大小姐不会,那么,这现象就够令入迷惑了。
  假设三个人,两个是外星人,一个是陈大小姐,本来很合理,但三个人都会冒火,那似乎已推翻了这个假设。
  白素当时,向良辰美景望去,良辰美景也十分迷惑,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还是两个外星人,一个是陈大小姐,外星人不但自身会冒火,也会令别人、令地球人的身体冒火。"
  良辰美景不是很信服我的判断,望着我不出声。我补充:"所谓会发火,冒火,都是红绫转述银猿的话,可能只是身上发光,或有些看来像火一样的光芒,使灵猴以为那是火。"
  对于这一点,良辰美景大表同意,她们又问:"那么棵棵人的烈火女呢?"
  我正想这一点:"我相信烈火女和外星人也有关系,这一类外星人,一直在苗疆活动,烈火女的现象,也是他们造成的。"
  说到这里,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外星人为什么要形成烈火女现象?为什么要向银猿施脑科手术?为什么忽然要陈大小姐一起不见?我一无所知,也无从假设。
  良辰美景也没有问,只是在我手势的催促下,继续说在蓝家峒发生的事。
  白素也没有什么可以问的了,她盯着两头银猿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这两头银猿,必然会被施过手术,她要把它们带到有先进设备处,作详细的检查。
  当白素起了这个念头之时,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和十分难达到目的。
  试想,良辰美景只不过是为了想摸一摸灵猴的头,表示亲热好意,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等于已经翻了脸。而如果把银猿送去检验,大有可能,会把它们的天灵盖再度揭开来进行观察,红绫怎么肯答应?
  红绫再聪慧,由于她没有现代知识,决不可能接受这种事。而要等她可以接受,就算照白素订下的教育进度,也要红绫肯配合,那至少也是三年五载之后的事了。
  当然,以白素的能力而论,要令得两头银猿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受麻醉,然后再把它们悄悄弄走,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这一来,她和红绫之间的关系,当然更恶劣,她简直不敢想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当白素在这样想的时候,她自然有些阴晴不定的神情显露――除非是大好大恶、险诈之极的人,不然,心中在想什么,面上总会有点透露,何况红绫和银猿都有超灵敏的感觉?所以,红绫突然搂住了银猿,望着白素,神情戒备之极。
  白素想了没有多久,就决定照我的办法行事――我的办法是,行事必然光明正大,公开进行。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也必然当他是成年人一样,明打明地和他商量。白素用我的行事方法进行,本来很不错,但是她犯了一个错误。
  当时,她用十分诚挚的语调说道:"这两头银猿,一定会被……神仙在头部留下了什么,那留下的东西,可能对它们有害,可能对……我们很重要,我要把它们带到医院去,好好检查。"
  红绫双眼圆睁:"怎样检查?"
  白素想了一想:"当然先照X光――那是一种设备,一照就可以看到骨头,或许,会把它的的头部再揭开来,看个究竟。"
  白素这时所谓"在它们脑中留下了的东西"云云,只不过是想说服红绫而讲的,绝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而以后事情的发展,居然大是相类,那是她在事前完全想不到的。
  红绫大摇其头:"不必了,它们好好的,没有什么必要去照……那什么光,更不能把它们的头打破。"
  良辰美景听红绫说得有趣,她们本就爱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把它们的头打破,是用外科手术把头骨揭开,没有危险的。"
  红绫一听,更是大为不满:"你们喜欢怎么弄你们自己的头,只管去弄。"
  白素这时,渐渐焦躁起来,她感到这两头银猿的关系十分重大――在那山顶,外星人、陈大小姐和银猿,曾一起生活过。多发掘一分银猿的秘密,就等于多明白一分陈大小姐过去行为的秘密。
  所以她皱着眉:"你看她们多有知识,你就什么也不懂。听妈的话。"
  她的话还没有讲完,红绫已大叫了起来。
  我听得良辰美景说到这里,也不禁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白素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一般来说,只有很无知的人才会犯。白素聪明绝顶,应该知道不能这样说的――为人父母者,千万要注意的是,不能当着自己儿女和外人的面,说人家的儿女如何如何好,自己的儿女如何如何不是,这是最伤自己儿女自尊心的行为。
  白素岂有不明白这道理之理?实在是她精神上的压力大重了,所以才会脱口这样说,红绫一叫,她就知道自己不对了。
  她想立时改正,可是已经迟了。红绫一面叫,一面直跳了起来,身在半空,就指着良辰美景,神情十分古怪,也不知她是怒是喜,可是确然有着笑容。她身在半空,向后翻了出去。
  那两头银猿和红绫之间的动作,配合之佳,不亚于良辰美景,也同时向后翻了出去。红绫在翻出去的时候,不但指良辰美景,也指白素,一下子就翻出了十来公尺。白素自知自己要追,万万追不上,所以她急叫:"良辰美景。"
  她叫的意思,再明白没有,是要藉良辰美景的绝顶轻功,先把红绫拦住了再说。
  良辰美景的反应,算是快到了极处,一掠而起,向前直扑了出去。
  可是两条红影甫起,两道银影,就对着她们,激射迎了过来。只见那两头银猿,在月色之下,张牙舞爪,竟迎面直扑了过来,攻向良辰美景。
  它们的来势虽快,可是看得十分清楚,它们的指上,有着银光闪闪的利爪,长达两三公分。
  良辰美景一见这个情形,她们赤手空拳,自然不敢硬拼,立时一个扭身,打横窜了开去,两头银猿也立时再度后翻,倏来倏去,快疾无伦。
  等到白素赶到良辰美景身边时,问:"她所做的手势,算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笑?"
  良辰美景苦笑,一时也答不上来。
  关于这个问题,后来温宝裕的意见,最是中肯。
  温宝裕说:"孩子听自己的父母这样说,必然起反感,第反应就是:'你既然说别的孩子好,那你就把别的孩子当儿女好了。'――红绫先后指了她们,就是这个意思。"
  我道:"说得有理,可是她为什么要笑呢?"
  温宝裕道:"这就比较复杂,普通的孩子这样想,只不过是想一下而已,事实上,他的父母也不能把别的孩子当儿女,就算能,自己也不能割断和父母的关系。所以接下来的神情,必然是生气,不可能笑。"
  我点头,鼓励他说下去,因为我同意他的意见。
  温宝裕大是高兴:"可是红绫不同,什么叫父母,什么叫儿女,只怕她在很长一个时期内,都并不明白。她感到自己做女儿的蜜月好奇期已过,母亲越来越好要她做她不愿做的事,成为她的一副重担,她是想随时放弃女儿这个身份的,只是想不出办法而已。忽然有良辰美景做她的替死鬼,她如何不高兴?所以才忍不住现出欢容来。"
  我同意温宝裕的说法,后来转述了给白素听,白素真的怒意:"这小鬼,竟然用了'替死鬼'这样的说法,太可恶了。"
  吓得我连忙替温宝裕打圆场:"当然那只是顺口说的,不是说你真的会逼死――"
  说到这里,我感到很尴尬,发现自己正在越描越黑。所以也只好住口不言了。
  当晚,在火堆之旁,白素默然不语,良辰美景也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她们才道:"都是我们不好,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吧。"
  白素摇头:"不能太迁就她,她不能一辈子当野人。"。
  良辰美景更不敢说什么。其时,三人都想,第二天就会没事了。可是第二天,红绫和那两头银猿并没有出现。其他和红绫玩成一团的猿猴,也踪影不见。
  一整天不见红绫,白素已急得团团乱转,当天色黑下来时,她驾了直升机出去,不断地在低空兜圈子,可是到天亮回来,她一言不发,显然没有结果。
  良辰美景只见她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去找十二天官,良辰美景跟在她的身后。
  白素和十二天官,说的是"布怒"苗语,良辰美景能说德、法、英语,可是不通苗语,所以听不懂他们的在说什么,只知道白素在问,十二天官在答,讨论的问题很是严重,因为人人越来越是神色紧张。
  良辰美景以为白素和十二天官商量完了,一定会把谈话的内容告诉她们。
  可是大出她们的意料之外,白素没有说,她信忍不住问,白素的回答竟然是:"没有什么,我只是问了他们一些问题。"
  白素的这种回答,简直令良辰美景伤心欲绝――直到她们向我讲起的时候,兀自眼泪汪汪。可是当时,观察精细如此的白素,居然未曾觉察,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逞自走了开去。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大是讶异。因为若不是白素心乱如麻,根本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便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固然,表面看来,红绫不见了,白素的心很乱。但我知道不是如此,因为红绫自小在苗疆长大,又有银猿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那情形,和少女在大城市离家出走,大不相同。离开了蓝家峒,对红绫来说,和回家一样,白素纵使关心则乱,也不会那样子。
  一定另有事情,令白素失常。
 
第八章 白素发现了发火人
 
  良辰美景事后也想到了这些,但当时她们想不到。她们自然的反应是:白素生她们的气了,因为她们令红绫出走,所以白素生气了。
  她们甚至想不告而别――如果不是身处万山千峦之中,她们已经这样做了。而且,白素离开之后,竟没有理会她们。两人生了一上午闷气,到了中午时分,才见到白素和十二天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十二天官一面吵着,一面指着停在草地上的直升机,白素却一个劲儿摇头。
  良辰美景赶了过去,白素见到了她们,向她们一挥手道:"我去找人,你们在这里等我。"
  良辰美景这才估计到十二天官和白素争执,是十二天官主张她利用直升机,而白素却不愿。良辰美景也不知道白素为什么不愿意用直升机,说到这里,她们望向我。
  我也不明白,只好猜测:"她是想向红绫展示她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把她找回来?"
  良辰美景偶然:"也许。"
  我发急:"先别讨论,她许徒步去了?"
  良辰美景咬着下唇,点头:"看来十二天官挪不过她,有一个把一柄很锋利的苗刀给了白姐姐,她收了,可知她去独闯,会有危险。"
  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着急。
  可是,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什么,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良辰美景不要打扰我的思索――我想到的事,还十分模糊,所以要静下来想一想。
  我想到的是:白素离开蓝家峒,并不是为了去寻找红绩,而是另有目的。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白素是为了什么弃直升机而不用,要徒步去进行?
  我向良辰美景看了一眼,又和蓝丝联络,把我的想法,大声说了出来,良辰美景和蓝丝立即有了回答:"不会吧。不是为了找红绫,她去找什么了?"
  我道:"这正是我要找你们商量的原因。事情一定十分严重,不然她不会这样做
  说到这里,我陡然提高声音叫:"红绫,你来,我们一起讨论。"
  良辰美景说红绫可能就藏身在附近,我相信她们的判断,也相信红绫一直在听我们谈话,只要她和白素有微妙的天性联系,我深信虽然她和白素之间有意见不合之处,但仍然一定关心白素。
  所以,我才出其不意地大喝一声,要她现身出来,那会使她措手不及,应声而出――她绝不是什么好猾之徒,只是一个想按照她自己喜爱的方式生活的半野人。
  我陡然一喝,良夸美景先是愕然,随即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互望一眼。而我在一喝之后,立时四面打量着,想看看红绫究竟用什么方法现身。
  就在这时,只听得就在离得极近处,传来了"哈哈"一下笑声,这笑声听来再熟悉没有,却不是红绫是谁?我定眼循声看去,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红绫躲着的地方,离我和良辰美景,不足五公尺。
  老实说,当我们料定她就在附近的时候,我们一面说话,一面已不住在打量着周围,想用眼光把她找出来。我的观察力可说很是锐利,但若不是她自动现身,只怕和她只相隔五公分,也一样找不出她来。
  原来她竟然懂得"伪装"――那是生物保护自己的本能,在大树上,有许多藤蔓,绕着树杆、树枝,她就利用藤蔓来掩护自己,找了一大把藤,把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然后,斜斜地站在大树的主杆上。
  那样,她看起来,就是树杆上斜生出来的一根树枝,我肯定我的眼睛,曾不止一次扫过那"树枝",却绝未想到过那是一个人的伪装。
  这时,红绫自树杆上落下,向前走来,一面扯脱身上的藤蔓――她气力很大,那些膝,都有手指粗细,却被她随扯随断,落了一地。
  我向她望去,接触到她的眼睛,在闪闪生光、满是佻皮得意之情,我想,若是天下要选顽童冠军,那一定非她莫属。
  对付顽童,有对付顽童的法子,原则之一是让他多于责他。何况她在一喝之下,就肯现身,可知她的本性还是很好的。所以,我先鼓起拿来,表示说她藏身巧妙,人所难察。良辰美景也跟着鼓掌――一来,她们明白了我的意思,二来,她们对红绫上等巧妙地伪装,也着实佩服。
  在一阵掌声之中,红绫满面都是欢容,一下子跳到了我的身前,伸手勾住了我的颈,表示亲热。
  我在她宽厚的背部,拍打了两下:"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全听到了?"
  红绫点着头,望向我:"若是有人要摸你的头,我也一样会生气。"
  她念念不忘的,还是良辰美景摸了银猿的头。这又使我心中一动――银猿自身,绝不会立下一个规矩,说是自己的头不能被人摸。
  那么,这规矩又是谁定下的?何以红绫会知道这个规矩?
  我隐隐感到,事情可能和银猿头顶上有动过手术的痕迹有关,可是一时之间,也不得要领。
  红绫在一本正经,把我这个父亲视同如银猿同一地位来爱护的时候,我不会受宠若惊,但是也绝不会生气。因为我明白这种事发生在红绫的身上,是顶顶自然的事。
  红绫对我说话了之后,又向良辰美景望去,良辰美景的反应极快,是立刻向她狠狠地作了一个鬼脸。
  红绫先是一怔,但是立刻,她也回了一个鬼脸。
  良辰美景再做,红绫也不甘后人,于是你鬼脸来,她鬼脸去,到后来,单靠面部肌肉的活动,已经不足够,于是又出动双手。
  这时,通讯仪中传来了蓝丝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没有声音了?"
  我笑道:"她们正在互扮鬼脸,良辰美景虽然是两个人,可是吃亏在扮起鬼脸来也一摸一样,而且她们多少有点顾忌,不像红绫,肆无忌惮。"
  我竟然做了鬼脸比赛的评述员,再加上她们三人的样子,实在有趣,所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笑,她们各人也忍不住了,先是各管各笑,接着是良辰美景,笑成了一团,红绫大叫一声,扑了上去,三个人笑成了一堆。
  多了笑声,自然也少了嫌隙,蓝丝的笑也传了下来:"我要是也能参加有多好。"
  我知道蓝丝在降头术上已大有成就,但是她毕竟也是少女,自有她醉心嘻戏的一面。
  良辰美景和红绫还在笑着,我喝道:"三个鬼丫头,快来和我一起商量正事。"
  三个人这才算分了开来,红绫笑嘻嘻,一边一个,拉着良辰美景的手,到了我的身旁,我也不说要她们"以后要做好朋友"这类废话――能成为好朋友,不说也能。不能成为好朋友,说也不能。成年人很多时候,在少年人面前大说废话,那是最令少年人反感的事。
  我先望向红绫:"你娘亲只带了一柄苗刀,在她不熟悉的环境之中,随时会有危险。"
  红绫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她才道:"你们刚才说了,她不是为了找我。"
  我叹了一声:"是,我认为她第一次,驾直升机离开,是为了找你,一定是她在那次飞行中有所发现,所以才会再次徒步出发。"
  良辰美景问:"她发现了什么呢?"
  我道:"我们在这里讲座也没有用,她曾和十二天官讨论、争吵过,在十二天官那里,一定可以问出名目来。"
  蓝丝的声音传来:"对,我正想那么说。"
  良辰美景也叫:"回蓝家峒去!"
  我问红绫:"你那两个银猿朋友呢?"红绫翻着眼:"它们……不会喜欢被人把头打开来,我让它们回去了。"
  我试探着问:"那个山顶?"
  红绫点了点头,我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向上指了一指,良辰美景的轻功虽然好,但是红绫的爬树本领,是自小跟灵猴学的,所以三个人一起到了树顶,我反倒落后了一步。
  蓝丝已驾着杜令的直升机下来,缀下了吊索,把我们都吊了上去,留下了借来的直升机在山顶,直飞蓝家峒。
  在途中,我问红绫:"灵猴的头除了会冒火的神仙之外,谁也不能摸,这规矩是谁传下来的?"
  红绫惘然:"不知道……怕是神仙传下来的吧?"
  我追问:"神仙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红绫的神情更惘然,过了一会,她居然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你们问我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我也叹了一声:"那全是发生在你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你大小,只有印象,想不起事情的过程来了――你想不想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知道得多一点?"
  红绫不但立时点头,而且现出十分殷切的神情。
  于是,我就从她出生之后说起――那是一个极长,而且复杂之极的故事,再加上有许多事,她根本无法明白,还要详细解释。
  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才把整件事向她说明白的,我也记不清了,总之一有机会就说,也说了至少有半年之久。在直升机飞赴蓝家峒途中,我只是向她说了一个开始而已。
  后来,我发现向红绫说和她有关的故事,她十分有兴趣听,而在说故事的过程之中,她吸收的知识之多,远在白素替她编排的课程之上。
  直升机在蓝家顺下降,十二天官围了上来,我第一句话就问:"白素回来了?"
  十二天官愁容满面地摇头。我直接地间:"她到哪里去了?"
  这时,红绫、良辰美景和蓝丝也全部离了机舱,十二天官见到了红绫,很是高兴,并没有责备的神色,这更使我肯定,白素的离去,并不是去找红绞的。
  十二天官道:"她上次……驾机去找红绫,说是发现了会……发火的入,要去找他们。"
  这句活,令得所有的人都意外之极,一时之间,准也不出声,却不约而同向红绫望去。红绫也吃了一惊:"神仙?"
  十二天官的神情更是凝重:"身上有火冒出来的,那是神仙,我们苗人,从祖宗传下来,都是那么说的。神仙不能接近……棵棵人更说,神仙不单自己的身子会冒火,还能叫人的身体也喷火……烧死……他们的烈火女,就是那么来的。棵棵入不信有神仙,所以神仙才在他们之中,立一个烈火女,一年一度,叫他们信有神仙……"
  十二天官十二个人,说话你一言,我一语,但幸而他们纂上在一起,又有生死相共的信念,所以虽然乱一些,倒也还能听得明白。
  我听到这里,思绪紊乱之极,只感到许多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又凑到一起来了。而每逢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必然有十分惊人、意料不到的事发生。
  我先抛开了所有疑问(太多了),问了一个最主要的:"她为什么要徒步去?"
  十二天官苦笑:"她说那地方……直升机下不去,地形太险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地形太险峻,这等于说白素危险程度又增加了。
  我明知道事情已糕到了这种程度,埋怨也没有用,可是我还是埋怨:"你们明知她对苗疆的地形不熟悉,就算不能劝阻她,也不该让她一个人去涉险。"
  十二天官一听得我这样说,都现出委屈的神情,那小老头道:"我们怎阻得住她?也提出了我们陪他去,可是给她拒绝了,她说事情有点很特……很特别之处,我们去了只有坏事,她也说,若是我们跟了去,就和我们翻脸,再也不踏入蓝家峒一步。我们曾和她有过剧烈的争吵,这两个小姑娘也看到的。"
  良辰美景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是,白姐姐的态度坚决之至。"
  我叹了一声:"你们明知扭不过她,她一走,也该有人悄悄跟在她的后面才好。"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感到我这样说十分有理。可是十二天官一听,却现出了十分惊讶莫名的神情,望定了我。我苦笑立刻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笨事――苗人性子直,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有这种悄悄跟踪、鬼头鬼脑的事,何况他们十二天官,行动一致,十二个人跟踪白素,焉有不被白素发觉之理?
  我挥了挥手:"算我没说过――那险峻的地方,怎么去?她说了没有?"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本就没有寄以多大的希望,所以十二天官一起摇头时,我也没有进一步失望,只是道:"方向呢?她是从哪一个方向去的?"二十天官也是大眼望小眼,答不上来,十二天官虽然各有一身超群的武功,可是头脑简单,生活质朴,却是和别的苗人无疑的。
  蓝丝在这时道:"她第一次驾机出去,是去找红绫的,那不会离蓝家峒太远。她既然可以在飞行途中有新发现,我们绕着蓝家峒打转,也一样可以发现她所发现的。"蓝丝的办法,听来是笨办法,却实在是在茫无头绪之中,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自十二天官之一的手中,接过一竹筒酒来,大口喝了两口,一挥手:"走。蓝丝,你对附近的地形熟,和我一起去。"
  红绫叫:"我也去,良辰美景也去。"她竟然说在良辰美景之前,令两人十分高兴,我想了一想,知道眼前这四个女孩子,别看她们年轻,可是各有各的能耐,在蛮荒探险,都是极好的帮手。所以我点头道:"好,这就走。"
  我和蓝丝,是在清晨时分见到了良辰美景的,在林子中听她们叙述经过,红绞现身,又来到了蓝家峒,直升机飞行快速,也就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苗疆可能由于拔天而起的山峰多,气象方面也比较古怪,日头附近常有日晕,有时,日晕一层又一层,色彩鲜明。
  这时就是那边,太阳的旁边,像是有环形的彩虹围着,十分美丽。
  我吸了一口气,已经向直升机走去,十二天官的神情,十分沮丧,个个低头不语,我想安慰他们几句,可是自己也心乱如麻,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正在此际,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鸣呜声,传了过来。十二天官和蓝丝一听到,面色立即剧变,变得紧张警惕之至,个个凝立不动。
  面前我眼晴范围之内,所有看得到的蓝家峒人,也个个凝立不动。
  那"呜呜"声维持了十来秒,竟是人人不动。这种情形,一望而知,是有重大的变故发生了。
  我向蓝丝望去,蓝丝沉声道:"有陌生人来了。"蓝家峒和别的苗峒一样,不是很欢迎陌生人前来的。尤其是蓝家峒,由于收留了老十二天官的缘故,更是小心敏感。这时,竹子制成的号角声略停之后,又响了起来,十二天官和蓝丝的面色更难看,我也不禁紧张:"来的是什么人?军队?"
  蓝丝作了一个手势,竹号声起伏不已,那显然是一种"语言"我却不懂。红绫看到人人不动,很是不耐烦。我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动。
  蓝丝压低了声音:"有三个蛊苗,求见峒主。"十二天官在这时,竟然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可知他们心中,何等恐惧。
  这时,又看到身形又高又瘦的峒主,正在几个人的拥簇下,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本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也着实紧张。知道了只不过是三个蛊苗来造访,自然大大松了一口气。
  蓝家峒中所有人,连十二天官和蓝丝也紧张,自然有理由,因为蛊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如果是敌非友,那是天大的麻烦,虽然蓝丝的降头术,也出神入化,但双方争斗起来,总不是好事。
  峒主很快来到近前,神情极其惶急。我本来还想先问明白他们何以这样紧张,再说自己和蛊苗之间的关系,可是看到他们这等情状,我就道:"不必怕,我和蛊苗有交情,他们的族长猛哥,是我的好朋友。"
  此言一出,十二天官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定了我,蓝丝必然会在温宝裕处听到过我的那一段经历,所以立时欢呼起来,峒主立时大声欢呼,在他身边的一个人,取出竹号来吹,声音嘹亮。一时之间,刚才仿佛是僵硬了的整个苗峒,又活了过来,由此可知,这蛊苗的神通,是如何令人震撼。
  后来我问了蓝丝,蓝丝道:"没有人敢得罪他们,他们来了,就算没有敌意,也会有点要求,有些要求十分难做到,又不能不答应。所有苗峒,一听到蛊苗来访,都很害怕,都愿意敬鬼神而远之。"
  我道:"你精通降头术,也正是蛊术的范围,也会怕他们?"
  蓝丝道:"我自然不怕,可是全峒那么多人,防不胜防,也是麻烦。"
  当我和蓝丝讨论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了。
  当时,眼前的苗人吹着竹号,传播喜讯,峒口处的竹号声也传来,蓝丝道:"他们来得好快。"她望向我,"我们迟一会出发,先由你出面接待了他们再说。"
  我心中再不愿为此耽搁时间,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也无法拒绝蓝丝的要求,所以点了点头。当下我仍然握着红绫的手,峒主、蓝丝在前,十二天官在后,一起向酮口走去。
  苗峒大多数都有一个十分险要的人口,有的还隐蔽之极,那是为了不轻易被人发现,打乱平静的生活。蓝家峒若不是自天而降的话,就要通过一道很狭窄的峡谷,才能到达。在这峡谷之中,只要有少数人守卫,干军万马,也冲不进去。
  我们一行人到了峡谷口,有一道水流很急的溪水横过,这时,已看到三个人,正涉水过溪来。在水花四溅之中,看出这三个人,都穿着蓝底白花的印花布所制的衣服,那正是蛊苗最喜欢的衣料。
  那三个人的身手,都十分敏捷,他们在宽阔的溪涧上窜来跳去,落脚之处,都踏在溪中的石块上。凡是溪中有石块处,水流也格外急,看起来,就像他们到哪里都溅起老高的水花一样,很具气势。
  不一会,三个人已过了溪,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向前大踏步走来。在相隔还有六七十公尺之际,我已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蛊苗的族长猛哥。
  我和猛哥已有好多年没见了,他自然变了很多,可是精悍依旧。我心中暗暗惊异,不知是什么事,要猛哥亲自出马?
  这时,在猛哥身后的两个人,已各举起了一支竹竿,竹竿上绑着几条颜色灿烂的丝带,峒主一看,就失声道:"是他们的族长。"
  我这才知道,那是猛哥表示身分的标志。刹那间,和猛哥相识的过程,一起涌上了心头,光阴如箭,过去了那么多年。
 
第九章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我十分激动,大声叫着:"猛哥!"
  一面叫,一面我就向前奔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行动十分不合规矩,猛哥打出了他族长身分的旗号,就该由峒主隆重迎接。
  我奔出去的时候,蓝丝拉了我一把,却没有拉得住。当然,后来谁也没有见怪,因为猛哥一认出了是我,那是意外之喜,还去理会规矩是怎样的?
  我叫着向前奔去,来的三个人都呆了一呆,接着,猛哥也大叫了一声:"卫斯理!"
  他也向我奔了过来,我们飞快地拥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背,分开来,互相仔细看着对方,再拥抱。好几次;都各自激动之至,才吁了一们气。
  猛哥的汉语,说得流利之极:"真是神了,卫斯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笑道:"说来话长。"
  猛哥一沉脸:"你到苗疆来,也不来看老朋友。"
  我摇头:"这里离你们那边,少说也有三百里,没事,来打扰你干什么?"
  峒主和十二天官围了上来,这时他们才真的相信我认识蛊苗的族长,而且关系非同小可,可以完全不照规矩来行事。他们的神情,自然也佩服之至。
  我替猛哥引见峒主和十二天官,十二天官的来历,很是隐晦,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喜欢人家提起他们的来历,所以只说他们是峒中十分重要的人物,从十二天官的神情看来,对我的介绍,相当满意。
  接着,我向蓝丝招手:"小蓝丝,你过来,你在外国学降头,非好好向猛哥叔叔请教不可。"
  我这两句话虽然简单,但是已把蓝丝的姓名、身分,全都介绍了出来。蓝丝笑容满面,来到了近前,向猛哥行了一个礼:"所有降头师,都知道猛哥叔叔的大名,而且衷心佩服。"
  猛哥一面打量蓝丝,一面回答:"降头大师大客气了,我们相传的蛊术,远不及降头术的博大精深――'
  猛哥打量蓝丝,当真是由头到脚地打量!以他的身分年纪,也不必对蓝丝太客气,所以他一面说,眼光自上而下地移动。
  当他的视线,落到蓝丝的大腿上的时候,他陡然住了口,在那一刹间,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虽然那种古怪神情,一闪即逝,可是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相信也没有逃过蓝丝的眼睛。
  由于猛哥那种古怪的神情来得如此突然,使我相信,他是看到了蓝丝大腿上的刺青的缘故。
  猛哥虽然立刻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可是我却没有听进去,因为那时我正在想:"猛哥看到了蓝丝大腿上的刺青,为什么会那么惊讶?是不是他知道什么内情?"
  蓝丝大腿上的刺青,一边是一条吴蚣,一边是一只蝎子,视着她白生生的腿,看来虽然十分怪异,但是猛哥的吃惊,当然和温宝裕第一次见到蓝丝时的吃惊不同。
  蜈蚣和蝎子,全是蛊术的主要内容,猛哥身为蛊族的族长,若是见了她们会吃惊,那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十二天官在河上发现蓝丝的时候,也曾因为她腿上的刺青,疑她是蛊神的女儿。那么,蓝丝和猛哥之间,是不是有些关系?
  猛哥的突然出现,已经是意外之极的事,他一见到了蓝丝之后,反应如此奇特,更使我的心中,充满了凝问,以致令得脑中发出"轰轰"的声响来,没有听到猛哥接下来所说的客套话,只是看到蓝丝在刹那间,也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显然她心中也有许多话要间。
  我向蓝丝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我所觉察到的和你一样,请她稍安毋躁,一定会在猛哥口中,问个水落石出,但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蓝丝接受了我的眼色,她俏脸煞白――因为猛哥奇怪的反应,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那是她一直在耿耿于怀的事,自然难免紧张之极。她脸发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来也就格外漆黑。
  我再向猛哥引见良辰美景,猛哥大是奇讶。良辰美景人见人爱,猛哥向她们伸出双手来,她们连想也不想,就各自伸出手来,和猛哥相握。
  猛哥握住了她们的手,用力连摇了三下,大声道:"太有趣了。"
  等到猛哥松开手之后,仍然在喷喷称奇。我心知猛哥不会无缘无故和她们握手,必然是在握手之际,替她们下了什么对她们大是有利的蛊,令她们得到了大大的好处。
  可是问良辰美景有什么感觉,她们却也说不出来,问猛哥,猛哥只是笑而不答,默认了之后,却不说出详细的内容来。只说:"她们明知我是蛊族的族长,向她们伸出手去,她们半分犹豫都没有,就和我握手,这份勇气就很惊人了。"
  我不禁哈哈大笑:"这也值得称赞?有我在一旁,你会把她们怎么样?"
  猛哥坚持:"她们连想都没有想,那就不容易。"
  我没有和他再争下去。
  当时,我最后招手,令红绫走过来,对猛哥道:"你再也想不到,这是我女儿,自小被人带到了苗疆,是由一群灵猴养大的。"
  猛哥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开始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接着,他问:"灵猴?就是在高山绝顶生活的那种?听说是神仙蓄养的?"
  猛哥的这一句话,令得红绫大是高兴,连连点头。
  猛哥向我望来,显然是想知道进一步的情形,我不禁长叹一声!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何等复杂,怎能一下子说得明白。我叹了一声之后,摇着头:"一言难尽,但总会说给你听――你迟来一步,也见不到我,我有极紧急的事,赶着去办。"
  猛哥一伸手,拉住了我:"我的事也很紧急,你可得帮我。"
  猛哥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焦切,而且,又不由自主,向蓝丝望了一眼,蓝丝的反应是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可是分明震动了一下。
  我心中的疑惑更甚,猛哥身为蛊苗的族长,在幅员千里的苗疆之中,可以说是任他驰骋纵横的,他会有什么困难的事?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竟然也一声长叹:"说来话长。"
  刚才我说"一言难尽",他这时说"说来话长",看起来,我们两人难兄难弟,竟像是约定了的一样。
  峒主直到这时,才插上了一句话:"请进峒喝酒。"
  猛哥点了点头,仍然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很久很久了。你要帮我。"
  我很想听听令猛哥为难的是什么事,也想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人,更肯定他和蓝丝之间,必定有点关系,这一切,我都想弄清楚。可是这时,我最心急要做的事,就是去找白素。所以我道:"好,可是我也要找人,事情更急,你和我一起去。"
  看来,猛哥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别的都没问题,所以他连连点头。
  我于是有了新的部署:"蓝丝对附近的地形熟,和我一起走。良辰美景和红绫留在蓝家峒,意见不合,尽可以吵架打架,可是不准说走就走,要等我回来。"
  我以为我的分配很具权威,却不料良辰美景首先叫了起来:"不行,我们本来就只说来几天的,还要赶回去上课。要是你像白姐姐那样,一去……好几天,我们怎么办?你要带我们走。"
  我双手一摊:"没有交通工具,你们怎么走?"
  良辰美景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你带我们到那山头去,那里不是有一架直升机吗?我们就驾那架直升机离开,也耽误不了找人。"
  我一想,她们的话有道理,就点了点头。那时,我看到红绫哮起了嘴,一脸不情不愿,我指着她:"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红绫道:"我也要去。"
  我沉声道:"你去于什么?"
  红绫说了一句我再也想不到的话,却令我绝对无法再拒绝她,不让她去。
  红绫说的是:"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刹那之间,我鼻子有点发酸,天下决没有不让女儿去找妈妈的道理。而且,白素若是看到了她,一定会十分高兴。所以,我又点了点头。
  在我又点了头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新部署"一点用处也没有,这些小女孩,都各有自己的想法,绝不容人越阻代疱。
  当下,我们一起向峒内走去,我告诉猛哥,我们要去找白素。当猛哥看到停在空地上的直升机时,并没有什么奇怪――他近年来常离开苗疆,见识和一般苗人不同。猛哥带来的两个随从,无法挤得上直升机,只好留在峒中,峒主和十二天官自会殷勤招待。
  挤进了直升机,猛哥在我的身边,四个少女挤成一团。蓝丝显然心事重重,一言不发,良辰美景也很沉默,红绫一向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对她来说,语言其实还不是她的生活内容。所以,在飞到那个山顶的途中,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说的是我何以要去寻找白素的来龙去脉,那是说给猛哥听的。
  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来叙述,把一些枝节,都略了过去,猛哥听得十分用心。
  我还没有讲完,就到了那山顶,直升机还在。放下了良辰美景,看她们驾机离去,又跟了她们一会,估计没有问题了,猛哥反倒开心:"我们怎么开始找?一点头绪也没有,唉,再没有比什么头绪也没有,却要找一个人更麻烦的事情了。"
  猛哥曾说过,他在找一个人,已找了很久,求我帮助,可知那找人的事,给了他不少困扰,所以这时,才有感而发。我顺口问了一句:"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猛哥苦笑:"一个男人。"
  他略停了一停:"我只知道自己要我的,是一个男人,那也是我估计的,应该当然是一个男人;可是这男人是长是短,是圆是扁,是老是少,我一概不知。"
  猛哥的话,听得叫人糊涂之极,我知道其中必然有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在再问他:"你找这个男人,找了多久了?"
  猛哥苦笑:"超过十年了。"
  他这个回答,倒令我着实吃了一惊,我吃惊的理由,并不是他找了那么久还找不到――莽莽撞撞的苗疆之中,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只怕一百年也未必找得到。
  令我吃惊的是猛哥的毅力――找了十年都没有找到,可是还在继续找。由此可知,他要找的这个人,关系重大之至。
  心中疑问再多,也不如当务之急重要,所以我决定暂时别问,只是驾着机绕着蓝家峒飞,蓝丝全神贯注,用望远镜向下搜寻。
  猛哥见我没有再问下去,他也不出声,过了一会,才道:"这些年来;我每年有一大半时间,在苗疆周游列国,到的地方可真不少,也曾和棵棵人打过交道,听说过烈火女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已经好久没有烈火女了。"
  猛哥皱着眉:"可是,不但是上了年纪的,连年轻的棵棵人,都相信烈火女是神仙指定的,会给他们带好好运气――去年,我就在一个很隐秘的山谷,看到棵棵人把许多十五岁的少女,集中在一起,希望在她们之中,有一个会忽然身上冒出火来,可是没有能成功――没有神仙施法,人身上哪能无端冒火?"
  我听得心中一动,我曾假设所谓"冒火的神仙"是外星人,那么,烈火女的效替转换仪式,根本就是外星人所安排的了。
  如今这种现象不再出现,唯一的解释,就是外星人已经离去了。而外星人的来去,使用的交通工具,就是那种扁圆形的宇宙飞船。
  白素告诉十二天官,说她发现了会冒火的人,是不是她又发现了外星人的行踪呢?
  如果是,那就难怪她涉险也要弄个明白――这外星人,和陈大小姐的下落有关,而陈大小姐是她的母亲。猛哥对苗疆的事所知极多,我要他再多说引进有关烈火女的事,猛哥的话,当然是出于我的意料之外,至于极点。
  他道:"我和棵棵入没有什么来往,棵棵人相信他们自己的烈火神――多半就是会冒火的神仙,也就不像其他苗人那样热中于蛊术,我对烈火女所知有限,只知道……知道……是听我父亲说的――"
  猛哥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说出了我再也意想不到的话来:"我知道有一双汉人男女,曾在烈火女的山侗中住过一个时期,好像还生了孩子――"
  我一听到上半句,整个人已经直跳了起来,头撞在直升机的舱顶匕,发出了老大的巨响。
  这时,在机舱中除了我和猛哥之外,还有蓝丝和红绫。事情和红绫有更大的关系,但是她由于生长环境的缘故,对自己的身世,并不十分重视。倒是蓝丝,是知道了所有经过的。
  所以,在我大吃一惊之际,蓝丝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来。
  猛哥大是诧异:"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我喘着气:"不。不。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我感到太意外了。"
  当时,事情突如其来,所以我才感到意外,后来静下来想一想,也就知道,那是必然的事。阳光上司当年在苗疆威名赫赫,猛哥是苗人,听他父亲说起过阳光土司,也不是什么奇事。
  当时,我大口喘了几口气之后,就反问:"那汉人叫阳光土司?"
  猛哥"啊"地一声:"你也听说过?这人姓白,是一个大大的好汉。"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刚想告诉他,我和阳光土司的关系,他又叹了一声:"唉,再也想不到,这个人会累得我在苗疆奔波了那么多年。"
  猛哥的这一句话,当真听得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猛哥口中的"这个人",自然是指阳光上司,也就是白老大而言。白老大带着一双子女离开苗疆的时候,猛哥就算和我同年,那年他也不过三岁。
  而白老大自那次离开苗疆之后,好像再也没有再来过,那么,又何以能累得猛哥在苗疆奔波超过十年呢?
  猛哥应该是连白老大都没有见过的,真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猛哥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事情大有意料之外的地方,他盯着我,再问:"有甚么不对?"
  我吸了一口气,示意蓝丝过来驾直升机,又教红绫怎样使用望远镜,告诉她一有发现,就应该怎么做。红绫很高兴她有事可做。
  我钻到了舱后,示意猛哥来到我的身边,我道:"有些事,太凑巧了,一定要弄清楚。"
  猛哥看出事情严重,所以速速点头。
  我先道:"猛哥,你说的那个阳光土司,姓白的,是一条好汉,那是我的岳父。他的女儿,就是红绫的母亲,白素,也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猛哥听了,张大了口,神情如在梦幻之中。
  我又道:"他带着儿女离开苗疆很久了,怎么会累你在苗疆奔波了那么多年?・・
  猛哥又呆了半晌,才感叹了一句:"世界真是小,真的,世界真小。"
  我这时实在心急无比,因为我以为在"探险"和"继续探险"之后,白老大的角色,应该已经淡出了,怎么还会有他的份儿?
  猛哥又叹了一声:"事实上,不能说是他累了我,可是事情和他有关。"
  我吸了一口气,等他作进一步的解说。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五只指甲,竟然呈现五种不同的颜色。
  他道:"这姓白的好汉――。"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江湖上都尊称他'白老大。,"
  猛哥点了点头:"白老大早年,曾到过苗疆,想寻找传说中的苗疆宝藏。"
  有这件事?我并未听说过。可能是由于后来,在苗疆发生的事,实在令他大伤心,所以他一并不愿提了,而所谓传说中的"苗疆藏宝",那和传说中的所罗门王宝藏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事,不心深究。
  我有兴趣知道的是:"这是哪一年的事?"
  猛哥连想也不想:"是我出生那一年。"
  他望向我:"我和你同年,当年在苏州,我们曾经说起过,"
  (我和猛哥相识是在苏州――是的,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那个苏州,想不到吧,那是许多年之前的事,记述在"蛊惑"这个故事之中。)
  我迅速地想着,原来在白素出生的三年之前,白老大已经进过苗疆,那应该是他大闹哥老会总坛之前两年的事,可知他对苗疆十分熟悉。一想到这里,我又陡然想起一件事来。白老大有一只翠绿色的甲虫,说是蛊苗的东西,他把那绿色的甲虫送给了陈大小姐,陈大小姐又让人把它带到了成都,给她妹妹当五岁的生日礼物。
  我曾见过那只甲虫――陈二小姐带着它来看我们,请求我到苗疆来帮她找陈大小姐。由于当时,我们怎么也无法想到陈二小姐和白素之间的关系,所以就没有答应,陈二小姐和那位姓何的壮士,不告而别,后来也就没有了他们的音讯。
  那只不知名,也不知有甚么用途的翠绿色甲虫,白老大一定是得自蛊苗的了。
  猛哥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白铜盒子来,打开给我看。盒子中就有一只翠绿色的甲虫在,和陈二小姐曾展示给我看的那只一样。
  我点头道:"对,就是这一种。"
  蓝丝正在驾机,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却失声道:"啊,这是……这是'一愿神虫'?"
  我曾问过蓝丝,那种翠绿色的虫代表甚么,她的回答说是不知道,因为各种各样的昆虫,应用在降头术和蛊术中大多了。这时,她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叫甚么"一愿神虫",那一定表示这种虫大有来历。我知道蓝丝是这方面的行家,她自己就曾送过"引路神虫"给温宝裕。
  猛哥扬了扬眉,赞上一句:"好眼光。"
  蓝丝望了我一眼,欲语又止。猛哥道:"不是'就是这一种',而是'就是这一只'。"
 
第十章 陈二小姐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怔了一怔,蓝丝已在一旁道:"这种一愿神虫,极其罕见,猛哥叔叔的意思是:'只有这一只,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只。'"
  我立时向猛哥望去,猛哥没有纠正蓝丝的话,可知蓝丝所说是实情。
  我脑际"轰"地一声响,一时之间,纷至沓来的念头,令得我有天旋地转之感。
  就是这一只,
  就是这一只――白老大给了陈大小姐,陈大小姐给了她妹妹,陈二小姐带入苗疆,现在又在猛哥之手。
  那说明了甚么呢?说明陈二小姐进了苗疆之后,曾见过猛哥。
  可是,这虫既然如此罕见,陈二小姐又如何肯把它给了猛哥?
  陈二小姐(韩夫人)进入苗疆之后的行藏,我们一无所知,是不是可以藉此揭开?她是白素的阿姨。当年我们拒绝帮助她,所以一直耿耿于怀,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她的消息下落。
  我指着那虫:"据我所知,这虫,最后落在一个少妇的手中,那少妇是……。"
  要解释陈二小姐和我之间的关系,又复杂无比,所以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猛哥疾声问:"你认识那女人?"
  见猛哥问得如此急,我点了点头,猛哥的反应很怪,他向蓝丝盯了一眼――那还是随便地望一眼,而是极有用意地盯了一眼。
  那时,蓝丝正在驾直升机,我和猛哥在她的背后。照说,蓝丝的背后没有生眼睛,绝不可能知道猛哥有这个特殊动作的。
  可是,我确是看到了蓝丝的背部,耸动了一下――那还是一种努力克制之后的震动,由此可知蓝丝的感觉,一定极其敏锐,在那一刹间,她一定感觉到了一些事。
  然而。她震动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异样,甚至没有转回头来。
  我心中知道,其间必有极大的溪跷在,可是又不知如何问起。
  看红绫时,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在看望远镜,对我们的说话,听而不闻,全无兴趣。
  再向猛哥望去,他已然收回了那种异样的眼光,这时,轮到我的目光异样了,而且,我那种疑惑之至的补情,谁都看得出来。
  猛哥自然也体察到了,所以我也立刻明白了他接下来的一些动作,是甚么意思,他的口角,动作的幅度极小,向着蓝丝,呶了一下,接着,又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他是在说:"等蓝丝不在眼前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令我摸不着头脑了,照说,蓝丝和猛哥之间,是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的,何以猛哥在蓝家峒外一见蓝丝就神情大异,而此时又说话如此吞吐,神情这样暖味?
  难道在蓝丝和猛哥之间,又有甚么牵连?
  正在这时,蓝丝并不转过头来,可是忽然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红绫"啊"地一声:"为甚么要说话?"
  她浑然天成,根本不知道在机舱中发生了甚么事。我首先笑了起来,刚才的那种异样的气氛也就暂时消失。猛哥问道:"告诉我那个……少妇的事。"
  我想了一想:"她是红绫的阿姨……"
  我把和陈二小姐(韩夫人)会面的事,简略他说了一遍,最后我道:"我告诉她,只要一入苗疆,不论见到甚么苗人,只要一取出这只虫来,就一定会有人帮助她――她找上门来了?"
  猛哥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你是说,她是和一个男人一起上路的?"
  我扬了扬眉:"是,那男人是她亡夫的手下,叫何先达,会武术,是一个江湖人物,"
  猛哥的眉心打着结,看来,他又像是要忍不住有甚么神情显露,而又不想被入觉察,所以,他双手按住了脸,足有好几分钟,这才说话。由于他双手按着脸,所以他发出手声音,听来就有点怪,他道:"那……陈二小姐没有找上门来,却在临死之前,叫我撞见了。"
  一听到"临死之前"这四个字,我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并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反应如何。
  我只是见过陈二小姐一次,她年轻貌美,又早已丧夫,谁都会同情她。我对她的死讯这样震动的原因,是我想到,要是白素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一定会极其伤心。为了红绫的事,她情绪已经极差,再受到这样的打击,事情就可能相当严重。
  要是在别人的口中,说出了"临死之前"这四个字,还可以怀疑,而猛哥绝不会说谎;而且,如果陈二小姐在遇到猛哥的时候可以救得活,猛哥一定会出手。以他对蛊术出神入化的造诣,只怕没有救不活的病。
  那么,陈二小姐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心中本已全是疑问,这时,疑问又膨胀了一倍。我大大深呼吸了几下,视线落在直升机下,绵延起伏的山峦,和在山峦间统绕的云雾,心理在这一片神秘的大地上,不知有多少不可恻的事发生过、正发生和将会发生。我觉得自己的发声器官又恢复了功能之后,才问:"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猛哥道:"那一次,我才从昆明回来,经过――"他才说到这里,红绫的叫声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红绫一手高举,一面叫:"我看到一些东西了。"
  我虽然亟急于想知道陈二小姐的情形,但红绫说有了发现,也不能不理――出来找白素,毕竟是我们身在直升机上的原因。
  我忙道:"教过你怎么做的,你忘记了?"
  红绫大声叫:"没有忘。"
  她双眼离开了望远镜,双手在面前几个按钮上按动着,一个荧光屏上,立时现出了原始森林的画面――那是望远镜中可以看到的画面。
  下面的林林十分茂密,而且那是一个四面被山峰包围的山谷,直升机难以降落。
  蓝丝已经尽量把直升机飞行的高度减低,但是离地面还有两百公尺左右。
  透过浓密的树叶,我们甚么也看不到。红绫解释着:"我看到有人在追逐,真是看到的。"
  我刚安慰她没有人会怀疑她,她已叫了起来:"看。"
  她指着荧光幕,老实说,要不是红绫如此肯定,谁也发现不了下面有人在追逐。
  只见在浓密的树叶之中,先是有一个人影,闪了一闪,立时不见,连是人是猴都看不清楚。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在树叶的空隙中现身出来。那个人,也在急速地前进中,可是他却双手向上一举,跳了一下,接着,又被树叶遮住,看不见了。
  我和红绫一起叫了起来。我叫的是"白素",红绫叫的是"妈妈"。
  若不是有红绫的那一下叫唤,我还不能肯定那是不是白素。所以我立时向红绫望去,她神情肯定,用力点了一下头,表示她不会弄错。
  下面森林中的情形,十分容易推断:白素正在追逐一个人,这个人一定很重要,白素非捉到他不可,所以白素看到了直升机,知道必然是来找她的,她也只能匆匆打一个招呼,而不能停下来。
  一时之间,连在驾直升机的蓝丝,都转过头向我望来,他们都在问我:"怎么办?"
  我则望向猛哥,徽求他的意见,因为若论对苗疆的熟悉,自然以他为最,连蓝丝也远不及他。
  猛哥连想也没有想,就道:"下去。"红绫立刻叫:"我也去。"
  (她性喜凑热闹,在语言之中,把"我也去""我也要"的"我也"运用得极好。)
  我自然也是非下去不可,蓝丝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直升机再降低,由于气流的影响,直升机晃动不已,我站起身来,舱底的一个门打开,钢索缒下去,我首先出了舱,红绫跟着来。
  在这时候,猛哥也快出舱来了,我仿佛听到,蓝丝大声说了一句什么,猛哥抬头,向上看了一看。
  但由于机声轧轧,风声呼呼,我并没有听到蓝丝说的是什么,只见红绫也抬头向上看了一下。
  我到了钢索的尽头,双手松开,向下落去,离树顶还有十来公尺,红绫跟着落下。
  我双足踏中了一根树枝,那树枝"啪"地一声,竟然断折,我身于一歪,就要跌倒,就在这时,红绫赶到,一伸手,扶住了我。
  刹那之间,我只觉得,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行走江湖,冒险生活那么多年,第一次尝到了被自己女儿扶了一把的滋味。
  我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两人互望了一眼,红绫显然十分明白我的感受,她想说什么而没有说。
  这时,猛哥也下来了,我们三人向上略挥手,就飞快地向下落去。
  估计我们纵看到白素到落下来,花了超过十分钟。而以白素和那人的追逐速度来看,他们早已奔得老远了。所以我立刻和蓝丝联络。
  怪的是,我叫了几次,蓝丝才有回答,我道:"请你在空中留意,一有发现就通知我们。"
  蓝丝答应着,我们可以听到直升机在上面盘旋的声音,三个人向着白素追出的方向,奔了出去。
  三个人奔出几百公尺之后,红绫就越过了我和猛哥,奔在最前面。我灵机一动,大声道:"红绫,叫妈。"
  她这一吼叫,当真不失女野人的本色,林中的小动物,纷纷乱窜,连四面峭壁,都隐隐起了回音。
  我想,白素追的人虽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先和她会合再说,所以才叫红绫大叫――我知道,白素一听到了女儿的叫唤声,必然会赶来和我们相会的。
  林中树木紧密,可以落脚之处也是高低不平,红绫却像是知道白素的去向一样,在林子中左穿右插,一面叫,一面飞快地向前奔着。
  不一会,就在红绫的叫声中,听到了另一股声音,叫的是"红绫,红绫。"两股声音,迅速地自远而近,紧紧拥抱在一起。
  尽管她们两人在意见相左的时候,各不相止,但这时看她们这样紧紧相拥的情形,却绝不会有人怀疑她们是血连血肉连肉的母女,这情景,也十分叫人感动。红绫一面紧拥着自素,一面道:"妈妈,我来找你,我找你来了。"
  白素没有出声――当然是由于心情激动得出不了声。
  后来白素对我说:"我正在追赶那个人,知道这个人关系极其重大,非追到他不可,也知道这次若是叫他走脱了,再追他就很难,所以看到了直升机,我也只是挥了挥手。可是一听到红绫叫我……唉……。"
  她略顿了一顿才继续:"原来真有类似'呼魂大法'的法术――一听到她的叫声,我就自然而然停止了追赶,转过身,迎声飞奔,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笑:"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所有的儿女对父母的呼叫,都应该是'呼魂大法'。你和红绫相拥的情形,动人之极。"
  白素现出极满足的笑容。
  却说当时,我和猛哥到了近前,白素和红绫才分了开来,我指着猛哥,只说了他的名字,白素便立即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了。
  我知道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经历,要说,得花不少时间,所以我道:"先不说我如何会和猛哥相遇――猛哥有些经历,和你有关,先不说这些。你发现了什么?"
  白素听说猛哥的一些经历,和她有关,不禁惊讶之至。
  但是白素深得住气,同样的情形,若是换了我,不立刻说给我听,我会憋死。自素却点头,先一挥手,示意我们跟着她。
  她和红绫手拉手向前走,我和猛哥跟在后面,她一面走一面道:"上次,我驾直升机出来找红绫,在这一带附近,发现了一个人,那人的身上……会冒火……"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有点迟疑。我忙道:"你在半空之中看得清楚?有可能是一个人,站在一堆篝火之旁,看起来就有点像。"
  我就会在到蓝家峒途中,发现了一堆篝火,也看到一个一闪即逝的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伤心事,稳居在一个山洞之中。
  白素想了一想,语气肯定得多:"是那人身上冒火,一下子有,一下子没有,我想起了红绫的话。嗯,我不认为那是神仙,我认为,那是外星人,在许多谜团之中,我起着重要作用的外星人。"
  猛哥皱着眉,他不是很听得懂我们的谈话,因为所有一连串发生的事,实在太复杂了――后来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猛哥,猛哥在听了之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说了一句:"真是稀奇古怪,到了极点。"
  当时,红绫问了一句:"什么是外星人?"我和白素,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就是神仙。"
  在"外星人"和"神仙"之间,划上等号,叙述起来,就可以方便得多了。
  白素继续说道:"我驾机追逐了一回,那人时隐时现,有时身上冒出一大团火,有时又连烟也没有一丝。我心知追不上他,就先回蓝家峒去。"
  我失声道:"你把这情形对十二天官说了,他们认为你不应该去冒犯神仙?"
  红绫现出惭愧的神态来,把头靠在白素的肩头上,她身量其实比白素还高,又粗壮得多。查是这么一靠,她的浓眉大眼,看来也就妩媚娇柔得很。
  白素伸手在她的脸上轻拍了两下:"我离开了蓝家峒,认定了方向,倒也顺利,一直找到那片山崖,在那山崖之中,发现了一个山洞――"
  白素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向前一指,循她所指看去,已可以看到一片拔地而起的山崖。白素向猛哥望了一眼:"苗人可有集体葬在山峒之中的习俗?"
  猛哥苦笑:"苗疆之中,有上干种苗人,各自有不同习俗,我也弄不清那么多。"
  我忙问:"怎么?那山洞中,有许多骸骨么?"
  白素点头:"详细的情形,我也下形容了,反正立刻就到。我进了那山洞,正在诧异,忽然觉出另外有人正进洞来,回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团火,而在火光之中,分明有一个人。"
  红绫也听得入神,叫道:"会冒火的人。我早就说过,有会冒火的人。"
  白素继续说着:"我一回头,我想那人也看到了我,他转身就逃,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他身上已没有了火,只是奔得飞快。我当然不肯放过他,就追了出去――"
  说到这里,一行人已到了山崖之前,在白素的带领下,仍上攀去。
  在向上攀的时候,我也知道何以白素会发现那个山洞的原因了。在那山崖,离地大约十来公尺处,有一株大树,斜斜地伸出来,在那大树之上,竟然搭了一间竹、木相杂的屋子――和当日红绫在大树上搭成的住所相仿。
  红绫看到了,也不禁发出了一"咦"地一声,去势加快,一下子就窜进了那屋子之中。
  就在那屋子(那株树)之旁,有一个山洞。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点了点头,表示我想得对,她是先发现了那"屋子",再发现那山洞的。
  红绫赶在前面,进了"屋子"之后,又探出头来叫:"什么也没有。"
  她说着,又窜了出来。这时,白素也到了,就和红绫一起进了山洞,我和猛哥,都听得红绫才一进去,就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
  我和猛哥快步抢进去,白素正着亮了强力的电筒,光芒闻到之处,可以看到有三四十具骸骨,相当完整,可是全是焦黑色的。那些骸骨,整齐地平躺着,看来都很细小,像是少女的骨骸。而那种焦黑色,显示她们全是烧死的。
  猛哥一看到这种情形,立时就问了一句:"什么火能把人烧成这样子?"
  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好,苗人中也有火葬的习俗,猛哥自然看过火焚后的尸体,我一看到那些骸骨,也有同样的疑问。
  如果把一具尸体火化,结果一定是烧成一团焦炭,骸骨不可能保持完整,有一部分骸骨完整,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情形之下,是烧成了骨灰。
  如今,那三四十具骸骨,连手指骨都是完整的,如果她们的身体曾经过火焚,那么,猛哥的问题,就问出了关键的所在。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温度极高的火,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人体的柔软部分,都化成灰尽,但是骨骼部分,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我说了之后,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又一起叫了起来:"烈火女。"
  那些骸骨,看来都属于少女所有,而烈火女在十五岁当选,十八岁就要被火烧死,那么,这些骸骨,是不是就是经过火焚的烈火女?
  又不知这里离烈火女交接仪式的山头有多远?何以旧的烈火女被烧死之后,骸骨会被完整地运到这里来安放?那有什么作用?
  自素望向我:"我想的和你一样,那是历代烈火女的遗骸。"
  就算肯定了这一点,接下来的问题,也实在大多了。白素比我早发现这个山洞,所以她可以思考的时间也比我多,她已有了一些想法。
  她道:"那个人……那间在树上的屋子,是那人居住的,那人可能是偶然发现了这些骸骨。也有可能,他一直负有看守这个山洞的责任。不论如何,那个人和烈火女,有十分重大的联系。"
  我吸了一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白素道:"我准备在这里等他出现。"
  我想了一会,对着通讯仪叫:"蓝丝,你听到我们所有的对话吗?"
  蓝丝立刻有了回答:"听到。我可以在附近找一个山头停下来等你们。"
  蓝丝十分聪明,知道如果白素要在这里等的话,我和红绫一定会陪她,猛哥也不会走,所以她才提出了这个办法来。
  她在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要一直能够参加对话。"
  我道:"那当然,你等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蓝丝忽然叹了一声,这时,我也看到猛哥有难以形容的异样神色。
 
第十一章 一家人都和苗疆的事有关
 
  已经有好几次,我都发觉在猛哥和蓝丝之间,有这种古怪的情形出现,可是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我却一点也说不上来。
  我吸了一口气说:"好,我们一起在这里等,蓝丝,你找到地方停机之后,和我们联络。"
  蓝丝的声音在十五分钟之后传来:"已经飞出了通讯仪可以传送的距离,还没有找到可供降落处,这样吧,我不参加对话了,你们要我来接的话,请按通讯仪上的那个红色按钮。"
  那红色的按钮,能发射强力的无线电波,不能通话,但只要一按钮,十公里的范围之内,蓝丝在直升机上,都可以收到信号。
  我说:"那好,你自己小心。"
  蓝丝回答了一句,那句话,只听到了一半,也是模糊不清,显然直升机已飞远了。
  那时,猛哥忽然吁了一口气,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在过去十五分钟之中,我已向白素说了猛哥的经历,和那只绿色的虫又到了猛哥手上的事。
  白素听得俏脸煞白,望定了猛哥:"她……你在她临死之际见到她的?"
  白素是遇事再镇定不过的人,可是这时,却声音发颤,神情惶急。我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可以支持下去的力量。
  猛哥听得白素这样问,反应奇特之极。
  "临死之前"的说法,本来就是猛哥自己提出来的,当时情形怎样,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这时,猛哥站了起来,仰头向天,口中发出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用力摇着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下头来。"太可怕了,当时我见到的情形,太可怕了。唉,她能忍住了那一口气不死,只怕全是为了那小生命,她是很伟大的母亲,很伟大……"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猛哥的那儿句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也不难明白――那"临死"的情形,是在生育婴儿的情形下,也就是说,是难产致死的。
  我立时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表示了我心的疑惑。
  陈二小姐嫁过人,可是我们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她进入苗疆之前,她已经丧了夫,那个韩正堂主已经死了。
  自然,陈二小姐可以另有情人,但那使得本来就很曲折的事,更曲折了。
  白素颤声问:"她……死得很惨?"
  猛哥又沉默了片刻,才叹了一声:"事情很复杂,我必须从头说起。不然,讲到了一半,又要解释这个,解释那个,我怕连我自己也会混乱,把事情弄……乱了……"
  听得猛哥这样讲,我和白素,不禁大是骇然,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像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复杂情形,难道复杂得过白老大当年在苗疆三年的行踪――那花了我们许多年的时间才弄清楚。
  而如今,看猛哥的情形,整件事,他全知道,只不过由于太曲折,所以他才要求从头说起,免得混乱。虽然苗人的思想方法比较简单,但猛哥不是普通的苗人,因此可知事情必然极其离奇。
  这一次,由于事情和陈二小姐有关,而陈二小姐已可以肯定,是白素的阿姨,所以白素竟破例,比我还心急,她提出了异议:"是不是可以先拣最重要的说,其余的慢慢再补充?"
  猛哥想了一想,向我望来,我也同意如此,不然,他要是从早年白老大第一次进苗疆说起,不知要说多久,才说到正题上去。
  所以,在猛哥向我望来之际,我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我同意白素的提议。
  猛哥没有说什么,忽然双手在面前挥动了几下,那时,在那个山洞之中,并没有什么昆虫在飞舞,猛哥这种动作,也不是想赶走什么昆虫,而是他思绪十分混乱,想赶走一些杂乱的想法的下意识动作。
  可是他这个动作不是很有效,因为他一开口,说的是:"那次,我从昆明回来,唉,在昆明的事……嗯,在昆明的事,和整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提也罢……"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因为猛哥的话,简直没有条理之极――要是用这样的叙述法,想说明一椿简单的事,尚且困难无比,何况他一再强调事情曲折复杂无比。
  我着意地咳嗽了一下,用意是在提醒猛哥,拣重要的事情说。
  猛哥住了口,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却石破天惊,说了一句我们再也想不到的话来。
  他道:"蓝家峒那个会降头术的蓝丝姑娘,是我接生出世的。"
  这句话,他说得相当急,可是说得很清楚,我和白素可以肯定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时之间,却也不容易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先是在心中迅速地把这句话想了一遍,仍然不明白,猛哥又不是接生婆,怎么会接生蓝丝出世呢?接着,许多问题,一下子却涌了上来:若果蓝丝是猛哥接生出世的,那么他必然知道蓝丝的母亲是谁,知道蓝丝的身世秘密。难怪在蓝家峒外,他一见蓝丝,就有那么古怪的神情。
  这真正是再也意想不到的事。本来,事情再复杂,也只是环绕着白老大、白素、陈大小姐、烈火女、红绫、灵猴、外星人等等在进行的,蓝丝可以说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局外人,扯不上关系。
  可是如今猛哥一开口,就说蓝丝是他接生出世的,那么,蓝丝也和整件事有关了!
  我和白素张大了口,刹那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那时的神情,一定古怪之至,吸引了红绫。红绫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白素,也学着我们,在脸上现出那种惊愕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白素比我先从错愕之中惊醒过来,她先是"嗖"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疾声问:"蓝丝的妈妈是――"
  猛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身上有那只一愿神虫。"
  这一次,我和白素一起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这一下惊呼声,简直是我们两人胸口遭到了一下极重的打击之后发出来的,所以声音响亮,令得山洞之中,响起了轰轰的回声。
  猛哥自然不知道那产妇是谁,但是我和白素却知道:"那是陈二小姐。"
  除非陈二小姐把那只一愿神虫给了别的女人,那么这产妇才不是她。但是那虫子对于一个深入苗疆的汉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不可能随便给人。而且,那是她姐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必然宝爱之至。她进入苗疆,在穷山恶水之中涉险,目的就是为了要寻找她的姐姐,又怎会把这虫子随便送人?
  就算再作假设:有人偷了,抢了那虫子,可能性也少之又少――那是蛊苗的东西,持有人和蛊苗必有渊源,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起邪心?
  所以,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分析,身怀一愿神虫,在苗疆产女的产妇,除了是陈二小姐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刹那之间,我和白素,也不由自主,伸手在眼前挥动了几下,因为想到的一切,实在大乱了,我不知道白素先想到了什么,我首先想到的是:"蓝丝是陈二小姐的女儿,那就和白素,有极亲近的亲戚关系――她是白素的表妹。"
  我又想到,我们设计,要把蓝丝当作是大豪富陶启泉的干女儿,介绍给温宝裕的母亲,以促成温宝裕的好事之际,还很为一个苗女忽然会和豪富扯上关系而骇笑。
  可是,如今这个苗女的身世一揭露,她竟是白素的表妹――白素的一家子,和苗疆的关系太密切了。当然,那都拜白老大当年屡次深入苗疆所赐,可是事情也确然离奇到了极点。
  算起来,红绫和蓝丝又是什么关系呢?很容易算出来,蓝丝是红绫的表姨――蓝丝年纪比红绫小,可是辈份比红绫大。
  在我和白素,思绪乱如麻,各种杂思,纷至沓来之际,红绫骇然叫:"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猛哥只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已经牵出了那么复杂的事情来,我叹了一声,在红绫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没有什么,全是一些……旧事,我会向你详细说,不过你不容易明白。"
  红绫睁大了眼,大声道:"我会努力。"
  这时,白素定过神来,伸手指着猛哥,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我忙道:"还是让猛哥照他自己的方法来说,看来事情真的十分复杂。"
  猛哥忙道:"是啊,是啊,得让我从头说。"
  自素无可奈何,点了点头。虽然她心急知道更多,但也怕猛哥急然又冒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来,那就会令事情更乱了。
  猛哥吸了一口气,一开始,竟又是那句话:"那次,我从昆明回来――唉,在昆明的事和……事情无关,可以不必说它了――"
  猛哥从昆明办完事回来,他是蛊苗的族长,可是出门的排场,也不是太大,只带两个随从。他在旅途上,也和其他人赶路不同,遇有什么和蛊术有关的物事,他一眼就可以看出用途,自然也沿途收集,收获甚丰。
  那一天,天色已晚,他们已在一道河边扎好了营,准备过夜了,两个随从下午时分就打了一只獐子,生起了火,准备烤獐子当晚餐,就在簧火火舌乱窜时,猛哥一眼瞥见附近的草丛中,有一条鲜黄色的小蛇在迅速游走。
  那种鲜黄色挑战蛇,十分罕见,对某种蛊术,大是有用,猛哥一见,就直跳了起来,追了上去。
  那小黄蛇游走十分迅疾,猛哥身手虽高,但一时之间,也追不上。
  而什么蛇虫,既入了猛哥的眼,想要逃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是这次,猛哥才追出了不到十分钟,就陡然停步,任由那小黄蛇在草丛中消失。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十分凄历的呻吟声。
  呻吟声而一入耳,就给凄历的感觉,那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平常的事。猛哥一定神,立即发现那是一个女于所发出来的声音。
  他精通蛊术,有许多极奇妙而且敏锐的感觉,所以他又立即听出,那女子正在极大的痛苦之中,而且,正面临生死的关头。
  一辨明了这一点,猛哥立时循声扑了出去,才穿出了一小片林子,就看到两棵大树之中,搭着一个极其简陋的草棚,一望而知,不会是苗人所搭。
  猛哥奇怪之极,直趋草棚之前,那呻吟声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猛哥一掀草棚门口的一排草廉,向内看去,映着月色,他看到的情景,真是奇特之极。
  他看到一个半躺半卧的女子,躺在一些干草上,干草上全是血,月色下,血红得惊人,那女子全身近乎赤裸,下半身完全在血泊之中,有一蠕动的东西,在她满是鲜血的双腿之间。
  就算猛哥是蛊苗的族长,见多识广,但是这种情景,也不是一个男性能常看得到的。猛哥怔了一怔,才算是明白:一个妇人正在产子。
  他先撮唇,发出了一下尖啸声,召唤他的随从踏进了草棚,看出婴孩是逆产,并不是头部先出娘胎。
  他不禁摇了摇头。这婴儿,真是命不该绝,这种情形,他只要迟来半步,就绝无活命的可能。
  而对他这个蛊苗的族长来说,要令逆产的婴儿顺利出世,容易之至,当真只是举手之劳,他伸手在那产妇的脸上轻抚了一下,婴儿便已离开了母体,而且立刻发出洪亮之极的啼哭声。
  那两个随从赶到,陡然听到了儿啼声,自然意外之极。猛哥挥动苗刀,割断了脐带,提起婴儿来时,听得产妇发出了一下呼吸声――猛哥听出,那是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口气。
  他心中不禁叹了一声,这时,他看出那产妇年纪不大,虽然污秽无比,可是仍难掩她的美丽,就这样来历不明,死在苗疆,自然可惜;而且,人一死,她是如何来到苗疆的,也就永远成谜了。
  猛哥一手提着婴儿,一手去探产妇的鼻息。她已经没有了气息了。产妇的双眼睁得极大,眼光也已散乱,一缕芳魂,已不知飘向何处了。
  猛哥一开始"从头说起",叙述的经过,很有条理,他这段奇遇,听得我和白素,目瞪口呆。
  我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心中就陡然一动,隐隐感到,我的记忆之中,有一些事,应该可以和草棚产妇这件事搭上关系的。
  可是一时之间,却又难以在千头万绪的记忆之中把这件事找出来。
  白素由于一上来就知道了那产妇是陈二小姐,是她的阿姨,一听得她死得如此之惨,已是眼花乱转,同时,向我怒瞪了一眼。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怪我,当日陈二小姐找上门来,要我帮她到苗疆去找人,我没有答应一一如果我答应了,陈二小姐可能不会死。
  我不禁苦笑,几乎想大声叫:"关我什么事?"
  当时,她带着何先达,携同四色名贵礼物来找我的时候,不论我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她和白素有那样的关系,也绝想不到事情会有那样的发展。
  当然,我并没有分辩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红绫看到白素想哭,只是呆呆地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也立刻知道怪错了我,长叹一声,反而握住了我的手,向猛哥道:"请说下去。"
  猛哥苦笑了一下,想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不免有狼狈之感,他以一族之尊,居然挥苗刀,断脐带,接生了一个婴儿来世上。
  这时,他已看清,自己接生来世上的,是一个女婴,那女婴十分强壮,啼声宏亮,手脚乱舞。
  猛哥倒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去想如何处置这女婴,因为蛊苗世世代代规定,连带外人入岩,都要有极特别的情形才行,当然绝无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之理。
  猛哥已打定了主意,怎样处置那女婴,所以他向两个随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那产妇埋了,他向外走去,打算去做他要做的事。
  谁知他才跨出了一步,忽然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叫:"让我看……看。"
  同时,两个走向产妇的苗人,也大惊失色,一个倒退,几乎没把草棚撞塌。
  猛哥也大吃一惊,立时向那产妇看去,只见那产妇睁大了眼,手发着颤,正待吃力地扬起来,指着他手中的女婴,要看一看。
  母亲要看才出世的女儿,这事情平常之至。可是这个产妇,却千真万确是断了气,死了的。猛哥若是连人的死活也分不清楚,还说什么精通蛊术?
  他在吃惊之余,勉力令自己镇定,心念电转,知道在几种情形之下,会有这种死而复生的情形发车。这时,他也不及去研究发生的是哪一种情形,连忙走近那产妇,把女婴凑到了她的面前。
  说也奇怪,本来在不断啼哭的女婴,一到了母亲面前,就不再哭,睁大了一双乌漆漆的眼睛,只是望着那产妇。那产妇的神情,悲痛莫名,用手勉力在婴儿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再想摸第二下时,却已没有了力度,软垂了下来,落在胸前。
  她急速喘着气,手伸入怀中,像是想取什么东西。猛哥看出她虽然一下子又活了回来,但是实在已到了生命的尽头,非死不可,他有一些问题想问那产妇,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却见那产妇在胸口,摸出了一只白铜盒子来。
  猛哥一见那盒于,就心头乱跳。这盒子,就算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属于蛊苗的物事,可是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用途。可是猛哥却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同时他也知道了产妇何以会死后复生的道理。
  那盒子之中,那只碧绿的昆虫,叫作"一愿神虫",那意思就是,能使拥有它的人,实现一个有关自己身体行为的愿望。
  蛊术本来就和降头术一样,神秘而古老,不可思议,绝不能用现代实用科学的观点和逻辑去解释理解,它属于玄学的范围。
  像蓝丝会送给温宝裕的"引路神虫",和猛哥叙述的一愿神虫,我只能接受那是事实,却也无法理解。
  据猛哥说,拥有一愿神虫的人,可以使自己的身体行为,达到一次愿望――只能是一次,所以叫"一愿"。例如面对一条水流湍急汹涌的大河,一个根本不会游泳的人,是绝对无法渡过河去的。可是如果有一愿神虫,只要心中想要过河,就会产生力量,使他能泅过河去。
  同样的,也可以在神虫处得到力量,攀上耸天峭壁去。只能是一次,在一次之后,那神虫对这个人,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猛哥明白,那产妇一定是在临断气之前的一刹那,心中起了愿。
  她起的愿,或许只是想看一看才出世的女婴,或许另有目的,那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而令猛哥吃惊的是,这一愿神虫,极是难得,在整族蛊苗之中,多少年来,传来传去的,也就只是那一只而已,猛哥对它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所以突然看到在那产妇的手中出现,他吃惊之后,失声问了一句:"你丈夫……姓白?"
  猛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白素望来,不等他开口,白素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神虫本来是白老大所有,经过曲折,才到了陈二小姐手上的。
  猛哥不知道那些曲折,只知道神虫在白老大处,所以他一看到神虫就这样问,他想的是:"那神虫罕见之极,珍贵无比,白老大断然不会给不相干的人,只有给了自己的妻子,才说得过去。"
  他再也想不到,白老大意气豪迈,根本不把身外之物,放在心上,随随便便就把神虫送给了陈大小姐,而陈大小姐又将之转送给了她的小妹妹。
  那产妇可能根本没有听到猛哥的那一问,只是盯着女婴看,大约有十来秒,才把祖母移向猛哥,用极虚弱的声音道:"去找她的父亲――"
  这一句话,一个"亲"字才出口,她就再度咽了气,这一次,不论她在临死之前,又想到了要怎么样,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人死了,手臂一软,那盒子落了下来,盒盖打开,现出了盒中的一愿神虫出来。
  世上的事,也真是阴错阳差,凑巧起来,可以巧到极处。那产妇若是对猛哥的两个随从说了那句话,两个随从可以不理。
  这一愿神虫,也不知道是在多少年之前,由哪一位蛊苗的族长施了蛊术的,有一句话和神虫一起传了下来:"不论是谁,有神虫在手,向蛊苗的族长有要求,族长必须做到,不得推搪。"
  所以猛哥一听,呆了一呆,就义无反顾,必须尽他的一切力量,去找这女要的父亲。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猛哥的苦处了。
  他说得对。他要找一个人――或许范围可以缩窄一半:他要找一个男人。
  上哪儿找去?那男人是什么样的?他完全不知道。
 
第十二章 是朝霞还是腐叶?
 
  猛哥已经找了超过十年――超过十年有多,蓝丝今年有多大,他就找了多久!
  当然没有找到,这种茫无头绪的事,神仙也难以办得到!猛哥毕竟不是神仙1
  也是阴差阳锗,那产妇当时说的如果是"带她去找父亲",一样的一句话,猛哥就非把女婴带在身边不可了!
  事实上,后来猛哥在积年累月,找不到那个要我的人之后,虽然埋怨,可是也很庆幸,因为那产妇临死时若是说"我不想死,你救我",那他更不知如何才好了!
  当下,猛哥抱着女婴,出了草棚,向河边走去,到了河边,拔了一把草,替女婴洗干净了身子,那女婴不再啼哭,只是小嘴开合,猛哥试着把手指放近她的口,他就出力地吮吸着,小眼乌溜溜地转,十分有趣可爱。
  猛哥叹了一声:"若不是祖传的规矩,我真想把她带回去收养!"
  我和白素,都是知道了后来情形如何的,当时吃了一惊:"你……把她放在木板上,在河上放了下去。"
  我和白素齐声表示吃惊还不稀奇,在我的腰际,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音:"猛哥叔叔,你不怕我会淹死,或是叫大鱼吞了去?"
  那竟然正是猛哥所叙的往事之中的主角――当年的女婴,如今的蓝丝的声音。声音是从通讯仪中传出来的!
  我和白素,一听之下,也有极短时间的错愕,但立即明白了是什么原固。猛哥却意外之极,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指着我腰际的通讯仪,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和白素在那一刹间,心念电转,想到了许多事,我们所想的显然一致,因为我们互望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们都没有把想到的事说出来,只是第一时间,叫了一声:"蓝丝,我们是自己人!"
  我们想到的是――蓝丝驾着直升机,刚才她说,在通讯仪可以运作的有效范围内,找不到降落的所在,所以她要飞得更远――这一番显然是谎话。
  她说这个谎,目的是要我们认为她已听不到我们的交谈,那么,猛哥才会毫无顾忌地把一切全说出来!
  猛哥一见蓝丝之后,神情古怪,好几次又有奇怪的动作,这一切,细心的蓝丝,自然都看在眼中,她可能已向猛哥间过什么,但猛哥却有顾忌,没有回答,所以蓝丝才设计使猛哥以为她听不到,而把一切都说出来。
  果然,她的目的达到了。
  而令我和白素大有感触的是,想不到蓝丝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沉得住气。在我相识的人之中,不论男女老幼,在听到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后,能一直忍着,到听完了才出声,怕只有她一个人了!
  绝大多数人,必然在听到猛哥说第一句"蓝丝是我接生出世"时,就已经怪叫起来了――至少,温宝裕必然如此,良辰美景也必然如此!红绞那更不必说了!
  由此看来,蓝丝的年龄和他们相仿,但是性格大不相同,要深沉得多了!
  我和白素叫了一声之后,蓝丝的声音又传来,这一下,她内心的喜悦激动,却表露无遗,简直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那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可不会排算!"
  白素叫了起来:"亲如姐妹,我是你表姐!"
  蓝丝先喃喃地吟了几遍:"表姐!表姐!"然后又大声叫:"表姐!"
  我也呵呵笑着:"我呢?"
  蓝丝又叫:"表姐夫!"
  我咯咯大笑,深觉人生可爱,因为奇事之多,简直层出不穷,叫人应接不暇,哪有半分冷场?不久之前,苗疆认亲,认回了一个女儿来,现在,又多了一个表妹。
  蓝丝声音大乐:"哈哈,红绫,我比你长一辈,我是你表姨!"
  红绫却不明白什么叫"长一辈",只是她也感染到了我们的兴奋,所以她也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表姨!"
  猛哥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笑道:"看来我这个猛哥叔叔,也要降一级,变成猛哥大哥了!"
  蓝丝打蛇随棍上,立即改口:"猛哥大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猛哥笑:"我不怕你会有意外,我替你洗干净身子的时候,已经占算过,你一生之中,只有出生那一刻有凶险,以后,无往不利!"
  蓝丝吸一口气,她自己是学降头术的,这样的一句话,出自蛊族族长之口,她自然深信不疑。
  猛哥道:"我在你腿上,刺上了蜈蚣蝎子,表示你是由蛊苗救下来的,任何苗人发现了你,都会欢天喜地收留你,不过我却想不到,你会在蓝家峒长大,真是好福份。"
  蓝丝的声音变得很沉:"我妈临死前要你找我爸爸,找到了没有?"
  蓝丝这是明知故问了,他要是找到了蓝丝的爸爸,也不会在苗疆到处奔驰了!
  蓝丝是知道过去在苗疆中发生的一切事故的,记述在"探险"和"继续探险"中的种种情节,她全都知道,所以她说了一句我和白素在心中想了好几遍,但是没有说出来的话。
  她道:"当年,我妈妈进苗疆,不是一个人来,是有人陪她来的!"
  我和白素,同时一凛,红绫却在这时,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我忙道:"红绫,你困了,只管睡去,但若是有精神,最好听着。你现在听到的事,和许多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连!都是你需要知道的。"
  红绫眨着眼,连连点头,表示愿意听下去。
  我和白素,也早已想到了那个关键,陈二小姐是由一个人陪到苗疆来的。那个人姓何,名选达,是袍哥,也有可能是军官,相貌堂堂,谈吐得体,对陈二小姐(韩夫人)恭顺之至,是他陪着陈二小姐一起到苗疆来的。
  那么,这个人在哪里?进入了苗疆之后,这个人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想到的问题,蓝丝立刻就间了出来:"这个人在哪里?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猛哥抓着头:"我连有这个人都不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蓝丝的声音听来苦涩:"猛哥大哥,这个人,可能就是你要寻找的那个!"
  猛哥张大了口,"啊"地一声,事情太复杂,他有点弄不清楚。我接口道:"这是可能之一。"
  蓝丝表现了她出色的分析力:"青年男女,相处久了,容易生出情意。有可能是两情相悦,那就美丽,一如群山之上的朝霞。但如果一方面是冰清玉洁,一方却起了歹意,弱女难敌强男,那就丑恶,一如山谷底的千万腐叶。"
  蓝丝说得这样老成,我和白素,都大是讶然,仍然不知如何反应,因为说的是有关她父母的事。
  蓝丝问:"表姐,表姐夫,照你们看来,事情是如朝霞,还是如腐叶?"
  我和白素都是一样的意思――只怕事情还是如腐叶的成分居多,因为陈二小姐的草棚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居住过的痕迹,如果她和何先达两情相悦,那么何先达怎会不在她的身边?
  这其间,不知有多少种曲折变化可供设想,我沉声道:"有可能是他们在苗疆中遭到了不测,何先达不幸遇难,所以陈二小姐才变得一个人流落在苗疆了!"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心中又是一动,又感到了在我的记忆之中,应该有一件事,是和目前在讨论的事有关的,可是却又没有具体的概念。
  白素长叹了一声:"好些年之前发生的事了,蓝丝,你总不能一下于把所有事都弄清楚的!"
  蓝丝也叹了一声:"说得对,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谁,应该高兴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又过了一会,蓝丝间:"猛哥大哥,我娘葬身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猛哥长叹一声:"记得的,我会带你去!"
  蓝丝再叹了一声,白素和我齐声道:"我们一起去!"
  当日韩夫人和何先达找上门来,相隔若干年,韩夫人埋骨荒山,何先达不知所踪,也真够令人啼嘘的了。
  猛哥的一句话,引出了那么一大段事来,我们这时,还都以为事情只和蓝丝有直接的关系,怎知在静了片刻之后,猛哥忽然又冒出了一句话来,事情却变得和许多事,都有了直接的关系!
  猛哥冒出来的那句话是:"那神虫,落在白老大的手里,是我姑姑给他的!"
  一句话,听得我和白素,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猛哥的姑姑,为什么要把那么珍罕的一愿神虫送给白老大?莫非白老大早在和陈大小姐并辔进入苗疆之前,已和蛊苗的老族长妹妹有过情缘上的纠缠?
  一时之间,我们的神情,不免有点古怪,猛哥倒也看出来了,他道:"不是……不是……是白老大救了我姑姑一命,所以姑姑谢他的,也难怪你们那么想,我姑姑是族中的美女,你见过芭珠,就像她姑姑,那年,我姑姑才十八岁……"
  我听他一直罗里罗咦说下去,忙举起手来:"好了,你姑姑的事,可能很有趣,但是可以慢慢说,现在要理的事实在大多了!"
  猛哥神情讶异:"你们不是想研究身上会冒火的……神仙的事吗?我姑姑当过三年……嗯,三年不到的烈火女!"
  这句话,更是匪夷所思之极,我不但满脸疑惑,而且,不由自主,伸手指抚我自己的耳朵!
  红绫在一旁,看了我的动作,觉得有趣,她也学着我的样子,用手指抚耳朵。
  白素先有了反应;"你姑姑当过烈火女?不是只有棵棵少女才能当烈火女吗?"
  猛哥搓着手,现出十分扭捏的神情,他犹豫了好一会,才道:"这是我们族的一件丑事,从来不对外人说起的,我全当是自己人,这才说的。"
  蓝丝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愿意给你下蛊,若是外传,就会发作!"
  蓝丝的态度,令我和白素,都感到了一股寒意,猛哥也道:"那倒没有……那么严重,我姑姑的名字是金凤。那时,我父亲是族长,她在族中,地位很高,可是她个性极野……老是在外面闯,她十五岁那年,忽然说,要去当棵棵人的烈火女,说当了烈火女,可以号令大批棵棵人。管的人,比十族蛊苗还多!"
  这金凤姑娘,是一个具野心的人物,可是,烈火女说当就能当上了吗?
  猛哥道:"当时,父亲就这样问她,可是姑姑却说,她早有了计划,上一届烈火女交替的时候,她就混在棵棵入之中,在那个大石坪上观看――"
  棵棵入烈火女的新旧交替仪式,我和白素都知道,也作过种种设想,都对这种神秘现象,觉得难以解释。
  所以,我们很容易想像金凤混在傈课入之中的情形。
  苗人性直,又绝不会有什么身分证明,棵棵人又散居各地,三年一次聚会,谁也不能全部部认识。
  猛哥补充了一句:"她早已学会了棵棵语。"
  那样子的话,要冒充棵棵少女,更是容易了。
  白素缓缓地道:"她的野心,只怕不单是想有几万人供她指挥吧!"
  猛哥望着白素,神情很是佩服:"是,都说棵棵入的烈火女是神仙……册封的,能见到神仙,和神仙在一起,所以她……老实说,不但是她,我们全都希望也能见到神仙。"
  猛哥的那一句话,把当年金凤冒充棵棵少女的事,弄得更明白了。
  事实是:不单是金凤一个人的野心,而是蛊苗全族的野心,想和神仙有所接触,只不过派了金凤出马而已。
  本来,那只是蛊苗和棵棵人之间的事,我和白素都不会十分有兴趣去听。可是,事情和白老大有关,也和"神仙"有关。
  那苗人口中的"神仙",我们早有分析的结论,就是那种扁圆宇宙飞船中的外星人,这种外星人,和灵猴有关和烈火女有关,也和陈大小姐有关。这种神仙的特点是会冒火!
  而如今,我们又在一个神秘的山洞之中,有着许多可能是烈火女的骸骨,白素又曾发现追逐一个会冒火的人。种种已知的、已发生的事加在一起,都说明很多年前在苗疆进行的,蛊苗觊觎棵棵入烈火女位置的这桩阴谋,都和我们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所以,那就非听个仔细不可!
  猛哥在说这件"丑事""确然不是很光明正大"的时候,多半很是心虚,所以不断察看我们的神情。他当然不能在红绫脸上发现什么,因为她浑然天成,根本不知道猛哥在说些什么。
  而我和白素,也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以免猛哥尴尬而不肯说下去。
  猛哥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又道:"那次,她回来,对大家说,大家都对棵棵人能有神仙庇护,感到羡慕不已――只是我们贪心,上天赐我们蛊术,本来已经是够幸运的了――"
  我忽然插了一句口:"你们的蛊术,我相信根本是很多年之前,来自天上的神仙所传授的。"
  猛哥并不反对我的意见:"可能是,也正由于如此,我们就更希望能再见到神仙。"
  我和白素仍然现出一副淡然的神情,红绫对"神仙"很兴趣,睁大了眼听着――我相信她在幼婴时期,是见过"神仙"的,可能在她的记忆之中,有"神仙"的印象在只是无法取出来而已。
  猛哥续道:"过了一年,她又离开了我们――"
  我又插了一句:"烈火女不是三年才作一次替换吗?"
  猛哥道:"是,她需要时间,使自己更容易成为烈火女,她去生活在棵棵入之间,使她看来,完完全全,是一个棵棵少女。"
  白素轻拍了一下我的手,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打岔。
  可是我还是又说了一句:"新的烈火女,由旧烈火女指定,那么多棵棵少女在场,她有什么把握,可以使旧烈火女指向她?"
  猛哥深吸了一口气:"别忘了她是蛊苗族长的妹妹,精通蛊术,只要她有一个机会接触到旧烈火女,她就可以成功,可以影响旧烈火女的心意,使旧烈火女在火光熊熊之中,伸手指向她,令她成为新烈火女。"
  我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叹声――我绝下怀疑蛊术有这种奇妙的作用,在蛊术之中,这种情形,甚至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猛哥道:"烈火女居住的山洞,是不准人进去的,可是她既然有心……自然不会去顾及什么规矩,就偷进去了三次,也见到了烈火女,她在那段时间之中,也不断和族里有联络,族里派人和她会面,她把事情的进展传话回来。据她所说,烈火女居住的那个山洞,深不可测,一般人居住活动,都是在外面两三层,她曾冒险进了第五层,就无法再前进了。"
  猛哥停了一会:"究竟有多少层,是等她当了烈火女之后才探明白的。"
  我想问:"究竟有多少层?"但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另一个问题所占据:"白老大和陈大小姐当年在烈火女的山洞中,住了那么久,是住在第几层?"
  在烈火女的历史之中,居然有一位是由别有居心的蛊苗冒充的,这事情本身,已是怪异莫名,更何况事情和我们大有关系。
  猛哥又叹了一声,久已不作声的蓝丝,传来了一句话:"猛哥大哥,这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出世,不关你的事,你不必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
  猛哥笑了起来,神情开朗了许多,连连点头――他为人正直,总觉得自己族人当年的这件事,做得不是很光采。蓝丝又道:"她终于当成了烈火女,那山洞之中的所有秘密,她自然是全知道的了?"
  猛哥道:"是,她全知道了,那秘密……是她几乎用性命换回来的。"
  蓝丝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听说在那山洞有传说中的苗疆藏宝,是不是?"
  猛哥叹了一声:"没有,但是山洞最深处,是神仙常出没之处!"
  这一句话,又令得我和白素紧握住了手,我们一起想起,当年,白老大、铁头娘子和大满老九,都看到两个"神仙"飞向烈火女居住的山侗,原来"神仙"是一直在那里出没的!
  猛哥双手挥动:"让我从头说,别打乱我!"
  我、白素和蓝丝齐声道:"好!"
  红绫顿了两秒钟,她也大声道:"好!"
  红绫的样子,可爱在她一本正经,一点也不知道她自己在逗人发笑。
  猛哥道:"三年之后,新旧烈火女交替,族里派了重要的人物去参观,看到金凤姑姑在旧烈火女伸手一指之下,全身火光出现,成为新烈火女,回来报喜,全族都兴奋莫名,只等好消息。可是她当了烈火女之后,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派出去的人,到了烈火女居住的山洞,就算混了进去,也见不着她――大家都记得她说过,那山洞深不可测,连她也只进了三层,里面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那时,全族上下,都大是焦急!"
  我扬了扬眉,对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蛊苗全族都焦急,那是可想而知的事。
  要知道三年届满,旧烈火女是要在火堆之中焚身的!"
  神仙的好处没到手,反倒陪上了金凤的一条命,这不是大不值了得了吗?
  我想了一想,道;"你们也不必急,到时候,可以设法把金凤从火堆中抢救出来――蛊苗的旗子一打出来,课深人还有不望风而逃的吗?,'
  猛哥苦笑:"听我爹说,他们确然有这样的打算,但是事情到后来,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还有两个月才到三年,金凤姑姑就从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之个逃了出来。"
  我实在想问为什么她要逃走,可是给白素一个严历的眼色,把要问的话,压了回去。
  猛哥道:"金风姑姑在回家途中受了伤,她遇上了山崩,碎石像瀑布一样动下来,把她的身子,埋了一大半在碎石堆中。"
  听到这里,我也不禁有点不寒而粟――蛊苗的神通再广,遇上了山崩地裂,也难以和大自然的力量机抗衡。
  像这种山崩之后,大量的碎石,夹着泥沙,自高处向低处动泻而下的灾难,叫作"泥石流",无可抵挡,什么东西遇上了都得毁灭,破坏性之强,无出其右。
  金凤所遇到的,当然是泥石流中小之又小的一股,不然,哪存命在?而被泥石流埋了一大半身子,那自然是泥石流中小之又小的一股,不然,哪有命在?而被泥石流埋了一大半身子,那自然也凶险之至。
  猛哥望向白素:"她被埋了整整一天,才遇到了救星,救她的,就是白老大,令尊。据她脱险之后留下来的话,说是白老大花了足足两天两夜时间,挖掘埋住她的大小石块,才把她救了出来,多么强壮的一条汉子,也累得几乎没昏死过去!"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白老大在苗疆的经历,可以说多姿多采之至,像这种舍命救苗女,救的苗女又是身分特殊的人物,我算是古怪的事见得多的了,也未曾有过那样的经历过。
  猛哥续道:"金凤姑姑一脱险,就搂住了白老大,说明了自己的身分,要以身相许。"
 
第十三章 神仙改造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一笑,神情不免有点古里古怪,白素瞪了我一眼,可是神情和我相同。
  这一段经历,出自猛哥之口,自然不会是假的,可是白老大从来也没对我们说起过――那当然是由于后来在苗疆发生的事太惨痛了,所以他一并不提。
  想想看,那时白老大正当盛年,血气方刚,一个十八岁的美丽苗女,投怀送抱,而他居然能拒绝,这份定力,也就无人能及了。
  他当然是拒绝了的,不然,他当了蛊苗的郡马,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不会有白素,不会有陈二小姐苗疆寻亲,也不会有蓝丝了!
  一个人的一念之转,竟可以连带影响甚至决定那么多人的命运!
  猛哥叹了一声:"他当对若是答应了,事情自然会不大相同。可是他却一口拒绝,说他不能娶苗女为妻,也有许多事要做,更不想姑姑感恩图报。姑姑问他单身到苗疆来办什么,他说是来寻找传说中的苗疆宝藏。姑姑说可以告诉他有关棵棵人烈火女的秘密,条件是要娶她为妻。"
  我又笑了一下――苗女热情起来,很会缠人,白老大的定力少一分都不行!
  猛哥再叹一声:"谁知他还是不答应,姑姑无法可施,把他带了回来,把珍藏的一愿神虫送了给他,他住了三天才走。那三天,姑姑打扮得老树见了也会动心,和他寸步不离,可是他只是豪饮纵笑,绝不轻薄,令得合族上下,都对他敬仰不已。最后,他认了金凤姑姑做干妹子,这才飘然而去。等他走了之后,姑姑才向族人说起她要逃走的原因――白老大竟连这一点也未曾多问,虽然他知道姑姑当过烈火女!"
  猛哥说了之后,不由自主再加了一句:"这人,真了不起,他老人家――"
  白素忙道:"他还在,你想见他,我可以荐引。"
  猛哥的神情,大是向往,连连点头。
  我这才知道,早在我到过蛊苗的地方之前,自老大已经去过,那自然还在年纳教授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提过。我去的时候,也没有听蛊苗提起,想起我曾好几次在白老大面前提及那段经历,很引以为荣,洋洋自得,白老大口中不说,心里一定以为我浅薄了!
  白素看穿了我的心意:"爹绝口不提,是由于后来在苗疆发生的事,太令他伤心了。不过,我相信他在金凤那里,多少知道了一些有关那烈火女山洞的事……,,
  她说到这里,语音迟疑,向我望来:"你可记得,当时,爹看到两个'神仙'落向山洞那一边,他就说神仙到他家里去了,若不是了一直知道神仙会出入山洞,不会立刻有这样的反应!"
  我点头表示同意,白素叹了一声:"可惜他脾气硬,不愿多占人便宜。不然,可以在金凤口中知道更多秘密!金风要把秘密来换取嫁娶之诺,可知道秘密,必然非同小可,要是爹早知道了,以后情形或许不同。"
  猛哥吸了一口气:"秘密确然非同小可,金凤姑姑是告诉了白老大,有神仙在那山洞的深处出没,别的没有说。"
  我和白素都知道,这就是白老大选择了烈火女的山洞作住所的原因。
  也进一步知道,白老大在那三年中,并没有见到过"神仙"。
  更知道当白老大看到了宇宙飞船,见到外星人出手救了人,又飞到山涧去的时候,他也明白了,苗人口中的"神仙",就是外星人。
  他自然也十分乐意和外星人见面,可是当他赶到,进入山洞时,变故已然发生,陈大小姐,他的爱侣,由于伤心过度而离开了。
  白老大后来,虽然又在山洞中住了很久,但是他可以肯定没有再见到外星人――外星人住在山沿深处,地球人进不去!
  当我们联想到这些事时,使得如迹的往事,更加清楚地重现。那令我们不胜感慨。猛哥又说了一句:"秘密真是非同小可,原来,真的有神仙,全身会发光――"
  红绫一直在用心听,听到这一句,她又高兴起来:"看,我早说神仙身上会冒火!"
  我握住了她的手,纠正她:"猛哥大叔说发光――发光和冒火不同!"
  红绫眨着眼:"发光,就是冒火!"
  我伸手自白素的手中,接过了电筒来,着亮,给她看:"看,这是发光,不是冒火。"
  红绫伸手摸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可见只要有说服力,红绫绝非不讲道理。
  猛哥在一旁看了有趣,补充道:"神仙的身上,会冒火光!"
  红绫立时知道了猛哥是在过奖她,扑过去,搂了他一下,神态很是亲热。
  我对白素道:"一个可能是外星人的身体会放火光,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的随身装备会冒火光。"
  白素点头道:"是。"
  猛哥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凝重:"金凤姑姑要逃走的原因,是神仙要把她带到天上去。"
  他说着,伸手向上指了指,有骇然之色。
  我不禁大是疑惑:这是说不过去的。被神仙带到天上去,也变神仙了,有什么不好?何必逃走?就算贪恋凡间的生活,向神仙说时就可以了,也不必出逃走的下策。
  我还没有把心听疑问问出来,猛哥已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神仙告诉她,要上天,这里面,要改一改!"
  我和白素更是骇然,一时之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脱口说:"什么意思?"
  猛哥神情紧张:"姑姑当时也这样问,当时,是两个神仙对她说的。她当了烈火女之后,进了那山洞,就有声音叫她,直向前走,她曾来过,穿过了五层,就再也没有去路了。
  "可是,在当了烈火女之后,竟然不相同,面前明明已全是岩石,再无去路,可是声音不住在要她向前走,她迈开脚步,竟然就穿了过去!"
  猛哥现出极疑惑的神情,显然他对这种情形,一直表示怀疑。
  但是我倒反而并不大惊讶,因为我知道,这种穿越固体的能力,很多外星人是轻易易举就可以做得到的。我以前的一段经历,一个叫贾玉珍的人,通过特殊的办法,修练成仙,他进入神仙洞府,也是穿过了岩石进入的。
  我急忙挥手,示意猛哥快说下去。
  猛哥道:"姑姑第一次见到神仙时,高兴得跪下来拜,神仙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如果听不到召唤,不可硬闯――后来她强闯了几次,就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才知那是仙法!"
  我性子急,指了指头,要他先说"这里面要改一改"的情形,猛哥被我一打岔,呆了好一会,我这才真叫是欲速则不达了。
  我不敢再催他,过了一会,猛哥才道:"姑姑当烈火女,倒也当得风平浪静。本来,她也早打定了主意,三年将到,她也没打算被火烧死,准备开溜。可见虽见了神仙,却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她也有点不甘心。忽然神仙要改她的脑袋,她更是吃惊,忙反问那两位神仙:'这……脑袋如何可以改一改?'神仙告诉她:'改了之后,你在火堆之中,才不会被烧死。烈火一起,你身躯成灰,灵就上了天,和我们一样了!'"
  "神仙"在以前,一定会和许多烈火女这样说过,其他的烈火女只怕都立即听从了"神仙"的意见,由得神仙摆布,因为棵棵少女头脑简单,自然是神仙怎么吩咐,她们就这么做。
  如今在山洞中的那十几具骸骨,就是那些烈火一起,身躯成灰的烈火女了。
  照外星人的说法是,她们都经过改造,身躯成灰之后,就是她们由地球人转变为外垦人的最后程序。
  地球人转变为外星人的过程,并非罕见,我认识的一个超级大亨,本来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就经历了相当长的过程,完全变成了外星人。
  还有,曾是原振侠医生的密友,身分极神秘的海棠,也下这决心,由地球人变成了外星人,据原医生说,他曾目睹一部分转变过程,可布之极!
  那样看来"脑袋改一改"
  "烈火焚身",只是转化为外星人的一种程序。
  金凤若是乖乖听话,自然也没有事了。可是她却不是无知的棵棵少女,而是大有来历的人物,而且知识不凡,自然不肯就范!
  所以,她坚持要知道"脑袋里面要改一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猛哥说到这里,神情更是骇然;"神仙毕竟是神仙,竟告诉她,要把她的头盖骨揭开来!"
  红绞听到这里,陡然作了一个鬼脸,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我知道,她是想起了白素会要把两头灵猴的脑袋打开来看看那件事。
  这令我心中一亮――制造烈火女的外星人,必然就是在那山顶上,曾和陈大小姐、红绫在一起的那一类,说不定是同几个。
  外星人曾在灵猴的头部动过于术,目的是不是也是"改一改",他们想把地球猴子也变成外星猴子吗?这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匪夷所思的事,很快就有了答案。
  猛哥道:"我们是蛊苗.对人的身体,什么地方都敢动.可是也不敢动脑袋,这要把头壳揭开来,不是要了人的命吗?姑姑啼得当场就跪了焉,哭着,求神仙不要杀她,她不想死!
  "这一下,神仙也大是愕然,可能神仙以前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有人会害怕,神仙就叫她下要害怕,一个神仙飞开去,不一会,就带着两头猴子进来,接下来发生的事,姑姑告诉人,她全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已经想到了,用力一挥手说:"神仙把两头猴子的头壳打开给她看,也当面告诉她怎么改,猴子仍然鲜蹦活跳,什么事也没有。神仙的目的,是叫她不必害怕!"
  我一面说,猛哥一面不住点头,啧啧称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素用力握着我的手,我知道她也想到了这一点的情形,和她交换了一个眼色。
  猛哥道:"姑姑虽然见猴子没有事,但是想到自己就算过了这一关,还要再过烈火焚身那一关,算来算去,都太冒险,所以就逃了出来。她怕神仙追,专择小路走,这才遇上山崩的!"
  这时候,我和白素,心中都雪亮――和红绫在一起的那两头银毛灵猴,头上的手术痕迹是怎么来的了!
  外星人也要替陈大小姐"改一改"脑部组织,陈大小姐有知识,也不肯,外星人就像向金凤示范一样,也在两头灵猴头上先动手术给陈大小姐看,好令陈大小姐相信他们的手段!
  问题是陈大小姐看了之后,是接受了神仙的好意,还是也逃走了?
  陈大小姐若是接受了改造,那么,她早就变成外星人了――这也可以解释何以她会抛下还是婴儿的红绫――她心想把婴儿闪给神仙,一定再适当不过,而她在极度厌世的心情下,且盼早早成为"神仙"上天。
  当然,又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神仙"并未能照顾婴儿,红绫是由灵猴照顾大的!
  那是当时我和白素在刹那间所想到的。
  后来,又经过了许多曲折,才知道事情和我们的设想颇有不同,但那已不是这个故事中的事了。
  猛哥看出我和白素的神情有异,所以他定定地望着我们,我真的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才好,因为事情真的太复杂了,竟不知从哪里说起――虽然猛哥已经知道了不少。
  我只好道:"你告诉我们的事,对于解开一些久久存在于我们心中的迹团,有极大的作用,谢谢你。"
  猛哥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说道十多年来,在苗疆奔波,可以算是和白老大有关――他如果不把那么名贵的神虫乱送人,我已大可不必去找人!"
  蓝丝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猛哥大哥、表姐、表姐夫,我求你们,把那个人……把我的父亲找出来!"
  我和白素齐声道:"当然,一定,这还用你说吗?"
  白素更安慰她:"蓝丝,我们的命运一样,都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而且,再…也见不着了!"
  她说到这里,语音大是哽咽,抬头向天――陈大小姐若是经过了改造,给神仙带到了天上,现在不知在茫茫宇宙的哪一个角落?
  红绫在这时候,又表现了她很懂事的一面,她说了几句很叫人感动的话。她道:"我比你们好,我有妈妈,妈妈就在我的身边!"
  白素一耸身,把红绫紧拥在怀中。
  我望着她们两人,心中也有一股暖流在流着。这时,我的思绪很乱,我想到了一点,立刻就提了出来:"那个陪二小姐进苗疆的何先达,是一个关键人物!"
  白素只顾和红绫亲热,一时之间,没有什么话,蓝丝道:"可是……他也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始终……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用极严肃的语调道:"蓝丝,话不能那么说,十二天官不折不扣就是你的父母,你是他们的女儿!"
  我只有在极认真的情形下,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蓝丝的反应来得极快,立时道:"是,我不对,请原谅我一时的伤感。"
  我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不然,十二天官一定会伤心欲绝――"
  我一说到"伤心欲绝"时,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叫一声,整个人直跳了起来:"我明白了。"
  我想到的是,我到苗疆来的时候,蓝丝驾机,找良辰美景,我曾在半途,发现一堆不属于苗人的簧火,进入过一个山洞,在那山洞之中,有一些奇怪的发现,也有一个人以极快的身法逃走。
  在那山洞之中,有一个祭坛,在洞壁上还刻满了"罪孽深重"等字样,那人分明是处在伤心欲绝的情绪之中。
  那个人大有可能是何先达!
  正如蓝丝所问:发生在陈二小姐身上的事,是朝霞还是腐叶――要是何先达侵犯了陈二小姐,两人在苗疆失散,何先达找不到陈二小姐,那自然会痛苦、后悔,一直在绝顶伤心中过日子!
  我又叫了一声:"我明白了。"
  然后,我急急道:"我知道那人在什么地方,猛哥,就是你要找的那人,蓝丝,他可能是你的父亲,那个由'好人蛇'看守的山洞!你还记得它的方位?"
  我只是依稀记得,蓝丝对苗疆的地形,比我熟得多,她立时道:"记得!"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不必在这里守株待兔,先去找那个人再说!"
  猛哥立时同意,蓝丝也叫好,白素神情犹豫,我道:"那会冒火的人如果负有守护骸骨的责任,他一定会在这里,慢慢来找他不迟!"
  说话之间,已经可以听到直升机的声音,自远而近传了过来,可知她根本是把直升机停要极近的山头上!
  不一会,我们所有人,都挤上了直升机,蓝丝的记性好,记得上次发现篝火的地方,到了上空,猛哥、我、蓝丝自然要下去,由白素驾机,红绫眼珠转动,吞了两口口水,这才有了决定:"我陪妈妈!"
  白素在刹那之间,所现出来的那种满足感,也只能在一个心满意足的母亲脸上才能找得到。
  到了那个山洞的门口,蓝丝和猛哥已齐声道:"洞里没有人!"
  他们分别有降头术和蛊术的本领,一定距离之内有没有人,很容易感觉到。
  两人的神情,也极其失望,因为这人如果放弃了这个山洞的话,苗疆之大,又不知上哪儿去找他才好了!
  我沉声道:"进洞去看看再说!"
  时山洞,着亮了电筒,我就知道,那个人(我料他是何先达),在我上次离开了之后又来过,因为那个"雕像"上的那一幅破布不见了。
  猛哥进了山洞之后,迅速游走,绕着山洞转了一转,蓝丝则望着祭坛上的那座雕像发怔――如果我的假设是事实,那么,这个祭坛,就是为她妈妈陈二小姐而设的了!
  我来到了蓝丝的身边,陪着她站了一回,猛哥在不远处叫:"卫,有人留字给你!"
  我向他看去,他指着洞壁,我道:"那是我留字给他。"
  猛哥道:"你留字给了,他在你的留字之旁,又留了字给你!"
  我"啊"地一声,我和蓝丝一起同前掠去,到了洞壁之前,看到在我所留的那一行大字之旁,有用炭写出的字:"来者竟是故人,几疑是梦,罪孽深重之人,无颜相见。欲知余所犯何罪,请看这二十年来所书之悔录。何先达留字。)
  果然是何光达!
  而在那洞壁之下,有着一大捆树皮。有的大有的小,形状不是很规则,树皮的"一面很是平滑,上面有用炭所写出的字,字迹极潦草,多顺手揭了几页,吸了一口气,望向蓝丝。
  蓝丝盯着那些树皮,神情悲伤,她哺哺地道:"不是……朝霞!"
  我叹了一声:"他痛悔了那么多年!"
  蓝丝俯身,把那捆树皮,抱了起来,紧抱在怀中。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道:"这里,我相信记录着有关你身世的事,你可以拥有它。你看了之后,也可以不把内容告诉我们。"
  蓝丝口唇颤动,眼中泪花乱转,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我识的汉字不多,而且这些字那么潦草,表姐夫,猛哥大哥,我们一起看。'
  我本来想提议回直升机去看,但转念一想,在直升机中,白素和红绫,难得单独相处,就让她们多相处一会,我就用通讯仪,向白素说了山洞中的情形。白素失声道:"果然是他!你们慢慢看他的忏悔吧,我和红绫有许多话要说。唉,她的问题真多!"
  白素的声音竟满了欢愉,可是看忏侮录的我,心情却相当沉重。
  在树皮上,叙述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相当简单,却是忏梅自责的句子。
  事情的发生,不难想像,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何先达和陈二小姐进入苗疆,当然找不到她的姐姐。陈二小姐那时的身分是韩夫人,而且和何先达有主仆之份,何先达自然对韩夫人很是恭敬。
  可是陈二小姐花容月貌,何光达血气方刚,对身边的美人,不能没有爱慕之心,他克制了又克制。却在一个晚上,由于发现了一大竹筒苗人留下来的酒,喝了之后,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只说二小姐一言未发。想来那时何先达的神情,十分可怕,他有一身武功,是一个壮汉;二小姐只是一个弱质女下,当一个壮汉撕破了主仆关系,一个弱质女子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那一晚,何先达得偿所愿之后,酒力发作,昏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就不见了二小姐,只有夜来被他扯破的半件衣服留在他的身下。
 
第十四章 河水滔滔
 
  那半件破衣服,自然就是我第一次进山洞时,披在雕像身上的破布片了。
  陈二小姐不见了!
  何先达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心头痛梅莫名,他疯狂也似的,在附近找了十来天。他估计,在开始的一两天,二小姐必然在附近,不会走远。可是一任他叫破了喉咙,二小姐也没有出现,可知她是故意躲着不要见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找到二小姐的希望,也越来越涉茫。何先达以为她一定在危机处处的苗疆之中,遭到了不幸,自觉罪孽深重之极,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苗疆,要以有生之年,在苗疆长伴芳魂。
  他不知道二小姐并不是立刻就死的,他也不知道二小姐竟然有了身孕,直到十月怀胎,产下了女儿之后才死!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在树皮上那些潦草的字迹中,充满了真正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忏梅和痛苦。这样深切的痛苦,来自一个身手非凡,本来可以有很好生活的一个青年人,也就格外叫人感到可惜。
  我一面看着那些文字,一面把它们读出来,渐渐,也受了感染,声音变得低沉。蓝丝从一开始,就用心听着,啼着下唇,一言不发。
  那么多年来,跌进了痛苦深渊之中的人,是她的父亲,虽然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血缘关系自有它奇妙的感应,所以她的感受,也和我们不同,听到后来,她眼中泪花乱转。
  我看完了所有写在树皮上的记述,山洞中显得很静。通讯仪之中,突然传来白素的声音:"蓝丝,你恨不恨他?"
  蓝丝茫然:"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恨与不恨,都不成问题,问先达和蓝丝,父女两人见面的机会,微之又微!"
  猛哥一扬眉:"谁说的?我既然曾受过委托,还是要把他找出来!"
  蓝丝深吸了一口气:"猛哥大哥,你找人的方法不是很对,且是一个人找不够,你应该把我母亲是怎么死的,我是在什么情形之下成长的,现在的情形如何,编成故事,或是编成曲子,让人到处去说,让人到处去唱。流传开去,总有传到他耳中的时候!"
  蓝丝的话才一出口,我和白素已齐声喝采:"好主意!"同时我听到通讯夜中有点奇怪的声音传来,我忙问:"怎么啦""
  白素的回答,声音很甜:"红绫睡着了。"
  蓝丝又道:"他听到了之后,一定会到蓝家峒来找我,比在于山万水中找他容易多了!"
  猛哥也连连点头,蓝丝缓缓过身,来到那座"雕像"之前,那只不过是一个略具人形的物体,可是蓝丝望着它,神情大是依依。
  她哺哺的地道:"他们……两个人不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道:"你母亲美丽清柔,有九分像你表姐。"
  白素则道:"蓝丝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绘形师,把他们的样子画出来给你。"
  我拍手:"据我所知,最好的绘形师,就是白老大,就请他老人家出手!"
  蓝丝忽然间:"他老人家和我又是什么亲戚关系?"
  我不禁呆了一呆,亲戚关系是一定有的,可是一时之间,又哪里算得清楚――我也真是糊涂,白素就一下子说了出来:"很亲密的关系,他是你的姨丈。"
  蓝丝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妈妈早死了,父亲下落不明,但是突然多了那么多亲戚,真是高兴!"
  我忽然想起了温宝裕来。温宝裕和蓝丝这一对,是绝对肯定的了――温宝裕这小子,若是有什么三心两意,蓝丝的降头术排山倒海使将出来,有一千一万个温宝裕,也不够蜈蚣蝎子嚼吃!
  那么,温宝裕岂不也成了我们的亲戚?
  这一点,只怕他的脑袋再古怪,再会作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设想,也想不出来!"
  我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白素立时知道了我的心意,她问:"小宝?"
  我一面笑,一面道:"是啊,他再也想不到,我们别告诉他,让他去猜,把他的脑袋猜破了,也猜不到蓝丝和我们的关系!"
  蓝丝有点焦急:"真会……把头想破?"
  那真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那么聪明伶俐能力高强的小蓝丝,平日处理何等精明,这时,事情一和她情郎有关,她就会怕真的会"想破头"了!
  我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头顶,用力摇着她的头:"你说呢?会不会?"
  蓝丝也就"咭咭"笑看,"忏悔录"带给她的不快,至少也去了一半!
  她道:"他要真想破了头,倒也好,可以趁机把他的脑部改造一下。"
  蓝丝这样讲,自然是说着玩的,可是我心中却陡然一动,一个问题动口而出:"那批外星人在苗疆活动,他们为什么要制造一个烈火女出来?"
  沉寂了好一会,白素才道:"我有一个想法,大家上直升机来如何?何先达我看是决不会再在这个山洞之中出现的了!"
  蓝丝依依不舍,我道:"反正你是地头虫,什么时候想来就来!"
  蓝丝用力点头,在出山洞的时候,伸手在那条巨大的"好人蛇"头上,拍了两下,那巨蟒昂起头来,神态仍是十分骇人。
  上了直升机之后,白素发表她的意见:"我相信他们的心地好,感到在地球活动,总要替地球人做点事。棵棵人在地球人之中,又是很落后的一族,所以他们就竖立了烈火女,使棵棵人有地位,也有信仰!"
  我想了一想,才点头,可知我虽然同意,但是也还有补充:"谁知道他们在地球上作了些什么活动,那可能只是他们在大大损害了地球之后,所作出的小小补偿!"
  白素笑了一下,没和我再争下去,忽然,她叹了一声:"我母亲成了外星人?外星人能力高超,应该知道我……我们都在想念她!"
  我道:"她已经成了神仙,哪会再贪恋红尘?或许,神仙对脑部所作的改造,就是要人完全忘记在尘世问发生的一切――把烈火,早已把一切往事烧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可以贪恋的?"
  白素默然不语。
  我同时也想到,陈将军的这两个女儿,她们的遭遇,是极其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
  要不是她们的性格,都如此刚烈,她们的命运,自然也大不相同――陈大小姐可以让白老大解释,陈二小姐可以让何先达在她面前忏悔。可是她们却都如此决绝,所以才形成了事后的命运。
  沉默了好一会之后,驾机的白素才道:"猛哥,你指路,我们到墓地去!"
  猛哥"啊"地一声:"这……在天上认路,我却认不出来,要从陆地去才行!"
  猛哥记得二小姐落葬之处,要他在天空上指路,确然大有困难。
  蓝丝提醒他:"是在一条河的旁边?"
  猛哥道:"对,那条河,'布努'叫'里流河'!"
  蓝丝点头:"我知道,这河很长,流过蓝家峒的外面,所以十二天官才会发现我,是在这河的上游?"
  猛哥道:"在双头山――可以望到双头山的所在。"
  他们在讲座着苗疆的地形,我一面注视着睡得极沉的红绫,一面也留意着直升机上的小荧屏一一通过望远镜头,可以看到下面的情景,而且可以变焦,把要留意的目标,距离拉近,看得更清楚。
  那时,已是天色将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分,在我注视的荧屏之上,忽然看到了一团火光,在火光之旁,还有两个人影,在迅速跳动。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声叫:"看,有火光,有冒火光的人!"
  白素也看到了:"啊,那就是我看到过的冒火人!"
  我迅速地把距离拉近,红绫也被吵醒了,揉着眼。我们一起凝神看去,已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不是一个人身上存有火光,而是有一团人光,有两个人,正在争夺这一团火光。
  再看清楚些,在争夺那团火光的,也不是人,而是两头猿猴!
  红绞在这时,喉间发出了一阵十分怪异的声响,神情极紧张。
  由于她的神态很奇特,所以使我立即想到,下面在争夺火光的两头猿猴,就是和她关系十分密切的那两头银色的灵猴!
  白素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她尖声道:"难怪我迫不上,原来不是人,是灵猴!"
  红绫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仿佛她的母亲迫不上灵猴,她心有荣焉。
  再看清楚些,两头灵猴在争夺的,也不是火光,而是一样会发火光的物件,由于银猿的动作快,跳动不已,所以一时之间,看不清那是什么,直到急夺有了结果,所有人才发出了"啊"地一声响。
  争夺有了结果,其中一头银猿一下子把自己的身子,钻进了那东西之中,或者说,是把那东西,套上了它的身子。这才使我们看清,那东西,像是一件背心,穿上了之后,不论是人是猿,看起来,也就像是那个人或那头猿身上会冒火,一样。
  红绫兴奋得拍手叫:"会冒火,灵猴身上也会冒火,它们成了神仙了!"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心中却再明白没有.那"背心",当然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外星人把历代烈火女的骸骨放在那山洞中,留下一些物件,也留下一对银猿看守,留下的物件之中,有一样是会冒火的"背心"――那可能是一件飞行衣,或者是什么别的装备,不得而知。
  这时,一头银猿穿着那"背心"在前飞驰,另一头在后追,速度快绝,一下于就隐没看不见了。
  红绫直到不见它们了,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副高兴莫名的样子。
  白素望了红绫一会,红绫却假装看不见。
  蓝丝道:"看来,发光的东西,像是一件火服――那是神仙留下来的衣服?"
  我点头:"应该是!"
  蓝丝又沉默了片刻,才指着其中的一幅荧屏;"看,里流河,向北飞,就可以到它的上游。"
  找到了那条河,溯河向前飞,到天色大明.已经看到了"双头山",直升机在河边找到了平坦的地方,降落了下来,蓝丝第一个出了机舱。
  猛哥跟着出来,长叹一声:"不远了,当年我从昆明回来,就是洞河向北走的!"
  我、红绫和白素,跟在猛哥和蓝丝的后而.一起向前走,蓝丝不时望向河水,像是在想像她才出世,就被放在木板上,顺流而下的情景。
  当然她不可能有任何记忆,就像红绫无法记忆起她会和外婆、神仙相处过的日子一样。
  河水滔滔,不知流了多少百万年,任何人的生命与之相比,都微不足道,我感慨万千地把突然想到的这种想法讲了出来。
  红绫在一旁听了,现出了很怪异的神情,我道:"怎么样?听不懂?"
  我心想,这种话有很深的人生哲理,红绫才脱离女野人生涯,自然是听不懂的。她昔表示不懂,我可以趁机解说一番。
  怎知红绫咧嘴一笑:"听懂了,只是却觉得好笑!"
  她说到这里,真的纵声大笑了起来:"河是河,人是人,怎么可以拉在一起?人能像河那样,只是流着,什么也不用做么?"
  我一时之间,不禁讲不出话来,同时,也发现许多所谓蕴藏了人生哲理的话,都可笑得很。或许,所谓人生哲理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步行并没有多久,约莫一小时,沿途风光绝佳,但大家都无心欣赏,河转了一个弯,便有一片满是野花的草地。在草地近河处,有用石块叠成凸起的一堆石块,石块之下,埋的就是蓝丝的母亲――陈二小姐陈月梅了。
  蓝丝站在石块堆之前,久久不语。我、白素、红绫和猛哥,四人合力砍出了一个木桩,在木桩上刻了"成都陈月梅女士之墓"几个字。
  然后,白素来到蓝丝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蓝丝点了点头,白素回来,在木桩下又加上了"女何蓝丝泣立"五个字。
  我看了不禁大是感慨,卫红绫、何蓝丝,我才认识她们的时候,谁想到她们各有姓氏,而且和我大有关系?
  把木桩立在石块堆之前,猛哥道:"我回去,吩咐人在这里,好好造一座墓。"
  蓝丝神情感激:"多谢你了,猛哥大哥。"
  猛哥十分古怪,挽住了蓝丝的手,忽然视线落在她的大腿上,笑:"怎么样,刺工还不错吧!"
  蓝丝大腿上的刺青,精美纸绝伦,可是蓝丝却嘟起了嘴:"不好看,人人都当我是怪物。"
  猛哥呵呵笑:"有了这样的刺青,人人都知道你和蛊苗大有关系,谁都不欺侮你,也没有什么毒虫蛇敢咬你,还说不好?"
  蓝丝低声道:"我是说着玩的,猛哥大哥,你是我的活命恩人,没有你,我出不了娘胎。"
  那一边,白素走向红绫,我一看到白素的神情,就知道白素必然又要向红绫提出什么要求的了,同时,也看到红绫现出戒备神情。
  我心中一紧,不知如何才好,只见红绫已换成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白素神情严肃,来到红绫身前,沉声道:"你可以找到那两头银猿,把它们找出来。"
  红绫嘻着一张阔口,摇了摇头。
  白素已沉下脸来,我知道白素想召那两头银猿,目的是想得到那件外星人留下来的背心。我正想去打圆场,已听得红绫一面眨着眼,一面道:"不,我不要再和猴子在一起,我不会去找它们:我只要和妈妈在一起――"
  她说到这里,抬头向我望来,又补充了一句:"也和爸爸在一起。"
  一番话,把白素听得心头狂喜,她一直在努力,要和猴子争夺红绫,难得红绫讲出了这样的话来,那表示她成功了。
  可是那也表示,她无法找到那两头银猿!
  她该如何选择呢?
  红绫在这时,又向我望来,我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可以肯定,她弄了一个狡猾――她始终怕白素要打破银猿的头,所以才这样说的。
  她终于不再是女野人了。
  我由衷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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