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兵穿着一身崭新的涤卡绿军装,军帽上的红五星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挺拔的个头在出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非常显眼,让翎子一眼就看到了他。她正要愉快地和他打个招呼,却被他冷木的神情浇灭了热情,他生冷地说了一句“你来了!”,更让她一路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开始土崩瓦解起来。
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而后就头也不回的往车站广场走去。齐齐哈尔火车站修建的非常大气,高高的塔楼建有一个大大的钟表,四四方方的建筑秉承了典型的苏式建筑特色,偌大的广场因为人少而显得十分空旷,乍一看去比北京站的广场还要大一些。俩人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走出广场,来到公交车站牌下。
“等多久啦?”翎子必须打破这闷人的沉默。
“哦,早晨八点来的。”黄兵说。
“辛苦了啊!”翎子算了算时间,他等了近四个小时,“你请了多长时间的假?”
“明天中午就得回去!”黄兵依旧不冷不热,语气里没有半点感情色彩。
“哦,那时间蛮紧的呀!”翎子漫无目的的说。
“下午我带你在市区转转,明天早晨咱们坐车去嫩江边上看丹顶鹤去。”
“都听你安排!没事,我有一周的假!”
车来了,俩人排队上车,黄兵给翎子找了个座位,他自己则站在翎子旁边,依旧提着行李。
“把行李放在地上吧!”翎子一手拿过黄兵的行李,黄兵却拽着没有放手:“那多脏啊!还是我提着吧!”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走着,黄兵的手一直也没有放下行李,翎子将头扭向窗外,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嘿,翎子,翎子……”大概黄兵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于冷淡,便主动拉了拉翎子的衣袖。
翎子慢慢转过身,抬头望着黄兵,黄兵扬了扬脖子说:“喏,外面这条路,是火车站正西的路,叫做龙华路,也是铁山市区的主干道。”
“哦。”翎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心下却暗自欢喜起来,看来,你不理他,他自己倒是会觉得过意不去来理你的!
“刚刚咱们路过的,是邮电大楼……”
黄兵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翎子则在一旁装着一副淡淡的样子,不时点点头以示回应。
公交车沿着龙华路,一直到北方饭店停下来。黄兵带着翎子下了车,指着右手边一条人群攒动、热闹非常的大街说:“这就是齐齐哈尔市最著名的卜奎大街啦!走,咱们到这条街上吃饭去!”
俩人来到一家东北菜馆,黄兵点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长途跋涉的旅途辛劳,确实让翎子有些饥肠辘辘。
望着翎子吃得很香,黄兵终于笑了。翎子瞅了他一眼,说了句:“傻样!还不快吃!”
俩人边吃边谈着家乡的事情,无非就是梅花表姑又要生老二了,六老汉家开春买了一头小牛,黄兵的大弟黄华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了……黄兵已经两年没有回老家了,故乡的一草一木,通过翎子的描述又熟悉起来,他突然觉得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在内心腾起。可转念一想,倘若自己提干不成,那便肯定是要复员回老家务农的,下半辈子有的是时间呆在那里……一想到这里,沮丧就又一次爬到黄兵心头,饭菜顿时索然无味起来。
翎子注意到了黄兵的变化,她默不作声,暗自寻思着该如何将这件事提出来。
吃完饭,俩人又继续向前走,在一家商场里,录音机正在放着罗大佑的那首《恋曲1980》:“你不属于我,我也不拥有你,姑娘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或许我们分手,就这么不回头,至少不用编织一些美丽的借口”……翎子正听着入神,黄兵却拉着她走到了卖表的柜台前,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枚上海牌手表上,驻足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对翎子说:“翎子,你喜欢这款手表吗?”
银白色的表盘在玻璃柜台下闪闪发光,两个大大的“上海”草书雕刻在表盘的正上方,十一根银色的刻度整齐地分散罗列着,日历小格子在三点钟的位置,黑色的皮带柔润而富有质感,翎子点点头,由衷地赞了一句:“不赖!”
“给你买一块吧!”黄兵突然说。其实这块手表,黄兵在这个商场里已经看了好几回了。
翎子一看标价:120元!而后摇摇头:“太贵了!”
是啊,一块120块钱的手表,黄兵要不吃不喝地攒8个月,而如果提了干的话,每月的工资就能涨到52元,只要两个月多一点,就可以买得起啦……一想到这里,黄兵就又一次陷入纠结的情绪中。
黄兵的情绪变化,再次让翎子看到了眼里。从商场出来不远,就望到了龙沙公园的正门了。黄兵去给翎子买了张门票,黄兵是军人,免票,俩人从正门进来,就看到一座小山头,黄兵指着山的上方说:“看,前面那个山上的红色亭子,就是著名的望江楼了!”
望江楼并不高,也不是很大,只因修建在龙沙公园最高的山丘上,能够一览整个公园,因此成为整个公园的游览中心。黄兵虽然背着行李,却比翎子爬得还快。
俩人到了楼上,黄兵依旧面不改色,翎子却喘着粗气,累得不行。楼上几乎没有人,黄兵把行李放在围栏上,让翎子坐在围栏边上,自己也靠着她坐下来,指着楼下对翎子说:“看,这就是劳动湖!再往西面,就是嫩江,齐齐哈尔的母亲河。齐齐哈尔源自达斡尔语,意思是‘天然的牧场’,这里最早叫卜奎村,别名‘龙沙’,这也是龙沙公园的来历。十七世纪中叶,为了躲避战乱,游牧的达斡尔族离开了世代居住的黑龙江流域,辗转来到嫩江沿岸,定居在这个地方。康熙年间,皇帝为了巩固他在北方的国防力量,批准在这里建城,后来又将黑龙江将军移驻到这里,从此齐齐哈尔变成为黑龙江地区的政治文化军事中心——”
“够了!”翎子突然大声打断了黄兵,“黄兵,我这么大老远的跑来,不是听你介绍这些历史典故的。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谈谈咱俩人的事情吗?”
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翎子,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良久,黄兵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就是因为你提不了干吗?”翎子直视着黄兵,说:“黄兵,你觉得我看重的是你的身份和地位吗?”
“翎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黄兵的表情有点痛苦,他紧握着双拳,“刚才,你也看了,我连块小小的手表都不能给你买——”
“难道我们所有的感情就只值那一块手表吗?”翎子站了起来,背对着黄兵,面朝向嫩江的方向,她仿佛能够看到江岸两边即将绿起来的柳树。她突然觉得自己想哭出来,但依旧极力抑制着这种冲动,这让她很难受,肩膀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起来。
黄兵也站了起来,右手从后面搭住了翎子颤抖的肩膀,慢慢地说:“翎子,你现在是大学生了,毕业以后就会留在城市工作。而我,假如提干的事情不成功,回到农村还是个农民而已……就算你不在乎这些,家里人会怎么说,别人会怎么说?”
“是,这些我也想过。但现在不是还没有定论吗?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你提不了干呢?”
“要是放在十天前,我也肯定不会放弃的。可是……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黄兵突然走到翎子的侧面,抓住她的手,“和我一同竞争的刘保,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