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

    母亲今年的生辰阴雨绵绵，但值得高兴的是外婆也在。

    一杯清酒饮尽，外婆微醺着推开了记忆的大门。说起前尘往事，悲喜交加。回忆和光同尘，说的人全神贯注，听的人欲言又止。桌上小火锅的白汽弥漫萦绕，混合着时蔬鲜肥的香味为回忆增添了一丝烟火气息。

    眼前雾气渐浓，氤氲的话语里，小姑娘还坐在哥哥的肩头，揪着哥哥的耳朵津津有味看着花鼓戏，那咧着的嘴角漏出几颗黑黑的牙洞，小辫子翘成弯弯的月牙，世界那么美好，快乐如此简单。眨眼间，哥哥长成了大丈夫，背着蓝布书包的小姑娘身后又多了个碎碎叨叨的小尾巴。回家还是会忙得像陀螺一样，但心里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书包里装的那张红纸奖状又可以在父亲那里换得几分钱的书资，内心的渴望那么纯粹，心愿如此单薄。那时的小姑娘总以为，只要自己不改初衷，日子就会一成不变，快乐自然触手可及。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哥哥经历过，她也正在经历，那便是成长。

    长大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蓝布书包里的梦想被束之高阁，换上了最接近生活的柴米油盐。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来得及告别就消散，通往未来的路上荒无人烟，小姑娘这才清醒的意识到，她进入了成人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用一种残忍的方式给她上了入门的第一课，这堂课教给了她一个道理，要往前走，就必须断了与过去的牵扯。这一得一失之间，便是成长，很痛很痛，但必须笑着承受。

    小姑娘一夕长大，哥哥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很多东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家里多了人，以后还会越来越多，生活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那时的小姑娘还没想过，家里的人还会变少。

    锣鼓喇叭的声音透过木窗晃荡到了小姑娘的闺房里，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映着宾客乡邻笑意盈盈的脸，竟有一种别样的迷离味道。父亲母亲的心情复杂难言，小姑娘除了淡淡惶惑，更多的是眷恋不舍。跪在双亲膝前，一下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三个头。司仪说着吉祥话，笑意盈盈的语气却说红了听者的眼，勾出了穿着红嫁衣的姑娘的泪。此去岁月苒苒，承欢离间，愿天护佑双亲一世长安。迎亲的小轿晃晃悠悠，一如小姑娘起伏不定的心。明天如何，天明何如？此时唢呐四起，小轿周围欢声笑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解答小姑娘的疑惑。或许，明天本来就是一个永恒的未知命题，因为知道的人已经把明天变成了昨天。

    小家建起来了，小姑娘突然换了身份。不一样的家人，不一样的家。以后这个家里也会增加人，也会有人离开。他们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不去想还未发生的事，踏实过当下的日子。

    岁月无声，小家里有人离开，有人加入。有一个过去一片空白的小生命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样子？姑娘心里思绪万千。十个月里有多少难以言说的折磨便有多少惊喜与甜蜜。

    风雨如晦的天气，灯火阑珊的静夜。期许之花终于结出小小的果实。她将那小小的一团温热抱在怀里，喜极而泣。原来不管自己曾在心里演练过多少次，当真正面对的时候情绪仍会溃不成军。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人，对她而言，不管将来沧海桑田，自己都是她的唯一，她是这世界上又一个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人。

    孕育一个生命不易，塑造一个生命更不易。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从软软糯糯到亭亭玉立，好像只是眨眼间。直到有一天小姑娘跳出她的视线范围背上行囊去了远方，站在原地远望的她突然就想到了十几年前目送自己远行那个人，恍然悟到，原来生命是一场爱的轮回，养儿方知父母恩，彼时父亲已离开多年，母亲已近耄耋，他生缘会更难期。

    再见面，她的小姑娘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在她不曾去过的远方变成了大姑娘。也开始为生计奔波，有了自己的圈子，好像她能参与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好像小姑娘要成为别人的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又要离别了？她不敢想。

    回忆如梦似幻牵引不断，锅里飘来的香气阻隔了叙述者的思绪万千，酒杯见底，再饮无绪。举箸相劝，腹底千言，相顾之间，皆已红眼。                                                                          ——2017年农历8月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