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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我在苏州58同城做销售,干了两个月,一单没开。整天被那些小屁孩取笑,三十多岁的人了,颜面实在挂不住,干脆辞职了。
堂哥跟我关系不错,得知我的情况后说:“你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如今连工作都没有,不如回来跟我养鸭子,苦是苦了点,一年好歹也能弄个三五万。”
我知道他是好意,但心里不是滋味。高中毕业出来后,进过厂、做过导购、摆过地摊、卖过水果,还在写字楼上过班,干的行当不少,没一样是赚钱的,吃吃喝喝,缴完房租,那口袋就比屁股还要干净。
村里的小伙基本上不读书,上完小学就去建筑工地赚钱,很多年龄比我小的人也在城里买了房,有的还买了车。过年回去,看他们赌博,简直吓人,一个个财大气粗,把钱当纸似的。
我妈羡慕别人,老喜欢跟我说谁家今年又赚了多少钱,我知道她想激励我,但我已经很拼了,钱哪有那么好赚呢?
我天天躺在出租屋里喝闷酒,老婆也看不下去,整天指桑骂槐。
一天,邻居老张叫我去给他修电脑,我卖过电脑,懂一些。他是福建人,专门给饭店送煤气,听说很会做生意,在这边已经买了房和车。
闲聊中,他建议我去开饭店,本小利大,他老乡个个都是一年到手十几万。
我有些心动,说我不会炒菜呀。老张说没事,他老乡都是学几天就开始干了,不难。
我兴致勃勃地跟老婆商量,哪知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一没本钱,二没技术,想创业,做梦吧!
我不死心,请老张喝酒,说出了我的困惑。老张说本钱不用多少,在城中村找个门面,房租不贵,还能跟房东商量半年或三个月交一次房租。
炒菜不要技术,猛虎灶烧出来的菜本来就好吃,再放一些秘制的调料,味道就很好了,学几天是为了控制好火候,不要把菜炒糊了或生了。
城中村住的都是低端人群,只要价格低、实惠,不愁没有生意。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仿佛看见大把的钞票在向我招手,兴奋不已,浑身充满了干劲。
我跟老婆描绘了一番前景,看得出她也心动了。
困境中的人,一旦看到点希望,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会重新换发出激情!
2
说干就干,我跟堂哥借了两万,在一个城中村的路口盘下了一处门面,这里附近有很多小厂,饭店也不少,老张说,凭经验,这里应该可以。
房子有二十多平,以前是开超市的,省了转让费,房租一年一万八,半年一交,这里工商也不查,营业执照都免了,一切都很顺利。
装修期间,我撺掇老婆也辞了职,一起到老张老乡的饭店打杂,不忙的时候也能上上手,几天的功夫,老板就说我们可以出师了。
我将饭店取名为“农家土菜馆”,主营家常小炒,定位工薪阶层消费。
一切准备就绪,在一阵鞭炮声中,终于开业了!
朋友们送来了花篮和祝福,那一刻,我和老婆激动不已,似乎离成功已经不远了。
为了招揽生意,前三天半价促销,看到饭店人头攒动,我们会心地笑了,累并快乐着!
第一天营业额就做到了一千多,虽然是半价,基本上保本,但这无疑是个好的开端,接下来的两天人少点,每天也接近一千了。
老张来送煤气,我顺便留他喝酒,他跟我们算了算账,说这样下去,一年保底赚三十万,房子、车子算什么,到时候合伙跟我干票大的。
老婆笑得跟花儿似的,一个劲地感谢老张。我陪着他喝了一瓶白的,又一人干了三瓶啤酒,直到烂醉如泥,相继钻到了酒桌下才罢休。
那一晚喝得很开心,即便三年后真的能赚那个数时,人却淡然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3
促销期过后,我们就傻眼了,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店里一下子冷清下来。
我很纳闷,难道他们都是奔着价格来的吗?这让人惶恐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生意惨淡,有时候半天不开张,请来的阿姨也打发走了,我和老婆坐在店里,大眼瞪小眼,急得上火。老张送完煤气就跑了,想跟他唠唠也没机会。老婆干脆拿了些手工活回来做,多少弥补一下亏空。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买了礼物到师父家求指点。他家的生意非常火爆,让我们羡慕不已。
师父有些得意地说,生意越好的饭店,顾客越愿意来,因为食材新鲜啊,相反,生意差的,保不准那肉已经放了几天了,顾客都不傻,上过一回当,就不会再来了,恶性循环……
他又教了我们几个硬菜和熬制高汤的方法,还告诉我们到哪家拿货便宜,以及一些买菜的“技巧”。
这里面的弯弯绕真不少,看来他之前还有所保留,只是给老张面子,我们的店离他很远,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才肯教这些。
我偷偷潜进其他饭店查看他们的菜单,回去重新定价,又推出新品,并自作主张将厨房搬到了饭店外头,让顾客看得见,腾出来的地方隔成一个包间,既显档次又方便顾客聚餐。
经过一番改革,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回头客也越来越多了,月底一算账,扭亏为盈,虽然赚得不多,心里踏实了不少。
渐渐地,生意稳中有升,两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又雇了一个阿姨,高峰时,吃饭要排队,让周围饭店的老板很是眼红。
4
有一天午后,已经过了饭点,我和老婆正在吃饭。一个留着锅盖头的年轻人,搬着一台老虎机走进了店里,他穿一件黑色无袖T恤,胸前两块腹肌高高隆起,右臂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自称小五,要把机器放在店里,赚的钱平分。
我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推说店里放不下。
小五眼神不善,指着我说:“送钱给你你不要,你挡自己财路,也挡别人财路,你不上道啊!”
老婆扯了扯我胳膊,对他说:“那就放下试试吧。”
来吃饭的人,大部分是附近厂里的工人,他们乘着上菜的空隙,顺便玩几把。老虎机赚钱的速度令人吃惊,好的时候,能赶上一天的营业额。
我暗自窃喜,又有些愤愤不平,辛苦炒菜还不如这玩意儿赚钱快。
小五教训我:你这种老实疙瘩,活该吃苦受穷,牛逼的人,哪个不是躺着赚钱?
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话不多,经常来玩,每次都要输几百块才肯走,有阵子天天泡在这里。
那天正好听到他接电话,说的家乡话,我能听懂一些。大意是说,家里的娃儿病了,叫他寄点钱回去,他说还没发工资,正在上班,不方便接电话,匆匆地挂了。
那天晚上,小五来收钱,我坚决让他把老虎机搬走,没有理由。
小五说,没见过你这种傻×……
抱着机器,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婆知道理由,埋怨我:“他这种赌鬼,你以为他不会去别的地方吗?”
我说:“那我管不着,只要不在我这里赌就行了,他的钱,我花起来心里不安。”
我的固执,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5
没过几天,正是中午最忙的时候,来了一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点了很多菜,在包厢里吆五喝六,啤酒喝了三箱,桌子拍得山响,一个劲地催着上菜。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和老婆小心伺候着,越怕事,事越来。
他们吃饱喝足了,其中一个光头大声叫我过去,指着一盘青椒肉丝说:“自己看,菜里吃出了蟑螂,我现在全身不得劲儿,恶心难受,这可不是小事啊,说说吧,怎么办?”
旁边一个染着绿毛的瘦子,斜叼着烟,夸张地叫嚣:“我们黄总一年要赚几百万,这要是病了,得损失多少钱啊?眼镜,你给算算!”
眼镜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笑嘻嘻地说:“这可不得了,一天怕不得好几万吧?嗯,我来算算。”
我的心揪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蟑螂,真想一口把它吞了。
做餐饮的人,最怕就是遇到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一般都是息事宁人。
老婆早就听到了动静,也跑了过来,偷偷捏了一下我的手心,又拿起盘中的蟑螂,仔细瞧了瞧,才放回原处。
她转过头,平静地对光头说:“这只蟑螂不是我们菜里面的。”
“什么?”光头一拍桌子,由于用力过猛,旁边的碗筷都跟着跳了起来。
“不是你们的,还能是我的?不承认是不?好!你们完了,我给过你们机会的哟,三儿,打电话,什么工商、税务、电视台啊,统统打一遍。”
我心里一咯噔,不知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扯皮事哪说得清呢,激怒对方,只怕会更麻烦。
她外表柔弱,遇到大事却比我冷静,这一点我自叹不如,只是今天恐怕不好蒙混过关。
她一直在冷笑,待光头表演完了,才出声,声音不大,却都能听得见:“第一,如果蟑螂早就在菜里面的,锅里炒来炒去,它的翅膀应该是油腻腻的,你们看,它的翅膀是干的;第二,这么大一只蟑螂,这盘青椒肉丝的量又不多,根本盖不住,你们菜都要吃完了才发现,别告诉我,你们都是闭着眼睛在吃哦!”
眼镜和绿毛面面相觑。
光头愣了片刻,随即笑了笑,嘴里说着:“有意思!我来看看它的翅膀是不是干的?”顺手拿起桌上的蟑螂,在另一碗喝剩的番茄蛋汤里面涮了涮,对着众人问道:“还干不干?”
“不干!”众人齐声道。
绿毛没憋住,笑出了猪叫声。
我皱了皱眉,没想到他这么无赖。
“你……你……”老婆气得花容失色,指着光头说不出话来。
我想起小五老是吹牛B,说这一块他罩得住,急忙跟他打电话,求他帮忙说和一下,小五打着哈哈,说人在外地,不方便,直接挂了。
老婆说求他也没用,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报警得了。
6
我再三权衡,还是选择息事宁人,明知道他们敲竹杠,不仅免单,还赔了他们一千块,只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来。
老婆气得直哭,骂我窝囊,我也很窝火,可有什么办法,饭店好不容易经营到这个样子,实在不想失去它。
我委曲求全,还是没有保住它。
那天的动静闹得挺大,不明就里的顾客纷纷宣扬我们店不卫生,客源断崖式下跌,光头一伙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来打秋风。
我想跟他们拼命,被老婆制止了,说当初就是因为我的软弱,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人要是再有个闪失,这大半年就白辛苦了。
我心灰意冷,决定转让。来人要么觉得装让费高,要么觉得生意不好,一时半会转不出去。
老张建议,找些朋友、熟人来冒充顾客,给人一种生意很好的假象,保证能转出去。
我懒得这样去做,反正也没生意,干脆把门关了,打算歇几天,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老子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这话一点不假,就在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让我的生意起死回生。
打电话的人是附近一个厂里的人事经理,姓李,两个月前在我店里消费过一次,比较满意,正好跟上家快餐公司的合同要到期了,他们不打算续签,于是来找我,想让我们送餐。
哪知道我们店铁将军把门,只好抄了电话打给我,还以为我们不干了。我跟李经理解释了一番,谈到老虎机的事,他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我们谈得很愉快,迅速敲定了送餐事宜。
厂子虽小,人却不少,一日两餐,合起来接近两百份,一天的账单就快两千了,餐费月结。
我们索性停了堂食,只做快餐,快餐的利润不高,每月还要打点,账面上好看,实际到手和店里生意好时差不多,这已经很知足了。
7
到13年8月份的时候,财务迟迟不结账,拖欠一个多月,餐费已经超过了七万。
老婆很着急,我安慰她:“没事,厂子在这里,还能怕他跑了?”
其实,我也急得不行,主要是资金周转不过来,肉、干货都等着结账。找会计,她总说快了,快了。
到了九月初,欠款已过十万了,我们实在吃不消,我找到李经理,讲明原因,再不接账,只能停餐了。
第二天,我的账号上多了五万。又过了一个星期,中午去送餐,厂门口停了很多辆车,其中还有一辆警车。
走进厂区,车间黑灯瞎火,办公区域聚集了不少人,有些人不像是厂里的员工。
我意识到厂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多想,照常到饭堂等着开餐。
左等右等,不见一个人来,出门一打听,惊掉了下巴:老板跑了!
老板不是本地人,说他欠了一屁股债,跑路了。
我们连老板的面都没有见过,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我们目瞪口呆。
恐慌的情绪,像传染病一样,在厂区里蔓延开来。
我连忙跟李经理打电话,厉声质问他为何不早点说,他说他也不知情,老板还欠他们的工资呢。
我们跑到办公室,一屋子人,全是来要债的,个个哭丧着脸。
警察在挨个登记信息,并建议我们选派代表,联名起诉工厂老板,法院立案后,会来封锁财产,拍卖设备,到时候尽力帮我们挽回损失,并且他们也会全力查找老板的下落。
这种官话自然没有用,大家聚在办公室,痛陈老板的不是,把他家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这件事持续发酵了一年,才落下帷幕,老板始终不见踪迹,法院只补了我们一万多,损失了五万。
这一年来,我们找了一些工地和写字楼,继续卖快餐,生意不算好,勉强能维持。
8
14年的秋天,一天中午,我卖完快餐,在回来的路上,电动车速度有些快,撞到了一位保洁阿姨。
阿姨60岁左右,连人带车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脸上、手上都磕破了皮,腿肿得也走不了路。
阿姨吓坏了,我也吓坏了,脑子里瞬间产生了无数个念头,她要是骨折了怎么办?瘫痪了又咋办?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呀。
那地方没有摄像头,过往的行人也少,有那么一刻,我产生了逃的念头。
阿姨没有斥责我,只是坐在地上揉腿,那双手很糙,拇指上还贴着创可贴,头发应该染过,发梢是黑的,发根都白了,面容很慈祥。
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你要是逃跑,还是人吗?
我不再犹豫,迅速扶起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并承诺带她到医院检查,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阿姨打电话叫来了老伴,老爷子做销售的,很显年轻,听完了阿姨的陈述,又让她抬抬腿,然后对一脸紧张的我说:“你不要害怕,我估计没有大事,我老伴身体好着呢,这要是在过去的农村,根本不算个事,不过,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放心,你也放心!”
我连连点头,心里宽慰了不少。
把车停好后,我们一起打车去医院,我像亲儿子一样,全程扶着阿姨,挂急诊、租轮椅、拍片子,跑上跑下,累得满头大汗。
老爷子毫不紧张,反而笑眯眯地安慰我:不要着急,肯定没事的!
等待的过程中,我跟老爷子聊得很投机,他夸我为人实诚,我也得知他儿媳是本地人,儿子在一家外企做高管。
片子出来了,几处都显示无异常,我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我坚持把老夫妻两个送到了家门口,又硬塞了几百块钱给阿姨,互留了电话,说阿姨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后来又打了几次电话给阿姨,还去探望了一次,直到确认她没事了,才没有再联系。
这件事我也渐渐淡忘了。
9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老爷子的儿子,听他父亲提过我,问我是不是还在做快餐。
我忙说是,他邀我到××公司去谈一谈。之前的阴影还在,我并没有多兴奋。老婆给我鼓劲儿,说外企应该不会跑的,再赌一把,成了,就能少奋斗几年;败了,就滚去上班。
有熟人自然好办事,只是外企对证件审核比较严,结账也是公对公转账,要开增值税发票,我们的条件显然不符合,但我没有明说。
我跟家里通电话时,说准备开快餐公司,我妈嘴快,到处宣扬,弄得人尽皆知。
还没开始干,就有不少亲戚打电话来,说要跟我混,我一个个解释,弄得烦不胜烦。
这事要是成了,还好说,不成,又得成为他们的笑话。落魄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关心一下,听说我可能要混好了,那亲热劲简直让人受不了。
我妈不明就里,还从中推波助澜,说我发达了就六亲不认,亲戚们很有点意见,让她下不了台。
我欲哭无泪,想做点事情,咋这么难呢?
消息已经传开了,若是不做出点成绩来,日后只怕在亲戚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和老婆商定,无论如何要把单子接下来。
要注册公司,只能重新租厂房,一来预算不够,二来用不着,这家外企提供食堂,有现成的厨房,只需派人手入驻就行了。经人提醒,终于想到了办法,在网上找了一家注册公司,帮我们挂靠在其他餐饮公司名上。
这家企业接近一千人,分三班倒,只给员工提供工作餐,给的单价还是挺高的,操作的空间比较大。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招齐人手,一切准备就绪,等上家餐饮公司撤离了才入场,好在有经验,一切轻车熟路。
跟批发市场的商户也很熟了,我们的为人他们放心,食材全部月结,这样有限的资金就能周转开来了。
15年赚了个满堂红,买了房,过年开着车回老家,在亲戚朋友的恭维声中,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似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有衣锦还乡的感觉!
然而,好景不长。
16年开春,由于本地的房价持续攀升,带动人力成本和租金不断上涨,这家外企撤离了苏州。据说,搬到越南去了。
我们的资质不够,也无力承接大型的食堂,只能散伙,夫妻二人又干起了老本行。
这几年浮浮沉沉,经历了世间冷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才是根本!
行必因,然必果!勤勉做事,不忘本心,万事循环,当淡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