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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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在《孔乙己》的后记中提到“那时的意思,单在描写社会上的或一种生活,请读者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也就是说,鲁迅的初衷仅仅在于展现一种别处的生活,这与我们通常意义上的“生活”是不同的,它们分别属于两种生活。所以我会以三个方面来论述

1.十四笑与三快活

《孔乙己》全文不到三千字里却占了十四个“笑”字,将这十三个“笑”进行分类:

第一类“笑”出现在“我”与掌柜以及孔乙己之间。“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这样一个用“笑”当作示众材料的孔乙己是掌柜与“我”的救星,孔乙己的出现既可以缓解我的无聊又可以为酒店带来生气。这里揭示“我”与孔乙己的“看与被看”的关系以及咸亨酒店的气氛同时也暗示了整个社会萧条、无趣的社会景象与人际关系。除了这个突兀出来的“笑”字,其余的是冷酷、虚伪的。

第二类出现在“众人”与孔乙己之间,这一类占了绝大部分。“众人”多指酒客,他们在闲谈之余总不忘拿孔乙己取笑。无疑,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孔乙己是特殊的,也就意味着他注定被特殊对待。众人将快乐建立在孔乙己的痛苦之上所维持的快活的气氛仅仅只是表象,深层里透出来的是不同层次的人之间的无法消除的隔膜。

第三类出现在孔乙己与孩子之间。在这样一个社会环境的影响下,孩子也在朝着两极化发展。这里有稍稍年长因而冷漠的“我”,也有学着大人来凑热闹的小孩子群。而“我”完全以观看的视角述说着这个故事,其实“我”也被这个肆意取笑别人的世界所感染。这两类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谁要你教”——“谁要你救”,因而他们认同大人们的取笑,也用“笑”回绝孔乙己。

以上四类的“笑”声各异,在整个咸亨酒店里没人关心这个姓孔的奇怪书生到底叫什么,于是借用“描红纸”里的“上大人孔乙己”来指称他,这个“名字”取自旧时通行的帖文里常有的比划简单的文字。其实从为孔乙己这个“玩物”命名开始,这一切是有预谋的。咸亨酒店平日没有孔乙己的气氛是萧索的,掌柜是凶面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而孔乙己的出现实则是类似不要钱的“茴香豆”下酒菜。掌柜笑了,因为他又可以用茴香豆这样的下酒菜好好赚一笔;“我”笑了原因是孔乙己的到来愉悦了“我”被工作懈怠的神经;众人笑的原因在于他们又找到了另外一个免费的下酒物以打发打发无趣的生活。殊不知他们又都各自在另外的套子里。

2.咸亨的三个世界

  如果按照空间的排列,咸亨酒店的布局是这样的“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外面站着的多是做工的短衣帮,他们靠柜外站着;在店面隔壁的房子里坐着的都是出手阔绰的穿长衫的人。“酒柜台”“短衣帮”“长衫帮”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三个各自独立的世界,这三个世界里有各自的价值体系、运行规则。长衫世界大多是出手阔绰的权贵人物,他们是权力地位的象征;柜里世界是金钱商业世界,他们阿谀奉承通晓人情世故;而短衣帮则意味着苦力劳动,他们大多没有读过书,更不懂之乎者也。

      其中在商业世界里掌柜最为聪明,多擅经营之道,柜台外信奉“顾客是上帝”,而在曲形柜台下面却又流通着各种潜规则,明面上掌柜对待主顾以笑相迎,对待“我”确是“凶脸孔”;暗地里又为酒掺水并且精明地用几乎免费的茴香豆这类下酒物吸引顾客多消费,这些都是作为商业世界的运行规则而存在的。而以掌柜为代表的商业人士对孔乙己的态度也高度概括了中国商人几千年来对读书人的态度,商业世界是没有文化的世界,他们信仰貔貅,能吞万物而不泄,只进不出。在柜台上下流通的明规则、潜规则,而酒店掌柜对孔乙己也是“敲骨吸髓”,孔乙己原本可以为酒店带来更多利益,但介于掌柜的眼界,总以为“杀鸡取卵”可以得到好处,真是成也“不读书”败也“不读书”。

        短衣帮世界大多为做工的人,他们信奉“力气哲学”谁的力气大谁就了不起,可想而知,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孔乙己是被短衣帮瞧不起的,他们更瞧不起的是这个过气的酸腐文人的生活方式——“偷”。因而他们不愿意去听孔乙己所谓的“之乎者也”,也不屑于听孔乙己的置辩,他们最愿意、最能做的就是靠笑声来获得满足感。他们有着最显著的集体无意识,而作为同样处在社会底层的这么几批人,理应相互扶持相互关爱共同在这吃人的世界里生存,可是他们也将孔乙己当作又一个下酒物,你一口我一口纷纷地给吃了。同样的,在长衫世界里也有他们的极为严厉的运行机制。在这个世界里,是自上而下的,他们自认为是造物主可以任意插手任何一个世界甚至主宰任何一个世界。

他们设计了一个“出仕”的科举的游戏规则,所有的孔乙己们前仆后继的拥上去,但这其实是为极小的一部分人服务的,最终只有极个别的人走进了长衫队伍,而剩下的没有挤进去的孔乙己们怎么办呢?他们还可以选择第二个游戏规则——成为“亲长衫”派,依附长衫生存。其中,亲长衫派有两种生存方式。第一种,以“绍兴师爷”身份退于幕后;第二种便是鲁迅说的“帮闲”的人,为做官的人做装点门面的工作,比如“抄书”。在这个社会里任何人无法动摇长衫帮的根本,你可以依附于长衫帮生存,但是如果和孔乙己一样“发昏”不安分守己,长衫帮自会惩罚。这是存在于咸亨酒店的三个世界,独独空缺了孔乙己。

3.隐性的第四世界

有人说“孔乙己原本属于长衫世界,但是由于他好吃懒做而被放逐了”也有人说“孔乙己就是知识分子的典型,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但就鲁迅先生是为孔乙己说话的,在这样一个“别处”的酒店里,孔乙己实则是以“异己”分子在夹缝里求生存而存在的,这样一个孤胆英雄被误读了两次,一次是在咸亨酒店里,另外一次就是现在。社会力量的组成是多方面的,在这“别处”的生活里同样是这样,被边缘化的孔乙己也是构成社会力量的一支,他也有话语权,他也有需要遵循的规则。孔乙己作为读书人,他不能被其他的社会力量衡量、束缚。曾经,“读书人的世界”也稳当当的立足于社会,只是现在这个世界隐没了,但无数的孔乙己们作为这个小型世界的分子仍然存在着,他们从头到尾仍然在思考着全社会的出路问题;他们可以为国家为团体奉献自己的思想与学识;他们关注人类的生存困境;他们在想——如何为世界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

咸亨酒店里,众人反复地耻笑孔乙己“偷书”的行径,孔乙己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但如此趾高气扬的反抗却被众人当作笑话快活了起来。这是处在困境的以孔乙己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孤独,他们没人理解,更没有其他力量的支持,他们仅仅是社会里供任何人践踏的一部分,但你以为他们不会反抗吗?他们不仅用身体反抗,更将精神的反抗进行到底!曾经,穷途末路的孔乙己也想过投入洪流——依附长衫帮生存,但是这只是尝试。长衫世界颠倒了这个信条——“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他们巧取豪夺一切,就连读书人安身立命的“书”也被他们霸占。我想没人可以旁观自我世界被占领被破坏,何况是知识分子呢?“窃书?”把被别人豪取强夺后的东西抢回来明明是反抗,怎么在他人眼里就是如此不堪的行径?“读书人的事”是读书人的事,而你以为从来如此就对,可是从来如此就对吗?孔乙己选择不再随波逐流不再唯唯诺诺,他选择站起来了。即使人们仍然止步于所谓的权力世界,即使当下的一切都是顺从从前的世俗观念,可是从来如此就对吗?孔乙己坚持自己的想法坚持自己的准则坚持自己的抗争,虽然鲁迅先生表面上是在批判读书人,实际上是在批判社会造成的读书人的困境,而他们仍然在积极的寻找着对策,他们仍然在斗争着。他明明知道在这个酒店里寡不敌众,别人怎么也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就是争了,以死为代价。

        小说的高潮是孔乙己极为高兴地教我写茴香豆的“茴”字。孔乙己想证明读书人的存在价值,这种与小孩子的“交流”是孔乙己最快乐的时刻。可是最终被“我”漠视之后,孔乙己陷入了无奈之中。这个社会从里到外,从小孩到大人都是冷漠的,“我”几乎同那些冷漠的成年人一样,而还未被世俗浸染的孩童们也有变成“大人们”的趋势。孔乙己将所余不多的茴香豆分给邻舍小孩,他们这群天真的孩童也附和大人们的取笑,孩子们对读书人掌握的东西无所谓,他们只知道要,因为他们觉得“茴香豆”一人一颗太少了。鲁迅的前三部小说是一气呵成的,以“救救孩子”为线索承接下去,最终有个孩子被鲜血馒头给救了,可是即使是鲜血是生命也救不了人们愚昧的愿望。对于这个被遗忘的孔乙己,他唯一存在于酒店的只有那个没有还的十九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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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尔曾说“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且坚信这样做是对的。”小说的结尾,也是故事的低潮,孔乙己最后一次出现,他仿佛知道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放弃了曾经的争辩,这次他认了,他也默认了个人的抗争是无用的,终究会被社会吞没。迎接这个落寞英雄的仍然是荒诞不羁的笑声,绵延不绝。他们在笑什么?“笑什么?笑我们自己”。

  狄更斯唱着“那是个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前面一无所有,我们全都直奔相反方向——简而言之,那是跟现在很像,某些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说它好,是最高级;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

  如果用电影的长镜头和蒙太奇手法,慢慢从酒店向外界延伸,酒店的高声叫喊、快活闲谈的声音渐渐窸窣,街道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模糊成块,无数和孔乙己一样着又脏又破的长衫人出现然后模糊,而远山白色长长的石梯像中国的血管隐没深绿的皮肤里,大江大河日复一日地奔腾不息。在社会纷繁复杂的假象背后,有无数个英雄,他们不再静默,他们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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