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134――闭关开关》共144本加9本伪作

按照明报副刊卫斯理故事年表排序(括弧代表该日期为推估或换算值)
编号           134
书名           闭关开关
连载日期      200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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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名为《闭关开关》,当然和内容有关,不过也为了好玩─这四个字排在书的封面,一定可以起到奇特的视觉效果,相当有趣。
  忽然想到:其实很“浪费”,可以分开来,变成两本书的书名,一本叫《闭关》,一本叫《开关》,岂不妙哉!
  在这个故事中,很有些新发现,例如人类脑部功能的开发过程是人类的进化过程─根据这个发现,人类目前的进化程度和原始人相距很少,所以以人类为主的地球上才会这样乱七八糟。
  倪匡
  二000、五、二二 三藩市
  上次有公开信给中国大陆上将我作品全部上网的小朋友,小朋友怀疑那是真是假,现在应该已经清楚。最近从他们的网路上得知中国大陆上对我作品的盗版情形,可以告诉各位:以中国大陆出版社名义所出版的全部都是盗版,对于这种公然、广泛、长期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在中国大陆发生,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显然脑部功能开发的程度还浅,还没有到达知道尊重他人知识产权的程度,和世界其他地区的人,有相当距离。
  有这种距离,怎么能够融入文明社会呢?

第一章 两百亿英镑
  这一个故事,紧接着《解开密码》发生,我却放在现在才来记述,是由于故事发展过程很长,到最近才告一段落,可以开始整理的缘故。
  我所记述的故事除非是内容情节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不然并不一定按照事情发生时间的次序来记述,熟悉我所记述故事的朋友,当然早已明白,不必多说。
  却说在《解开密码》这个故事的结果,令人感到非常不愉快,甚至于沮丧──在地球上,人,现在是最高级的生物。可是这种高级生物的行为却完全无法摆脱低级生物行为的范围。我本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勒曼医院看到了真正高生物,才知道地球人的行为洵甚么如此不堪的真正原因,实在令人浩叹。
  我和白素在离开勒曼医院之后,由于心情欠佳,大家都不想说话,一直到回到了家中,红绫向我们问起经过的情形,我还是懒得开口,向白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由她告诉红绫。
  在白素向红绫叙述经过情形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书房,虽然很不愿意,可是还是禁不住将在勒曼医院中知道的事情,又想了一遍。闭上眼睛,那种天神一样的生物,仿佛就在眼前。
  我想到这种生物未能够在地球上发展生存,可以说是“造化弄人”的典型──他们在所有生物中占最重要的地位,可是偏偏无法在地球上出现,以致地球失去了主宰,结果变成了像如今那样的乱七八糟!
  我又想到,那种为了使各种生物的生命得到延续的“细胞保护囊”,在地球上至少有两个,由此可知,当初制造的这种保护囊,数量一定相当多──在面临原来生存的星球要遭到毁灭命运的时候,这种生物还能够有足够的镇定和科学水准来制造这种保护囊,就足以证明当时的社会是何等文明、何等有秩序。
  只有在文明和有秩序的情况下,才能够从容地进行保存生命的伟大工程。
  假设原来的星体,毁灭的经过是一次星球大爆炸,又假设地球和太阳系就是由这次爆炸所形成,那么洵甚么不可以进一步假设,在太阳系之外,还有更多的星体,也是由这次爆炸所形成?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进一步的假设,是因为我想到,那种生物在地球上无法生存,并不等于在其他的星体上也无法生存──勒曼医院中的外星人说过,那种在地球上没有的物质,在别的星体上并不难找,他们甚至于可以将那种物质,运到地球上来,供应那种生物所需,使那种生物可以在地球上生存──是我们几个地球人否定了这个提议。
  所以可以推论,在当时制造的许多保护囊之中,可能有一个会落在适合那种生物的星体上,那种生物就可以在那个星体上得到生存的机会──就像各种生物在地球上得到生存的机会一样。
  再进一步设想,那种生物在茫茫宇宙之中的芋一个星体上生存,由于他们真正的高级生物的本性,他们没有战争的破坏,没有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科学文明发展自然迅速,很快成熟,使他们有了宇宙航行的能力,而在宇宙航行中发现了地球,那时候他们会先做甚么呢?
  他们当然首先应该把地球人的低级生物行为纠正过来──地球人的低纸生物行为,最主要的表现是侵犯伤害他人,他们就必然会首先消灭地球人的这种行为。
  现在各位大概可以明白洵甚么在《解开密码》之后,我先叙述了《异种人生》,因为在《异种人生》之中,主要的是说有一种力量,可以使地球人的任何形式伤害侵犯他人的行为,都立刻转移到有这种行为者自己的身上,立刻遭到报应。
  有了这种力量,地球人自然会迅速地在行为上接近高级生物。我的联想是:会不会这种力量,就是来自那种生物?
  至少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
  我之所以不嫌其烦地旧事重提,是想说明一件事:我所叙述的每一个故事,都需要接触这个故事者,在看了故事之后,至少稍为想一想,就会有很多新的发现,知道故事的后面,还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随人设想,这其实才是看故事者的最大乐趣──最大乐趣来自你自己的想像,而我的叙述只不过是带领你进入乐园的一个引子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尤其是在一种封闭环境中生活者,被环境训练成了完全没有自我想像能力,当然更不会明白自我任意想像的重要,这种情形,并不能责怪那些人,而是由极少数地球人的低级生物行为所形成的──那些极少数人甚至于穷凶极恶到了侵犯伤害他人思想自由的地步,而建立了封闭的环境,使许多人因此丧失了自由思想能力。
  这种封闭的环境,通常在历史上被称为“黑暗时期”,自古就有,现在依然在地球上不少地方存在。
  所以其实我记述的故事,并不是很适合在那种环境中生活,不明白除了他们生活的环境之外,还另有天地的人。因为若是连想像力都没有,或者连稍为想一想都不愿意,又或者根本不知道人有自由想像的天生权利,不必受任何外来力量的控制领导。那样的人,很不必接触我记述的故事──他们无法理解,而我当然没有使他们达到可以理解的责任。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连起码的加减乘除的能力都没有,如何能够理解微分积分?同样的连自由思想的能力都没有,如何能理解卫斯理故事?
  说了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无非是希望那些人不要再浪费时间(生命)在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上,生命得短促,时间非常宝贵,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善用时间,十分重要。
  这些并不是题外话,因为正说明地球人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是如何卑劣──甚至于到了建立一种制度,来达到控制他人思想的地步!
  我想了很久,听到红绫在楼下不断发出欢呼声,又听到了她向上冲上来的脚步声,我恐怕她会破门而入,所以赶紧将门打开,而且闪开了身,果然红绫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一面大声叫嚷:“那种人会飞?他们的背上有翅膀?”
  看她那种兴奋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身为地球人的自卑,我很是自叹勿如,所以不由自主摇头。
  红绫很知道我为甚么摇头,她道:“地球人在进步,我认为至少有一半已经进入高级生物的范围,只是有少数人还停留在低级生物的阶段,而这少数人之中,又绝大多数都是受害者,受到了极少数统治者的侵犯伤害而使他们无法进步──就算这种情形,也会改变,不多久之前,在地球相当大范围之内看来巩固强大之极的极权统治,不是在几天之内就烟消云散,土崩瓦解了吗!”
  我不禁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头,道:“认识你以来,这番话最最正经了!”
  白素进来,接着道:“她比我们乐观得多。”
  我连连点头:“确然,不过当然是由于她不知道地球人的丑恶行为可以到甚么程度的缘故。”
  红绫学着我的腔调,侧着头道:“试举一例以说明之!”
  我道:“就拿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受害人’来说,若不是‘受害人’对害他们的力量只知道麻木忍受,甚至于还?之如饴地认为这样被害是理所当然!”
  红绫瞪大了眼睛:“这和地球人的丑恶行为有甚么关系?”
  我沉声道:“奴性!那些人的奴性使他们麻木,如果不是有这样多的人对自己天生的权利遭到侵犯伤害如是逆来顺受,那么害他们的力量,也就不会那样猖狂,侵犯伤害他人的力量不会自己消失,而是需要被害者去消灭的!”
  红绫吸了一口气:“给他们时间!”
  我不知道应该冷笑好,还是苦笑好。我道:“那些人被人踩住了脖子,压在地上,人家稍为松了一下脚,那些人就感到皇恩浩荡,来不及叫‘现在好了、现在好多了’,就此心满意足──给这种人时间,只不过是使他们更适应被人踩住脖子的生活而已。”
  红绫眨眼:“你的意思是,有奴隶,才有奴隶主!”
  我点了点头:“而甘心为奴,正是地球人丑恶行为之甚!”
  红绫想了一想,才叹了一口气:“人若是从出生起,就一直被人踩住脖子生活,可以自由为人就完全在他们的认知范畴之外,他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就像天生盲人,无法知道甚么是色一样,不能怪他们。”
  我道:“你举例不当。除非你认为那种人天生有奴性,不然当有人告诉他们,人可以不必被踩住脖子生活,不必做甚么事情都要由统治者批准,他们就应该觉悟,而不至于反而认为告诉他们权利不被踩住脖子生活的人,没有恶意──照常理来推断,有人攻击奴隶主的时候,奴隶应该欢迎才是,而居然有奴隶会跳起来保护奴隶主,除了天生奴性之外,还有甚么别的解释?”
  红绫又想了一会,道:“今天说到这里,以后再说。”
  她这样说,显然还不是完全接受我的说法,我一向主张任何人有权保留自己的想法,而我刚才表达意见,也仅仅是为了说明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要任何人同意的企图。所以我点了点头:“好,以后再说。”
  红绫忽然道:“奇怪,温宝裕来了,他应该听到我们在说话,他怎么会不加入,一定有问题!”
  我怔了一怔,我并不知道温宝裕来了,连白素也有讶异的神情,显然她也不知道,这证明并非我的感觉迟钝,而是红绫的感觉特别灵敏。
  我向楼下看去,却看到了非常不寻常的现象。
  楼下,不但温宝裕在,蓝丝也来了。
  温宝裕和蓝丝如果同时出现,在我的印象之中,即使两人不至于像扭股糖儿一样缠在一起,也必然亲亲热热,而现在他们两人却至少相隔五公尺,而且各自背向,温宝裕四面张望,可是目光就是不望向蓝丝。
  蓝丝也是如此,自顾自在看一盆正在绽放的海棠花。
  两人的这种情形,一望而知,连红绫都知道,他们是吵架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无法想得出温宝裕和蓝丝有任何吵架的理由。我还没有开口,红绫就大叫一声,向楼下扑去,扑到了温宝裕背后,伸手就抱起了温宝裕,将他抱到了蓝丝的身边,才放了下来。
  可是红绫这样的撮合,并没有用处,蓝丝和温宝裕还是目光并不相向,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望地。
  我和白素看到了这种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
  蓝丝在我们的笑声之中,神情很委屈,向白素道:“表姐,他不讲理!”
  温宝裕重重地哼了一声,显而易见他认为不讲理的不是他,而是蓝丝。
  这种现象倒很正常,要好的男女忽然吵架的原因都是因为认为对方不讲理。虽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他们既然上门来,当然是想我和白素来断断是非,我不能不管。
  我一面笑一面道:“好,大家说个明白,蓝丝先说。”
  蓝丝也不相让,立刻道:“我需要大量金钱,准备向汤达旦去拿,有人因此失常。”
  蓝丝说得十分简单明了,我们全都明白。
  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故事是紧接着《解开密码》的。为防有人没有接触过《解开密码》,必须作十分简单的说明。
  在《解开密码》中,有一个叫汤达旦的人,主持拍卖,从勒曼医院手中,得到了两百亿英镑的巨款。
  当时蓝丝就说,她有事需要动用大量金钱,汤达旦这笔巨款来得容易,蓝丝就决定打他的主意。
  这是蓝丝早已决定了的事情,虽然我并不知道蓝丝如何可以令汤达旦将这批巨款交出来,可是蓝丝既然是超级降头师,当然会有她的办法。
  我对这个来历不明,显得很神秘的汤达旦并没有好感,想来温宝裕也是如此,所以非常不难了解可以当蓝丝要将她的决定付诸实行的时候,温宝裕会失常──当然这种说法是蓝丝的夸张,可是温宝裕至少反对蓝丝那样做,我也想不出理由。
  蓝丝说了后,大家都向温宝裕看去。
  温宝裕神情非常生气,他平时说话乱七八糟,完全没有规律,这时候在生气的情形之下,说话居然十分有条理,真正出乎意料之外。
  他竖起了一只手指:“第一,有人坚决不肯透露为甚么要动用那么多金钱──”
  然后他再竖起另一只手指:“第二,有人放着一身好本领不用,坚持要凭普通人的力量从汤达旦那里取得两百亿英镑的巨款,这种行为才失常!”
  温宝裕这样一说,我们又向蓝丝望去,同时心中的疑惑,也至于极点。
  的确,蓝丝要这样大量的金钱来做甚么呢?
  她连对温宝裕都不肯说,更显得神秘莫测。
  而温宝裕所说的第二点,更是不可理解。温宝裕所说“一身好本领”,当然是指蓝丝精通降头术而言。当蓝丝说到想在汤达旦那里取得巨款的时候,我理所当然想到她必然会通过降头术来达到目的。
  而且具体的情形,也不难想像,她当然会运用降头术的力量,或者使汤达旦感到他的生命受威胁,或者迷惑汤达旦的意志,使汤达旦意志不清的情形下献出金钱。
  而现在从温宝裕所说的话听来,蓝丝似乎不准备使用任何降头术,那么她凭甚么本事可以叫汤达旦拿出钱来?
  我和汤达旦虽然打交道并不多,可是完全可以肯定,汤达旦这个人绝对不是甚么善男信女,如果不用降头术,我看就算是观音大士下凡来向他化缘,都难以成功!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盯着蓝丝,要听她解释。
  蓝丝和温宝裕仍然目光并不接触,蓝丝望着我们,道:“第一,有人不明白每个人都有保持一定秘密的权利和自由,不必向人交代。第二,我所属的这一派降头术,绝对不容许使用降头术来达到谋取金钱的目的,否则所使的降头术必将加倍反害自身,有人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就在那里瞎七搭八!”
  蓝丝的解释,我和白素都可以接受,可是对温宝裕来说,就完全无法同意。
  这时候我对蓝丝所说的“必将加倍反害自身”这种情形,感到莫大的兴趣,因为这种情形,正和《天打雷劈》中“神的力量”类似──如果降头术之中,也有这种害人反害己的力量,就非常值得研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推而广之,达到一切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都立刻受到加倍的报应?
  我很想立刻就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和蓝丝讨论,白素很知道我的心意,瞪了我一眼,提醒现在绝不是讨论这种题外话的好时候,先解决了蓝丝和温宝裕之间的争执要紧。
  我只好忍住了不说,只见温宝裕忽然伸手在自己头上用力打了一下,连声冷笑:“真是笨蛋──笨之极矣,居然苯到以为亲密无间的人,相互之间就不会有任何秘密!又笨到自以为有甚么事情,自己人之间,都应该商商量量,真是天真之极!”
  温宝裕说来咬牙切齿,神情很是悲愤,可知他心中真的对蓝丝不肯透露她究竟要巨款来做甚么,感到极度不满。
  我看到白素皱了皱眉,显然她也感到事情相当严重──本来相爱的男女之间,不论是哪一方,如果出现了这种程度的不满,就已经伤害了亲密无间的感情,发展下去,必然造成感情的破裂,我们当然不希望有这种情形出现。
  不但我们,就算是蓝丝和温宝裕两个当事人,其实也一样不想出现这种情形,所以蓝丝必须有很好的、温宝裕可以接受的解释,不然即使他们不愿意,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会出现裂痕,而感情,尤其是爱情,很奇怪,必须完美,有一点裂痕,和完全破碎之间距离很近,所以绝对不能以为有一些裂痕不打紧,而轻易使裂痕出现,那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我心中感到这项争执,是蓝丝不对。因为要动用二百亿英镑去做的事情,虽然未必一定惊天动地,也必然不会是小事,正如温宝裕所说,非但不应该保守秘密,而且应该和自己人商量进行,才是道理。
  蓝丝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道:“有人在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降头师,也知道在降头术中有许多许多秘密,是绝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的,一向如此,现在不知道为甚么会突然大发神经,感到不能忍受!”
  蓝丝说到后来,感到十分委屈,所以忍不住狠狠瞪了温宝裕一眼,恰好温宝裕也正向蓝丝看去,两人目光接触,本来两人是看都不看对方的,这时候目光一接触,却再也分不开了。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眼光之中却交流着千言万语,此情此景,很是好看。
  他们对望了大约有两分钟之久,温宝裕才道:“为甚么不早早说事情是和降头术有关?早说了,我当然不会问!”
  蓝丝神情委屈:“以为你一定明白!除了和降头术有关,我还会有甚么秘密!”
  温宝裕张开双臂,道:“是我不好,真是太苯!”
  蓝丝立刻向他扑过去,两人就拥抱在一起。
  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们的“演出”,不加评论,因为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上集”──第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第二个问题!
  果然两人还没有分开,温宝裕就道:“你不使用降头术,怎么能够使汤达旦拿出钱来?”
  这问题我也想提出来,温宝裕问了,大家都等待蓝丝回答,蓝丝皱着眉,竟然道:“我也不知道,总要先去试一试。”
  温宝裕神情啼笑皆非:“你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汤达旦怎么会把钱给你!”
  蓝丝却道:“人和金钱之间的关系,和老虎与皮不同,老虎不能舍却皮,人却可以舍却金钱。”
  温宝裕被蓝丝这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禁大摇其头,不知道如何回应蓝丝的话。
  温宝裕先是在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然后才道:“汤达旦这个人油头粉脸,老奸巨猾,来历不明……总之不是甚么好东西,凭甚么把钱给你!”
  蓝丝眨着眼:“譬如说,你有这笔钱,有人向你要,你是不是会给?”
  这时候显然连白素都不知道蓝丝想说明甚么,她向我望来,我摇了摇头。
  温宝裕立刻道:“当然不给!”
  蓝丝接着又问:“如果是我向你要呢?”
  温宝裕道:“那当然没有问题。”
  蓝丝笑:“这就是了,我和别人不同,我要,就会给!”
  温宝裕用手指在蓝丝额头上重重戳了一下,大声道:“你是真白痴还是假白痴?刚才你是说向我要,我是我,汤达旦是汤达旦,我会给你,汤达旦为甚么要给你!”
  蓝丝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汤达旦,怎么知道他不会或许不知道为了甚么原因,肯答应我的要求。”
  温宝裕大叫一声,团团乱转,捶胸顿足,用强烈的身体语言来回应蓝丝的话。
  我也觉得蓝丝的话完全没有道理,正想告诉她不会有这种可能,红绫已经哈哈大笑。
  红绫一面笑,一面伸手指着温宝裕,温宝裕怒道:“有甚么好笑!”
  红绫道:“好笑之极!你既然认为绝无可能,为甚么不让她去试一试,等她失败了,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何必争论不休?”
  这正是我想说的话,所以立刻鼓掌。
  温宝裕停止了大动作,斜睨蓝丝,不住摇头,道:“不妥,不妥,大大不妥。”
  红绫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明白有何不妥当。而我和白素却明白了温宝裕为甚么感到不妥当,从温宝裕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显然是从根本上不愿意蓝丝去见汤达旦。
  虽然他认为蓝丝不会成功,可是既然是蓝丝有所求,就会给予汤达旦机会,向蓝丝提出一些条件,对蓝丝有不规企图。
  而且蓝丝是如此美丽的姑娘,又有那么特殊的身份,有足够的理由使汤达旦对她产生爱恋之意──这就是温宝裕感到大中不妥的原因。
  这小子是因为心中有了醋意,所以才会对事情反应如此强烈。
  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感到好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妥,大可陪蓝丝一起去,有你在,汤达旦就算有非非之想,也无从下手。”
  温宝裕重重顿足:“你以为我没有提出过?我早就提出,是她不同意!”
  蓝丝立刻道:“当然不行!有你在,事情一定不成功;我一个人去,事情才有成功的可能!”
  蓝丝这样说,就很有问题,证实温宝裕感到不妥,大有理由。
  蓝丝感到她一个人去事情可能成功,唯一的可能就是汤达旦见了她之后对她产生非常的好感,才会答应好的要求,而这正是温宝裕绝不希望出现的情形。
  所以温宝裕在听了蓝丝的话之后,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状类疯狂,要绫绫过去用力按住他,才能制止他的不断蹦跳。他虽然不能再跳,可是还在不断大叫:“不行,没得商量!如果你要一意孤行,那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蓝丝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那就怎么样?”
  温宝裕陡然怔了一怔,刹那之间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脚步不隐,走到沙发前,颓然坐下,双手抱住了头,一言不发。显然蓝丝就算要一意孤行,他也不能怎么样。
  蓝丝叹了一口气,走到温宝裕面前,也抱住了他的头,在他头上轻轻拍着,道:“我知道你在想甚么,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的事情永达不会发生。”
  温宝裕抬起头来,两人再度四目交投,我知道“演出”已经到了尾声,哼了一声,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就算不会发生,惹上了这种人,只怕摔也摔不掉,将来有的是麻烦。”
  蓝丝笑靥如花:“你忘了我是甚么人了?”
第二章 要那么多钱做甚么?
  温宝裕恍然大悟,手舞足蹈,叫道:“对!对!不怕――”
  他本来是怕即使蓝丝不会对汤达旦有任何好感,若是汤达旦对蓝丝纠缠不休,也是讨厌。蓝丝一句话提醒了他,降头术不过不能用来求取金钱,如果汤达旦对蓝丝有非份之想,蓝丝至少有三千六百多种办法,炮制得汤达旦连他爸爸是甚么人都不认识。
  所以他的一切顾虑,完全多余。
  他高与起来,抱着蓝丝打转,两人立刻嘻嘻哈哈,我没好气道:“演出完了,可以请便。”
  温宝裕瞪了我一眼,道:“你这个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我冷笑:“肉麻当有趣,至于极点。”
  温宝裕不再理会我们,索性把蓝丝拉到一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话,温宝裕又不知道拿出了一样甚么东西给蓝丝,一定要蓝丝接受。蓝丝本来看来好像很不愿意,可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那东西,两人又旁若无人,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亲热了好一会,使旁观者十分难以忍受。
  好不容易两人演出完毕,蓝丝向我们笑:“我这就去找汤达旦,你们等我消息。”
  我不禁大吃一惊:“你知道汤达旦在哪里?”
  在我的印象之中,汤达旦这个人神秘之极,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究意是干甚么的,蓝丝怎么会那么容易找到他,和他见面?
  而我的问题居然由温宝裕回答,而且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他道:“汤达旦就在本城──是我约来的。”
  我真正莫测高深,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蓝丝笑道:“你慢慢解释,我先去了。”
  我等着温宝裕立刻解释,温宝裕却送了蓝丝出门,好一会才回来,真是令人气结。
  看来温宝裕真的对蓝丝去找汤达旦这件事看得十分严重,这时候当然是在对蓝丝千叮万嘱了。
  红绫看出我心急,大声道:“我这就去抓他回来。”
  白素摇头:“别去打扰他,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小宝现在的心情就是那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在害怕甚么?”
  白素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真亏你问得出来。
  我只好苦笑,其实我当然明白这小子害怕些甚么。
  害怕来害怕去,他害怕的是,蓝丝在见到了汤达旦之后,会被汤达旦拐走!
  这种毫没来由的害怕,简直就该挨捧!就算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又把蓝丝看成甚么了?只有最窝囊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念头。想不到温宝裕多方面性格都十分可爱,会在这上头这样纠缠不清窝囊起来。
  所以当他终于一脸不情不愿地走回来的时候,我向他冷笑了三声。不过温宝裕并没有留意──他有些失魂落魄,看来别说我只是冷笑了三下,就算我劈头给他三个耳光,他也会没有感觉。
  而白素对他这种情状,纵使不是欣赏,也至少很是同情,她向红绫使了一个眼色,红绫立刻过去,拿了一瓶酒,塞在温宝裕的手里。
  她们母女二人这种默契,看得我目瞪口呆,看来我认为是男人窝囊的行为,在女性看来却非常欣赏(包括了从白素到红绫如此不相同的女性在内),我真是只好摇头。
  红绫还替温宝裕打开了酒瓶,差一点就要托住温宝裕的手把瓶口凑到他的口里去。
  温宝裕真的大大喝了一口酒,人才渐渐回过魂来,目光总算有了焦点,而且还很赏脸,居然集中向我,我的脸色不至于难看,可是也绝不热烈。
  我的冷淡,对温宝裕颇起了一些清醒作用,他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开口,居然向我这样问:“你看蓝丝此去,吉凶如何?”
  我立刻大声道:“凶!极凶!凶之极矣!不是会被汤达旦害死,也会被他拐卖到天方国去!”
  温宝裕竟然会有刹那之间极短的时间脸色发白,虽然立刻恢复正常,可是也使我感觉到他的认真程度。所以当他紧接着又问:“你是在开玩笑,是不是?”的时候,我立刻道:“当然是开玩笑,难道你会以为是真的?”
  温宝裕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总之感到蓝丝去向汤达旦要钱,这件事情非常不妥,令我忧心。”
  这时候我如果再捉弄温宝裕,就太说不过去了,因为温宝裕并非在做戏,而是真正在深切地担忧。
  我忍不住问:“既然你如此不同意她去找汤达旦,为甚么还把汤达旦约来──你是用甚么方法把他约来的?”
  温宝裕先叹了一声:“把汤达旦找来,总比让蓝丝天涯海角地去找他好。而且是蓝丝执意要做的事情,我就算一百个不愿意,也要尽力帮她去做。”
  我没有说甚么,更不敢有反对的意见──我看到白素和红绫在连连点头。
  温宝裕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汤达旦这个人看起来很神秘,其实要找他并不困难,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只要抓准了他的路,就三个指头捉田螺,手到拿来了。”
  温宝裕说话完全恢复了他原来的风格,这令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很自然地笑:“汤达旦他的路数是甚么──我倒觉得有点难以想像。”
  温宝裕用力一挥手,大声道:“钱!他这种人,全身所有的感觉,灵魂所有的去向,都只向着一个方向──哪里有钱,就向哪里去!”
  对温宝裕的这种判断,在以前或许正确,可是在汤达旦已经拥有超过两百亿英镑的巨大财富之后,难道还会这样?
  温宝裕看出我神情疑惑,立刻道:“我也想过,他已经有了那么多钱,钱对他是不是还会有吸引力──有了那么多钱,应该好好利用来享受人生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正应该如此。温宝裕哼了一声:“这是你我这种人的想法,有一种人想法完全不同,你放眼看看,世界上每一个地方都有那种人,这种人都已经拥有大量的金钱,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还是每分每秒都在伤脑筋如何能够有更多的金钱,对这一种人来说,‘金钱’和‘足够’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别以为他们可怜,这正是他们人生的目标和快乐的泉源。”
  温宝裕长篇大论,我们都只是点头,没有搭腔──唯恐引发他继续发挥。
  温宝裕所说的情形,确然是事实。两百亿英镑,数目虽然不小,可是世上拥有这个数目财产的人很多,那些人毫无例外地还在并命赚钱,并没有好好的享受人生──不,应该说:没有像我们这种人那样的想法,他们那种人享受人生的方法,就是赚取更多的金钱。
  所谓“人各有志”,任何一方绝对不必也不能够非议另一方,大家都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温宝裕既然抓到了汤达旦的“路”,要和汤达旦联络就不是难事了。虽然上次我们参加拍卖没有成功,可是在汤达旦那里有纪录。像勒曼医院那样一下子可以拿出两百亿英镑来的大瘟生,少之又少,我们在汤达旦那里的纪录,也可以算是“大户”了。
  上次拍卖的空前成功,可能激发了汤达旦的雄心壮志,使他更不肯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所以当温宝裕通过电脑纪录,和汤达旦联系,很快就有了回音。
  温宝裕倒也不是完全在骗汤达旦上钓,他在陶启泉的机构中负责大笔金钱的使用,可以购买他认为需要购买的物品,而汤达旦的拍卖公司又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物品出售,自然容易谈得拢。
  温宝裕向汤达旦表示,他需要为陶启泉集团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建筑物收购有价值的装饰品和收藏品,要求这些物品稀少、珍贵、能吸引大量目光注意。
  当温宝裕提出这样不寻常的要求之后,他还以为汤达旦会感到为难,谁知道汤达旦立刻哈哈大笑,回答道:“好极了!我这里有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要多稀奇古怪就有多稀奇古怪。”
  温宝裕当时多少有些胡闹,他道:“那就请你认为最稀奇古怪的物品,编一份目录,而且请亲自前来──我对这里和附近的城市比较熟悉,可以保证你不虚此行。”
  当时温宝裕的目的,是把汤达旦引到本城来,那么蓝丝和汤达旦的会面就可以在本城,温宝裕的心思是:那样,他会比较容易控制一些。
  所以他又用一贯的夸张说法,介绍了本城值得一来的原因。
  也不知是不是温宝裕的介绍打动了汤达旦,汤达旦答应前来,温宝裕立刻道:“好极,我替你预订全城最好的酒店。”
  汤达旦哈哈大笑:“我对于贵市并不如你想像的那样陌生──事实上我在那里有分公司,而且也有常设的住所,相信我的住所,比任何最好的酒店更舒服。”
  温宝裕自然听得出汤达旦来过本城,而且更可能来过许多次,想起他刚才在作许多夸张的介绍时,汤达旦竟然并不打断他的话,心中很不是味道──在还没有开始打交道,就吃了一次败仗的感觉。
  当下他只好含糊其词地敷衍过去,约好了和汤达旦相会的地点和时间。
  他们相会的时间是在昨天中午。
  温宝裕并没有把他和汤达旦之间那些事情在事先告诉我,他想,他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把汤达旦引来,他先去看汤达旦一次,然后就可以让蓝丝去见汤达旦。
  蓝丝是昨天晚上到的。
  本来温宝裕对汤达旦的印象就不是很好,所以当初他知道蓝丝要转念头,在汤达旦那里把两百亿英镑弄过来,他还非常兴奋。因为他以为蓝丝必然会施展降头术来达到目的(当时我也是这样想),他就可以看蓝丝如何用降头术来修理汤达旦,也可以看汤达旦在损失了两百亿英镑之后如何伤心。
  可是后来他知道蓝丝不能够使用降头术,而是要汤达旦自己心甘情愿地拿出巨款来,温宝裕立刻就态度大大转变,极烈反对,向蓝丝说不可能成功。
  两人为此吵架,一直吵到了我这里。
  这也是温宝裕为甚么要先去见一次汤达旦的原因──他要先去了解汤达旦的为人,然后才可以和蓝丝商量如何对付,虽然他一直认为蓝丝要进行的事情,根本连丝毫成功的可能都没有。
  温宝裕和汤达旦这次见面的经过和结果,都很出乎意料之外,而汤达旦在这个故事中又是相当重要的人物,所以有必要把他们见面的这次情形,比较详细地叙述。
  温宝裕在和汤达旦约定时间的时候,知道汤达旦人还在伦敦,所以他故意把时间约得十分紧迫──他说这一招是陶启泉教他的,使谈判对方旅途劳顿,精神不济,就可以趁机占便宜。
  我以为只有小商人才会使用这种手法,不料连大商人也“未能免俗”!
  到了约定的时间,温宝裕来到汤达旦所说的地址,他早就知道那地址是最高级的住宅区,可是也没有想到汤达旦的那所屋子是如此之大和所处的地点是如此之好。
  温宝裕当然不是没有见过世界的人,所以尽管他感到意外,还不至于大惊小怪。
  当他在书房见到了容光焕发的汤达旦之后,他心中暗骂自己太笨──当然应该想到汤达旦会有自己的飞机,有了两百亿英镑之后,要组一间航空公司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汤达旦看起来还是有些油头粉脸,在温宝裕眼中,更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
  不过温宝裕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他也不知道汤达旦心中如何想,总之他知道汤达旦心中所想的绝对也不会表现出来。
  两人可以说各��鬼胎,说了好一阵客套话,汤达旦才取出了一本目录来,道:“我能够供应的物品,精华部份,完全在这本目录之中,如果有甚么物别的需要,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做到。”
  温宝裕当时就要翻目录,却被汤达旦阻止,汤达旦像是完全不经意地道:“上次我们交易,好像是由卫斯理先生出面的。”
  温宝裕是何等机灵的人物,广东人说话,叫做“挑通眼眉”,立刻知道汤达旦另有所图,只怕他那么爽快答应前来,也另有原因,多半和卫斯理有关。
  当温宝裕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并不同意温宝裕的想法,不认为汤达旦来,会和我有关,因为我想不出汤达旦有甚么理由会和我发生任何关系。
  当时温宝裕意识到了这一点,据他自己所说,接下来是恰到好处地向汤达旦说了温宝裕和卫斯理之间的关系,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必然会加油添醋,像“卫斯理的事情等于是我的事情一样”这类的话,必然难免。
  于是,汤达旦也就相当委婉地表示了他希望和我见面的愿望。
  我听到了这里,不禁奇怪莫名,整个人跳了起来,指住了温宝裕,先喝道:“你为甚么不早说!”
  温宝裕却瞪大了眼睛:“为甚么要早说?”
  我对于汤达旦为甚么要见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蓝丝既然有情要去求汤达旦,让汤达旦知道他也有事情求我,蓝丝进行起来,多少会比较容易一点。
  这就是我质怪温宝裕的原因──我把这原因说了出来。
  温宝裕哼了一声:“我想到过,就是不要让蓝丝成功,也不希望你和这家伙见面!”
  温宝裕对汤达旦成见很深,这倒可以谅解。
  温宝裕又道:“当时因为我还要请他接见蓝丝,所以曾对他说,可以安排他和卫斯理见面,不过先要和卫夫人的表妹相会。”
  我和白素骇然:“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规矩?”
  当时汤达旦听到了这样的条件,也怔了一怔,不知道那是哪一门子的规定。不过他显然对于要和我会面这一点,十分急切,所以尽管他觉得古怪,他还是立刻答应,道:“好,请这位小姐尽快来。”
  温宝裕趁机道:“这位小姐,对阁下会有一些小小的要求。”
  蓝丝准备向汤达旦要两百亿英镑,在温宝裕口中这件事竟然只是“小小的要求”!
  由此可知温宝裕说话和实际相差的距离。
  汤达旦随口答应──把他的头扭转一百八十度,他也想不到蓝丝会向他要这样的巨款!
  白素问了一句:“你在提到蓝丝的时候,只说是我的表妹,没有提到她的身份?”
  温宝裕道:“没有,留着让蓝丝自己说,不让那家伙有心理准备,到时候吓他一跳。”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明白,温宝裕显然千万不愿意蓝丝去找汤达旦,而且认为事情无法成功,可是他毕竟关心蓝丝,又暗暗希望蓝丝可以达成愿望,所以尽他所能,替蓝丝做足准备功夫,真是用心良苦。
  当时温宝裕和汤达旦达成协议,就告辞离去。
  他虽然感到和汤达旦的见面非常意外──汤达旦竟然是有目的而来,目的就是要和卫斯理相见。
  离开之后,他在想是不是要立刻告诉我,又不能肯定我是不是肯和汤达旦见面,他想到蓝丝要做的事情,心中很烦,一时之间难以决定,想等蓝丝来了再说。
  他和汤达旦见面的整个过程,加强了他对汤达旦的反感。他觉得汤达旦这个人城府很深,不但奸诈,而且十分厉害,属于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一类角色。
  他感到蓝丝如果放弃降头术,去和汤达旦打交道,非吃大亏不可。
  所以蓝丝一到,温宝裕再次竭力反对蓝丝去向汤达旦要钱,两人争执得很激烈。在吵架的时候,自然说话不会好听,吵到后来,温宝裕甚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道:“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跑去向人家拿那么多钱,算是甚么名堂?人家要是肯给你,必然有企图,哪有男人白白肯给钱漂亮女人的道理!你这样的行动,等于是自己在作贱自己!”
  温宝裕的意思是,蓝丝虽然精通降头术,可是如果除去了降头术,蓝丝简直一点保卫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甚至于连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能够在汤达旦这样的人手中拿到两百亿英镑!最大的可能是连人都赔了进去。
  所以这次温宝裕是真正的发了疯,焦急无比,偏偏蓝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态度和温宝裕恰好相反,看起来像是只要一见到汤达旦,事情就可以成功。
  这种态度更令温宝裕感到,蓝丝既然不能使用降头术,那么,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她的美丽可爱,难道她就准备用本身这个条件去向汤达旦换取那两百亿英镑?
  温宝裕虽然一想到这一点就全身冰凉,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当蓝丝的面讲出来──这种想法如果当面说了,可以导致翻脸!
  就算他在送走蓝丝之后,向我们说起他心中想的,他也很直率地说他这种想法很卑劣,可是又无法控制脑部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也正是他感到极度害怕的原因。
  他感到会失去蓝丝!
  当我和白素红绫听温宝裕说到这里,温宝裕的神情苦恼之极,不过看起来也滑稽之至。然而我们都没有想笑的意思──根据温宝裕向我们透露的心声来分析,事情确然十分严重。
  在这方面,白素对蓝丝的肯定,超过我们。她十分严肃,摇头道:“小宝,你不应该这样想,蓝丝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她自己、对不起你的事情。”
  温宝裕哭丧着脸:“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她凭甚么去向汤达旦要两百亿英镑呢?”
  我吸了一口气:“小宝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小宝你可以放心,汤达旦是绝顶精明的人,就算他非常好色,看到蓝丝就不认识自己的爸爸,他也绝不会花两百亿英镑去换蓝丝──他会打算盘,两百亿英镑可以换很多绝色美女,只换蓝丝一个,他会觉得不合算!”
  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白素已经大摇其头,她不是很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头,所以才容忍我把话讲完。
  我话才说完,白素就道:“你这是甚么话?就认定了蓝丝是拿她自己去换钱了?”
  为了安慰温宝裕,我当然要拣最有效的话来说,刚才我那番话就十分有效,温宝裕听了,脸色就好看了许多。白素严厉责问,我也觉得先假设蓝丝会那样很是不当,我道:“我这样说,是要小宝不必害怕──你没有看到他刚才害怕到了甚么程度吗?”
  白素哼了一声,看来还是没有原谅我,又望向温宝裕,温宝裕高举双手,道:“我也知道蓝丝不会那样,可是实在忍不住害怕,害怕到了会全身发抖。”
  他说着,缩起手臂缩起头,真的发起抖来。
  红绫哈哈大笑,走过去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声道:“你别这样,其实整件事情,关键就在蓝丝要这笔钱有甚么用途。”
  温宝裕伸直了头:“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用了八百多种方法去问,她只是不说!”
  温宝裕的神情无可奈何至于极点。
  红绫刚才的话很对──关键就在蓝丝要钱有甚么用处?
  温宝裕苦笑:“她要那么多!如果是一两亿,我们也可以拿得出来,可是两百亿……两百亿……”
  他忽然兴奋起来,大声道:“可以拿出那么多钱来的,只有勒曼医院,是不是可以向勒曼医院去拿?”
  这小子又在异想天开了!他一面说,一面向我望来,我立刻没好气,也大声道:“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平白无向人去拿那么多钱。”
  温宝裕咕哝:“去试一试,也不见得会死!”
  我不去理会他,向白素道:“当时蓝丝一听到汤达旦收进了两百亿英镑,就十分高兴,说她正好等钱用,可以向汤达旦拿,由此可知她一直真的需要用大笔钱。”
  白素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我们不知道她要钱做甚么,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有甚么事情需要那么多钱,或者假设一下,两百亿英镑可以做些甚么。”
  白素的提议很有用,从这方面来设想,事情可能多少会有些眉目,而且我相信温宝裕可能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假设,所以立刻向他望去。
  只见温宝裕又不知道在玩甚么花样,正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看来像是小巧的收音机,放在桌上,正在聚精会神地操纵上面的几个按钮,而那东西则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声响。
  我正想问他在做甚么,白素已经低声道:“我想他是要和蓝丝联络──蓝丝走的时候,他给蓝丝的那样东西,一定可以达到和这里联络的目的。”
  温宝裕立刻点头:“是,可以听到她身边五公尺范围内的声音,是我向戈壁沙漠要来的,这样就可以听到蓝丝和汤达旦的对话,知道事情的经过情形。”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果然在接收装�D上,传出了蓝丝的声音:“小宝,我现在进入大厦,汤达旦的办公室在顶楼,你听到了吗?”
  温宝裕和蓝丝现在在使用的显然只是单向传音装置,温宝裕明知道只有他听到蓝丝那边传过来的声音,蓝丝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是他还是兴奋莫名,大声叫道:“听到,听到!”
  这种其实只是一种远距离的窃听装置而已,这时候我看到温宝裕兴高采烈,所以且不向他泼冷水。
  他刚才说有了这样的设备,就可以知道经过情形。而实际上传音与否,控制在蓝丝手上,如果有甚么蓝丝不想温宝裕听到的,温宝裕就根本无法知道!
  而在这件事情上,显然有许多事情蓝丝不想温宝裕知道,温宝裕以为可以通过这种设备就知道经过情形,实在太乐观了。
  我想到这一点,白素当然也想到,我们互望了一眼,大家都不说甚么。
  这时候我心思很是紊乱,想到了许多问题,可是完全理不出任何头绪来,我只能约略肯定一点:事情一定和蓝丝的降头师教派有关──那是属于教派的秘密,不能向任何不应该获知秘密的人透露,蓝丝是教派首脑,说不定这秘密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够知道。要不然,以她和温宝裕的感情来说,她不会不告诉温宝裕的。
第三章 “与虎谋皮”的经过
  虽然肯定了这一点,然而衍生出来的问题却更多了。首先,降头师的教派怎么会和巨额金钱发生关系?其次,降头师要达到目的,使用的方法应该是降头术,何以会非钱不可?
  问题可以有几百个,而答案却一个也没有。
  当时我当然只是略想了一想,并没有深入,因为在蓝丝说了“已经进入电梯”、“出了电梯”、“到了接待处”之后,很快蓝丝就要和汤达旦见面了,我们和温宝裕一样,也很紧张蓝丝和汤达旦见面的情形。
  我们清楚听到了蓝丝和接待处职员的对答,接待处职员带领蓝丝走向汤达旦办公室。
  然后我们就听到了汤达旦的笑声──这家伙的笑声听起来充满了虚伪,可是他才笑了两下,笑声就突然停止,接下了是一下吸气声。
  我们虽然不能看到汤达旦办公室现场的情形,可是也很容易设想,那里的情形是:汤达旦笑着,突然看清楚了蓝丝是如此美丽可爱,刹那之间就怔住了。
  温宝裕立刻就不自在起来,动作模样都怪异之极,难以形容,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很可怕。
  接着就是蓝丝甜甜的声音(在温宝裕听来可能极酸)在道:“汤先生,请原谅我来得冒昧。”
  汤达旦居然相当快就回过气来,连声道:“欢迎,欢迎,小姐是卫夫人的令表妹?”
  蓝丝答应了一声,汤达旦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他愉快地笑道,道:“小姐贵姓芳名,不见得就叫‘卫夫人表妹’吧,哈哈!”
  他自以为幽默,笑了几下。
  温宝裕咬牙切齿,狠狠地道:“把名字告诉她,吓死他!”
  我心中正在想,汤达旦既然有要和我会面的企图,当然事先会对我进行一定程度的研究──说不定他对的的研究,在上次我成为买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么,他自然会知道一些和我关系密切的人。也就是说,蓝丝只要说出名字,汤达旦就会知道她的身份──温宝裕当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那样说的。
  我想到的是,蓝丝说过,她不能凭借降头术的力量去达到目的,那么让对方知道她超级降头师的身份因而有所顾忌,算不算是依靠了降头术呢?
  我希望限制没有那么严格,因为汤达旦知道了超级降头师的身份,就算有甚么龌龊的念头,也必然不敢乱来。
  然而蓝丝接下来的回答却是:“我不能把名字告诉你,请你原谅。”
  没有听到汤达旦用声音回答,猜想他正使用身体语言,多半是在脸上表现询问的神情。
  蓝丝又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温宝裕顿足:“为甚么不说!”
  我把我想到蓝丝不说的原因告诉温宝裕,同时也想到汤达旦就算对我有研究,研究的程度也不够深入,不然他至少在“卫夫人表妹”这个关系上,就可以知道蓝丝是何等样人了。
  汤达旦在卖口乖:“没有问题──美丽的姑娘有特权,可以做任何事情。”
  温宝裕喃喃自语:“可以把你拿去喂蛇!”
  我们都忍住了笑,只听得蓝丝开门见山地道:“汤先生,你最近有一笔两百亿英镑的收入──”
  蓝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汤达旦立刻放肆地笑了起来,道:“好极了,你要多少,只管说!”
  他不但笑得放肆,说话的语气,也轻佻之极。
  温宝裕紧闭双眼,连连道:“自取其辱!自取其辱!”
  白素却笑了笑,道:“且听下去。”
  这时候蓝丝的声音已经传来,简单之极的两个字:“全部。”
  随着这“全部”两个字,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显然是有人站不稳跌倒,又碰跌了甚么东西。
  可以想像刚才汤达旦一面说话,一面必然已经向蓝丝走去,说不定想对她无礼,而蓝丝的回答,却把他吓得跌了一交。
  这一交,肯定跌得十分狼狈,我们听到了蓝丝“格格”的笑声,温宝裕也像是看到了汤旦摔交的狼狈相,立刻拍手,大声叫好,幸灾乐祸,雀跃不已。
  在蓝丝的笑声之中,汤达旦已经定过神来,他甚至于可以笑着说话,在这样情形下,汤达旦居然还没有要将蓝丝当成疯子赶走,当然百分之百是因为蓝丝美丽可爱的缘故──换一个老头子去试试,杀我头也不相信汤达旦会有同样的反应。
  汤达旦笑着道:“姑娘你胃口真不小!这两百亿英镑,就算我肯给你,你哽得下吗?”
  蓝丝的反应非常奇特,敢说汤达旦一定意料不到。
  蓝丝立刻反问道:“会有甚么问题?”
  汤达旦显然怔了一怔,大约有三五秒时间没有声音,然后他才问道:“你肯定这里没有问题?”
  温宝裕反应剧烈,立刻大声喝道:“拿开你的鬼爪,不准碰她!”
  乍听温宝裕这样叫,会以为他有神经病,可是只要稍为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他为甚么会这样。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只要稍为想一想,就可以明白。真可怕太多人竟然连脑部有想的功能都不知道。)
  温宝裕想到汤达旦在说“你肯定这里没问题”之际,一定有所动作,多半是伸手指指向蓝丝的头部,温宝裕怕他趁机“揩油”,所以大声喝止。
  我在温宝裕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稍安毋躁。
  只听得蓝丝笑道:“当然没有问题,十分正常。”
  汤达旦又笑:“那么,似乎是我这里有问题了,因为我竟然想不通我为甚么要答应你。”
  蓝丝连想都没有想,就道:“因为是我来向你要啊!”
  又有几秒钟的静止,看来汤达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温宝裕又叫:“把她赶走!把她赶走!”
  温宝裕的意思,自然是汤达旦一光火,把蓝丝赶走,事情也就结束了,像现在那样,汤达旦显然准备胡调,旁人听来还不怎么样,听在温宝裕耳中,就简直类似打情骂俏,令他难以忍受。
  果然汤达旦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又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做甚么?”
  蓝丝道:“当然是花啊!”
  汤达旦再问:“那么多钱,你准备怎么花啊?”
  在这样的对答之间,温宝裕一直双手用力在扯自己的头发,看样子汤达旦和蓝丝之间这种无聊的对话还会继续下去,温宝裕头发会被扯光,若是他伤心之余出家去当和尚,倒可以省下一道手续。
  蓝丝的声音听来不以为然,她道:“你一直在说‘那么多钱’、‘那么多钱’,你觉得两百亿英镑得多吗?”
  蓝丝话才出口,就听到汤达旦一阵呛咳声──并非假装出来,而是真正被蓝丝的话呛倒了。
  在他的咳声中,蓝丝又道:“我需要用很多钱,你这里的两百亿,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真不知道要多少才够花。”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的疑惑,真是难以形容。谁都可以听出汤达旦是在和蓝丝胡调,可是我们都知道,蓝丝却是一本正经地去向汤达旦要钱,绝对不是开玩笑。
  蓝丝要两百亿英镑干甚么,还是一个谜,我们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时候听蓝丝的口气,两百亿英镑,只是小数目,只是一个开始,她要那么多钱做甚么,这个谜团也就大得匪夷所思。
  温宝裕也怔住了忘记扯头发,只是不断眨眼。只有红绫对于金钱数字没有具体的概念,所以她只知道蓝丝需要用钱而已。
  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不知道蓝丝究竟需要多少钱才够,也不知道她要把钱花在甚么地方。
  这时候汤达旦已经缓过气来,附和着蓝丝的意思道:“是啊!古人说得好:‘事非经过不知难,钱到用时方恨少’,真是一点都不错!”
  白素皱了皱眉,我脱口就骂:“可恶!”
  温宝裕的反应自然远比我们强烈,从他口中吐出了一连串的话来,其丰富内容,当然不必细表了。
  我们有这样的反应,是由于我们都知道,蓝丝是在认识了温宝裕之后,才开始接触汉文的,她写给温宝裕的第一封信中,白字之有趣,曾经使我和白素笑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她的程度虽然大大提高,可是只怕也听不出汤达旦在妄改前人名句。
  我承认他改得很妙,可是拿这种方法来戏耍蓝丝,却是十分可恶。
  我想蓝丝应该会有反击,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只听得蓝丝将汤达旦刚才所说的那两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两三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很有感触,接着,竟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叹息声还没有完,我就心中陡然一凛,白素也在这时候一下子紧抓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人的手都很凉,在那刹那间,温宝裕张大了口,肯定停止了呼吸。
  我们都感到一时之间难以形容和说出听到了蓝丝的叹息声之后的感觉,那是因为刹那间我们联想到的事情太多了的缘故。
  红绫对任何事情一向想得简单,所以她最快有了反应,她道:“蓝丝有很大的心事,她为甚么不对我们说?”
  红绫的话一语中的,从蓝丝的叹息声中,我们都立刻可以感觉到蓝丝有重大的心事,这心事压得她很沉重,沉重到了外人难以想像的地步,她自己可能感到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一切,我们熟悉蓝丝,都可以从她那一声幽幽的长叹声中听出来。
  我们一直以为蓝丝作为超级降头师,无忧无虑,人世间的所有烦恼都和她不发生关系。自从认识她以来,只有那次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她父母生前在感情上异常的纠缠之后,在母亲墓前,曾经表现过忧郁和发出叹息声。
  可是那时候的叹息声和现在我们听到的相比较,其忧虑的程度,远远不如。
  所以我们在刹那之间都知道了:事情十分严重──其严重的程度远非我们所能想像,她心中有极其沉重的负担,要不然汤达旦随口说的两句话,也不会引起她的感触。
  我立刻把那两句话想了一遍,虽然不得要领,可是也可以知道蓝丝是有很为难的事情,这事情必须做而又困难重重,她可能已经开始在做,却为困难所阻,不知道如何继续进行(事非经过不知难)。
  而且她不是说着好玩,而是真的需要大量钱用──两百亿英镑只不过是开始,这才真的是“钱到用时方恨少”了!
  老实说,从蓝丝说她要钱用开始,我们一直没有认真过,真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由一下叹息声所引发,然而我们绝无怀疑,因为我们都了解蓝丝,知道如果不是事情严重之极,蓝丝心中的负担已经到了她难以承受的地步,她绝对不会在汤达旦那种油腔滑调的陌生人面前,发出这样的叹息声来。
  只要天良未曾丧尽,人性没有泯灭,听到了这样的叹息声,都可以知道发出叹息声的姑娘心中有多么凄苦忧伤、无奈无助,都会有同情之心。
  可是汤达旦的反应,却是哈哈大笑!
  这时我反而并不很责怪汤达旦,而是责怪蓝丝──正如刚才红绫所说,蓝丝既然有那样重大的心事,为甚么不对我们说呢?除了她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如果事情和她的教派有关,那就不能怪她──她是一教之主,教派有事,一定是她的责任,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
  温宝裕恨恨地道:“这一教之主,不当也罢!”
  白素沉声道:“这不公平,你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属于的教派。”
  温宝裕神情苦涩,不断喘气。
  汤达旦的笑声还不断传来,他一面笑一面道:“既然两百亿英镑远远不够你大小姐使用,就算我答应了你,也起不了作用,是不是?”
  这时候那边的情势非常清楚,汤达旦根本完全没有答应蓝丝要求的打算,只是像猫耍老鼠一样在戏耍蓝丝。而不通人情世故的蓝丝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听凭戏耍──这种情形简直惨不忍闻。”
  我向温宝裕道:“有没有法子通知她立刻离开?”
  温宝裕跳了起来:“我去,我去拉她回来。”
  他说着,向门口就冲,白素一伸手抓住了他:“你去没有用!我看蓝丝并不觉得人家在戏弄她,所以我们听得难过,她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温宝裕也知道自己就算冲进汤达旦的办公室去,蓝丝还是不肯放弃,两人徒然爆发更剧烈的争吵,于事无补,所以他不再坚持。
  其时蓝丝对汤达旦的话已经有了回应,她道:“我一点不懂得如何赚钱,可是我听得人家说,赚钱最困难是开始,有了开始的本钱,再用钱去赚钱就比较容易。所以有了两百亿英镑之后,就可以利用它去赚更多的钱了。”
  蓝丝这番话,虽然是至理明言,可是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却类同白痴!
  而她说来还十分认真,真是叫人不知道怎样才好。
  而汤达旦真是恶劣之极,竟然鼓掌叫好:“对!说得对极了!正是如此。只是姑娘你既然不懂如何做生意,只怕这从钱赚钱的门道,你还是摸不着啊!”
  对汤达旦这种摆明了是“吃豆腐”的话,蓝丝竟然认真考虑了一会,才道:“我认识几个做生意很能干的人,曾经请教过他们,他们说如果有两百亿英镑,很可以在世界金融市场上兴风作浪了,要赚更多的钱,不应该困难。只不过……我不愿意去找他们……我有不愿意找他们的理由,这你就不必问为甚么了。”
  我估计蓝丝所说“会做生意的人”,头一个当然是陶启泉,其他可能还有大亨,或者我们所不知道的人。
  确然用两百亿英镑做资本,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很可以有一番作为──如果不择手段的话,很可以在一些金融市场管理制度不是很完善的地区,制造金融风暴,从中取利。
  可是蓝丝连陶启泉,大亨都不考虑,却又是为了甚么?
  虽然她根本没有两百亿,可是却可以相信她确然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而这时候汤达旦接下来所说的话,真是该杀!
  他道:“做生意的本领我也不差,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两百亿去赚更多的钱?”
  听到了这样的话,我们不禁齐齐叹了一口气,我心中想,到了这时候,蓝丝应该明白汤达旦家伙根本连丝毫诚意都没有了!
  可是不知道为了甚么,蓝丝还是不明白──或许是她实在走投无路,所以抓到了一根草,都不肯放弃,她过了两三秒钟,就道:“好,你肯帮忙,当然好。”
  我们都清楚地听到了汤达旦吸了一口气的声音。汤达旦道:“好,让我们来把事情总结一下。”
  蓝丝并没有出声,显然表示同意。汤达旦道:“事情总结来说是这样:你来见我,连名字都不肯说,向我要毫无疑问属于我的两百亿英镑,然后又将这笔钱委托我经营,去赚更多的钱给你。”
  我们听得汤达旦这样总结,除了苦笑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因为汤达旦所说是百分之百的事实──蓝丝确然是这样要求汤达旦。
  然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我们都料到汤达旦接下来会大大讽刺蓝丝一番,然后再将蓝丝轰走,再然后这件荒谬绝伦的事情,就算结束了。
  当然我说“荒谬绝伦”,只是指蓝丝去向汤达旦要钱这件事而论,至于蓝丝确然十分需要大量金钱这一点,我并不表示怀疑,而且还认为事情非常严重──至少严重到了使蓝丝走投无路而去求汤达旦的程度,我不相信蓝丝不知道这种“与虎谋皮”的行动绝无成功的可能,可是她还是要进行,由此可知,她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温宝裕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显然是为了蓝丝的无助。
  汤达旦在总结了之后,大约有半分钟左右,听不到甚么声音,推想多半是汤达旦盯住蓝丝,如果蓝丝在这时候还在期盼汤达旦会答应她的要求,那蓝丝实在太可怜了!
  在此之前,我们绝对想像不到,像蓝丝那样的人,也会因为金钱而感受痛苦。
  在沉静了半分钟之后,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汤达旦陡然爆发一阵轰笑声来,可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大声道:“卫斯理先生,阁下娱乐性之丰富,堪称天下第一,不,应该是宇宙第一!”
  由于实在太意外,所以在他突然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甚至于吓了一跳。
  等到汤达旦说完,他继续在开�Υ笮Γ�我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为甚么忽然扯到了我的身上。
  而汤达旦一面笑,一面还在说话,他道:“卫斯理先生,请给些反应!”
  我已经想到,汤达旦为甚么会忽然向我喊话的原因了,我向温宝裕瞪了一眼──当然是汤达旦发现了蓝丝身上有传音装置,他以为那是我交给蓝丝的,他料到我可以听到他的话,又以为我的声音也可以传过去,所以才要我给他反应。
  温宝裕苦笑:“装置单向发射──我们的声音,传不过去。”
  这时候听到蓝丝在问:“你在说甚么,关卫斯理甚么事情?”
  汤达旦此际多半也知道我无法给他反应,所以不再对我说话,而向蓝丝道:“小姐,你在走进专用电梯的时候,侦察仪器已经发现你身上有电子窃听装置,别告诉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传出去!”
  蓝丝并不否认,道:“是,那传声装置是我未婚夫给我的,他要我带上,可以使他知道我们见面的情形,我本来认为没有必要,可是既然他坚持,我当然也不必一定反对。”
  蓝丝说来十分平静、自然,使人感到她确确实实是在说实在的情形,而没有任何花样。
  连汤达旦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又有几秒钟的沉默,才道:“你的意思是,你来找我,真的是向我要两百亿英镑?不是和卫斯理约定了来戏耍我,看我在这种情形下会有甚么样的反应?”
  蓝丝立刻回答:“当然是真的──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他们都反对我来,说那是……叫做向老虎要它的皮,没有成功的可能,可是我还是要来试一试──刚才你说,可以代我经营赚钱,是不是你答应了?”
  我们不由自主摇头,听到汤达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听到他在低声叫:“我的天!”
  然后他道:“卫斯理先生,我身边的电话号码是……请你立刻打电话──”
  他才报出电话号码,我已经开始行动,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传来了电话铃响,我沉声道:“我是卫斯理。”
  汤达旦的声音在电话中听来有些怪,他道:“卫斯理先生,请恕我直言,令亲是不是……是不是……”
  他虽然说要“直言”,可是还是期期艾艾,说不下去。
  我当然知道他想说甚么,他想说蓝丝神经有毛病,不过因为蓝丝在他旁边,他不好意思直说。
  我本来对他并没有任何好感,可是这时候他为了顾虑蓝丝的感受,而没有直接把话说出来,再加上他自从向我喊话以来,一直对我很尊敬──当他说我“娱乐性丰富宇宙第一”的时候,他误会我约定了蓝丝去戏弄他,所以才这样说的,现在至少证明他已经消除了这种误会,而在整件事情中,他其实很无辜,所以我对他至少也不那么反感。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她很正常,非常正常。”
  汤达旦吸了一口气,明显地压低了声音:“阁下认为一个正常的人,会向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吗?”
  我也认为不会。
  可是我还是认为蓝丝正常。
  蓝丝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她的行为和常人有异,常人不能理解,是正常的现象,绝不能因此而推论成为她不正常。
  所以我回答:“我只能说我对她的作为不理解,而她,绝对正常。我还可以肯定,阁下对她的设想,完全错误。”
  汤达旦沉吟了片刻,道:“卫斯理先生,不怕得罪你──本来我有事情想见你,是不敢得罪你的……”
  他把话说得委婉之极,我听出她好像是有甚么事情要求我,感到很奇怪,我道:“有甚么话,只管说。”
  汤达旦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我想……想……听听卫夫人的意见。”
  我绝对没有想到他所谓“怕得罪”,原来是这样的内容,真叫人啼笑皆非。
  我把电话交给白素,白素不等汤达旦开口就道:“汤先生,我们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完全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我表妹确然十分急切需要大量金钱──”
  汤达旦居然打断了白素的话头:“你们认识许多富豪,令亲需要用钱,应该轮不到我。”
  白素道:“阁下不必妄自菲薄,能够一下子就拿出两百亿英镑现款的人,屈指可数,阁下最近才不费吹灰之力而有此进账,当然成了对象。”
  听得白素那样说,我不禁好笑──白素的口气,像是在说“不向你拿,却向谁拿”,好像理所当然找汤达旦要这笔钱一样。
  我想汤达旦不怕得罪我,听了我的意见不够,还要听白素的意见,只怕杀头也想不到白素会这样说,他因此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这才分辩道:“那笔钱,也不是容易得来的。”
  白素笑道:“汤先生是聪明人,一定知道如何使用金钱,才对自己更有利!”
第四章 把命捡回来了
  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不禁大吃一惊──听起来像是白素企图说服汤达旦照蓝丝所说的去做!
  而事先白素的想法显然和我一样,认为那是和老虎商量要它的皮,何以白素会有这样的改变?
  我轻轻推了白素一下,把脸伸到她的面前,把所有的问号都表现在脸上。
  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表示现在不是解说的时候。
  不但我感到讶异,温宝裕和红绫,也都莫名其妙。
  只听得汤达旦在反问道:“卫夫人是说,我答应令表妹的要求,对我最有利?”
  白素反应极快:“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阁下应该有足够的聪明程度自行判断。”
  汤达旦又沉吟了片刻,才道:“两位,我还是要不怕得罪问一句:是不是绝没有威胁成份在内?”
  我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在放甚么屁!你将我们当成甚么人了!”
  我发怒当然有理由──汤达旦这样问,说明他心中想到,一切事情全是我们做好了的圈套,在向他敲诈勒索!
  我立刻听到了蓝丝也在愤怒地抗议:“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一切全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温宝裕则口出恶言:“王八蛋!”
  在这种情形下,只有白素沉得住气,还淡然笑了笑,道:“不怪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必然会知道这种想法是何等可笑。”
  接下来,是相当长时间的静止,我在这段时间内,不停地不由自主摇头──后来红绫说我当时的情形,简直如同机动拨浪鼓。
  我摇头,是因为我感到白素在希望汤达旦会答应蓝丝的要求,而我认为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白素只是望住了我,没有任何表示。
  过了至少三分钟,才听得汤达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好,我答应你,将两百亿英镑拨到你的名下,并且代你经营,赚更多的钱!”
  他这两句话,显然是对蓝丝说的。
  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到了白素的“你看如何,并不是不可能”的神情,可是我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蓝丝的欢呼声中,只听得汤达旦道:“刚才我以为你有神经病,现在我才知道是我自己有神经病。”
  这小子居然颇具幽默感──他确然做了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做的决定!
  红绫鼓掌大笑,道:“我们都没有料到,李先生说,很多钱花了,还会再来,你倒很有这个气派!”
  事情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戏剧性的转变,确然出乎意料之外,我敢说白素虽然比我们先知先觉,可是在蓝丝才一提出来要去向汤达旦拿钱的时候,白素一定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红绫又叫道:“蓝丝,你居然成功了!”
  蓝丝的声音听来非常愉快,她道:“我实在也没有想到过会成功,来的时候,也不过是把死了的马当成活的而已。”
  蓝丝和红绫的说话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在我们都习惯了,在理解上并没有问题。
  只听得汤达旦忽然怪叫一声:“蓝丝?谁是蓝丝?”
  蓝丝的声音很甜:“我是,我的名字是蓝丝。”
  接下来,是一阵比上次更厉害的“乒林乓拉”的声响,显然又是有许多东西因为撞击而跌倒,我甚至于可以肯定其中包括汤达旦的身体在内。
  汤达旦一定还没有顾到爬起来,就叫道:“蓝丝!就是那个蓝丝!”
  蓝丝显然心情很好,回答道:“还有哪一个蓝丝?”
  接着是汤达旦好一会的喘气声,然后他道:“卫夫人,我现在已经明白刚才我的想法是如何可笑了──”
  然而他忽然顿了一顿,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我们看不到他那里的情形,听到这样的话,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汤达旦在知道了蓝丝就是那位超级降头师之后,想到蓝丝如果要对付他,再容易不过,完全不必串通我们来进行,所以他刚才的想法十分可笑。
  可是他很多疑,立刻想到他居然会答应了蓝丝的要求,会不会是蓝丝早已施展了降头术,操纵控制了他的思想的结果?
  别怪他会这样想,连我在听到了他突然答应蓝丝的要求之后,也曾有过“是不是蓝丝终于施展了降头术”的念头。
  一时之间连白素、温宝裕和红绫,也不能肯定情形究意怎样,因为汤达旦的决定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只听得蓝丝笑了起来:“当然没有──完全没有,我们不能用它来求取金钱,不然本身会受到……极其可怕的伤害……虽然如果你终于不答应的话,我逼于无奈,还是要使用,可是现在却完全是你自己的意志,我没有用任何力量来影响你。”
  蓝丝的这一番话,听得我们面面相觑,吃惊的程度极高,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这番话之所以令人吃惊,首先是降头术的范围竟然如此广泛。在汤达旦和蓝丝的对话中,他们谁也没有提到“降头术”这个名词,不过谁都可以知道,他们是在说蓝丝有没有对汤达旦施展降头术。我以为就算是蓝丝施展降头术,情形也应该是汤达旦忽然得了甚么怪病,生命受到威胁之类。而今听蓝丝这样说,降头术竟然有能够影响他人意志的作用!
  这就相当骇人听闻了!
  人的意志,由脑部活动产生,也就是说,降头术之中有控制,至少是影响脑部活动的功能!
  人的行为,全部由意志决定,那等于说降头术可以操纵、控制人的行为了!
  我一向对控制操纵他人行为这种事有极度的反感,所以在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全身肌肉都有僵硬的感觉。
  我也一向绝对不敢小觑降头术和脑部活动有一定的关系,在我早年的经历之中,接触过“蛊术”(也就是降头术),其中就有一种“心蛊”。
  这种蛊术,能够在人的思想起变化的时候发生作用,使中蛊者受到伤害甚至死亡。
  所谓“思想起变化”,一般是指原来效忠的忽然背叛这种行为,是防止背叛行为的一种方法。
  可是这种蛊术,也有反噬的能力──中蛊者在有了背叛行为之后会蛊发丧生,施蛊者也难以活命。
  我就曾经目睹一桩这样两败俱伤的爱情悲剧。
  这种“心蛊”当然和意志、脑部活动有关。
  可是那种有关的情形,并不是去控制、操纵或影响他人的脑部活动,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我也从来没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过。
  虽然我知道一定有一种力量能够控制操纵影响他人脑部活动,这种力量必然存在,在人类活动史上有太多例子可以证明有这种力量的存在。
  这种力量可以使人完全丧失原来的意志,而接受这种力量的操纵和支配。
  这种力量可以使亿万人处于疯狂状态;这种力量可以使不值一笑的胡说八道成为一种宗教;这种力量可以使人完全失去判断能力,使人成为活的傀儡!
  我知道有这种力量存在,也知道这种力量不多久就会在人类历史上扮演重要的角色──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害。
  我也一直在寻找这种力量的来源,和探索何以这种力量在很多情形下会通过少数人、甚至于一个人发挥出来。我作过这种设想,却从来也没有将它和降头术联系在一起过,所以这时候听到了蓝丝那样说,受到的震撼,十分强烈。
  第二个令我吃惊的原因,是蓝丝曾经一再强调,如果她用降头术来获取金钱,她本身就会受到极大的伤害,这是他们教派的教规,也是降头术之中的一种“反噬”力量。这种伤害一定可怕之极,蓝丝在几次提到的时候,神情认真而紧张。
  可是刚才她竟然说,如果汤达旦坚持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她逼于无奈,还是会使用降头术。
  也就是说她不顾一切后果,要汤达旦答应,由此可知她是如何需要那笔钱!
  我不但吃惊,而且极度疑惑──问题又回到了老地方:蓝丝究竟要那笔钱做甚么?
  当时白素和我的想法,大致相同,我们都想问蓝丝许多问题,可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始发问。
  只听得汤达旦松了一口气,道:“真的?真的没有对我做任何手脚?”
  蓝丝再次很真诚地回答:“没有,真的没有。”
  听到了“拍”的一声响,像是汤达旦打了自己一下,然后汤达旦道:“我又没有被下降头,为甚么我竟然会答应了这样的要求?”
  蓝丝回答:“因为你是好人。”
  温宝裕跳了起来,大叫:“肉麻!肉麻!”
  由于电话还在通话中,所以蓝丝听到了温宝裕的叫嚷,她立刻回答:“汤先生的确是好人,不然怎么会答应我的请求?”
  温宝裕答不上来,我倒是想到了一些汤达旦为甚么会答应蓝丝请求的原因──汤达旦是在和白素交谈之后,才突然决定的,所以不能说白素的话没有起影响。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又没有办法向蓝丝说明。
  白素在这时候,叫道:“蓝丝!”
  她只是用不是很寻常的语气叫了一声,并没有说甚么。显然她们表姐妹之间有一定的默契,因为蓝丝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这表示蓝丝知道白素的潜台词是甚么。
  当下白素又道:“汤先生──”
  汤达旦立刻大声回答:“在,叫我名字就好。”
  他表现得极其有礼貌,我感到他太做作了──他不必对我们这样客气,莫非……莫非……我突然想到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句话,自然就想到莫非这小子有事情要求我们,所以才对我们这样尊重,所以才答应了蓝丝的要求?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吃惊──如果只是他对我们尊敬,这也还罢了,如果他因此而答应了蓝丝的要求,那么他向我们的有所求,会是甚么样�A事?
  那事情必然是非同小可至于极点!
  汤达旦如此精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若是他真有此意,我们将来不好推拒他的请求,不知道会惹上甚么样的麻烦。
  我感到必须就在现在,把事情弄明白和说明白。我立刻向白素望去。
  白素知道我在那一刹间想到了甚么,她向我点了点头,表示她会设法应付。
  她向汤达旦道:“蓝丝一定很感谢你对她的帮忙,可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她为甚么需要这样大笔的金钱,我相信她也不会告诉你,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只有付出,而不可能有任何收入──作为一个生意人,你算是做了最坏的决定。”
  白素的话,说得很是决绝,把汤达旦要求回报的可能封死,虽然相当不近人情,可是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却必须如此。
  我无法看到汤达旦在听了白素这样说话之后的表情,却可以从他有两三秒钟无法出声的情况,判断他的感觉,像是挨了一记闷棍。
  如果我的判断不错,那么汤达旦的机惊就十分令人佩服,因为就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他就用很正常,甚至很愉快的声音道:“李先生说过,钱花了还会回来,能够有这个机会认识各位,和各位交个朋友,那就比甚么都宝贵。”
  他表面上对白素的话表示若无其事,可是骨子里却留了后路──既然和我们交了朋友,以后如果有事情相求,当然也就不能推得一干二净。
  我们最早的印象没有错,这汤达旦的确是一个很厉害的脚色。
  白素竟然毫不容情,道:“我们高攀不起。”
  汤达旦哈哈大笑:“这话应该是我说的。”
  看白素和汤达旦这样你来我往言语上过招,很是有趣。
  白素的话当然已经说到了尽头,无法也不必再说下去。因为汤达旦会对我们有所求,毕竟是我们的揣测,若是在这时候挑明白,他来一个否认,我们岂非自讨没趣?
  当下白素略停了一停,提高了声音道:“蓝丝,你尽快回来。”
  蓝丝答应了一声,向汤达旦道:“需要多久才能赚更多的钱?”
  汤达旦道:“那要看你想赚多少。”
  蓝丝想也不想,就道:“当然越多越好!”
  汤达旦吸了一口气:“那需要三个月左右,或者可以快些,或者要久些……我还需要几个人的配合──至少需要他们不和我采取敌对的行动,这几个人,我和他们并不熟悉,需要通过你或温先生的介绍和他们见面,和他们商谈我的行动计划,这几个人,首先是陶启泉、大亨……”
  汤达旦接着又说了几个人名,全是财雄势厚的超级豪富。
  他竟然立刻就进入状况,此人办事能力之强,也可见一斑。
  蓝丝立刻道:“那没有问题。”
  汤达旦道:“好极。认识了那几个人之后,可以通过他们再认识其他国际上有能力的人,选定目标下手,很快就可以赚大钱!”
  他说话的语气兴奋无比,我可以想像他当时那种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的神情。
  我对于经济活动,商业行为,所知甚少,所以绝对没有想到,这时候,我绝对想不到,汤达旦的这一番话,会在许多地区造成翻江倒海的大风暴,使得许多经济制度不是很完善的国家,出现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几乎破产!
  这是在以后不到半年之内发生的事情──我只知道事情发生的起由,其中详细过程,牵涉到了复杂的经济活动,在我知道范围之外,我也没有兴趣去深入了解研究,所以在后文,就算提到,也只是约略说一说而已,先此声明。
  蓝丝当时显然也不明白汤达旦的赚钱计划,只是她也被汤达旦兴奋的情绪所感染,她道:“那我先告辞了──我要去联络你想认识的那些人。”
  我们又听到了汤达旦发出一阵像是吞了过量兴奋剂一样的声音,我从白素手中接过电话来,问道:“你没有……事情吧?”
  我虽然对他还是不能说有好感,可是他居然答应了蓝丝的要求,肯拿出那一大笔钱来,而且不但出钱,还要出力,去运用这笔钱去赚更多的钱──我不懂赚钱,可是知道要赚钱,尤其是赚大钱,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汤达旦肯这样做,不论他�τ猩趺茨康模�我感到至少不应该对他有反感。
  而这时候他发出的那种声响,好像不属于人在正常的情形下所应该发出来的,所以我才这样问──并不是敷衍,而是真正的关心他的情况。
  汤达旦忽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给了使我啼笑皆非的回答:“我不好,我糟糕之极,我中了降头!”
  听得他这样回答,我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汤达旦这样说,当然不是说他认为他真的“中了降头”,而是一般在做了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之后的一种自嘲。只不过他才和一个超级降头师会面,又这样说,听起来就觉得非常古怪了。
  我哼了一声:“那……阁下多保重。”
  那时候蓝丝显然已经离去,因为在传音装置中听到的不是办公室里的声音。我在汤达旦好像无法停止的笑声中挂断了电话。温宝裕已经冲到门口去等蓝丝,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样的问题:汤达旦的情形正常吗?
  这时候我关心汤达旦,其实是为了关心蓝丝。
  因为汤达旦如果不正常,他就不能做到答应蓝丝的事情,而蓝丝所遭遇的困扰,看起来大有如果没有大笔金钱,我只好运用降头术来获得,也就等于要用极可怕的情形伤害自己!
  所以汤达旦必须完成他的承诺,我看到白素也无法肯定汤达旦是不是正常,所以更加担心。
  白素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现在,我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除此之外,好像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
  以后事情如何发展,以后会叙述,这里先说一下后来我和一些心理学家讨论汤达旦当时的情形的结论。
  这并不是题外话,而是对为甚么汤达旦在没有“中降头”的情形下,会有这种难以解释的不正常行为,而且会有这样异乎寻常的兴奋。
  在讨论时候,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汤达旦真的完全遵守诺言,非常努力替蓝丝赚钱。
  心理学家认为,基本上汤达旦是一个心理上比较矛盾的人,他有着极度强烈的冒险精神,喜欢刺激,可是同时又有放不开手的顾虑。所以如果运用属于他自己的金钱,他反而会缚手缚脚,不敢放赡大干。到了反正钱已经不属于他了,他就可以豁出去,毫无顾忌,加上他的商业才能,自然无往而不利。而当时他是真正因为有了毫无顾忌大展拳脚的机会,这正是他喜欢刺激的情格所追求的,所以他才感到极度的兴奋。
  这样解释,勉强可以接受──人的行为,十分复杂,其实并不是任何现有的学科所能完全解释。
  当时温宝裕也在场,他神情完全不以为然。
  我又问到,汤达旦为甚么会答应蓝丝这种天方夜谭式的要求,心理学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温宝裕更是连声冷笑。
  后来温宝裕非议那些心理学家,道:“甚么心理学家,全是狗屁!”
  我知道温宝裕一直认为,汤达旦居然会答应蓝丝要求的原因,是他对蓝丝有不轨之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人的行为,有时候会决定于一刹之间──而在决定的那一刹间之前,想法还可能完全相反。
  为甚么会有这种情形,从来无法解释。而这种情形并不罕见,几乎在每个人身上都曾经发生过──大家不妨好好想一想,就会发现自己曾经有过连自己都无法解释为甚么会这样做的行为。
  “中了降头”!
  我和白素心中的疑惑,没有答案,所有人之中,红绫的思想最简单,所以她觉得汤达旦答应就是答应了,根本没有想到汤达旦为甚么会答应。
  像她那样用最简单原始的方法来看问题,确然可以免去许多疑惑,可是却也不是容易做得到的──根本无法刻意去做,只能天然浑成。
  红绫也到门口去等蓝丝,没有多久,蓝丝出现,温宝裕向蓝丝冲了过去,冲到蓝丝身前,蓝丝并没有停步,还在向前走,温宝裕就跟着一步步倒退,目不转睛地盯着蓝丝看,好像蓝丝身上少了哪一部份一样。
  红绫走过去,一把抱起蓝丝,回到屋子里,才将蓝丝放了下来,而一直在叫:“成功了!成功了!”
  蓝丝来到白素面前,抓住了白素的手用力摇晃,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白素轻轻拍着蓝丝的手背,温宝裕大声道:“需要高兴成这样子吗?”
  蓝丝转过身来,抱住了温宝裕,道:“当然值得这样高兴──最要高兴的是你,我的命捡回来了,你不高兴?”
  温宝裕大吃一惊,虽然他显然对蓝丝把自己生命和钱联系在一起非常不以为然,可是他还是立刻连声道:“高兴!高兴!”
  于是两人一面叫“高兴”,一面亲吻,经绫就在一旁鼓掌助兴,不知人间何世。
  听得蓝丝说得这样严重,我和白素更加莫名其妙,无法想像何以蓝丝得不到那笔钱就会活不下去。而问题又回到老问题上:她要那笔钱做甚么?
  我和白素同时叫她,蓝丝回头向我们望来,道:“我还是不能说我要做些甚么──不过我需要红绫的帮助,我要立刻去进行我要做的事情,红绫要和我一起走。”
  我不禁苦笑──蓝丝非旦不能解决我们中心的谜团,却还要将红绫带走。
  红绫却十分兴奋,拍手道:“好!好!”
  我道:“且慢!蓝丝,我们明白你不能对我们说你究竟在捣甚么鬼的原因,是因为事情和你所属的教派有关,是极度的机密。既然如此,为甚么又要红绫的参与?”
  我这样的质问,已经算是很严重的了。可是蓝丝的回答,却属于无赖,她摊了摊手,道:“还是不能够告诉你们,不过我可以保证红绫的安全。”
  我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的神情虽然很疑惑,可是显然没有反对红绫跟蓝丝走的意思,我虽然百般不愿意,也就不好再说甚么。
  蓝丝又向温宝裕道:“汤达旦要认识的那些人,你立刻尽快去联络安排他们见面──”
  蓝丝自然看出温宝裕不想去做的神情,她顿了一顿,神情严肃,道:“你不想你老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又丢掉,就照我的话去做!”
  温宝裕可能根本不相信事情和蓝丝的生死攸关,可是蓝丝自称是他的老婆,这却令温宝裕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温宝裕立刻道:“是!送你上飞机之后,立刻去做!”
  温宝裕在这一点上,倒颇有仍父之风。
  蓝丝笑得很甜:“不单是送我,还有红绫。”
  温宝裕向我和白素望来,白素道:“我们一起去。”
  我明白白素的心意,是还想尽量能在蓝丝口中,套问一些甚么来。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白素用了许多方法,蓝丝不说就不说,我们甚么也探听不出来。
  等送走了蓝丝和红绫,在回家途中,温宝裕哭丧着脸,道:“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的表情恐怕也好不到哪里,我道:“别说是你,我这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第五章 后果严重
  我说了之后,望向白素,心想白素一定也会这样说。谁知道白素道:“事情没有甚么莫名其妙之处,很清楚,一定和蓝丝作教主的教派有关,我们不是教派中人,所以她不能对我们说甚么。”
  我立刻反对:“难道红绫又是教派中人?”
  白素皱着眉:“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我想可能和红绫曾经长期苗疆生活有关,苗疆本来就是降头术的发源地──我所能想到的关系仅此而已。”
  我哼了一声,当时完全不以为然,认为那根本不算是甚么关系。我心中在想,事情如果有红绫参与,红绫在事后,一定会告诉我们,倒也不必急于想知道。
  我倒很同情温宝裕──他显然对汤达旦绝无好感,却又免不了和他接触,一起做许多事。
  温宝裕在连连叹息声中和我们分手。
  我知道温宝裕很努力在进行,因为第二天,陶启泉和大亨就分别打电话给我,问的是同样的问题:“温宝裕强烈要求我们和一个叫汤达旦的人会面,你对温宝裕的行为比较熟悉,你的意见如何?”
  我给了同样的回答:“应该去──这个叫汤达旦的人,有两百亿英镑可以动用,而他需要在短时间内赚更多钱,相信有一个很大的投机取利的计划,想要有实力的合作者,你会有兴趣。”
  我自己虽然完全不懂得做生意,可是对做生意者的心理,倒也了解一二──哪里有利薮,生意人就往哪里去。常言道:“亏本生意没人做,杀头生意有人做”,连杀头都阻止不了生意人求利的强烈欲望,由此可知那种欲望,已经是一种本能,就像水向低处流一样,有利可图是生意人无可抗拒的诱惑。
  尽管陶启泉和大亨已经有怎么也花不完的钱,可是只要他们是生意人,他们就同样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而且我估计,汤达旦想利用巨额金钱来快速赚钱,当然不会循正途去做,而必然会在投机市场下手。而投机市场的运作,最合大冒险家、大投机家的胃口──有时候这种大投机家的目的,甚至于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赢,为了在一场充满刺激的游戏之中赢。
  所以我给了陶启泉和大亨这样的回答,预料他们必然会有兴趣。
  陶启泉、大亨和其他的豪富,是如何和汤达旦见面、合作、进行活动等等,我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他们活动的结果十分惊人,造成了整个区域中的一场金融大风暴,使许多参与投机市场活动的人破产,牵涉到的人数之多,难以统计,其中还包括了许多许多根本不知道甚么叫做金融投机市场,却一窝蜂地也想在其中赚钱的人,把他们一生辛苦的种蓄都送进了国际大鳄鱼的口中。
  而兴风作浪的国际大鳄,当然吃得饱之又饱──连骨头都吞了下去,而且并不吐出来。
  虽然所有参加投机市场活动的人,都应该知道投机市场本身原来就是一个大鱼吃小鱼的场合,作为小鱼,被大鱼吃了,是必然的结果,似乎不应该责怪大鱼吞吃小鱼的方法太残忍,可是在吞吃的过程之中,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大鳄的咀嚼声呼啸声大笑声加上小鱼的惨叫声,交织成为无情交响乐,就算是完全置身事外的人听来,也觉得惨不忍闻。
  我对于金融活动一向不注意,也没有将这场金融风暴和汤达旦联系在一起。而汤达旦陶启泉大亨等一干人,也根本没有出面,出面的另有其人。
  而使我知道风暴真正是由甚么人在操纵的原因,是由于有人太得意忘形了──汤达旦一直没有和我联系,陶启泉对我了解,忍不住向我炫耀大胜利的是大亨,在风暴最剧烈的时候,大亨打电话给我,笑声震耳:“卫斯理,你主张我们和汤达旦合作,真是好主意,你一定看到财富如何流入我们口袋了,感觉真是好极──财富增加几倍几十倍,对我来说,没有实际的意义,好的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我的反应是一个字都不说,而发出了一阵干呕的声音──并非做作,而是真的作呕。
  大亨并不因为我的反应而减低兴致,他继续哈哈大笑,道:“追求这种感觉,汤达旦比我更彻底,据他说,他赚的钱都不是他自己的,他只需要赚钱的感觉,这个人真了不起!”
  至于汤达日只要“赢”,而不在乎赢来的金钱,这种心理我们早就推测过,大亨的话,证明了我们的推测,也说明了何以世界上有一种人,早已拥有巨大的财富却还在辛苦地追求更多财富的原因──他们追求的其实不是财富,只是心理上的一种满足。
  是不是他们心理上有缺陷,所以不断地要求填满它,填满的过程,对他们来说,就是生活?
  我没有答案,只能说: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有的喜欢清风明月,有的喜欢灯红酒绿,有的只喜欢增加财富……可以列举千百万种不同的方式,这就是生活。
  在这段全世界都在注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之际,我并不是很关心,我关心的是红绫和蓝丝。
  红绫和蓝丝离开之后,竟然去如黄鹤,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我算是很沉得住气的了,开始的三个月,虽然心中不免挂念,可是并没有怎么样,我相信红绫和蓝丝在一起,不会有甚么意外。就算万一她和蓝丝分开,她所处的环境,和苗疆相同,对红绫来说,正如鱼得水,不会有甚么问题。
  使我奇怪的是为甚么她们离开之后,会完全没有了信息?
  而且整件事情,对我来说都是谜团,别说她们究竟去了哪里不能肯定,连蓝丝究竟为甚么要红绫帮助,红绫在整件事中能起甚么作用也不知道!
  在她们离开之后,我和白素温宝裕商讨过,得出的结论是,蓝丝将整件事保守秘密,必然是事情和她的教派有关。
  白素最同意这个推测,她说:“降头术本来就神秘莫测,蓝丝的这一派在降头术中居领袖地位,也最最神秘,我听说过,他们的教派有一个秘密所在,从来只有教主一人才能进入。由此可知教派中的事情,即使是教派中的降头师,也未必可以参与,何况我们都是外人,如果知道秘密,恐怕会有不测之祸!”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想得很多。
  首先我想到白素所说的那个“秘密所在”,我也听说过,而且还说在那个所在,有惊人的宝藏──看来这个传说未必真实,如果有宝藏,蓝丝要钱用,又何必去找汤达旦。
  其次我从白素的话中想到,蓝丝向我们保守秘密,可能是为了保护我们──知道了降头术派的秘密会受到降头术的伤害。可是为甚么蓝丝又要红绫参与?
  难道红绫就不怕降头术的伤害?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的假设是:作为教主,蓝丝应该可以决定怎样做。
  白素的这个假设其实很勉强,而且矛盾:既然蓝丝可以决定怎么做,为甚么她又不能将秘密告诉我们?
  白素只好说:“那是她的决定。”
  连这一点都不能肯定,当然更无法知道蓝丝究竟要那么多钱来做甚么了。
  不过既然推测事情和教派有关,那么蓝丝和红绫是到降头术派的根据地去了,这个结论不会有错。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除非她们和我们联络,不然在那种蛮荒之地,连鸟都未必飞得到,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找她们。
  在我们知道汤达旦大有收获之后,那对蓝丝来说,应该是好消息,我们也无法通知蓝丝。
  在这段时间,我当然也不是闲着,另外有一些事情,不过我和白素也努力企图和蓝丝方面联络过,得到的回音来自一位高级降头师,说是也不知道教主在哪里。
  这位高级降头师说了一些我们不是很明白的话,他道:“教主在本教百年开关的时候,要去晋见本教长老,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过问,所以没有人知道教主的下落。”
  由于话是经过辗转才传到我们这里的,所以想要进一步询问详细情形也不可能。
  当时我们听了这段不是很明白的话,还只是觉得很有趣,也曾研究一番。
  温宝裕对这些话最感到兴趣,他对于蓝丝几个月甚至于更长久没有音讯已经很习惯,所以并不像我和白素那样牵挂红绫,他发挥想像力,双手挥动,道:“我知道甚么叫做‘开关’──一些神秘的、有悠久历史的教派,都有许多长老,长期在秘密地方躲起来闭关修行,而他们会定期开放他们秘密修行的地方,接见教众,这种情况就叫‘开关’。”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和白素只觉得好笑,道:“你这是从神怪小说中得来的知识吧──在那类小说中,大多数是魔教,才会有这种仪式。”
  当时我完全没有把温宝裕这种说法放在心上,只有随口笑道:“一百年开关一次──这些长老要长命才好!”
  温宝裕道:“降头术对生命的研究十分深奥,或许他们就有长命的秘方!”
  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倒也不敢完全否认。
  讨论当然没有结果,我们根据这番话所知道的是,降头术教派在这段时间里有重要的仪式,需要教主参加,教主因此下落不明,完全无法联络。
  在知道了这样的情况之后,当然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这一等,又等了将近两个月──前后已经五个月了!
  金融风暴一波又一波,已经到了尾声。汤达旦和我联络了许多次,每次都告诉我不同的数字,而数字一次比一次庞大,到最近的一次,数字大到了我难以相信的地步。
  汤达旦十分得意:“我总算不负所托,我也相信,无论蓝丝想做甚么,都应该够用了。她好像很急要用钱,居然没有来催。”
  我从前几天开始,就已经坐立不安,觉得蓝丝和红绫这样长时间没有消息,实在太不寻常。
  温宝裕也开始不安,我和他都想到蓝丝曾有“命捡回来”这类话,由此可知事情和生命有关,那么会不会她和红绫的生命都有危险?
  一想到这一点,更是令人着急,因为时间过去那么久,如果她们生命有危险的话,一切可怕的事情也早就发生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路,温宝裕更急,道:“不行,要立刻去找她们!”
  我苦笑:“上哪里去找?”
  温宝裕道:“总有一个范围。”
  我道:“对,在大约两千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你去找吧!就算有十万天兵天将帮忙,也不知道会找到何年何月。”
  我和温宝裕在书房,正说着,忽然听到楼下有人接口道:“到哪里去找十万天兵天将,我正用得着他们!”
  这两句话一入耳,当真比甚么声音都要好听──那正是红绫的声音!
  我和温宝裕同时大叫一声,在我们的叫声之中,红绫已经冲进了书房,我向她看去,只见她瘦了不少──后来白素说是我心理作用,父母长时间没看到儿女,总会认为儿女瘦了。
  看到红绫站在面前,几天来的担心一扫而空,想问她的问题太多,一时之间只是望着她笑,说不出话来。
  温宝裕急忙问:“蓝丝呢?”
  红绫道:“蓝丝去找汤达旦了──我们和汤达旦联络过,知道他大有成绩。”
  温宝裕又惊又怒:“她竟然不先来找我?”
  我也有点生气:“你们能够和汤达旦联络,为甚么不和我们联络?”
  红绫怔了一怔,像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这时候白素刚好从外面回来,她走进书房,道:“你们去了那么久,没有消息,令人焦急。”
  红绫哈哈大笑:“有甚么可焦急的,我和蓝丝,又不是小孩子!”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父母关心儿女,儿女往往认为多此一举,红绫这时候的态度,是典型的例子。
  温宝裕疾声问:“他们在哪里见面?”
  红绫这时候注意到我们的神情都很紧张,她也不敢再笑,道:“应该是在汤达旦的办公室。”
  红绫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就“飕”地一声,窜了出去,不到三秒钟,楼下就传来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温宝裕自然是立刻去找蓝丝了。
  红绫和蓝丝离开了五个月之后,突然出现,我们要弄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一时之间乱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温宝裕离开也好,不然有他在,更加夹缠不清。
  我吸了一口气,道:“是我们问你答,还是你自己说?”
  红绫也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自从我认识她以来,从来也未曾看到过她有这样严肃的神情过。
  她道:“事情和降头术教派的秘密有关,蓝丝说绝对不能对外人说──”
  事情和降头教派的秘密有关,我们早就推测过,这时候我打断了红绫的话,疾声道:“那么为甚么你又可以参与?”
  红绫的回答,虽然不能用“晴天霹雳”来形容,可是也令我吃惊,她道:“我不是外人──我加入了教派,是教派中最高层的人物,教主可以特准我参与。”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白素有一刹间的怪异神情,不过立刻恢复了正常。
  后来我对她说:“你也太镇定了吧!女儿莫名其妙成了降头师,你也沉得住气!”
  白素道:“我们的女儿,多会了一些本领,何足为奇!”
  我想了一想,实情确然如此,只好喃喃自语:“一家人之中,有两个降头师,实在太多了。”
  当时红绫说了她已经加入教派之后,我和白素没有出声,红绫接着道:“我话还没有说完,蓝丝坚持不能对外人说,我却坚持父母不是外人。”
  我大是感动,叫道:“好女儿!”
  对父母而言,天下没有话比刚才红绫所说的更动听的了!
  白素也过去搂住了红绫,红绫继续道:“所以我坚持要将事情告诉父母。”
  我道:“你的坚持很对。”
  红绫的神情更是严肃──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为甚么会如此紧张,她道:“可是蓝丝告诉我,将事情告诉你们,会替你们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于是极大的伤害,至于是甚么样的伤害和麻烦,她也无法知道。轻,一生会不断受各种降头术的困扰;重,会在难以想像的痛苦中死亡。这是因为不应该知道而知道了教派中最高的秘密,来自教派最神秘、最神通广大的一种力量的惩罚。”
  红绫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她所说的情形,很是荒?不经,虽然我向来都接受降头术这种神秘的存在,可是总认为要有降头师施术,才会起作用。像红绫刚才所说的情形,只要她将事情告诉我们,降头术就会在我们身上起作用,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红绫又说得如此郑重,可知至少她相信那会是事实。
  我也可以料想到,为了是不是把事情告诉我们,红绫和蓝丝之间,一定有过激烈的争执,这才使蓝丝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了红绫,而且蓝丝一定有办法使红绫相信那确然会是事实,所以红绫才这样严重的告诉我们。
  她知道应该将一切情形对我们说,可是说了之后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岂不是变成了害我们?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还没有任何反应。红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爸,妈,是不是要听,要由你们自己决定。在你们没有决定之前,我只能够说:这种神秘的,至高无上的力量,确然存在,我对于这种力量会执行蓝丝所说的惩罚,也绝不怀疑。”
  分别了五个月,我越来越发现红绫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当然和她在这五个月中的遭遇有关,这令我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虽然我还没有开口,红绫又道:“蓝丝说,温宝裕已经对她不谅解,她也许多次想把事情告诉温宝裕,可是想到后果这样严重,所以就算她和温宝裕之间的情形再糟糕──糟糕到了温宝裕完全不谅解她,就从此分手,她也宁愿自己忍受痛苦,而不让温宝裕受砉。”
  红绫的这一番话,不但令我发呆,而且还感到了一股寒意。
  温宝裕和蓝丝的感情,浓烈炽热如同火山熔岩,实在难以想像两人如果分手,他们各自会承受甚么样的痛苦。
  可是现在的情形,正如蓝丝已经感觉到的那么,温宝裕对蓝丝的保守秘密,有一定程度的不谅解。
  正由于蓝丝保持秘密,所以温宝裕完全不知道她在做甚么,也就更不谅解蓝丝和汤达旦去打交道,去请求汤达旦为她做事,而汤达旦居然破格答应,这种种情形,就牵涉到了复杂的男女感情,使温宝裕不谅解的程度渐渐发酵膨胀。
  从刚才温宝裕听到蓝丝来了,却先去见汤达旦而不是先找他,他因此勃然大怒,立刻要去找蓝丝理论的情形来看,这时候,汤达旦的办公室中,温宝裕和蓝丝可能已经起了严重的冲突!
  在这样情形下,蓝丝还是不肯将事情告诉温宝裕,由此可知她确然相信,也清楚知道,如果把事情说出来,后果会更可怕!
  虽然我很难设想还有甚么事情会比他们两人分手更可怕,可是蓝丝显然知道。
  明白了这种情形,我们是不是还应该不顾一切,要红绫把事情说出来呢?
  我吸了一口气,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也很犹豫──这的确是很难决定。
  如果不是有红绫参与,我们完全可以不问不闻。
  反正蓝丝是超级降头师,行动一向神秘,她也有足够能力应付一切,不必为她担心。
  而现在事情却和红绫有关,我们怎么能够置身事外。
  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正要开口,白素已经先道:“蓝丝为甚么要把你扯进事件去,难道也不能说?”
  红绫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因为我经过妈妈的妈妈对我脑部活动力量进行过开发,我脑部活动力量比普通人强很多很多,蓝丝需要我运用这种力量。”
  我更加莫名其妙──绝对无法想像,降头术和脑部活动之间会有甚么样的联系。
  我觉得不论后果怎样,红绫既然参与了这件事情,我也应该参与。
  (如果我不要红绫说,这个故事是不是可以成立?)
  (是不是我可以说,这是一个我难以解开的谜团──如果可以的话,那事情就简单,世界就美好!)
  (可惜就算能够过得了四方仁人君子的关,也过不了自己的这一关。)
  我已经有了决定,我向白素道:“我们两人,没有必要同时冒这样的险──”
  我话还没有说完,白素立刻道:“对,所以由我一个人听红绫说就好!”
  我要说的话却被白素抢了先,我望定白素,白素也望定我,我向她摇头,她也向我摇头,红绫望望我,又看看她的母亲,神情很是不解。
  我和白素互望了大约一分钟之久,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从微笑到哈哈大笑。
  我们心意相通,开始的时候都想到,如果有可怕的结果,就由自己来承受,可是在各自坚持了一分钟之后,就同时想到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亨”的允诺,感到要独自承受后果的可笑,所以一面笑,一面向红绫道:“你说吧!”
  红绫毕竟性格爽朗,她已经把一切交代清楚,而我们又有了决定,她就尊重我们的决定,绝不婆妈。
  她点了点头,我过去抓了两瓶酒,一瓶给她,一瓶给自己。红绫一口气就喝掉了半瓶,抹了抹口,就开始说她和蓝丝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在飞机上,蓝丝就向红绫道:“我想借助你脑部异常活动力量的能力……去进行一些事情,在进行的过程中,很有可能有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会发生甚么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很有可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所以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绝不勉强。”
  蓝丝一上来,话就说得十分严重,红绫有生以来,只怕还没有面临过需要作这样的决定过。
  虽然她的脑部经过“开发”,她脑部记忆的知识,丰富到了我们难以想像的地步,可是并不包括能够迅速作出这样决定的能力在内。
  然而红绫还是立刻就有了决定――那是她性格使然,和她的丰富知识无关。
  她立刻道:“有甚么问题?当然没有问题。”
  蓝丝在立刻得到了回应之后,神情很激动,她又道:“事情有关降头术教派的秘密,所以你也必须成为教派的成员。”
  红绫只觉得有趣:“好啊――是不是要有甚么特别的入教仪式?”
  蓝丝道:“要看你是不是被接受才决定。”
  红绫感到很奇怪:“你是教主,难道还不能决定?要由谁来决定?”
  蓝丝的回答很简单,她道:“长老。”
  当时红绫对“长老”是甚么,一点概念都没有。而我和白素在听到红绫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对“长老”也只有非常模糊的了解,只知道是降头术教派中非常神秘的人物,平时只闭关修行,一百年才开关一次之类。不过我们可以知道,“长老”在教派之中十分重要,在整件事情之中也十分重要。
  所以对于红绫接下来的叙述,我们听得很仔细,而且我们知道,红绫的说的话已经使我们接解到了教派的秘密,也就是说蓝丝警告的不可测的后果,随时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第六章 这个人不是这个人
  当然是由于心理作用,在一开始时候,我竟然有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红绫当时问了甚么是“长老”,蓝丝就向她解说。
  原来蓝丝所属的这个教派,之所以地位、神通、降头术的能力能够远远超越所有降头师教派之上,所掌握的降头术种类之多,范围之广,远非其他降头师所能企及,关键就在长老身上。
  相传这一教派最早在几百年前已经存在――确切的年代已经难以查考,而有一个传统,却一直传了下来。这个传统是:教派有一处极其秘密的所在,只有教主才能进入。
  这种传统在许多秘密组织中都有,并不是很奇特,对于蓝丝的教派有这样的秘密所在,我也略有所闻――据说有价值连城的宝藏在那里。
  我得到的传闻显然并不正确,因为蓝丝告诉红绫,历代教主进入那个秘密所在,只有一个目的:和长老沟通。
  事情相当复杂――在那个所在和长老沟通,是不是长老就隐居在那个地方呢?并不是,进入那地方和长老沟通的教主,都不能见到长老。
  虽然有每隔一百年长老就会开关的传说,可是历代教主,从来也没有一个是见过长老的。
  事实上在那个所在和长老沟通的时候,只有教主一个人。
  可是第一代教主就在那个所在,和长老沟通之后,得到长老传授降头术的本领之后,成为出色的降头师,这才创立了这个教派的。
  每次教主进入那秘密所在,和长老沟通,都是向长老请教降头术方面的疑难,有的时候可以得到长老的指点和传授,有的时候甚么也得不到,更有的教主,完全无法和长老沟通,就自己知道不适合担任教主,会选择更适合的人去担当。
  蓝丝在接任教主之前,被师父带进秘密所在,开始三天三夜,一点感觉都没有,完全感觉不到有甚么长老的存在。在她已认为自己不能担任教主的时候,她才突然有了感觉。
  (这些经过,由于属于教派的秘密,蓝丝从来也没有向我们提起过。蓝丝对红绫说了,红绫又转述给我们听,我现在再叙述出来,采用比较详细的叙述方法,是由于这些经过对整个故事来说,相当重要的绿故。)
  感觉很奇特,是突然感到了有人在向自己不必开口,就能够对话。
  蓝丝用了很多解释向红绫说明这种奇特的情形。
  而红绫向我们一说起这种情形,我和白素就立刻可以明白,不必她多作解释。
  因为类似的和来历不明力量沟通的情形,我们都曾经经历过――尤其是在和灵魂沟通的时候,情形就和蓝丝所说她和长老沟通的时候一样。
  那是一种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流,是思想和思想的直接沟通。
  这交流沟通的形式,不必通过各自的身体发声器官,不必语言,和普通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完全不同。
  我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也可以有这样形式的沟通――被称为“两心通”,可是不知道由于甚么原因,人的这种沟通能力退化到了接近消失的程度,反而在人和非人之间,经常在这种沟通形式的出现。
  蓝丝在那秘密所在,有了这种形式的沟通,说明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和她沟通的另一方是“非人”。
  也就是说所谓“长老”是“非人”。
  非人,不是人,很难断的是甚么――可以是灵魂,可以是神仙,在我的经历之中,外星人也都有这种能力。
  “长老”属于哪一种,这时候我当然不能肯定。
  虽然降头术一向神秘之极,在我最早接触蛊术的时候,一位来自欧洲,在苗疆研究蛊术的生物学家就感叹,说蛊苗的生物学,尤其是细菌学的知识之丰富,文明世界望尘莫及,真无法想像这样丰富的知识是怎样得来的。
  这问题当然一直没有答案――现在从蓝丝所说的情形中,好像可以找到一些头绪。
  至少这一个降头术教派,他们的降头术是有传授者的――这传授者被他们称为“长老”,有直接进行思想沟通的力量。
  我甚至于可以假设,这种担任传授者角色的长老,不只一个,所以被传授降头术的,也有各种派别。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些人得到了传授之后,再传给别人,不管广为传播的情形如何,开始是由神秘力量所传授。
  有意研究降头术的来历者,不妨参考这一发现。
  却说蓝丝在首次进入那秘密所在,和她一直认为那是教派中的长老,有了思想直接沟通之后,她就成为正式的教主。而她十分享受和长老的沟通,她比其他教主花更多的时间在那秘密所在,而因此得到更多降头术的传授,使她在降头术上的造诣,远远超过了所有降头师。
  这种情形,对蓝丝来说,形成了一种困扰和苦恼──她走得太前面了,尽管她对自己的本领并不保留,转授给教派中肯接受的降头师,可是她仍然感到自己与众不同,而且距离越来越远。
  她的这种情形,从来也没有对我们说过,因为我们不是教派中人,就算白素心细,也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所以蓝丝就花更多的时间在那秘密所在和长老沟通,只有在这时候蓝丝才觉得自己有沟通的对象──当人感到没有沟通的对象时,会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寂寞。
  由这种寂寞衍生而来的忧郁,在严重的时候甚至可以影响人生存的意志,有一类自杀者,就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结束自己生命的。
  蓝丝向红绫叙述了她的苦闷──红绫在向我们转述的时候,还是大摇其头,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当然人的心理状况完全决定于人的性格,不同的性格产生不同的心理状况,即使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之下,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想法,甚至可以完全相反。
  红绫的性格和蓝丝完全不同,所以她无法理解蓝丝为甚么会苦恼,而蓝丝的苦恼却是实实在在的。
  蓝丝感到只有在那密秘所在,才能和另一个人交流,才能��脱那种可怕的、无边无涯的寂寞。
  在蓝丝向红绫说到这里的时候,红绫忍不住问:“那么小宝呢?你和小宝那么好,难道和小宝在一起,你还是感到寂寞?”
  蓝丝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很难说明白,和小宝在一起、和你们在一起、或者别的时候,就算我很兴高采烈,可是……可是我总是��脱不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那样的孤寂感觉,只有当我和长老沟通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
  蓝丝的这种感觉,本来就很难用言语表达,何况就算蓝丝能够百分之百表达,红绫这种人也不会懂──至少要在心理状态略有相同,在感觉上才能有共鸣。
  蓝丝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供她倾诉的对象,她也不理会红绫是不是能理解她的心理状况,向红绫进一步解说:“我感到我自己不属于这世界,而是属于长老那一边,和所有我见到的人,都不是同类,我的同类却从来也见不到……”
  蓝丝说到这里停了好一会,红绫也不知道如何搭腔。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心里都很难过,尤其是白素,她和蓝丝是至亲,可是也一直以为蓝丝无忧无虑,却再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是最没有烦虑的人,原来最最苦恼!
  当时蓝丝望住红绫,问了一个问题。
  她问:“当大姨将你脑部功能开发,使你脑部活动的力量远远超过常人之后,你当然也感到自己与众不同,应该也会有我同样的感觉才是。”
  蓝丝口中的“大姨”,是她母亲的姐姐,也就是红绫口中的“妈妈的妈妈”,红绫经过她的“改造”,并不是秘密,蓝丝当然知道,她感到红绫的情形和她的遭遇有点类似,所以就以为红绫也应该有那种致命的孤寂感。
  红绫当时怔了一怔,想笑,又看到蓝丝的神情实在苦恼,就不敢笑,她回答道:“没有,我一点不感到孤单,我非常享受和我身边每一个人的交往,享受和所有人在一起喝酒的乐趣──你不喜欢喝酒,不如培养喝酒的兴趣,或者会好一些。”
  在心理状况上,红绫和蓝丝是南辕北辙,根本无法说到一块去,所以红绫才会有这样滑稽的提议,蓝丝听了,自然只好苦笑。
  蓝丝找红绫一起,本来有些以为红绫可能和她“同病相怜”,经过了那一番谈话之后,她当然知道不是那回事,红绫和她完全是两类人。
  蓝丝当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没有心机的红绫,也在这叹息声中听出了蓝丝心底深处的痛苦,她也很难过,道:“你说有事情要我帮忙,只管说,我一定去做。”
  通常人在说这类话的时候,都会说“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而红绫却没有“只要我做得到”的这个前提,这表示她的决心──就算明知道做不到,也要去做!
  蓝丝握住了红绫的手,道:“我就会说到,有甚么事情是要你帮助的。”
  蓝丝显然是要把事情从头说起,红绫也就不再打扰。
  蓝丝的这种感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心理状况,随着她进入秘密所在,和长老的更多沟通而更加严重。她仿佛自己分裂成为两个人,一个在世界上,感到无比寂寞;一个在那秘密所在,感到和长老沟通,是另一个无比融洽的世界。
  她的心情矛盾之极──这种矛盾又加强了她的苦恼。本来在这样情形下,有很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放弃这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这种行为,并不罕见,像一些人“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就是在类似的心理状况下做出的行动。
  蓝丝大可以放弃尘世,就在那秘密所在和长老共处,与世隔绝。可是偏偏她和温宝裕的关系又如此密切,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就算她下得了决心,也难以想像温宝裕会变成怎么样。
  这种情形越来越严重,直到一年之前,情形有了突然的变化。
  那一次,如常一样,蓝丝在一有可能就走的情形下,又奔向那秘密所在。教派中称这个所在为“宝地”。
  蓝丝每次在向宝地进发的时候,都有难以形容的期盼:盼望能早一些到达,对蓝丝来说,早一些到达,就等于早一些摆脱世界上的烦恼。
  而每次当她进入宝地的时候,她都会兴起一个念头:进入宝地之后,从此不再离开!
  可是每次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摇头,心情更是苦涩──她放不下温宝裕。
  她和温宝裕之间,当然有情,可是这时候她放不下的主要原因却是义。她知道自己如果从此消失在世界上之后温宝裕的痛苦是如何之甚,她就是无法为了自己消除烦恼,而将温宝裕推入痛苦的深渊。
  温宝裕对她的心理状况一无所知,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在道义上,蓝丝不能这样做,所以她只好自己默默忍受苦恼,这种念头,只是想一想,就只好放弃。
  在宝地的门口,她略停了一停,就走了进去。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宝地的情形,由于蓝丝带红绫去过,所以当红绫说到那秘密所在(宝地)的时候,可以很清楚详细地告诉我们有关的情形。
  宝地处在深山之中,距离平常教派活动的中心地点,大约是五十分里──教派活动中心,已经属于很荒僻山中,宝地所在,更是人迹罕至,正因为如此,所以那地方才够秘密。
  要到宝地,需要穿过两个峡谷,三个山洞──其中一个山洞隐藏在一道瀑布之后,另一个要先由一条从下往上攀的山洞上去,更是隐蔽之极。
  然后还要经过一个像迷宫一样的乱石岗,才能到达。
  那乱石岗的面积超过两平方公里,在高低不平,落差高达二十公尺的地形上,全是形状不一,高度在两公尺以上的柱形石块──这种地形,就算没有任何古怪,人也会在里面打转,走不出来。何况因为这是通往宝地的途径,为了增加宝地的隐蔽性,历代教主都在这里做了不少手脚。
  蓝丝为了宝地是她躲避世间烦恼最好的地方,绝对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扰,所以特别向长老要求,学了阻止人通过的方法,施展在这乱石岗上。
  蓝丝在带红绫红过的时候,要求红绫抓住她的手,不能松开。红绫好奇,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想知道如果松开手会有甚么结果,就故意松了手。
  红绫在向我们叙述这一段经历的时候,神情还是充满了迷惑,显然她对于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感到无法理解。
  她说,当她的手指,才和蓝丝的手分开,她先是感到眼前有极短暂的时间,甚么也看不到──并不是眼前变成一片漆黑,而是甚么也看不到。
  单是这一种情况,就很令人费解。
  通常的情形是:看不到东西,自然是眼前漆黑。
  然而红绫坚持说两者不同,至于具体如何不同,她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们也只好囫囵接受,就当她在刹那之间,变成了甚么也看不到。
  那种甚么也看不到的情形,时间很短暂,最多两秘钟,然后就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忽然改变,像是四周围全是液体,可是又不是水,完全没有人在水中的感觉,而包围了身子的液体,颜色变幻无穷,而且不断旋转,人也就跟着旋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迷幻之极。
  听到红绫叙述这种情形,我不禁很吃惊。很明显这种情形是脑部有异常活动,或者是脑部活动受到了强力干扰的结果──许多迷幻药品,都可以通过药物作用刺激脑部活动而产生类似的现象。
  这种现象本来没有甚么特别,使我吃惊的是,红绫经历的这种现象显然是由于降头术的作用而产生,这就证明降头术之中确然有能够干扰他人脑部活动的能力。
  红绫的脑部活动能力极强,尚且会被干扰,普通人当然更没有反抗的余地!
  对于这种现象,我有说不出的恐惧,也有说不出的厌恶。因为有了这种力量,也就等于可以影响他人脑部活动,进一步控制他人脑部活动,真是可怕可恶至于极点!
  当时,红绫有那种奇异的感觉,也只不过几秒钟,突然一切又恢复原状──蓝丝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当时蓝丝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瞪了她一眼,红绫则很抱歉地笑了笑。
  过了乱石岗,还要经过一道峡谷,才到宝地的入口。
  红绫在叙述这一段经过的时候,说得十分详细,我却很是心不在焉──本来我听得很用心,可是听到红绫说到过乱石岗的情形之后,我就禁不住一直在想:这种情形很是不对劲──脑部活动会被干援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都是很严重的问题。因为人的脑部活动受这样程度的干援,这个被干扰的人,等于迷失了自己,甚至于可以说这个人已经不再存在!
  虽然看起来这个人还在,他的身体一点变化都没有,可是只要他的脑部活动受到了控制,这个人原来的思想就不再存在,这个人也就不是这个人了!
  “这个人不是这个人”这样的说法,非常诡异,然而就是因为事情实在诡异,所以才只能用这种诡?的说法来表达。
  红绫的脑部活动能力比普通人强许多许多倍──一千倍以上,理论上来说,抗拒外来力量干扰的能力也极强,举个例子来说,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催眠术能够在她的身上起作用,可是她仍然免不了在乱石岗上迷失!
  红绫在那时候会有这种程度的迷失,当然是由于脑部活动受到干扰,而干扰的力量是来自降头术。
  据红绫的了解,施展这种降头术的,是“历代教主”,应该也包括蓝丝在内,目的是保护宝地。可是我却从心底深处,感到事情不是那样简单,有许多疑问。
  然而这时候要我把疑问具体地提出来,我却又抓不住中心。我只能隐约感到,在乱石岗上的降头术,威力强大得难以想像,远远超过我以前对降头术的了解──虽然可以说是我以前对降头术所知太少,然而仍然不能消除我心中的疑惑。
  我想不出头绪来,眉心打结,白素在这时候伸手过来,用手指在我眉心上用力的揉了几下。
  我向她望去,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她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然而她示意我先听红绫的叙述再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杂乱的思绪收回来──要做到这一点相当困难,我还是忍不住不断在想:蓝丝的降头术如果有那样大的干援脑部活动的能力,应该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得到了,可是事实上降头术虽然神通广大,但也未至于可以这样。
  我又想到,蓝丝说过,不能用降头术去谋取金钱──那“不能”是不准许,并不是不能够。
  也就是说,蓝丝有能力可以施展降头术使汤达旦把巨款拿出来,只是她没有这样做而已──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当时我听到蓝丝这样说的时候,就惊讶于降头术有改变脑部活动的能力,只是没有想到这种能力竟然如此强大。
  当我杂七杂八想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已经抓到些应该是很重要的中心关键问题了,可是仍然很恍惚,其实还是甚么都抓不到。
  红绫也看出我精神不集中,她略停了一停,我喝了一大口酒,示意她说下去。
  红绫的神情,也有刹那之间的迷惑,显然她对于自己的经历,有不明白之处。
  却说宝地的入口处,是一道很窄的山缝,这种岩石和岩石之间的裂缝,在山中到处都是,看起来每一道都一样,红绫就说道:“如果不做特别的记号,就算有人带我来十次八次,我也难以找得到这入口。”
  我道:“当然不必靠甚么记号,小小的降头术,就可以把教主带到正确的地方来。”
  红绫很高兴地道:“对,我已经会这个方法了。”
  说不上来为甚么,听到红绫这样说,我感到很不自在──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是从知道了红绫加入教派的时候开始,一直延续下来的。
  这种感觉不但延续着,而且越来越强烈,我想不出为甚么会是这样的具体理由。照说,红绫从出生之后,遭遇就奇特无比,应该不在乎她是不是成为降头师,而且她加入了教派,是蓝丝的主意,蓝丝是我们的至亲,决不会对红绫不利。
  可是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
  我现在在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因为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而对事情发生的先后有些杂乱,这种杂乱,正可以表现我在那时候的心情,所以我不特别整理清楚,请各位自行处理。
  本来应该说一年之前蓝丝在宝地中的特别遭遇,现在先说红绫对我们所说的宝地中的情形。
  那入口处的山缝很窄,苗条玲珑的蓝丝要通过,不是很困难,高大粗壮的红绫就必须侧身才能挤进去。
  红绫估计至少深入一百公尺,才豁然开朗──只是感到,而不是看到,因为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见,只有回头看去,才能看到隐隐约约一丝光线,那是从入口处射进来的,而再向前走出了几十步之后,就连那一丝光线都看不到了。
  红绫从小过的是野人生活──需要长时间的夜间活动,虽然她不能说是有夜视的能力(像于放大将军那样),可是视觉适应黑暗的能力很强,在进入黑暗环境之后不多久,她就很勉强蒙�地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甚么。
  她只感到自己在一个山洞之中,山洞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凌乱地布满在山洞中。
  这时候,蓝丝仍然牵着红绫的手,若不然,红绫如果自己走,也不能保证不会碰撞在那些石块上。
  蓝丝带着红绫,一直来到一块方形的石块前,对红绫道:“我们上去。”
  石块大约有两公尺高,上面很平整,可以容五六个人,她们就在上面坐了下来。
  在坐下来之后,蓝丝就向红绫说到很关键性的一件事,就是一年之前,她那次在山洞中的经历。
  蓝丝自从第一次进入山洞,就一直在那块石头上静坐,开始是和师父在一起,后来师父死了,她就一个人来。
  除了第一次,她在静坐三天三夜之后,才感应到了长老和她的沟通之外,以后每一次都很快就有感应。
  那一次,她进入山洞之后,还没有和长老有沟通,心中就感到十分舒畅熨贴,连吸一口气呼一口气,都有说不出来的愉快。
  她当然不可能真正知道鱼的感觉,可是她却实实在在感到,鱼如果从干涸的泥沼中,跃入大河,就应该是像她那时候这样的感觉,全身无处不轻松,全身无处不愉快。
  在那种黑暗之中,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当她向红绫说起的时候,红绫也感到很奇怪。
  我相信由于红绫不能理解蓝丝的这种心情,所以她在向我们复述的时候必然已经将蓝丝那种强烈的感觉大大打了折扣。
  蓝丝举了鱼、干涸的泥沼、大河大水做例子来说明她的心情,我听了很有心惊肉跳之感。因为我本来认为蓝丝感到在世间有许多困扰,到了宝地可以得到平静,这种情形在很多人身上都会发生,不算罕见。就算进一步蓝丝的感情倾向在宝地才有的感觉,也最多像热恋中的男女盼望和对方相处那样。
  可是鱼的例子,程度却深刻严重得多──那是能够生存和不能够生存的问题了!
  设想鱼在干涸的泥沼中,急促地张大口,想要得一口氧气而不可得,拼命扭动身子而无法移动,那是何等痛苦,而且结果是无可避免的死亡。而在大河大水之中,鱼儿是如何自由自在,活着是多么愉快。
  蓝丝的生活,竟然有这样令人吃惊的双重性!而我们又竟然完全毫无所觉,是因为她掩饰得太好,还是我们的感觉实在太迟钝,又还是我们一直感到蓝丝不需要别人的照顾而完全没有想到过去关�λ�、了解她的心情?
  蓝丝终于向红绫说出了她心底的这个秘密,后来我们当然知道了她为了要得到红绫的帮助,非要向红绫说出全部事实不可──她给了红绫严重的警告,警告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分享秘密者,会有不测的祸害,红绫也将这警告转告我们。至于我和白素会不理会这样的严重警告,还是要红绫把一切都说出来,这一点只怕蓝丝也料不到!
第七章 距离三公里
  那一次,蓝丝进入山洞之后,从心底深处,发出了欢呼声,跃上了那块大石,按照普通静坐的姿势坐了下来,很快她就感应到了长老给她的信息。
  和往常一样,总是长老先问她:有甚么困难?
  在以前,蓝丝觉得自己的降头术还需要深造的时候,她总是提出在降头术上她不明白的地方,向长老请教,也总能够获益。
  后来她的心情起了变化,她就向长老倾诉她在世间生活的苦恼和困扰,长老总是劝告她需要忍耐和等候──长老的劝告,是蓝丝还能够勉强在她心中“干涸泥沼”那样环境中生活的主要因素。
  这一次,她还是向长老诉说了她的苦闷已经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而当她诉说了之后,长老并没有立刻回答,蓝丝等了一会,才感到长老的回应。
  长老问她:“难道你一直没有看到我?”
  这是一句多少年来蓝丝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话,她不禁又惊又喜,她的回答是:“难道我可以看到你?”
  她在这样回应的时候,心跳剧烈,不由自主喘气。
  长老像是感到很讶异:“当然可以,除非你不想见到我。”
  蓝丝和长老沟通已经很久,领悟能力也很高,她立刻感应到长老的意思是,只要她想见,就可以见到长老。
  能够见到长老,是蓝丝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兴起的念头,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只是她不敢向长老表达而已,这时候她想到,长老当然是应该知道她有这个念头的。
  她立刻回应:“想,太想了!”
  虽然她的回应很简单,可是却充满了孺慕之情,宛如孩儿渴望投入母亲的怀抱。
  长老的鼓励使她鼓舞:“只要你想,就可以见到我。”
  蓝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始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不过她立刻醒觉“看到”长老,也一定像“听到”一样,是一种感觉,和睁开眼睛或是闭上眼睛没有关系。
  于是她又闭上眼睛,可是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长老沟通的情形,花了三天三夜之久,所以她把开始焦急的心情放缓,尽量使自己平静,进入静坐的状态。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是并无所见,她带着想哭的心情诉说:“我……我……”
  她还没有把看不到长老的心情表达出来,就感到了长老的叹息:“啊,你不够力量看到我。”
  蓝丝一时之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等蓝丝发问,又接收到了长老的信息:“不能怪你,恐怕根本没有人可以有在哪里就看到我的能力。”
  在那时候,蓝丝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长老要她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有甚么人能够看到他的力量。
  蓝丝对于需要甚么样的力量才能看到长老,根本一无所知,可是很奇怪的,就在那时候,她就想到了红绫。
  或许那是由于她对红绫曾经受过脑部活动力量开发这件事印象十分深刻的缘故。
  (后来证明是由于蓝丝降头术的能力,早就可以觉察到红绫脑部活动能力极强,所以长老一提到有关的能力,她就立刻想到了红绫。)
  蓝丝又感到,长老在发出这个信息的时候,带有极度的无可奈何和哀伤。
  这令蓝丝愕然,而且很难过──长老等于是教派中的神,在蓝丝心目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更由于她实实在在地从长老那里得到过许多降头术的本领,所以她对于长老的崇拜,超乎世界上一切宗教教徒对他们信仰的神的崇拜。对蓝丝来说,长老这个神和她一起真实存在,而并不单单是一种信仰。
  所以如果有甚么事情令得长老也会感到哀伤的话,她就很自然的有可以、必须、应该为长老做一切事情,甚至牺牲自己来使长老不再难过的想法。
  这种是人和神之间的感情。
  这种人和神之间毫无保留的完全奉献,只存在于人和神之间,而不存在于人和人之间。
  如果偶然在人和人之间出现了这种现象,那只说明这人和人之间,必然有一方将另一方当成了神。
  这种为神可以奉献一切的想法,在神和人实实在在共处的时候,普遍之极。在基督教的经典之中,记载了许多这样的例子,最著名的例子是,神要阿伯拉罕的儿子做祭品,阿伯拉罕就毫不犹豫地把儿子带上了山。
  这种对神的感情,在神不再和人共处,而只存在于信仰之中的时候,延续了下来。
  所以人如果非常切实地在感觉上觉得神实实在在存在的话,仍然会非常自然的为神做任何事情──这就是为甚么有些人看来完全是不值一笑的鬼话,有些人却可以为之完全付出的原因。
  因为脑部活动的方式不同,产生的感觉也就完全不同──这种不同,本来可以并存,可是总有一方想将自己的想法加在另一方身上,因而造成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这种完全付出、奉献的精神,在某些思想宗教文化之后,就也可以起到神的作用──不多久之前,人类就曾目睹过上亿人为他们心中的神而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伟大场面。
  蓝丝的这种感情,在那时候,自然发挥,情形很正常。
  因为她毕竟长时间和她心目中的神共处,不只是只有信仰而已。
  那时候她的心境,相当复杂,一方面她非常想替长老分忧,甚至于长老如果有甚么痛苦的话,她愿意完全承担;一方面她又感到自己能力不够──连看到长老的能力都没有。
  她想了一想,先要求长老:“教我!教我看到你的方法,像你教我降头术一样。”
  蓝丝更感到长老的苦涩:“你没有这个能力,恐怕根本不存在有这个能力的人。”
  这已经是长老第二次说这样的话,蓝丝也又一次想到红绫。
  蓝丝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伤,长老忽然很感叹:“如果你可以看到我,我就可以出来,和你在一起了。”
  这种话旁人听来,根本不值甚么,也不会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可是在蓝丝听来,却像是五雷轰顶一样!
  她只要来到宝地,和长老作沟通,已经感到无比幸福和快慰,觉得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人生才有意义。如果进一步能够实实在在听到长老的声音,就更加不得了了!而可以看到长老的这种情形,已经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至于长老“出来”、“在一起”会是一种甚么样的情景,更完全超乎蓝丝的想像,这时候在长老那里接受了这样的信息,她只觉得心在狂跳,还是无法想像。
  一时之间蓝丝思绪紊乱之极,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能定下神来,她首先想到“长老”和“出来”之间的关系。
  她想到长老出来之后,就可以和她在一起──那么现在长老在甚么地方呢?
  不管长老现在在甚么地方,他是处于一种不能出来的情况之下。于是蓝丝自然而然想到了教派中的传说:长老在闭关,而长老在闭关的状况下,只能够和教主在宝地沟通。长老闭关,每一百年会有一次开关,在百年一次开关的时候──时间十分短暂,如果有缘,就可以和长老相会。传说中如果能够和长老相会,就可以身受说不尽的好处。
  蓝丝身为教主,如果再有好处的话,那就是她可以达到长老的地位了!
  这种以前根本没有想到过,而且也不敢想的事情,忽然向她涌了过来,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从刚才的想法,她得出的初步结论是:自己恰好遇上长老百年一次的开关了!
  虽然她和长老沟通不必实际上发出声音,可是由于她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发抖,她发出的信息也必然带着那种又惊又喜的心情,她战战兢兢地问:“长老,是不是你百年一次开关的时候到了,所以弟子我有幸可以看到你、亲近你?”
  长老的回应是一阵听来十分可怕的声响,令蓝丝感到刹那之间像是被冻结到了一块大冰块之中一样。
  这种情形,以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蓝丝完全不明白那阵声响是甚么意思,可是她却能体会出这阵声响中所包含的痛苦──这种痛苦,比她感到自己在世上无比孤寂,犹如鱼在干涸泥沼中的那种痛苦更甚!
  那种声响,简直就是在无比痛苦之下发出的嘶叫!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
  蓝丝不由自主喘气,连连叫唤:“长老!长老!我能够做甚么,只管吩咐!”
  接下来是可怕的沉寂,蓝丝仿佛感到山洞中还荡漾着刚才那种声响的回音。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而长时间的沉寂,使她感到十分彷徨,她一再发出要求长老给予说明的请求,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音。
  蓝丝如果不是有着对长老的绝对信念,她就会进入心理崩溃的状态,根本无法度过这一段时间。
  由于她绝对相信长老不论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放弃她,不会不再和她沟通,所以她才有信心继续祈求──这是信徒对宗教的神才有的一种信念,这种信念在人类思想活动史上占了极重要的地位,人类思想活动大部份都环绕着这种信念发生,只不过在形式上有各种各样的变化而已,其性质的本质不变!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蓝丝终于又感到了长老发出的信息。
  在刚才那一段时间中,蓝丝在心理上遭受巨大的苦难,凭借信念,才熬了过来。等到再度接收到长老发出的信息时,她感到自己有从死亡之中挣脱的轻松和快乐。
  信息还是使蓝丝感到长老心情的郁沉,长老像是在自言自语:“百年一度开关?隔一百年就可以出来?”
  蓝丝忙回应:“传说是这样!”
  长老有无可奈何的笑声:“一百年?还是一百万年?还是一百个一百万年?”
  蓝丝完全不知道这一连串关于时间的问题是甚么意思,她只是感到自己从来也没有和长老如此亲近过──以前她和长老沟通,只是她向长老请示,而长老给她指示而已。可是现在她感到自己确然是和长老在交谈,而且在交谈的经过中,她和长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或者说是她和长老之间地位的差别越来越少。
  她感到这时候长老就像是她的朋友一样,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很大困扰,需要帮助的朋友。
  她约略感觉出长老对于“百年一度开关”这件事好像很有感叹,她试探着问:“没有……百年……开关这件事?”
  对于她的这个问题,长老又是长时间没有回答,蓝丝耐心等候,过了许久,长老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向蓝丝提出:“你现在在哪里?”
  蓝丝立刻回答:“我在宝地──作为教主,可以在宝地和你沟通,接受你的指导。”
  长老继续问:“我是说你所在地方的环境。”
  蓝丝怔了一怔:“是一个山洞,我是在一个山洞之中。”
  长老发出了对蓝丝来说,非常古怪的问题:“山洞向西南偏西十七度,可以通向何处?”
  蓝丝莫名其妙──她是降头师,降头师神通广大,可是接触到的学问全属于玄学范畴,忽然问她这样具体的数字,虽然普通人都能了解,她却不明所以。
  她定了定神,才回答:“山洞中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也没有辨别方向的工具,所以……”
  她立刻感到长老在指示:“照我要你走的方向走。”
  蓝丝自然而然略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这时候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可是感到长老不但和她在一起,简直就有长老和她合为一体的良好感觉。
  她向前走,遇到有石块阻住去路,就绕过石块,继续向前。
  她来过这里许多次,可是从来也没有在山洞中这样走动过,也根本不知道山洞有多大。
  而山洞之大,远远出乎意料之外,她至少向前走了超过一千步,在向前走的过程中,长老在不断鼓励她:“向前走,向前走,尽量向前走!”
  终于在走了超过一千步之后,没有去路了,前面是山洞的洞壁,她把不能再向前走的情形告诉长老,长老要她尽量找寻可以继续向前走的通道,蓝丝努力向两旁摸索,过了许久,才发现了一个山缝,可以勉强前进,可是很困难地挤进去大约两百公尺左右,就再也没有去路了。
  然而蓝丝还是凭着信念问:“我是不是离开你已经近了许多?”
  她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刚才她在向前走的时候,感到长老是在指引她到他的身边去。
  她这样想,从长老的回应来看,显然接近事实,因为长老这样回答:“确然近了。”
  蓝丝在大喜之余,却也感到长老说来很无可奈何,她又问:“还是相隔很远?”
  过了一会,长老才有回答,这一次可以清清楚楚实实在在感到长老是在很兴奋的情形下发出信息的:“不是很远,不是很远……根据我粗略的计算,大约是三公里。”
  蓝丝不由自主大叫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长老在她的心目中有神地位,人和神之间的距离,在观念上一向是天上地下那样遥远,完全不可企及。而如今长老却清楚地告诉她,和她的距离只不过三公里!
  这是何等令人振奋的事情!
  长老的兴奋看来不在蓝丝之下:“三公里,我在卜�开你三公里的山中,你只要能够打通这三公里的山,我就可以出来──你可以使我出来!”
  蓝丝那时候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立刻叫:“太好了!我立刻才做,立刻把山打通!”
  当我听到红绫把事情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实在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话头,和她有如下的急速对话:
  “这些全是蓝丝告诉你的?”
  “是。”
  “你相信这些话?”
  “我不相信,认为那是蓝丝在心情苦闷,无法发泄的情形下,宗教情绪高涨而产生的一种幻觉,实际上根本没有和长老沟通的这回事!”
  红绫这样的说法正和我想的一样,所以我连连点头,白素却在这时候皱着眉不出声。
  红绫接着道:“那是我还没有进入宝地时的想法,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种想法错了。”
  我瞪着她,她道:“必须耐心听我说下去。”
  我知道使得红绫不相信蓝丝的话到她知道自己错了,其间一定有很惊人的过程,我必须耐心听下去,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在山腹之中,打出一条三公里长的通道来,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这通道要多高多宽?通道打通了之后,她又预期会放甚么样的怪物出来?”
  红绫竟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自已太情急,所有问题都应该等到听红绫叙述完了之后再问。
  我喝了两口酒,心中只感到好笑──作为超级降头师,蓝丝虽然神通广大,可是她也没有神怪小说中那种可以开山裂石的法宝,可以在山腹中开出一条路来。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神情上必然有所显露,白素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我抬头向她看去,一看到了她的神情,我如同被电殛一样震动──从白素的神情上,我看到了一句话:“这就是蓝丝为甚么需要极大量金钱的原因。”
  虽然我立刻同意了白素的想法,可是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至于极点,所以不由自主大摇其头。
  这时候,红绫在继续叙述,她说到蓝丝在宝地和长老沟通到了这一程度之后,她就向长老告辞,离开了宝地。
  当她走出山洞,又来到阳光之下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答应长老要立刻去做的事情,刚才在宝地中说得容易,真的要进行,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蓝丝只知道,自己既然答应了长老的事情,不论多么困难,都无论如何要做到,更何况做到了之后,长老就可以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甚至于完全无法想像,甚么叫做“长老可以出来”,可是她对于长老可以出来,实实在戌戌她面前的这种情景,有着无比向往,她感到她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活着,那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她自己对于如何可以在山腹之中打通一条三公里长通道一无所知,而教派中虽然有许多神通广大的降头师,也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本领。
  于是她到处去找人询问,在这段时候,她又进入宝地多次,和长老沟通,告诉长老:“我正在努力设法,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到现在为止,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
  长老的回答是:“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长老虽然这样回答,可是蓝丝完全可以体会出长老对于够够出来,有着其热切的盼望,这种盼望的心情,可能比她还要强烈。
  每次蓝丝都挤进那道山缝中去,一直挤到尽头──在那里她距离长老最近,她知道自己和长老不过相隔三公里而已,可是这三公里却全是岩石──她甚至于没有去想一想,长老是如何会在山腹的岩石之中的?只是想到该如何通过这三公里的障碍。
  于是她更努力向人询问,终于有矿务工程师告诉她,可以采取开矿的方法,在山腹岩石中开一条通道来。
  蓝丝知道了可以有方法,当然高兴之极,可是这方法,却是典型的“知易行难”,在知道了方法之后,要付诸实行,困难无比,首先当然要大量的金钱。
  我听到这里,向白素点了点头──白素早已经想到,要在山腹中开通道,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从所知的地理环境来看,用开矿的办法,首先打通到达宝地入口处的通道,就是不可想像的庞大工程。
  而且虽然说降头师有崇高的地位,像这样翻山倒岭的大工程,必然牵涉到国家的主权,根本不是个人能力、或是教派能力所能够做得到的。
  可是蓝丝显然在努力地做──她的第一步行动,就是筹措资金,汤达旦的两百亿英镑,就是她的目标。而且她显然对于打通山腹的行动,多少有了些概念,知道两百亿英镑未必够用,所以需要汤达旦为她赚更多的钱。
  汤达旦居然做到了蓝丝的要求,伙同了国际金融冒险家,掀起了一场金融风暴,而从中取得了利润。
  蓝丝在继续和长老的沟通中,祈求长老给她力量──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现象很值得注意,长老的回答是:“我不能给你力量,只能给你信心。”
  蓝丝对长老当然有无比的信心,长老却感叹:“可惜你没有可以看到我的能力,不然你的信心会更坚强。”
  蓝丝在长老发出这样的感叹时,又想起了红绫,她问:“是不是脑部活动有异常能力的人,就可以看到你?”
  长老回答:“我不能确定──你可以带他到这里来试一试。”
  蓝丝犹豫:“可是她不是我们教派的人。”
  长老大笑:“我是长老,我就是教派,我让他加入教派就是。”
  蓝丝也跟着笑──笑她自己愚蠢,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长老虽然在闭关的情形中,可是长老始终是教派至高无上的主宰,当然可以决定让红绫进入宝地。
  当蓝丝向红绫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还没有进入宝地。蓝丝就问红绫:“长老特别允许你加入教派之后和我一样,有进入宝地的权利,可以和长老沟通,能够掌握降头术的最高奥秘!”
  这时候红绫对于蓝丝的叙述,根本抱不信任的态度,她其实已经摇了不知道少次道,只不过蓝丝自顾自叙述,没有留意到红绫的反应而已。
  红绫感到蓝丝并不是在欺骗她,她感到蓝丝是在一种宗教的狂热情绪的控制下,产生了幻觉──产生幻觉者本身,当然分不清甚么是幻觉甚么是事实。
  而红绫那时候却很清醒,对于蓝丝的情形,她很同情,也不知道如何可以使蓝丝从幻觉中走出来。
  她向蓝丝道:“你以为我进入宝地,不但能够和长老沟通,而且可以看到长老?”
  蓝丝道:“不能肯定,可是由于你脑部活动力量强,有希望可以看到。”
  红绫无可奈何:“就算我可以看到,也无法使你看到,又有甚么用处?”
  只是这样说着,已经令得蓝丝亢奋,她道:“你看到了,就可以告诉我你看到的情形,我虽然自己看不到,也就很……很满足,很满足了。”
  红绫当然完全无法体会蓝丝的这种心情──这种心情如同孤儿渴望见到父母一样。当我听红绫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在想:会不会是由于蓝丝是孤儿,而且她父母的关系又是那样奇特,所以她对长老的感觉,除了宗教上的崇拜之外,更有孤儿对于父母的孺慕?在这样复杂的感情之下,所产生的幻觉当然更具真实感了。
  红绫当时没有想到那么多,她只是想,蓝丝既然要她帮助,她就尽力而为,等到进入宝地,她甚么感觉也没有之后,才向蓝丝说一切只不过是幻觉不迟。
  所以红绫当时道:“我保证会努力,可是我不能保证我一定可以看到长老。”
  蓝丝的回答是毫无道理的兴奋:“你会看到,一定会看到!”
  红绫当然没有和蓝丝争论,蓝丝就带着红绫,进入宝地。
  在到了那个漆黑的山洞中时,红绫已经知道蓝丝和长老沟通的情形,在那块石块上,她和蓝丝并肩而坐,令得红绫陡然震动的是,她才坐下来不久,就感到了蓝丝和长老的沟通──她不但可以“听”到长老,也可以“听”到蓝丝,情形就像长老和蓝丝就在她面前交谈,而她自己,也可以随时加入谈话。
  这是奇特至于极点的感觉,红绫无法不震动!
第八章 外面的情形
  我和白素听红绫说到这里,也无法不震动。
  因为连红绫都有了这样的感觉,在这之前我对蓝丝的所有想法,所有心理分析,全都被推翻了!
  本来我的设想是:一切全都是由于蓝丝复杂的心理状况而产生的幻觉。
  而竟然红绫也有了感到长老的存在──同样的幻觉不可能也产生在红绫的身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确然有长老的存在!
  一时之间由于我实在无法想像,长老是一种甚么样的存在,所以思绪十分紊乱。
  红绫像是知道当她说到这关键性的一点时,我们会感到震动,所以她停了一会。
  她自顾自喝酒,等我们提出问题。
  我和白素却都没有发问──因为我们完全相信她的话,相信她的感觉,只想听她说下去;而没有任何怀疑,当然也就没有任何问题。
  红绫等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红绫当时“听到”长老在问:“你说的人来了?”
  蓝丝回答:“是,她──”
  立刻是长老的反应:“啊,她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她可以看到我,可以!”
  长老的反应非常兴奋,连带影响了蓝丝,红绫在这时候自然而然参加了“交谈”:“要怎样才可以看到──当然不是用眼睛,这里很黑,甚么都看不到。”
  长老立刻指示:“不要用眼睛,用想,用你脑部的能力,想看到我,就能看到。”
  由于红绫接下来所说的一切,十分奇特,所以我必须分段来消化。
  我要一段一段把我听到红绫叙述之后的想法,先表达出来。
  长老要红绫用想的方法去看到他,这样的说法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然而用“想”去“看到”任何东西,始终只是“想到”而不是真正的看到。
  就算在感觉上和看到一样,那始终不是看到,也就是说,想到的一切,和真正存在着这一切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
  而用“想到”来“看到”的一切,还是和幻觉比较接近,和事实比较遥远。
  当时红绫也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她问:“用这样方法看到的,是真的吗?”
  长老这样回答:“既然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红绫想了一想,没有再问下去。
  蓝丝在这时候比红绫紧张得多,她甚至用双手抓住了红绫的手臂。红绫其实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看到”长老,只好集中精神去想,开始她自然而然想到,长老怎么会在山腹的岩石之中呢?”
  如果长老是通过了甚么方法走进去的,那么他就应该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走出来。也就是说如果现在长老是处于闭关的状态之中,他就可以使自己从闭�r状态改为开关状态。
  可是现在长老显然没有这个能力,长老要求在山腹中打通一条三公里长的通道,他才能出来。
  没有通道就不能出来,显然长老是处于一种密封的状态之中。那又是一种甚么样的密封状态呢?是长老的身体之外就是岩石,他整个人被岩石包围,不动也不能动,就像被封闭在琥珀中的昆虫一样;还是被岩石封住的一个容器,而长老是在这个容器之中?
  红绫的思想方法,和我有些相同,虽然集中精神在想一件事情,可是思绪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岔开去,那时候,她突然想到了汤达旦拿出来拍卖的那件容器。
  那件容器在山中被发现,容器之中已经形成了钟乳石,在时间上经过了亿万年。而长老会被封闭在山腹之中,那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在听到了“百年一度开关”的传说时,谁都会想到一个问题:每百年开关一次,长老究竟已经多少岁了?
  可是一百年对人类来说虽然是很长的时候,对山来说,却短之已极,地球上最年轻的山脉,在亿万年之前已经形成,长老被封闭在山腹之中,想像中应该是山脉形成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那么长老究竟多少岁了,更是不可思议。
  红绫在感到“听到”长老,和长老可以沟通之后,完全可以肯定那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她也想到,自己和蓝丝之所以可以和长老有这样的沟通,是因为长老发出某种能量,穿过了三公里距离的岩石,和她脑部发生了作用的缘故。而她脑部活动产生思想的能量,在发生作用的时候,又能够为长老接受,沟通因此形成。
  蓝丝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能和长老沟通,她只需要三分钟,长老就知道了她的存在,这当然是由于她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特别强大之故──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长老肯定她可以“看到”他!
  红绫一直在想着这样类似的问题,她也没有去留意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渐渐地,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她脑海中开始出现了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一些影像,完全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只是一大团一大团,连是液体还是固体都说不上来,更不知道是甚么颜色。
  而在出现了这样的影像之后,红绫感到自己就在那种东西中间前进。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红绫的身子当然还是在那石块上没有动,可是她却感到自己在前进。
  这种情形说明了红绫脑部活动进入了异常的状态。虽然实际上和长老的沟通“交谈”,早已是脑部异常活动的结果,可是只是坐在那里想和感觉到声音,和这时候有“实际行动”,在感觉上差别还是很大。
  红绫感到自己的处境和行动,都是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些很惊讶的声音。
  蓝丝不知道在红绫身上发生了甚么事情,她焦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了?”
  红绫居然可以听到蓝丝的问话,同时也可以回答,她回答道:“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在她们的回答之间,她们都接到了长老的警告:“不要交谈,不要干扰。”
  蓝丝连忙答应,红绫抓住了蓝丝的手,示意她放心。蓝丝这个超级降头师,这时候软弱得如同婴儿,她双手一起握住了红绫的手,除了祈求红绫可以快一些看到长老之外,甚么也不能想。
  而红绫在那种“前进”的感觉中,都无法知道自己究竟前进了多久和多远。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停顿,在停下来之后,她四周围还完全是那种不知名的东西──后来红绫估计,那种一团一团的东西,就是组成山脉的岩石,她在“前进”,事实是她在穿越岩石!
  当然不是人的身体在穿越岩石,而是思想在穿越,思想在穿过岩石的时候,所感到的在岩石中的情形。
  我和白素都很同意红绫这样的假设,因为根据后来发生的事情,这种假设是唯一的可能。
  当时红绫在停下了之后,她的意愿是继续前进,可是前面却有极有的阻力,使她非停下来不可。
  她向长老请示:“我还是甚么也看不到……我不能再前进……我要怎样才能到达你那里?”
  她立刻得到了长老的回应:“你不能到我这里──如果你可以来,我自然可以出去。不过你可以看到我,你可以看到我!”
  红绫得到了“可以看到”的鼓励,使她有了一定可以看到的信心,不多久,眼前渐渐明朗,像是极浓的浓雾开始散去,也像是原来焦距不准,现在慢慢地校正,有比较清晰……更清晰……的影像出现。
  开始有影像出现的时候,她还是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等到影像的清晰度使她可以去辨认那究竟是甚么时,她发现看到一切都呈现很奇怪的视觉效果──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形容,只是说一切看起来像是在看照相的底片。
  然而她一再声明:这种比喻的形容并不很确切,只不过那是她可以找到的最接近的形容而已。
  红绫当时的视觉影像如此奇特,我的设想是:当时她看到的一切,是她的视觉神经系统,接受了脑波发射出去又反射回来的信号所产生的影像。和通过眼睛接受,再传递给神经系统的过程完全不同,当然因此“看到”的影像也完全不同。
  通过脑波反射而接收到的影像,我只能设想大致和雷达装置的荧屏上出现的影像相类似。因为这并不是人类看到影像的方式,所以很难设想也很难形容。
  或许有朝一日,人类脑部活动能力的潜在力量得到了普遍的开发,人人像红绫那样,有使用脑波直接“看到”影像的能力时,那就根本不必形容,大家就可以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的,在脑波发射和反射的过程中看到影像,眼睛这个如此重要无比的器官,就变成可有可无了。)
  (现在科学家正在研究,已经有了一定成就的供盲人使用,使盲人可以看到影像的仪器,就是根据视觉神经系统直接受信号的原理而设计的。)
  (不必依靠仪器,人可以有越过眼睛,直接看到影像的能力,也渐渐通过许多实验,得到肯定。不过现在这种情形还并不普遍,所以被称为“异能”。)
  (据我所知,对这方面异能的研究,目前有最详细研究经过记录的是台湾大学的李嗣涔教授,他记录了很多人可以直接获取影像的例子,是这个重大课题研究的先驱──想想这种研究对人类的影响多么巨大!)
  (科幻小说作家张草,在皇冠杂志上,用本名张容康发表过有关这项研究的经过,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看。)
  (只要稍为留意一下,就可以发现许多在固有观念上认为不可能、不科学的事情,正在我们身边悄悄发生着。)
  红绫当时看到的(我不再在“看到”上加引号了,因为那确然是看到,只不过不是使用眼睛,而是使用另一种方式。)情景,在她知道了影像并不是用她熟悉的方法来表现之后,她可以判断她看到的是一个空间。
  她无法判断那空间有多大,也无法确切说出这空间是一种甚么形式的存在。
  在听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白素心中都疑惑无比,因为在山腹之中有一个空间,这种情形没有甚么奇怪,很简单的说,那就是一个山洞,若说有甚么特别,至多那是一个密封的山洞而已,我们不明白红绫不这样说。
  当时我就把问题提了出来,红绫只是摇头:“我感到看到的不像是一个山洞……好像……那空间好像是另有天地……”
  红绫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而我们更加莫名其妙──要是另有天地的话,那就不是山洞,而是山谷了!
  而那空间当然不会是山谷──是山谷的话,长老当然可以很容易出来,何必要打通三公里的山岩!
  红绫说不出具体的情形,我们也没有勉强她,因为既然她看到的影像是她前所未有的经历,她没有熟悉的语言来表达,是很自然的事情,换了我们,情形也会如此。
  总之我们知道红绫当时是看到了一个应该是很大的空间就是。
  红绫不但看到了一个空间,而且看到了那个空间之中,有许多东西,她完全不知道、甚至于无法想像那些东西是甚么东西──其大小不一、形状不一、颜色不一……总之是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的东西。
  我们也只好接受这种说法。
  那些东西都静止不动,所以红绫只好称它们为“东西”。红绫知道那些东西当然不是长老,于是她就在那些东西中寻找长老。
  她看到在很远的地方,像是有甚么在移动,移动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到了近前,她看到的是一个人形。
  这人形有多高多大,由于完全没有她所熟悉的东西可以比较,所以她根本无法说得上来。
  那人形变化无穷,很有些像是在显微镜下观看变形虫一样,不过在变化之中,红绫却可以辨出那人形身体的各部份,她看到那人形像是在对她挥手──她甚至于可以感到在挥手时所发出的那种兴奋。
  同时红绫也感觉到了长老在问:“看到我了?看到我了?”
  虽然现在红绫看到的情景,和她事先想像的大不相同,可是那确然是她看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生物。
  她预期看到的会是一个白发白须、形容古怪的老人──她想像中的长老就是那样,然而她也立刻可以接受,现在所看到的那个诡异无比的人形,就是长老。
  所以她立刻回答:“看到了!我看到你了!”
  在她回答的时候,她看到长老(那个人形)向前扑过来,可是在人形扑到空间和那一团一团东西交界处的时候,就显然受到了阻力,无法前进。
  长老就停在那地方。
  红绫收到信号,是长老不断地在叫:“帮助我开关,我要开关!”
  后来红绫知道在自己接收到这样信息的同时,蓝丝也一样接收到。红绫当时回应:“除了打通三公里的通道,还有甚么方法可以帮助你开关?”
  红绫看到长老像是缩成了一团:“当然可以把整座山移去──如果你以为那比打一条通道更容易。”
  红绫苦笑,她清楚地感到长老的焦急,连忙回应:“当然是打通一条通道容易。”
  同时她也听到了蓝丝的反应,蓝丝在向长老保证:“我们尽快进行──已经有办法可以进行,可以达成!”
  那时候蓝丝已经有了汤达旦给她的两百亿英镑,蓝丝对于要进行那样庞大的工程,究竟需要多少资金并没有确切的概念,她只知道需要大量资金,两百亿英镑就是大量资金。她不知道后来汤达旦把这两百亿英镑至少翻了两翻,变成更庞大的资金,确实可以进行这项庞大工程了。
  从人形的变化和所接受到的信息中,可以知道长老对蓝丝的话感到非常高兴。
  而这时候红绫心中却产生了巨大的疑惑──她感到长老这样焦切地盼望“开关”,显然是他自身没有开关的能力。从这一点来看,长老如今的“闭关”状态,也不像是他自愿形成。看起来长老更像是被一种他不可抗拒的力量关在那个空间之中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长老才必�T依靠外来的力量,帮助他开关,他才能离开这个空间。
  红绫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虽然她的经历如此特异,可是她和蓝丝不一样,对长老并没有宗教狂热的投入,并不认定长老就是一切力量的代表,所以才有这种对长老很不尊敬的想法。
  红绫当时没有向蓝丝提及这种疑惑──后来也一直没有向蓝丝说起过。
  她只是在向我们叙述经历的时候,说及那时候她突然想到的这个问题。
  而在她还没有向我们说到她有这个疑惑之前,我早就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在红绫的叙述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长老是被关闭在那个空间之中的!
  我曾经有过经历,知道有一个灵魂关闭在一块木炭之中,不断发出“放我出来”的信号。
  如今我感到情形很有类似之处。
  当然我不认为长老会是一个被关闭在山腹之中的灵魂,可是他是被关闭的,应该没有疑问。而且他没有能力摆脱关闭状况,他要开关出来,必须外力帮助。
  而长老他想出来,要外来力量对他帮助的方法,感觉上很是原始,很是蠢苯,一点也不高明。
  虽然要出来就必须有通道,没有通道就必须打出一条通道来,这个道理非常简单,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可是长老是降头术的传授者,接受他传授的人,尚且都成了具有不可思议能力的降头师,长老本身应该具有更大的能力才是,何以除了这个方法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这些疑问,为了不打断红绫的叙述,我和白素只是互望了一眼,并没有提出来。
  红绫当时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并没有预料到长老接受思想信号的能力是如此之强。
  她虽然只是自己在想,可是长老却立刻有了反应,长老的语调在感觉上非常无可奈何:“是,我自己没有力量出来,自从我在这里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如果我能够出来,早就出来了,不会在这里那么久!”
  红绫对于自己略想了一想,长老就知道她想了些甚么的这种现象感到很突兀,因为她想甚么,长老都知道,而长老想些甚么,她却一无所知。
  在这样的情形下,长老和她,就绝对不是处于平等的地位,而变得长老是高高在上,而她则完全在长老的控制下!
  这时候她很明白为甚么蓝丝会对长老有那样毫无保留的崇拜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长期以来都处于她想一想甚么长老都知道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就会对长老奉若神明,把自己和长老之间的关系,变成人和神之间的关系了。
  而且蓝丝又不断地在长老那里得到降头术的本领,等于她超级降头师的地位、教主的地位,全部出自长老所赐,自然对长老有无可抗拒的服从。
  而红绫的情形却不一样,她虽然感到长老的能力极强,而且她也已经加入了教派,对于教派中的神(长老)自然有很高程度的崇敬,可是却还不到像蓝丝那样的程度。
  本来,自己一想对方就知道,这种情形很令人吃惊,可是红绫却并没有感到害怕。
  一来红绫胸怀坦荡,从来不以为自己想到的事情不可以给别人知道:二来她根本还没有接触到降头术,不知道长老传授的降头术神通是如何广大,从而也不知道长老本身具有何等神通,觉得就算自己所想,长老立刻知道,也没有甚么关系。
  相反她还感到,长老非常无助,处境很值得同情。
  红绫完全不知道长老所处的空间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不论是甚么样的空间,在里面不能出来,总是一桩很可悲的事情!
  不论长老他有多大的本领,他还是必须依靠他人的帮助,才能解脱困境。
  红绫也比蓝丝更知道,即使有了庞大的资金,要在这样的山腹之中,打出一条三公里长的通道来,也绝对是超乎想像之外的困难,所以长老能不能脱困,实在还很难说。
  红绫和蓝丝最大的不同,是蓝丝认为长老现在的情形是“闭关”,而如果长老改变现在的处境,那是“开关”。
  而红绫则认为长老现在是被困,如果处境改变,那就是脱困。
  所以红绫那时候在感觉到了长老的反应之后,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长老在这个空间里有多久了?他为甚么会被困在里面?
  从这两个问题,衍生出一个最主要的问题:长老究竟是甚么样人?
  这些问题在红绫脑中一闪而过,她知道长老一定可以接收到她想到这些问题时发出的信号,她也期待着长老的回答。
  可是长老却回避了这些问题,完全没有回答。红绫在思想上坚持了一下,长老还是没有回答,却反而向红绫要求:“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你尽可能向我说说。”
  红绫怔了一怔,一时之间难以明白甚么叫作“外面的情形”,这时候蓝丝参加进来:“长老对于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想知道,可惜历代教主,包括我在内,对世界上的事情知道得很少,所以无法满足长老的要求,现在你来了,再好不过!”
  听到蓝丝这样说,红绫在当时感到很迷惑──在红绫向我们叙述的时候,她的迷惑当然已经解决。而我和白素一听到她讲到这里,就明白她当时的迷惑是甚么。
  长老要知道外面世界的情形,长老需要人家告诉他,才能知道外面的情形。
  他具有知道别人思想的能力,怎么会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呢?
  外面世界上所有人想的,如果他都能够接收到的话,世界上还有甚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红绫当时迷惑的就是这个问题。
  当然她很快就有了答案──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也随即想到了答案。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在那个山洞中,长老才能和人沟通,在那山洞里,人无论想甚么,在那空间中的长老都可以知道。离开了那山洞,长老和人就不能沟通,他知道人在想甚么的能力,就消失不再存在了。
  所以长老要知道外面的情形,就只能靠到这山洞里来的人告诉他。
  而这山洞是教派的“宝地”,从来只有教主才能进入。
  尽管历代教主,包括蓝丝在内,都是神通广大的超级降头师,可是他们的生活都局限在降头术之中,蓝丝比较好些,也不过是加上温宝裕而已。他们对于世界上的事情完全不关心,也不会企图去了解,降头术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
  所以长老想在他们身上,知道外面的情形,当然难以满足。
  红绫明白了这种情形之后,感到“外面的情形”千头万绪,复杂无比,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她想了一想,提议:“你想知道甚么,就问,我尽我所知回答。”
  长老同意,就开始问。
  我在想,长老最想知道的是甚么?那就应该是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这时候我对于“长老”究竟是甚么东西(甚么样的存在),我已经有了一定的设想前提──无论怎样设想,都应该在这个前提之下发挥。
  这个前提是:长老既然被困在山腹之中,那就应该恰好是在山脉形成时候发生的事情。
  山脉形成前或山脉形成后,都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第九章 并不欢迎
  只有在山脉形成的过程──造山运动──中,长老才会被包在山脉中。
  这个前提,听来很有些匪夷所思,因为山脉是在亿万年之前形成的──亚洲大陆东南部份的山脉究竟在多少年前形成,地质学家一直没有确切的数字,不过以“亿年”计,却是可以肯定。
  那么难道长老在山腹之中,存在也以亿年计?
  有甚么生物──长老毫无疑问是生物,生命能够延续这样长久?
  实在是难以想像。
  然而也实在是唯一可能。
  在这个前提下,设想长老最想知道的外面的情形是甚么?
  我和白素望着红绫,我道:“他的第一个问题是甚么?”
  红绫吸了一口气,道:“他要我在脑海中把地球现在的面貌描绘出来,并且告诉他现在在哪一点上。”
  我怔了一怔──这样的问题,并不出乎意料之外,因为在那前提下,长老在亿万年之前,山脉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存在。那时候“外面的情形”,当然和现在不一样。所以长老首先要知道外面的情形是:经过了亿万年之后,地球到底变成甚么样了。
  要在脑中描绘出地球现在的样貌来,并不是难事,稍有地理常识的人都可以做得到──对降头术历代教主包括蓝丝在内却不能做到,他们没有世界地理的最基础常识。由此可以想像,长老只能和他们沟通而又渴望知道外面情形,所能得到的少得可怜,应该苦恼之极,红绫的来到,对长老来说是大大地幸事。
  红绫很容易就在脑中想出地球上七大洲五大洋分布的情形,又把各地形也加以详细的描绘。
  红绫在各种知识方面,得到过她外婆的灌输,其丰富的程度,在完整的百科全书之上,可以满足长老最详细的要求。
  长老确然在这个问题上,一再要求“详细些”,“再详细些”,详细的程度,问到了一些要在很专门的地图上才能找到的小岛。
  单是“地球的样貌”这个问题,已经花了一天的时间。
  红绫离开有五个月之久,在这段时间中,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那山洞,不断地在向长老解说“外面的情形”──从自然环境说到人类进化史,从人类有历史以来,说到国家的形成和各国的历史,从人类怎样自原始生活渐渐进步到现在科学的发展……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通过思想,转移给长老。
  长老要知道外面的情形,真是找对了人──世界上不可能再有另一个人能够提供他那么多资料的了。
  长老贪得无厌至于极点,尤其在人文历史上的一些问题,他一再追问:“为甚么会这样?”、“这些人为甚么要这样做?”
  对于长老的这一类问题,红绫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后来她就一概答道:“因为无知”、“因为愚蠢”、“因为本性丑恶卑劣”……
  从这些回答中,可想而知长老是问了一些甚么样有关人类历史的问题──红绫的回答十分好,人类历史中发生的事情,确然大多数都可以用这样的答案来回答。举一个例子来说:为甚么历史上总是有人会以为自己可以征服全世界呢?
  红绫的回答就可以概括。
  蓝丝在这个时候,只知道红绫和长老不断沟通,偶然她可以接收到双方的信息,她也不知其所以然。
  蓝丝进出宝地许多次,负责红绫生活上所需的补给。
  而红绫根本没有休息──她连要休息的念头都没有。身体因活动而疲倦,才需要休息,思想活动不会形成疲倦,就不需要休息。
  红绫和长老进行的是思想沟通,她的身体没有多少活动,休息也就没有必要。
  长老的各种各样问题,排山倒海而来,红绫在许多许多问题之中,只有很少数很少收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等到长老的问题告一段落,已经是五个月之后了。
  红绫感觉到自己虽然已经竭尽所能,可是距离长老满意的程度还是很远。
  在告一段落之后,长老下了一个结论:“照外面的情形看来,要帮助我开关出来,并不容易,需要极大的努力。”
  红绫很同意长老的看法,蓝丝却反应激烈:“不管有多少困难,我一定要做到!”
  在知道了一定程度外面的情形之后,长老看来比一直在外面生活的蓝丝还要懂事,他问蓝丝:“你准备如何进行?”
  这一问,令得蓝丝一时之间,难以回答。因为蓝丝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进行!
  她刚才慷慨激昂说一定可以做到,只不过是一片热忱而已。然而热忱也很有用,至少可以使她充满信心。
  她略想了一想,就道:“我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我有朋友,有很多很多朋友。我可以做到。”
  在蓝丝这样表达的时候,长老一定可以接受到蓝丝所发出毫无疑问能够成功的信号,所以在那一刹间,红绫看到的人形,有分明是极其兴奋的变化──看起来像是突然之间扩大了三四倍,然后缩小,然后再扩大,如是者好几次。
  自从红绫可以看到人形以来,人形虽然变化多端,却也未曾如此明显地表达极端的兴奋过。
  红绫的情绪,也受到了长老和蓝丝的感染,她也表示:“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长老给她们的回应是:“好极了!再也想不到外面的情形变成这样子!真是想不到!绝对想不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得到!”
  他连连表示对“外面的情形”无论如何想不到,然后他对他所知的外面情形下结论,表达了他对外面情形的感觉:“太有趣了!太丰富了!太多姿多采了!”
  然后他向红绫和蓝丝表达了他的愿望:“我一定要开关出去,去作为这个新世界的长老!”
  这句话对于蓝丝来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长老长久以来,就是她心目中的神。
  凡是心中真正有神的人,都会希望自己心中的神出现,实实在戌地在自己面前,所以蓝丝听了这样的话,觉得是理所当然。
  而红绫在听了之后,却打了一个突,一时之间无法想像当降头师教派的长老成为世界的长老之后,会是甚么样的情景。
  而我和白素在听到红绫叙述到这里的时候,都已经感到事情越来越古怪了。
  那位长老,居然有成为世界长老的“雄心”!
  我也难以想像,世界有一位长老,会是甚么样的情景。
  而且长老为甚么称世界为“新世界”呢?
  虽然只是加了一个字,可是我却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值得好好想一想!
  白素按住了我的手,不让我打断红绫的叙述。我只好暂时把许多问题都放在心里。
  红绫当时虽然感到长老这样说法有点突兀,可是并没有像我那样想得那么多。
  而且长老的那种异常兴奋的情绪,有很强烈的感染力,使红绫也感到能够使长老开关出来的话,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这时候蓝丝已经急不及待地要离开,立刻去进行。红绫则想到,就算一切顺利的话,要进行这样庞大的工程,最乐观的估计,至少也要三年以上!
  红绫才想到了这一点,长老就有反应:“越快越好!本来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形,虽然急于开关,时间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现在我竟然不能多等了!”
  这更使红绫感到意外──红绫虽然不算很懂事,她对外面的情形,有些方面,其实了解程度也很低,不过她至少不像蓝丝那样盲目乐观,知道即使有了充裕的资金,真要实现起来,还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
  如果长老意然心急到“不能多等”了,这情形就很不妙──至于会如何不妙,红绫也说不上来。
  长它立刻知道红绫的感觉,他给红绫这样的回应:“如果你们有困难,不能助我开关,我就只好自行开关了!”
  长老有这样的表示,真是大大出乎红绫和蓝丝的意料之外!
  她们都同时想到:既然可以自行开关出来,为甚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在外面打出一条通道来?而且为甚么一直不自行开关?
  她们立刻产生了这样的问题,思想一致。可是接下来两人的想法却有了分歧。
  蓝丝立刻想到,长老不管怎样,都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不明白,是因为自己不够明白的条件。
  蓝丝的这种想法,对她来说,自然而然产生,一点都没有勉强的成份──这是人对神的态度。
  而红绫却没有这种崇拜的心情,她感到十分疑惑,想知道究竟。可是她却没有在长老那里得到任何回应。
  红绫叙述到这里,向我们望来,显然是要在这件事上征求我们的意见。
  我也一时之间想不出长老为甚么一直不自行开关的理由。
  如果说他因为一直不知道外面世界这样有趣,所以不急于开关,那么他现在知道了,而且非常急不及待想出来,那就没有不立刻自行开关的理由了。
  白素也眉心打结,显然同样没有结论。
  我只是很替红绫感到不值,觉得自己的女儿吃了亏,我道:“你和长老之间的沟通很不公平──他完全能够知道你的思想,而你却只能接收他发放给你的信号!”
  红绫点了点头:“在那山洞之中,我一点都没有想到,在离开山洞之后,我也感到……我和长老之间地位并不平等。我向蓝丝提出过,蓝丝的回答是:当然不平等,他是长老!”
  凭“他是长老”,蓝丝就可以接受这种不平等的地位,红绫就不是很愿意,我和白素就觉得根本不能接受。
  红绫吸了一口气,由于白素强烈的不让我打岔,她就可以继续她的叙述。
  她的叙述实际上也已经到了尾声,只是有一些补充而已。
  她补充的是,当她把自己“看到长老”的情形告诉蓝丝的时候,蓝丝情绪激动,立刻在地上向长老崇拜,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红绫也曾挤进那道山缝,一真挤到尽头──在那里和长老的距离更近,可是在沟通和看到的情形方面,并没有改善。
  最后在长老和蓝丝的催促之下,红绫虽然还想对长老有进一步的了解,也不得不离开了那山洞。
  离开之后,她们立刻起程,一下飞机,蓝丝就直接去找汤达旦,红绫就回家。
  红绫回家之后的情形,已经叙述过,不再重复。
  这时候红绫叙述她的经历,告一段落,我需要想的问题极多,可是在那时候,我忽然想到的一个问题,并非重要,然而有趣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
  红绫瞪了我一眼,我指着她:“在你向我们叙述经过之前,曾经很严重的要我们自己作决定是不是要听你的叙述,因为听了之后会有不可测的严重后果,是不是?”
  红绫眨着眼,显然她已经知道我想到了甚么。我再问:“事实上就算我们怕有严重后果,决定你听你的经历,你还是一样把事情说出来的,对不对?”
  红绫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白素也笑。
  在笑声中,红绫道:“确然如此。蓝丝给我的警告十分严重,她说长老的规矩,绝对不能违反,她相信长老有能力惩罚违反规距的人。”
  白素问:“你以为长老没有这个能力?”
  红绫道:“不,我认为长老确然有这个能力,可是他的能力最远只能到达那个山洞,离开了那个山洞,长老的能力就达不到了,因为一离开那个山洞,我用尽方法,都无法和长老做最简单的沟通,长老无法把他发出的信号到达我的脑部。所以──”
  我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头:“所以只要我们不到那山洞去,长老就算想将严重的后果降临在我们的身上,他也做不到。”
  红绫做了一个鬼脸,点了点头。
  我在初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有趣,因为红绫看穿了长老的能力受到限制,却还要装模作样来严重警告我们。可是这时候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有关的问题,却真的十分严重,令我的笑容陡然凝结。
  白素也在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她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出声,红绫有疑惑的神情,她道:“我认为长老的能力,只能到达山洞,是由于有三公里厚岩石的阻挡──无线电波不能穿过岩石,长老的力量比我们所知道的任何波都要强,可以穿过三公里厚的岩石,可是在穿过岩石之后,力量也大大减弱,可能只剩下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甚至于更少,能力所及范围就很窄,变成只能影响在山洞中的人,而无法有更大的距离。”
  我完全同意红绫的分析。
  白素先我向红绫提出问题:“那么你认为长老如果开关出来之后,情形会如何?”
  红绫在刹那之间有相当骇然的神情,回答道:“如果他的能力,可以穿过三公里厚的岩石,仍然起到相当的作用,那么在无阻无挡的状况下,他的能力就可以在一秒钟之间环绕地球无数转──也就是说可以到达地球任何角落,甚至于离开地球到太空去,至于能去到甚么程度,就不知道了。”
  红绫回答得非常详细。
  我道:“那时候──长老开关出来之后的时候,会发生甚么事情,还很难想像,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长老有使我们承担不可测严重后果的能力!”
  红绫显然就在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时候她神情凝重,点了点头。
  白素接着道:“长老开关出来之后,成为全世界的长老,整个世界的现有秩序和现有的运行方法,整个人类现有的生活方式,一切一切都必然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红绫点头:“是,一定如此,那是……那是神降临之后的世界,和由人自己处理的世界,必然不同。”
  白素道:“人完全不知道这个长老的行为如何,会喜欢、接受这样的改变吗?”
  我立刻道:“这个长老的行为,至少有一处极不可取──他能够知道别人的思想,而他的就不完全给别人知道,他为甚么可以自行开关却一直不出来,就没有告诉你。”
  红绫神情犹豫:“你们的结论是──”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他还是不要开关出来,让他只作为降头术教派的长老比较好!”
  红绫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动,一面走一面道:“可是长老那么希望开关出来……而且我不知道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蓝丝不采取行动……更而且,就算蓝丝不采取行动,长老也可以自行开关……我把外面的情形告诉了长老,是不是……是不是给世界闯了甚么大祸?”
  白素道:“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位长老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会有改变,而且可以肯定,这种改变不会受到广泛的欢迎,所以没有必要让它发生。”
  红绫苦笑:“可是它必然会发生,长老会自行开关!”
  我想了一想,道:“女儿,你太纯真,容易受人蒙骗,或者说,容易给人唬住!”
  红绫不服气:“你是说长老──”
  我点了点头:“他没有自行开关的能力──要不然,他早就开关出来了!”
  红绫神情犹豫。
  白素补充:“或者他有这个能力,可是必然其中有很大的顾忌,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红绫比较能够接受白素的说法,她道:“那么长老始终可以自行开关。”
  白素很认真地道:“我们不知道他顾忌些甚么,可是必然关系重大,他既然那么多年都不敢妄动,就会再等下去。”
  我听出了白素的意思,她的意思是,我们都同意没有必要帮助长老,使他可以开关出来。要这样,我们不是要做些甚么,而是只要甚么都不做,长老就不会出来,地球的现状也就不会改变。
  我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现在他对外面的世界,感到了极大的兴趣,你想他会等多久?”
  白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时间的观念,长老他必然和我们大不相同,其不相同的程度,超乎我们的想像。”
  想到了长老是在地球造山运动的时候,就被困在山腹中,就可以知道白素所说“超乎想像”并不夸张──长老在山腹之中,至少已经超过亿年,是一亿年、两亿年还是三亿年……都不再重要,因为人类的历史不过五千年而已。
  对长老来说,再等五千年,也不过像我们等多五分钟、甚至于只是五秒钟而已,所以他即使十分急于要出来,等他采取自行开关的行动时,恐怕已经在几万年之后了!
  几千年或者几万年之后地球上是甚么样的情景,谁都无法想像,那时候或许地球上多一个长老,根本一点影响都没有,他要出来,就让他出来好了。
  然而不能是现在,现在地球上很难承受这样的一个长老。
  红绫也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她摊了摊手:“要说服我容易,要使蓝丝罢手……”
  她摇了摇头,表示那没有可能。
  白素一字一顿地道:“我来想办法。”
  当时我和红绫,都无法想像白素有甚么办法可以使蓝丝放弃帮助长老──在蓝丝心目中,帮助长老开关是极其神圣的任务,即使要她牺牲自己的生命,她也会在所不惜,白素又如何可以浇熄她心中的狂热,使她放弃行动?
  不等我们发问,白素就向外走去,很快出了大门,红绫向我望来,我道:“别问我,我不知道她有甚么方法。”
  红绫道:“妈一定去找蓝丝了,我们是不是也去,多少可以有些帮助。”
  我也很担心──温宝裕去找蓝丝很久了,完全没有消息,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很有可能他和汤达旦、甚至和蓝丝发生冲突,确然需要去看看。
  虽然我不是很愿意到汤达旦的办公室去,可是想了一想,点头表示同意。
  半小时之后,我和红绫走进了汤达旦的办公室──我不想多花笔墨来形容汤达旦办公室的情形,只简单地说说。
  这是我见过的最夸张的办公室了,大约有三千平方公尺,是大厦的整个顶楼,其中现代化设备应有尽有──各位如果看过场面伟大的电影,其中有甚么想雄霸世界的集团,其总部照例非常壮观,把这一类总部再扩大十倍,就差不多是汤达旦的办公室了。
  在那么大的办公室中,至少有超过一百人,正在各种仪器,荧光屏前工作。
  才进去时,根本无法认清楚谁是谁,也分不清甚么声音是甚么声音,定了定神,才听到一个人在哈哈大笑,其笑声之狂妄,简直难以形容。
  循笑声望去,只见汤达旦在一幅巨大的荧光屏前,双臂张开,样子像是赢得了全世界,他面向蓝丝,看来他的姿态,是要蓝丝走向他,接受他的拥抱。
  蓝丝的神情兴奋之极,简直是脸上发光,她显然明白汤达旦的身体语言,也准备接受汤达旦的邀请,正用比舞蹈更轻盈的步法,向汤达旦走过去。
  不过蓝丝才走了一步,一旁就有一个人,伸手抓住了蓝丝的手臂,那人正是温宝裕,温宝裕的脸色和神情正好和蓝丝相反,晦气至于极点。
  他抓住了蓝丝,大声道:“跟我来,我有话说!”
  蓝丝也大声回答:“我们又赢了!又赢了!”
  温宝裕顿足:“你还有没有完!你是超级降头师,你要那么多钱究竟想干甚么!”
  蓝丝笑得很动听:“你不懂,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要许多许多钱,越多越好,现在还不够,汤达旦会帮我赢更多!”
  温宝裕张大了口,除了喘气,竟然出不了其他的声音──这种情形前所未见。
  我在这时候,才看清楚在汤达旦身边的其他七八个人──在看清楚他们是甚么人之后,我不禁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些人之中,其实我认识的只不过两三个,像陶启泉、大亨,还有几个我并不认识,可是却一看到他们,就知道他们是甚么人,简单的说,他们都是最近金融风暴的制造者,都是在这场金融风暴中吃饱了的一群。
  然而现在这样的场面,很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他们的胃口大得超乎想像,全世界都以为他们已经吃饱了,风暴也已经过去,可以一面喘息,一面计算损失了。
  可是事实上这批人只不过是开始──才开始吃了开胃前菜而已,还要有不知道多少道菜,才能满足他们,或者他们根本永远没有满足!
  很明显刚才他们又赢了,而且还准备赢更多,也就是说,一场比一场更大的金融风暴会接连发生!
  我想到了这一点,感到胸口有点发闷,呼吸也不是很畅顺,希望立刻改变这种状况,可是除了转身就走,离开这里之外,却完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这些人,除了蓝丝心目中的神是长老之外,其余人心目中的神就是钱,钱越多,这些人心中就感到和神越接近,其狂热程度和可以牺牲一切的决心,和蓝丝要亲近长老是完全一样的。
  看来他们完全不知道蓝丝要钱做甚么,他们也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只知道要赢更多的钱,才能使他们得以快乐生存。
  人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生存方式,我并不想非议他们的这种方式,只是不能很了解而已。
  蓝丝被温宝裕拉住,不能向前走去,汤达旦却一直张开手臂,并没有放弃的意思。我看着这种情形,就急步走过去,大声道:“各位好!”
  汤达旦立刻向我望来,又是一阵狂笑。
第十章 意外中的幸存者
  在那时候,我也感到真正好笑,汤达旦很有向我示威的意思,我向陶启泉和大亨打招呼,大亨向其他几个人介绍我,那些人神情都很冷淡,显然对我没有多大兴趣。
  从这里的情形来看,汤达旦显然处于很重要的地位,看起来在他们这个集团里,陶启泉要和大亨加起来,才能和汤达旦的地位相等。
  而长久以来,陶启泉和大亨就是超级豪富,财力之雄,势力之广,都鲜有可以和他们地位相等者。而汤达旦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子,不但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而且俨然还有凌驾他们之势,真是不简单之极。
  而令我感到汤达旦更复杂的是,他这样不择手段拼命赚钱,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赚钱给蓝丝,而他却又完全不知道蓝丝要钱来干甚么。
  这种行为,当真不可思议至于极点──写在小说里,也不会有人相信。
  由于我完全无法确定汤达旦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确定对他的态度该如何。
  而这时候又有欢呼声从另外一个角落传来,汤达旦匆匆走了过去,陶启泉等人视线投向那个角落,也各有喜色。
  我只知道他们在进行规模极其庞大的投机活动,而对于他们活动的内容却一无所知,不过从这时候的情形看来,他们显然又有了收获。
  我感到这里的一切,和我完全格格不入,在这里我像是到了另外一个星球──早知道这里的情形是这样,我根本不会来,现在最好的处理方法,当然是立刻离开!
  我再看了一下,白素显然不在,我更没有再在这里逗留的理由,我一手拉住了红绫,一手把温宝裕拉了过来,向温宝裕道:“我们先离开,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这时候我已经决定要把有关长老的一切告诉温宝裕,好让他知道在蓝丝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当我带着红绫和温宝裕向外走的时候,大亨和陶启泉两人,看来像是想送我们出去,我刚想叫他们不必客气,两人突然一起停了下来,从口袋取出行动电话来接听。
  在那刹那间,我感到很奇怪,因为像他们那样的豪富,一般都不会直接接听电话,像现在的情形,必然是他们十分亲近的人打来的电话,而居然同时发生,算是凑巧之极。
  只见他们两人听电话听了不到几秒钟,脸上就同时显出古怪之极的神情,而且同时向在那角落大声纵笑的汤达旦望去,在古怪的神情上,又有难以形容的笑容。
  然后他们两人又几乎同时连声道:“好!好!”
  从这种情形来看,他们两人像是同时在接听一个电话,而不是各自在听自己的电话,我只觉得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就和红绫温宝裕一起离去。
  温宝裕显然心情差到了极点,我立刻向他先说明他听我叙述,可能会有不可测的严重后果──蓝丝之所以不告诉他,就是不想他遭到不测的缘故。
  温宝裕恨恨地道:“还怕甚么严重的后果──我再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我也认为温宝裕如果不知道究竟,实在难以支持下去,所以我才决定要将一切告诉他的。
  交代过了警告,我就开始向他说有关长老的一切。
  等到说完,早已回到家中,温宝裕听得脸上通红,问道:“你们决定怎样?”
  我道:“上次在勒曼医院,他们问是不是要使那类高级生物在地球上得到发展,使他们成为地球主人,而人则回到原来的地位。当时在勒曼医院的所有地球人,都一致反对。现在的情形相当类似,我们以为一定要阻止蓝丝的行动。”
  温宝裕神情苦涩之极:“我完全同意,可是我看除了长老告诉蓝丝他不要开关出来之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蓝丝的行动!”
  他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更是无可奈何:“现在蓝丝能够掌握的资金已经庞大之极,她可以立刻组织一个采矿公司,去开山劈石,而汤达旦也会帮助她……还有陶启泉大亨那些混蛋……看来没有甚么他们做不到的,谁说金钱不是万能,就算不是万能,至少也是九千九百九十九能!”
  温宝裕心情一定郁闷之极,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牢骚。
  红绫道:“妈说她去进行,奇怪她没有去找蓝丝!”
  温宝裕只是摇头,又不断自言自语,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些甚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正在这时候,白素却回来了──从离去到回来,大约三小时左右。
  我们都望着白素,脸上都充满了问号。白素笑了笑:“我做了一些工作,初步有成效,可是能不能成功,却还是未知数,所以现在我也不说,等到成功了之后,你们自然会知道。”
  白素这样高深莫测,我们知道追问也没有用处,只好默然。
  白素看出我们心情沉闷,逗我们说话,道:“那长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设想?”
  我没好气:“你有甚么高见就爽爽快快发表,何必还要来问我们!”
  白素微笑,说了两个字,道:“游戏。”
  她像是料到我们听了这两个字之后,必然会发愣,所以话出口之后,她就不再理会我们,自顾自上了楼。
  我们三人像是傻瓜一样,至少过了半分钟,红绫才问道:“游戏?”
  温宝裕和红绫怔了大约两秒钟,就同时“啊”的一声,道:“游戏!”
  然后他们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从白素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从头到尾就只有“游戏”两个字,只不过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有所不同而已。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不熟悉我所记述的故事的人来解释才好。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对话,简直不知所云,像是在使用史前密码一样。可是对于熟悉我所记述故事的人来说,一定已经想到这“游戏”两个字代表的是甚么意义了。
  白素首先提出,我们相继回应的“游戏”,是我曾经记述过的一个故事。
  在那个故事之中,我和一个狂人,在经过了一定的曲折之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千遍一律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先是一个谜团,然后逐步解开。变化只是在解开的过程中发生的许多小事情,大原则不变。难就难在要使人明知道故事其实千遍一律,可是还是想看下一个故事。)
  (千遍一律,又有何妨──中国特有的武侠小说,无不依照“开始坏人打好人,后来好人打坏人”的规律,一样变化出极多多姿多采的故事,其中金庸小说还成为经典!)
  在《游戏》这个故事中,发现的秘密是:地球如今海洋和陆地分布的面貌,是由于一场游戏的结果。
  这场游戏,是在地球上制造了威力难以想像的大爆炸,把原来地球上整齐的陆地爆炸成了如今这样乱七八糟、七零八落的样子。
  我和那个狂人找到了一个山洞,在那个山洞之中,发现了大批当年游戏所用的道具和装置,也发现了那场游戏的准备、开始、进行和完成的全部过程的完整记录,记录用录影方式保存,使得接触记录者,能有亲身经历这场游戏的感觉。
  那位狂人──我之所以这样称呼他,是因为他毕生所努力的,是想替黑海制造一个出口,所以改变地球陆地面貌的游戏,正合了他生命追求的目标,对他来说,这样的发现等于是他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所以他从此就留在那山洞,深入研究当年的这场游戏。
  这情形,就像是蓝丝在宝地发现了能够和长老沟通之后,从此开始了生命的新历程一样。
  白素这时候提出了《游戏》这个故事,当然不是说巴曼少将(那个狂人)的心理状态和蓝丝有相同之处。白素的意思是:那个长老和《游戏》故事有关。
  我们都同意长老之所以会被困在山腹之中,是由于地球在进行造山运动中发生的事──在天翻地覆的山脉形成过程中,一定是出了甚么意外,才使长老存在那个空间,被包裹进了山中。
  在《游戏》这个故事里,巨大的爆炸把地球原来的陆地炸成了若干碎块,有大有小,这些碎块,后来被地质学家称之为“地球板块”,还一直在进行缓慢的移动。
  而当板块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地球造山运动的高潮,大中小小的板块,碰来碰去,就碰出了许多高高低低的山脉来。
  当年的那场爆炸,必然出了未能预计到的意外──游戏的参加者,本来的意愿是把地球上的陆地分成七份,他们的计划是分成整整齐齐的七份。
  可是由于不能控制的意外,虽然爆炸结果,大体上还是将陆地分成了七份,可是其形状之糟糕,证明了爆炸完全没有依照原来的计划完成。
  在出了这样大意外的爆炸中,连带又出现小意外,当然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而现在在山腹之中的那个长老就是许多小意外的受害者!
  这就是白素的意思。
  我、温宝裕和红绫当然都知道《游戏》,所以乍一听得白素这样说,只有极短暂时间的愕然,随即就明白了。
  白素的假设是:长老是当年游戏参加者之中的一份子──当年有多少参加者参加了这场游戏,无法知道。可是却可以知道,至少是七个不同的团体(所以目的是把地球陆地分成七份),而要制造这样的大爆炸,当然需要许多成员共同工作。
  我随即联想到的是:在大意外发生的时候,连带有许多意外,长老被困山中,就是小意外之一,那么其他的小意外又是甚么?而是不是同样的小意外,也不只是一桩?
  如果同样的意外不只一桩,是不是还有更多的长老(当年的游戏参加者)被困在山腹中或者是地底下,一直无法出来,也未能和人沟通?
  这个长老,运气比较好,当年一定有人进入那个山洞,而山洞和长老被困的所在只有三公里,是长老所发出的信号能够通过的极限,所以他能够有和人沟通的机会。
  从长老被困是在地球造山运动时发生,推测到长老是当年游戏参加者之一,是游戏发生意外的受害者,或者说是游戏发生意外之后的幸存者,我觉得非常合理,而且也难以再作出另一种推测。
  而根据这个推测而来的一个小问题是:长老被困在山腹之中,十究竟有多久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知道游戏是在甚么时候进行的──长老被困,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候离现在多久,不可能有确切的年份数字,不过还可以大约推算出来。
  留在那个岩洞中的巴曼少将后来曾经给过我一次信息,说当年那场爆炸的制造者,有改造地球整个环境,使地球环境有发展出高级生物的目的,而且他们还将他们本身的遗传基因给予将来发展出来的高级生物。
  根据这个说法,在大爆炸之后,地球上大约有三亿地球年的时间,没有生命,是死寂的星体。
  经过了这段时间之后,爆炸所要达到的目标开始起作用,地球上有了最原始的生命体,一种具有生命发展能力的蛋白质,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地球年,才出现了单细胞生物,然后又出现了细胞分裂的生命成长方式,然后才有各种各样的生命出现,然后逐渐演变成为人这样的生物。
  在这“然后”、“然后”又“然后”之间,大约又至少是三亿年!
  也就是说,那长老被困至少六亿年,只会多不会少。
  对于地球人来说,那是不可思议的长时间,可是那只不过是对地球人而言,对长老来说,绝对不会和地球人一样──在他来说究竟是多久,由于我们对时间只能是地球时间的观念,所以完全无法想像,也无从推测。
  对他来说,可能只等于六年。
  (白素曾经等了我六年,而那六年只是我的几小时。)
  对他来说,也可能只等于六天……六小时……甚至于更短!
  不论怎样,长老既然是在大爆炸的时候就被封闭在山腹之中,外面的情形如何,他当然无法知道。
  在他可以接触到人的脑波时,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地球年了。在这样到现在仍然是蛮荒的地区,若干年前偶然进入山洞,和长老有了接触的人,当然是对世界毫无认识的土人。以后长老所接触的人,包括了蓝丝在内,都不是对世界上事情很了解的人,直到红绫进了山洞,长老和红绫沟通,才从红绫那里知道了“外面的情形”。
  而自从他被封闭在山腹之中以来,外面的变化之大,他根本无法想像,外面的事情千头万绪复杂无比,所以红绫要花将近五个月的时间,才能使他初步了解。
  他感到极度的兴趣,对他来说,外面是新的世界──他很自然地称之为新世界,于是他急切地想出来。
  他成为降头术教派的长老──相信至今仍然神秘莫测的降头术是出自他的传授。
  他是如何把那么复杂、那么不可解释、那么在实际上起作用的降头术传授给人的,后来我花了很多时间,和很多人讨论过,在很多假设中,选择可以被接受的,再反覆讨论,才选出最可能的一种──我们认为最可能而已,距离事实是近是远,谁也不能肯定。
  这个假设,还是和《游戏》有关。
  巴曼少将告诉我,游戏制造者把自己生命形式的基因留了下来,使日后在地球上发展出来的高级生物的生命,有他们的基因。
  地球人的生命形式是:
  人的身体大约由一百万亿细胞组成;
  细胞有细胞核;
  细胞核在正常的情形下,有二十三对染色体;
  每个染色体由脱氧核糖核酸组成;
  基因主宰细胞的功能;
  细胞功能的发挥,主宰人生命的一切。
  所以基因是生命的根本,影响了基因,就等于影响了生命。
  脑部细胞的活动也依照这个模式进行,在地球人进化的过程之中,脑部细胞的基因在主宰细胞功能方面,一定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压抑──现代科学已经发现了这一点,认为人类脑部功能现在被使用的不到千分之一,甚至于不到万分之一。
  之所以有这种现象,很可能是故意的安排,将开发脑部细胞基因功能的工作,留给游戏制造者来处理,目的是他们在地球上既然制造了高级生物,这生物究竟应该高级到甚么程度,也应该由他们来控制。
  这样的假设,当然很可能是“小人之心”,也有可能人类脑部的功能,要逐步开发──从原始人到现在,开发万分之一,再过五百万年,开发程度可能一直很慢,也可能越到后来越快,以几何速度增加……
  谁知道呢?
  现在可以肯定知道的是:人类脑部功能只开发了极少部份──也可以称之为仍然还在闭关时期,至于何时才能开关,需要时间,从闭关到开关,也可以视为人类的进化过程,等到开关之后,人类进化才算完成。
  人类现在还在闭关时期,虽然在外表上看来和原始人已经有很大的分别,可是在实质上进化甚少,只不过才起步,离完成进化还相去很远很远!
  而长老最初向进入山洞的人传授降头术,其实只不过是运用了他的力量,开发了被传授者脑部的一些功能,使得脑部活动接受了降头术这种特异的知识,等于是在人类进化过程中拉了一把,跨过了一步。
  这一步如果要人类自我进化,不知道需要多久,可能又是好几百万年。
  我们都感到这样的假设可以接受,而从这样假设得出的结论,是:长老具有可以加速开发人类脑部功能的能力。
  他能够使人掌握降头术,成为降头师。
  他当然也应该能够使人掌握其他许多由于人类脑部功能还没有开发而未曾触及的领域──非常可笑的是,这广大无比的领域,目前尚在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竟然往往被称之为“不科学”!
  长老在山腹中,只能向偶然进入山洞,到达他的能量可以达到的范围者,传授知识。如果他出来了,情形会怎样?
  很容易设想,他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传授各种不同的本领给一批人,而这批人自然而然成为超级人物,而这些超级人物又必然奉他为神明,愿意完全听从他的指挥(像蓝丝这个超级降头师一样),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人类是不是需要这样的一个神明,很可以讨论。而出现这样的一个神明,必然使世界目前的现状起极大的改变,我们感到这种改变可以不出现,还是不出现的好。
  所以不应该让长老出来。
  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他出来之后,会做些甚么。他如果要胡作非为起来,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衡──这种现象最最危险。
  虽然也可以假设他出来之后,会对人类大大有利,做的全是好事,然而我们都摇头。
  这样设想就像中国人几千年来都盼望有一个好皇帝一样,就算有一个真正绝对的好皇帝,只要没有力量可以对他加以制衡,也必然是危险之极的事情!
  要根本废除没有力量可以制衡的“皇帝”──不管它用甚么形式出现,都要把它彻底铲除、连根拔起、永不再生!
  人类之中已经有很大一部份明白了这个十分浅显的道理,然而还有一部份人不明白。
  那部份不明白的人,在受尽了苦难和荼毒之后,还在不断地自我催眠:慢慢会好起来,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他们不知道别的人早已经怎样运用自己的力量,消灭了在历史上曾经到处存在的“皇帝”。
  真是可怜。
  由此可知人类脑部功能的开发,并不是全体步伐一致,也有先有后,有一些人在进化过程中走得比较快,有一些人,走得比较慢,甚至于还有几千年来在原地踏步,根本没有任何进步的。
  我们既然已经达成结论,可是问题是:如何说服蓝丝放弃帮助长老开关出来?
  蓝丝拥有庞大的资金,要进行开山辟石,估计三年五载,就可以完成打通三公里岩石的工程。
  我们都想不出有甚么办法可以要蓝丝放弃行动。
  白素说,她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取得成功。
  我们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非常之高深莫测。
  红绫首先向楼上叫:“我们想不到有甚么方法可以阻止蓝丝的行动,快告诉我们!”
  白素的回答从楼上传下来,声音听来有些遥不可及:“天机不可泄露!”
  我、红绫和温宝裕只苦笑。
  过了三天。
  这三天之中,温宝裕赌气不和蓝丝联络,一直在我家中喝酒和喃喃自语,要不然就发出一阵阵的吼叫声,我好几次想赶他出去,不过看他样子实在可怜,也就算了。
  蓝丝也没有和他联络,想来正沉醉在资金不断增长的兴奋之中。
  三天之后,清晨,天才有些蒙蒙亮,我被门口一声巨响惊醒,跳起来,已经听到温宝裕大叫一声──他一直睡在客厅,同时听到蓝丝惨叫一声:“小宝!”
  接下来是一阵呜咽声,听来像是两人一起发出来的。
  我莫名其妙至于极点,立刻就要冲下去,却被白素一把拉住,道:“由得他们去!”
  我疑惑之极,望着白素:“你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白素点了点头:“我想,多半是我进行的事情成功了。”
  我还是完全不明所以,只听得蓝丝的声音传上来,她断断续续地道:“小宝……怎么办呢?汤达旦输了……不但把赚来的输了,连原来的两百亿也输了……没有资金,我……还有甚么方法可以帮长老……”
  中间夹着温宝裕安慰蓝丝的话:“不要紧,这不是你的错,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不急……。”
  温宝裕的声音充满了欢喜,和蓝丝的悲伤完全相反。
  我陡然明白了:白素用的是“釜底抽薪”之计──不能使蓝丝放弃行动,就干脆使她无法行动。
  没有了资金,她当然无法有任何行动了!
  然而白素有甚么方法可以使拥有雄厚资金、能够制造金融风暴的汤达旦突然之间输个精光?她哪里来的这样神通?
  我盯着她看,她伸了一个懒腰,道:“我联络了朱槿和水荭,要她们向陶启泉和大亨说,非但不要再和汤达旦合作,而且要和他对立……”
  白素还没有说完,我就想起陶启泉和大亨同时听电话、同时有非常古怪的神情的情形──电话自然是朱槿和水荭打来的,要他们阵前倒戈,掉转枪头,对付汤达旦。
  都说商场如战场,投机商场尤其如此,汤达旦实力再雄厚,自己的合伙者忽然成了敌人,不输何待!
  不知道汤达旦是不是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我倒有些同情他,只不过我只是伸了伸舌头,甚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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