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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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

那年我和队友去太行山中徒步，晚上住在一户山民家中。

男主人叫王二虎，很多常来这一带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对他的名字都不陌生，他曾是个神枪手级的猎人，也采草药和崖柏，现在饲养山鸡，开办农家乐。

深秋的夜晚，山深寒冷，王二虎烧了一炉炭火，陪着我们聊天。

同行的年轻队友，看见屋门后放着一把枪，就问他是否打猎用，王二虎笑笑说：“以前打，现在政府不让打猎，猎枪都收走销毁了，这是一把仿真枪，是用来看家护院吓唬人的。”

话题说到打猎，几个大老爷们都来了兴致，谈兴浓厚，恨不得现在就拿着猎枪，进山夜巡，看能否遇见王二虎刚说的，前年冬季大雪时，神物一般出现在房后的那只金钱豹。

王二虎却一脸郑重地打断了队友的谈兴，再三说不可猎杀生灵。队友开玩笑说：“要是进山的客人，想在你这吃些野味，给你重金请你偷猎，你干不？”

王二虎笑笑，幽幽地抽了口烟，给我们讲述了下面这个故事。

那年，有个山西煤老板托人找到他，说自己十来岁的宝贝儿子脑子生了怪病，看了很多家大医院，仍难彻底治愈，有神医说了个偏方，要吃鲜活的猴脑医治。

这太行山中到处是野生的猕猴，猎捕猕猴的好手，非王二虎莫属。

煤老板开出重金，要他给自己的孩子供应猴脑食用。

他接下厚厚一沓钱的定金，叫上自己的本家兄弟，一对搭档就进了深山。

猕猴是群居动物，要想捕获他们，必须先瞅准地形，进行轰赶，在猴群逃离的过程中，时不时鸣枪警告，逃散的猴群里，掉了队的老弱病残，才是猎人追杀的目标。

这次他们锁定的目标是一只年轻母猴。

猎人们踏进猴群的领地时，别的猴子闻风机敏逃生，她还陶醉在幸福中，怀里抱着一只正在吃奶的小猴。发现危险来到后，她瞬间睁大了眯着的眼睛，抱着小猴跟随在猴群后面，仓皇奔逃。

猎枪射出的子弹擦着她灵巧的身体飞过。小猴子紧紧抱着妈妈的身体，从妈妈的耳朵后面露出惊恐万分的双眼。

猎人和他的兄弟，盯住这只母猴追赶。母猴在奔跑的过程中，居然还从树枝上，抓起另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猴子，扔在自己背上背着一起逃命，那只小猴子和她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小，估计是被逃亡的妈妈拉下了，吓傻了似地蹲在一棵树上。

王二虎心里一阵窃喜：如果这次围猎成功，就可以一下子逮到三只猴子。

已经掉队了的母猴还在逃，王二虎他们越追越近，转过一片高高的山石密林，来到了一处悬崖边。

太行的悬崖，都是直陡陡的万丈深渊，这巉岩嶙峋的深渊里，少树无草，连猿猴都不敢探身、攀缘。

母猴和两只小猴子走到了绝境。

王二虎和他的兄弟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在离猴子几米开外的位置站定，举枪瞄准，正要扣动扳机时，看见母猴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它朝着王二虎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竖起，做了一个类似于球场上裁判叫暂停的手势。

两个人惊讶地停住了扣动扳机，在他们的注视下，母猴先用乳房喂饱了自己的孩子，又把背上的那只小猴抱在怀里喂奶，两只吃饱了的小猴子，围着悬崖边的石头玩耍。母猴朝着王二虎走过来，用忧伤的眼睛看了看他们，跳上一棵梧桐树，蹲在枝杈上，摘下一片片勺型的树叶，含在嘴里，然后爬下树回到岩石上。

王二虎完全糊涂了，不知道母猴要做什么，但不管怎样，他们稳操胜券，面对着一只无路可逃的母猴和两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猴子，他们完全有耐心等待。

只见母猴蹲到石头上，从嘴里取出一片片树叶，捧起自己的乳房，把奶水挤到叶子上，再把叶子一片一片摆在石头平坦处。

原来，母猴要在临死前，给孩子们留下最后的乳汁。

母猴挤空了自己的乳房，坐在石头上，绝望地望着面前的两个猎人，闭上了眼睛。

两兄弟在泪光模糊中，对视了一眼，垂下了手中的猎枪，转身离开了悬崖。

他们空手而归。煤老板的朋友来取货的时候，王二虎把那厚厚的一沓钱原封交还给了他，说：”这山上的猴子以后我再也不会猎杀了。”

听故事的我们都沉默了，几近窒息的空气里，夜色深沉。

王二虎起身，拨了拨火盆里的残炭余烬，说：“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动过打猎的念想。天不早了，你们也都歇息吧。”

配图：野地美树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