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官记是《夜谭十记》第三记 巴陵野老摆的龙门阵(龙门阵:四川俗语,专门用来指那些变幻多端、复杂曲折、波澜壮阔、趣味无穷的摆谈)。姜文的《让子弹飞》就是改编自盗官记,当然原著和电影还是有很大区别,这里不做讨论。
夜谭十记是讲述民国时期十位县政府的科员百无聊赖下,成立冷板凳社,捻阄决定每天晚上由谁摆龙门阵,以消遣漫漫长夜。讲的故事都是民国荒谬绝伦的奇闻异事,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
盗官记是讲述一则强盗为县官的传奇故事。
狸猫换太子
故事开始在江边的小县城,岸边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县里有头面的人物迎立在岸边,等待新县官。新县官乘着船,自然是带着太太师爷会计主任以及使唤丫头一大帮,浩浩荡荡而来。因为岸边没有停靠大船的地方,所以岸边放下几个小舢板船把县老爷一大帮人接过来。谁料想,不知道是新县官太激动了还是人太拥挤了,就听噗通一声,新来的县老爷掉到水里,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被浪冲得无影无踪了。岸边出现了突然的静寂,所有人都呆了。官太太抹泪的时候,会计主任突然拉着师爷过来,叽咕了半天。就看见委任状由太太递到了师爷的手上,官太太抹了泪,和师爷一起登岸。人群又热闹起来了,原来落水事件就当没发生过,新新县太爷只说那是个奴仆,大家就簇拥着新新县太爷回县政府了。荒谬不荒谬?为啥这会计主任玩这一手呢,得从县官这个东东说起。
县官是商品
民国时期,县政府仍和清末的县衙门一样,是官绅掌控的,是权钱交易的场所,有理没钱莫进。而且,县官已经成为一种商品,官买卖县官的交易在各大茶馆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
怎么赚钱呢?花钱买个县官,这就是做生意的本钱。等他县官上任以后,就使劲刮地皮,刮多刮少,抵去成本,剩下的都是利润了。当然,县经济的好坏,当县长的时间长短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什么?你说你本钱也没有,没关系!去银行办理贷款买官,等你任满了,连本带利一起还,虽然利润得分银行一部分,但只要你有能耐刮,也能赚不少。
那刮得地皮从哪出呢?有钱人?你要是准备打当地富豪乡绅的主意,那劝你还是别去了。人家的势力足以让你分分钟卷铺盖滚蛋的,哪个富豪
乡绅没有官府的后台,人家在县里根深蒂固,不是你这个临时县官能比得了的,你不但不能刮他们,还得分成给人家,这叫有钱大家赚。所以你到了当地一定得先去拜会当地的大乡绅,就像让子弹飞里黄老爷这样的大boss。那刮谁呢?只有老百姓了,方法就多了,中央给县里摊派各种税赋,说是十万,你按三十万收不就能盈余二十万。可见老百姓活得多么艰苦了。
会计主任的身份
原来这县官就是我们上面说的没本钱去银行贷款买官的,银行为保证贷款回收派了一个职员做他的会计主任。这新县官一落水,委任书就没了用处,银行的贷款也就跟着打了水漂。这会计主任急中生智,让师爷冒充新县太爷,这样贷款有了着落,师爷得了官和官太太,官太太有了新丈夫,本县的豪绅不管谁当县太爷,反正刮地皮都有钱分。所以新新县太爷就走马上任了。之后自然是刮地皮ing了。到期后,县太爷就带着“赚”来的钱,“赚”来的太太打道回府去了。
张麻子出场
张麻子是什么人呢?自小贫苦,文化程度也就读读小人书,妹子被本地黄天榜恶霸逼死,带着一些贫苦人上附近的山做了土匪。上面说的县太爷这只大肥羊回家,正好路过了张麻子的地盘,带的财物惊动了山匪。翻出委任状一盘问,这张麻子就动了心眼了。既然县太爷是花钱买的,那就是有钱的就能当,正好劫这县太爷的财,拿出一部分就能买个新县太爷的身份。回县城,绑了黄天榜,明正典刑,这才叫痛快。
张麻子和弟兄们一商量,钱不是问题,但是缺了摇笔杆师爷,土匪当不了县官。那咋办?发挥强项,抢!没错,真从山下掳了个不得吃的陈姓科员,人正直,有墨水。陈科员原来死活不同意,张麻子就让他在山上住着,好吃好招待。陈科员发现这些土匪行事仁义,说到根都是穷苦百姓,加上自己也恨县里的恶霸,于是陈科员就变成了陈师爷。带着钱到市里转了一圈,张麻子就成了张大老爷。
陈师爷说这大老爷哪有叫麻子的,得有个官名,取麻子谐音就叫张牧之,也是牧民之官的意思。于是张麻子,不,应该叫张牧之老爷带着陈师爷,又带了几个土匪兄弟做保镖和随从,到县城走马上任去了。
张青天出世
张牧之老爷一到任,不去拜会本地大财主黄天榜,听从陈师爷建议,用钱打通了上司的门路,立住脚后跟。然后,贴了榜为民伸冤,很是审了几个案子,没钱的都赢了,这下县城炸锅了。以黄老爷为首的财主犯了嘀咕,贫民老百姓却是恍如梦中了。紧接着,张牧之依法降低法定税赋,而且把国家摊派的乱七八糟钱都从财主身上挤出来。这下张青天的名声一下就起来了。
青天的结局
黄老爷们没见过这种县官,有人就提出了,这张牧之是不是共匪,他这行事跟共匪一样一样的。黄老爷就去请了特派员来查。本来,陈师爷在旁提点,别人看不出破绽。不过还是不小心露了马脚,因为山上的土匪常来走动过过县政府公员的瘾,被人给认了出来。张牧之就此陷入了围剿,拼力杀了黄天榜,最后被俘。行刑的时候,全县百姓含泪送别,青天声声不绝。张麻子自觉未给大家做了多大好事,却没想到得了偌大的拥戴,死也无憾了。
血酬定律
说完了张麻子的故事,为其叹息之余(如果您没叹息,那就是我这寥寥笔触,失了原作神韵,建议您可以看看原作),也在想一个问题:当官的,是政府委派,百姓都当瘟神供着;做土匪的,烧杀劫掠,却成了百姓的青天,这是什么道理呢?
曾看过吴思写的血酬定律一书,提出的思想也挺有趣的。
强盗、土匪、军阀和各种暴力集团靠什么生活?靠血酬。血酬是对暴力的酬报,就好比工资是对劳动的酬报、利息是对资本的酬报、地租是对土地的酬报。不过,暴力不直接参与价值创造,血酬的价值,决定于拼争目标的价值。如果暴力的施加对象是人,譬如绑票,其价值则取决于当事人避祸免害的意愿和财力。这就是血酬定律。
简单点说,就是暴力伤害这种能力,不能直接创造价值,却可以间接获得价值。比如绑架,给赎金就放人,不给就撕票。如果结果是给了赎金,绑匪得到了钱,暴力伤害就获得价值回报,而实际上这种价值是换取了撕票带来的伤害。比如土匪抢劫,冒着生命的危险,掠夺财物,其实当土匪死亡率还是挺高的,真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
那么在盗官记故事中,谁又暴力伤害的能力呢?官府,土匪,恶霸。其中,官府和恶霸是穿一条裤子的,打着国家的名头,是执行合法伤害。而土匪是游离在政府之外,是执行非法伤害。那么谁来承受伤害呢?老百姓是承受三者的,土匪和官府恶霸是互相伤害。不过别忘了,土匪是从老百姓中出去的,是被官府恶霸逼上梁山的。
血酬定律怎么发挥作用呢?我们把政府、恶霸都归为官,本身恶霸也是官权的影子。土匪自然是匪,虽然他来自老百姓,但这时候他已有了暴力伤害的能力,本质上不是老百姓了。老百姓是民。
官匪民三者各自的血酬是什么样的呢?
当官的血酬,就是以合法对匪和民施加暴力伤害,从而收取民的赋税,围剿土匪缴获财物,当然有时土匪会行贿于官,以免被围剿。
土匪的血酬,就是可以对官和民施加暴力伤害,所以民要交保护费,官被劫掠,丧失财物,甚至性命。
民的血酬,民没有对官或匪实施暴力伤害的能力,他只能选择是否继续为民,还是上山当土匪。所以他需要衡量哪个身份能生存下来,他的血和命能否带给他们活着的酬劳。在几千年的历史里,民追求的都仅仅是活着,却总有活着而不得的时代。
那么他们之间的身份可以互相转换吗?可以。
民想转化成官,基本是奢想,在祖祖辈辈于贫穷死亡线挣扎的情况下。民可以转换成匪,匪可以转化成民(洗手下山),慢着,张麻子告诉我们,匪还可以转化成官。有意思了吧,民不能直接转换成官,却可以先转化为匪,再转化为官,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再想想,官能转化为匪吗?黄天榜说,可以的。盗官记曾记载黄天榜在山上放了几个棚子。什么叫放棚子呢?就是派人假装土匪,干土匪的活,挣土匪的钱,就是兼职土匪,是不是很有创意。
官->匪:黄天榜为什么放棚子?为了钱。黄天榜作为官,是可以从民身上获取血酬的,但他想要更多怎么办,只能从官身上捞钱,谁能从官身上捞钱,土匪!土匪是靠劫掠发财的,贫民老百姓有鬼的可以抢的,抢的就是来往的当官的,豪绅的钱。所以,黄天榜放棚子后,就能以匪的身份获得官身上的血酬。牛掰!
匪->民:土匪什么时候会下山为民呢?当土匪时,抢钱风险大,被官围剿厉害,血酬就降低了,这时候如果民的赋税相对低一些,当民的血酬就更划算了。匪就转成民了,毕竟能活着,能吃饱,不是那么多人愿意刀尖舔血。
民->匪:当赋税苛重,民活不下去,血酬就太低了,那就上山去当土匪,反正活着已成奢求,脑袋早就不稳当了。
匪->官:张麻子告诉我们,当官对土匪是很有诱惑力的。盗官记提到张麻子上任后,将官府豪绅外出活动信息预知给山里的老巢,使得土匪轻轻松松赚了很多笔钱,这就是当官的血酬远高于当匪的血酬,同样的血和命,当官后,风险小,收益还增加;当土匪,风险大,收益也不高。所以匪就成了官。
结语
在盗官记中,当官的血酬主要来自民,所以民视之如瘟神。当匪的血酬主要来自于官,并不为民排斥,而张麻子转换为官后,并无意一直为官,原作提到他是打算明正典刑黄天榜就回山了。所以他的血酬仍主要来自于官,因为他迟早要归于匪,匪与官为敌,需要争取周边的民的支持。
所以,盗官记的民国时期,政府腐败不变,官就永远是民的瘟神。而张麻子这样的匪,当他不是长久的官时,他是青天,这青天却很短暂;当他成了全职的官,也必成民的瘟神;所以在原作中,长久的青天是不可能的;求活着而不得的民,期盼青天只能是幻想,他们的血酬在活着都不能实现时,会促使他们转换为拥有暴力伤害能力的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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