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土窑

有一些记忆在脑海里十分顽固，二十几年前的童年影像至今依旧清晰。打弹珠、拍画片、捉迷藏、丢沙包等等儿时的游戏几乎历历在目，就连那些游戏规则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最最清晰的童年记忆定位，莫过于炕土窑了。

诏安人gong土窑有两种写法。有人写做“摃土窑”，那是因为根据gong土窑的过程中有敲碎或是砸碎烧热的土块的步骤，将gong字写做“摃”（提手旁加贡字），其闽南语发音为kòng，意在表达敲碎或是砸碎烧热的土块的过程。也有人认为，gong字应该写做“炕”，其闽南语发音为khȏng。炕本意是指烧火排烟的管道，作为动词时，引申为利用余温闷烧食物至熟或慢火久煮，是一种烹饪食物的方法。gong土窑或许就是古人在没有厨具的野外因地制宜而发明的一种烹饪食物的方法，为此我个人更倾向于将gong土窑写做炕土窑（或是焢土窑，焢为炕的异体字）。在诏安，炕土窑也被叫做炕土灶或是炕土城。

记忆中的炕土窑多数是在农闲时节，又恰逢寒暑假。假期无聊，所有的游戏都玩过一千一万遍了，再也提不起小伙伴们的兴致了。此时，若是有人提议去炕土窑，总是会引发一阵骚动。小伙伴们立刻精神亢奋起来，迅速分配好任务，我回家拿几个鸡蛋，你回家提一袋番薯，他回家取一盒火柴……然后，谁也不会落下，准时来到田间地头汇合。

炕土窑最有难度的便是垒土窑，却也难不倒我们。垒土窑的手艺几乎都是大的孩子教小的孩子，就像武林绝学代代相传。垒土窑的秘诀在于：底座要用大的土块砌结实，越往上的土块越小，收口要自然平缓，斜度不能过大，土块的大小要搭配合适，土块之间的缝隙要尽量小，这样才能垒出漂亮又结实的土窑。窑口方向的选择也十分重要，窑口要面向风口才不至于在烧土窑时被烟熏得灰头土脸。要怎么得知风向呢？让作为垒土窑元老级的高手的我来告诉大家，只需扬上一把握不住的沙，风向立马见分晓。

烧土窑也需格外小心，可不能一股脑把所有的杂草干柴全塞进土窑里，这样不但烧不透土窑，还有可能把土窑挤塌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耐心地慢慢往土窑里添加杂草干柴，等到每一块土块烧得发热红透，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时，便可以小心翼翼地在土窑顶部捅开一个窟窿。接着把土窑顶上掉到土窑底的土块敲碎或是砸碎，将鸡蛋（为防止鸡蛋剧烈受热或是受压导致破裂，都会裹上一层泥巴糊）、番薯芋头等通过土窑顶上的窟窿放进土窑内。再把烧热的土块全部敲碎或是砸碎，使其与放入土窑中的食物充分接触，把土窑中的食物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最后再在滚烫的土窑上覆盖一层厚厚的泥土。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美味的诞生。

等待的时间虽不是很久，但也总是显得特别难耐。小伙伴们都熬不住这段静静的等待，便有了一个经典的游戏：趭（诏安话，意为追赶）土窑鬼。大的孩子会吓唬小的孩子说：“若土窑鬼跑掉了，土窑就不会熟了，你们快去把它趭回来！”小的会问：“去哪趭呢？”大的看看四周，指着告诉他们说：“从这，跑跑跑，跑到那，再到那，再到那……”一边追一边还要大声叫唤：“土窑鬼，好来啦！土窑鬼，好来啦！”为了赶快能够吃上土窑里的东西，小的自然是积极的，他们撒开脚丫子使劲奔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唤。差不多了，就跑来问：“土窑鬼趭回来没？！”大的告诉他：“还没来！再去趭几遍！”于是小的孩子只好继续跑。如此往返，直到被告知土窑鬼已经回来了，东西熟了，可以开窑了。这样，吃着土窑里挖出来的喷香的美食时，小的孩子虽不能染指土窑的操作，却也是立了功劳的，因为他们把土窑鬼趭回来了。这个游戏玩过一两次后，小伙伴们都能悟到追土窑鬼其实只是个托词，只是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免得嘴馋不过，时间未到就想动手开窑。但那又怎样呢？等待的时间本来就是难耐的，跑一跑仿佛时间也就随之过得飞快。所以，有时大的孩子也会跟着一起奔跑，呼啦啦一群，一边跑着一边叫唤着，无比开心。

开窑时，小伙伴们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用木棍小心地慢慢拨开土块，生怕一不留神就挑坏了鸡蛋或是番薯，全无平日里的毛手毛脚。有微风拂过，空气中已经有了某种香气的煽动，小伙伴们的视线依旧死死盯牢在土窑上。可是只要鸡蛋或是番薯冒了头，那必然是一阵你争我抢。小伙伴们吵着、闹着、抢着，分食着美味的炕鸡蛋或是炕番薯，欢声笑语划破了天际。

生活越来越好，炕土窑的食材也早已突破了鸡蛋和番薯的范畴。玉米、板栗、整鸡（小时候在大人的带领下，也是有整鸡，但毕竟少数）等等应有尽有，就连猪蹄、羊排等等也可以包上锡纸送入烧红的土窑中炕。不可否认，炕出来的食物确实比其他普通的做法更加美味。炕鸡蛋的外层有着油煎蛋的香酥，内里却依旧保持着水煮蛋的滑嫩；炕番薯也有着其他做法无法实现的甜腻中略带着焦香；炕鸡绝无老韧之虞，鲜嫩无比，我想是因为是包得严丝合缝的整鸡在土窑中宛如在蒸桑拿浴，自然鲜美活嫩；至于猪蹄和羊排，炕也总是让炖煮或是卤制难以望其项背……

炕土窑的迷人之处不仅仅在于炕出来的食物的美味，也在于一伙玩伴或是一群朋友通力合作，齐心协力完成的每道程序；还在于那个艰难而又无限向往的等待过程；更在于打开土窑时的美好时刻。每每炕土窑，总能看见大家的脸被红红的窑火映照着，仿佛每个人的心都被无限拉近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凝聚于此。

我孩提时的亲爱的小伙伴们，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炕土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