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故里

探寻绍兴，全因仰慕鲁迅的大名。

年少读先生的文章，我记得《孔乙己》里，这个穷酸文人遭人轻视和奚落的情状；我记得《故乡》里，老去的闰土如何让人心酸；我记得《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先生童年的妙趣生活；我记得《社戏》里，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发出何等的幽香。那一地古越积淀、江南乡情、人物风流、历史悠深早把我几十年的梦拉得老长。

来到绍兴，书中岁月，景中相逢。那咸亨酒店，那百草园，那三味书屋，那少年闰土，那夜里看戏……绍兴，全因这些，在我心里生动起来。

咸亨酒店，门口那穿着破旧长衫，对着一小碟茴香豆，拖着长长辫子的孔乙己，脸上似乎带着几许穷愁潦倒的落魄。当年的茴香豆，惹得这个旧文人，一回又一回的，就着薄酒，欠下一身的债，至死也还不清。时至今日，有谁还记得，他最后一次来咸亨酒店的凄凉？

店里摆着黑漆的方桌和长凳，柜台前卖着坛酒，老去的时光长满了层层的年轮。喝酒聊天的客人很多。我要了碗绍兴黄酒，点了一盘茴香豆，一份臭豆腐，价格一点也不友善，全看在孔乙己的面上。碗中的老酒，色泽橙黄透明，香味醇厚。浅饮一口，就觉甘甜绵密，浑身舒坦。从孔乙己的茴香豆中，我嗅到了曾经的人们在这里热热闹闹地做着生意，而今的人们又将它还原，继续曾经的繁荣。

想着先生笔下这个旧文人的种种。一片白墙黑瓦的民居呈现于眼前，古朴的石板小路从我眼前一直铺到路的尽头。穿过那些檐廊，一个又一个的厅堂院落，来到百草园。百草园是鲁迅儿时的乐土。仍记得初读先生百草园的文字，“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泛白的记忆由远而近，从模糊到清晰。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座百草园，在背井离乡之前，将纯朴的童真寄存于此，待到多年后再来回味，依旧散发着稚嫩的气息。

进得园来，才发现，一拨又一拨的游客在这园子里短暂停留，旋即离去。流年转换，岁月侵蚀，已寻找不到往事遗落在这儿的美丽与清欢。炎炎夏日，园子里却蔬果稀落，菜畦荒凉，绿意并不丰盈。我在揣度绍兴人是否辜负了先生来百草园初衷？百草园应是先生寂寞时心灵荒漠镶嵌的一片葱绿，一个人静静玩耍时，许多晦涩的人生刹那间湿润，便有了鲜活的灵魂！

时光茫茫荡荡，许多往事，就这么老去，远了。还会有谁在乎呢？只有我吧，才怀着些许希冀，痴痴的寻到这儿来。

藤蔓攀附着老旧的青砖古墙，炊烟从老屋的黛瓦上弥漫，空气中飘散着梅干菜的陈香。眼前的景致，是一张尘封在时光深处的老照片，偶然抖落在眼前，让你深深陷入怀旧的情结。古老的小桥将你执著等待，清澈的流水为你洗去风尘，轻盈的乌篷船载着你划向生命向往的地方。

短短的泥墙根，光滑的石井栏，紫红的桑椹。曾经的旧物，还在么？在周家厨房，我看到古老的灶台和硕大的水缸，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蔓爬过心头。《故乡》里写，鲁迅第一次见到闰土，正是在此。那个海边少年，至今叫人难忘。

这儿的石板路踩上去，有一种熟悉的暖意和一种久违的清凉。那迎面而来的少年，戴着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见了生人怕羞的模样，分明就是那个叫闰土的少年。时光吞噬了先生笔下这个机智勇敢的少年，但这些已逝的过往，又让每一个来到绍兴的旅人，都可以感受到时间在这里定格的分外厚重。它给你足够的时间回忆，而后悄悄将你带离，你还来不及惆怅，又会有新的景象将你的思绪填满。

三味书屋，那古老的屋宇檐角，层叠错落，别有景致。推开檀香木窗，极尽江南韵味。那翠绿的爬山虎，从黛色的屋檐上垂下来，一串又一串，点缀着这苍老光阴。屋里一物一件的摆设，仍复从前。古旧的桌椅，老式的花瓶，清凉的地板，雕花的窗格，分明刻满时光的旧痕。一种岁月的陈香和书卷的灵气扑面而来，心一下就安静下来。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顽皮贪玩的孩童，长大以后成为民族的脊梁。至今，仍被人们念念不忘。

私塾的后院，一首小词刻在墙上：“栽花一年，看花十日。珠璧春光，岂容轻失？……”原是我极爱且一直珍藏着的句子，直到此时，方知它的出处。只是，当年的孟浪少年，还回不回得来？

屋前一汪溪水，摇一艘乌篷船去看一场社戏，临水的戏台在月光下闪烁着戏曲纷呈的光影，一艘艘停泊在水中的乌篷船，是否也懂得品尝戏里悲喜离合的味道。而台上的戏子，看惯了客往客来，再也不会为谁悄然等待。只有看戏的人，不小心落入这万千景象里，静看一场年华老去的社戏。

我踏过那些有着上百年历史的青石小巷，一条又一条。跨过那些有着上千年光阴的古老拱桥，一步又一步。仿佛行走在时光的车轮上。因为只有穿过几千年的烟雨时光，才能彻底触摸到绍兴文化传承的脉搏。

绍兴，一个江南的水乡，历史悠久，名人辈出，一代代卓越的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赓续相继，灿若群星。在我的记忆里定格的是鲁迅人文精神的后花园，他是一个民族的标志，更是绍兴永远的文化坐标。叶嘉莹、范曾、莫言等众多大师云集绍兴，重现了500年前绍兴书院讲学的盛景；大师离开之后，人们也开始怀念500年前书院黄金时代的那种思想交流和文化碰撞。更多的人在期待，书院能否成为绍兴文化复兴的一个新起点？

绍兴人，在努力保存着他们的精神文化。我想，像这样的一坐城，他是让人留下来静静思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