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散记|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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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还乡

冬天的佛崖村,更加清冷,寂静。

虽然漫山的松柏仍然郁郁葱葱,间杂其中的杉树、红枫、榉木都在短暂的热闹过后,光秃秃地归于沉寂。水枯山瘦,似乎一切都渐入迟暮。

秋虫早已蛰伏,连竹鸡都懒得鸣叫,唯有寒鸦偶尔“呱—”地一声扑唰唰振翅而去。

“哞—”不知于何处响起的一声牛叫,成了即将被夜幕笼罩的山村尚有人气的证明。

村上刘主任说有个赚了大钱的乡友要回来考察项目,这个周末工作队就都在村里没回家,吃了晚饭打牌的打牌,看书的看书。

“咻—”蓦地,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起,沟里窜出一条火蛇。“砰!”接着一声炸响,火蛇绽开,各色火花四散开来,如天女撒花。这声炸响似乎发出了总攻信号,咻咻噼啪砰的声响轰然而起,无数条火蛇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五颜六色的火花把幽暗的山沟映得忽明忽暗,白岩绿树也隐现其间。

烟花和鞭炮持续燃放了一个多小时才歇,已从开始的热闹变成了聒噪。直到一切重归寂静,村里人似乎都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村部门口有各型小车驶过,或许是自这条路通车以来,最为热闹的一次。

宋老师打电话请假,沟里宋其贵家娶儿媳妇办酒,他得去帮忙。同时,他又代宋其贵再次邀工作队吃酒,工作队自然婉拒。

宋其贵小名狗儿,小时蠢笨,读书时考及格都难,小学毕业就随叔父到成都挑担卖菜。刚去时只能给叔父打下手,就算打下手也是常常出错,让叔父好不着恼,几次决心要送他回村,都因他父母的哀求才得留下。

不知是脑子开窍还是本就不笨,宋其贵跟着叔父跑了四五年,不但身体长得壮实,人也学得机灵了些。虽然仍然算不来账,做生意那一套却门清。卖菜的时候,秤上做没做手脚不论,秤杆一定翘得高高,不管需不需要找零,总给顾客搭棵葱啊蒜的做添头,在那一片很是搏得了些好名声。

到他十八九岁,就脱离了叔父单干,不再挑担卖菜,而是去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以他不怕吃苦的精神,和学来的生意经,很快就比别的摊位更赚钱。农贸市场鱼龙混杂,也是不大不小的江湖。开头半年,宋其贵没少吃苦头,遭过排挤挨过打,但从山里出来的娃皮实,加上挑担几年练了胆,也并不害怕。打得过的,就狠着和人拼命,打不过的,笑呵呵忍着,回头照样叔啊哥的殷情对待。

他的做派很得市场背后老大赏识,既敢拼命,也能隐忍,这样的人不操社会,可惜。于是,他自己还稀里糊涂,就从一个小摊主成了菜市场的管理人员。收入似乎没增加多少,权利却大了。市场管理和卖菜事实上并无多大不同,该用狠时不虚火,该舍利益时放得手,一切以搏取长久利益为目标,老大更欣赏他了。再两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宋其贵把老大变成了自己的老丈人,那个小市场也被当作嫁妆送了他。

过了几年,市场那片地要改住宅区,房产老板找他谈拆迁,宋其贵爽快地把市场土地低价折成股份,要与他合作开发。很多人认为他傻,包括做了他老丈人的老大。事实却是他又走对了,房子才打了个地基,房产却已大热。

就这样,如今的宋其贵,虽然仍然不会算账,仍然连名字也画不伸展,却已是身家上亿的房产老板。

前些年道路不通,宋其贵只春节回来一趟。回来也只在县城呆着,把山里亲戚朋友接去好吃好喝招待一回,搏得个人人都说好。

今年听说老家公路已通,又赶上娶儿媳妇,虽婚礼在成都就办了,又专门回来办个酒席,在老家请请客。

村里人去吃酒,不但不用随礼,凡去坐席的,宋其贵还亲自给发红包。刘国民老婆给工作队做饭,消息却听了不少。中午就向工作队通报了酒席情况,说宋其贵把全村留守的老人小孩全都请去了。又掰着指头数,头一晚的烟花爆竹和中午的鞭炮就花了一两万,酒席也得两三万,红包一个三百又得四五万。算完又啧啧连声,“还是狗儿豪气,这一趟回来怕不得花十几万啊!”

等到下午,几台豪车开到村部,一行衣着光鲜的人在刘主任和宋老师陪同下进来了。中间一个肥头大耳,面色酡红的中年人,刘主任介绍说,“这是我表叔,也是宋老师堂兄,房产公司的宋总,他来看看可以投个什么项目,准备也为我们村里脱贫做点贡献。”

有项目自然是欢迎的,杨支书赶紧上去握手陪同,工作队一行人也来了兴致。大家一起上了宋总带来的两台豪车,沿着村里新修的村道公路往山上去。

佛崖村据说原来叫佛牙村,村后最高外的山崖如一枚尖利的牙齿朝天龇着,有一乱石小径可攀援而上。崖顶过去有一小庙,一说毁于“四清”运动,一说毁于雷火。现存一尊残缺佛像,上面有信徒搭了一个木棚遮蔽风雨。

宋总宋其贵身宽体胖,就算前有宋老师拉着,后有他的司机推着,那陡峭的小路走下来也是气喘吁吁。

站上崖顶,东西南北四面皆伏于脚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确实让人心胸为之一畅。工作队众人正极目四望欣赏风景,那个司机已从背包拿出几柱香来。宋总上前拈了三柱,一手捂着让司机点燃,双手贴握,举至胸前,满面虔诚地钻进那个低矮的木棚。

工作队几人面面相觑,却也不好说什么。良久,宋总出来,缓缓舒了口气,又往一边避了避,才和大家一起看风景。

“杨书记、刘主任,这几年啊,我经常在想究竟搞个啥项目,能把我们佛崖村带动起来。毕竟是这村里人,看到还有这么多穷人,我心里难过啊。人家动不动说我宋某人多有钱,我也惭愧,连乡里乡亲都照顾不到,哪好意思说有钱。”

“钱呢,我是有一点,辛辛苦苦打拼了三十年,也挣了不少,到我这年龄也没啥好追求的,就想为乡里乡亲做点事。你们说说看,村里对发展产业都有些啥想法?”宋总侧过他那白胖仍带点酡红的脸问。

“村里主要还是想搞产业园,发展种养业。我们能有什么好想法,表叔你见多识广,给我们建个议嘛!”刘主任笑着说。

“我们村山高坡陡,适合开发利用的土地少。村里的想法,确实想在特色作物比如中药材、经济林这些上面做文章。还有就是发展特种养殖比如野鸡、野猪这一类。现在路也通了,选对项目发展种养业也还是有经济价值的。”杨书记接过话头。

宋总瞟了一眼杨书记和刘主任,“我就说嘛,国家拿那么多钱扶贫,村里都搞不到钱,还是你们思想太保守啊。”

他抬起胖胖的手指,四下里指指,又指指脚下,极有气魄的样子。“你们是拿着金碗讨饭吃啊!一说就是没资源,那是你们没好好研究!种植也好,养殖也好,别人搞你们也跟着搞,别人赚钱你们哪就一定赚得到钱!”

杨支书和工作队几人都觉得宋总讲的确实有道理,一个个眼巴巴望着他,都想知道他所说的金饭碗是什么。

“别的产业都受市场影响,我倒是想到一个新兴产业,只要搞起来村里绝对要富!而且只要规划立了项,钱自己就来了,哪用你们发愁!”看到一个个望着他的眼神,宋总腰背都更直了些。

“你们看看这风景,城市哪有这么好的风景!这就是钱啊,只要把路修通,建好配套设施,再把它包装包装,有的是人来旅游!还有这佛牙庙,过去香火一直很旺,只要把它重新建好,请几个和尚住进来,自然有人来烧香!”

刘主任一脸崇拜的表情,马上附和,“还是表叔想得长远!到时开农家乐、卖香烛都可以挣钱,还可以卖农村土货,再在水库边修房子搞客栈,一举多得,确实好主意啊!”

杨书记默了默,“风景确实好,只是没啥特色。村里虽然通了路,却只是单车道的乡村路,搞旅游还差点。再说周围也没几个像样的城市,就算弄好了,只怕也没几个人来。”

“好酒不怕巷子深,只要广告搞得好,自然有人来,你怕什么!”刘主任对着杨书记说,又转头对着宋总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表叔?”

“杨书记的担心也有一些道理,那是你还没看清形势!城里人都追求自然,什么是自然?就是这样离城市很远,完全没开发过的地方就自然嘛!我们村啥也没有,就是啥都自然,这就是卖点!”宋总开导杨书记。

“如果要搞旅游,那个投资实在太大,很难立项的。”杨书记说。

“你看,你没搞过经济,还不懂现在都怎么操作。只要你把规划搞好,推个土坯路,打个地基,就挂网上说我们投资几千万,要搞生态旅游、佛教文化,还有健养中心这样的项目,需要吸收一些社会资金,很容易就有大把资金拥过来。”宋总苦口婆心地给杨书记介绍。

“不说人家相不相信,单是前期规划和土建也要不少钱。”杨书记仍然不看好。

“现在政府投入那么多钱搞扶贫,可以先把土建搞起来嘛!再把项目规划好,只要批下来,自然有大把的钱拨下来!”宋总不以为然。

“扶贫是专项资金,那是不能乱动的。”杨书记认真地说。

“你们就是太拘泥了,这也怕那也怕,怎么办得成事!”

“这样,我带个头,投一万块钱占个小股,你们也都可以入股。先把规划搞起,国家自然要拨钱。”宋总胖手一挥,很是大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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