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戏

鲁迅先生的《社戏》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章,文中对童年乡村生活的描述让人向往,尤其撑船去看社戏的那段,青虾玩伴乌篷船,灯火戏台煮蚕豆,让人读着文章就仿佛闻到了江南河道水草的潮湿水汽,闻到了河里鱼虾的鲜腥,闻到了水煮蚕豆的香气,闻到了戏台上听不懂的咿咿呀呀。。

我小时候也有社戏,却与迅哥儿的有些不同。

首先,鲁迅书中唱的是京剧,我看到的却是秦腔。儿时的我是一直不知道这些的,长大以后看了书,才知道秦淮以北都是秦腔,别处却是京剧。二者详细的区别我是不懂,但唯独记得秦腔需要一副好嗓门,戏文是要吼出来的,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以前,每个县都有一个秦腔剧团,每年到了秋收结束直至春节,各个村都会凑齐份子请秦腔剧团的人来自己村子演出,一般都是要演出三天。当然,有人家婚丧嫁娶,老人过大寿,也会请秦腔的剧团的人来唱上两天,但那都是村子里最有钱的大户人家方可摆出的阔气。

对于儿时的我来说,听戏只是个由头,那些天的热闹才是最该要赶上的。唱戏那几天,都是和赶集的日子要挨在一起的。各路小贩和货郎们也会在这几天聚集在村公社的礼堂外支开摊子,售卖各式货物和好吃的。

这几天,其他村子的人也会赶过来,于是小小的村公社礼堂是被挤得满满当当。台上唱秦腔的吼得震耳欲聋,台下不知道听懂与否的观众叫好络绎不绝。

我们孩子听不懂台上的唱词,也如迅哥儿一般,很不喜欢老生唱又臭又长的戏文,独喜欢插着三角旗的武生上台翻滚打斗的场面。除此外,我还很喜欢一个黑脸的人在台上审案,周围还有四个背三角旗的人围着,现在想来,那应该是“铡美案”的戏文。

此时,礼堂外的小贩货郎们也都吆喝着叫卖各种吃食和货物。这几天大人们也会给我们小孩几角的零花钱,这是难得的慷慨。卖的吃食很多,有五香瓜子、麦芽糖、爆米花、烤面包、水果糖、甜糖水、甜酒、果脯等等。这些现在看来我们都嗤之以鼻,连尝一尝的兴趣都没有,那时却是我们一年中难得品尝到的美味。

这之中最火爆的就是爆米花了,因为它可以拿双份的生玉米粒来换,不需花钱。加之放炮那一声巨响,所以围着的人总是最多,大人小孩都拿着一小袋玉米等着来炸。

玉米放入大肚窄口的铁罐,上好螺丝密封,在炭火上转动翻滚。几分钟后师傅在一个带着网兜的橡胶圈口把铁罐用脚一踩,“砰”的一声巨响,雾气弥漫,爆米花飞溅进网兜,香气四溢。我们小孩等的就是这一声炮响,还有可以捡飞溅出来的爆米花来吃的欢乐。

除此外,那种简单粗麦烤好的面包也是我们孩子的最爱。这种面包就是现在我们最简单的发酵粉加粗面粉,再在表皮涂上一层焦糖烤制的面包,一个大铁盒子烤16块,每块一公分见方,每块只需一毛钱。

我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一次社戏我拿出积攒许久的两毛钱买了两块烤面包,口水还未滴下,就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卖面包的见我可怜,又重新夹了两块给我。我边哭搐着,趁人不注意,又偷偷把已经掉进土里的那两块面包捡了回来。其实面包已经沾满了土灰,卖面包的人都嫌弃不愿再要,我却小心翼翼把沾了灰土的外面那一层焦皮撕下来擦干净塞进嘴里,一溜烟的跑回奶奶的老庄子。我把干净的面包喂给年幼的妹妹尝,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我也高兴得如自己吃着了一般,围着她直转圈。

很多年后,我每次路过北京,已定居北京的妹妹每次都会买很贵的名牌面包店的面包来,但我还是觉得,它们都没有我儿时那从土灰里捡出来的那块焦黑的面包好吃。

有一年,唱戏的班子轮值到爷爷奶奶家管饭,我在院子里看着各色花脸在吃饭,怯生生的不敢向前。最后一个类似花旦不那么恐怖的角色招呼我,我才敢上前摸了摸他们那闪闪发光的刀枪棍棒,这让我很是在小伙伴面前威风了许久。

后来,我们全家搬进了城里,秦腔剧团也慢慢成为了历史,解散的解散,分流的分流,很难再见到他们的身影。小时候每个村最气派的公社礼堂,成为了最破败不堪的建筑。村子里的老人每每唱起几句秦腔,却也因无人喝彩而很快熄了声响。

生活在改变,在发展,抛下了很多不该带走的,也丢失了很多不该丢失的……我感恩这个新时代带给我们愈发富足的新生活,却也唏嘘那一声消失的震聋发聩的秦腔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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