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他的那年,我五岁,也许更早
记忆里他留着一头长发,用红头绳束起,一双眉眼向下微垂,唇极淡,脸色带着点苍白,漂亮的不像个男人
他常年住在我们家,我家大多数时候只有我和保姆两个人,保姆只在爸爸不回家时帮我把饭菜做好,打扫卫生,于是家里还是我一个人居多。爸爸有时也回家,但总归出差的日子比较多。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屋里打冰火双人小游戏,一人操控两个角色玩得不亦乐乎。爸爸带着他,推门而入
我自小没有母亲,为此被迫养成了一个阳光开朗的性格,见谁都笑,别人也会愿意多陪我玩一下。因此我几乎是在爸爸叫我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我就惊呆了
八岁的孩子对美丑的概念尚不清晰,却也能大致明白哪些是好看的,哪些是不好看的。我当时想自己大概是在做梦,不然天上的神仙怎么跑了下来呢?
随后我听到了他的闷笑声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长白山上细细的冰泉,笑时竟仿佛泥溶渐暖,春雪半消
然而爸爸肆无忌惮的笑声紧接着就到来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怔愣中回过神,鼓起了个包子脸佯装生气,扭头就扑向爸爸
爸爸被我假模假样的咬着胳膊,一边笑一边哎哟哎哟的求我放开。等我终于解气了松开了牙齿,他才把手臂从我的嘴下“解救”出来说道,“这是你小师哥,他以后就住咱们家了”
我抬头,星星眼的看向那个美人,他低头对我温柔一笑,眼底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很快被遮掩住
我当时的心思并不细腻,关注不到这些,满脑子只有和他住在一起的欣喜,丝毫没有去想一向不带人回家的爸爸突然带来一个人这件事是有多么的不寻常
他就在我们家住了下来
他学东西极快,用了几天就能给我和爸爸做一桌像模像样的菜,他还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变脸,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换上一张完全不同的脸,比京剧还神奇
我有次很羡慕的问他他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从哪里学来了,能不能教我一下。我看到他的眼神很快的暗了下去,周身突然散发出一种孤寂的感觉,与世隔绝般
但那只有一秒
他很快从情绪中恢复,笑着摇了摇头 “你想学吗?”他说“可那不是那么好学的。而且你现在没这个必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又觉得这样太像哄小孩子的,不太好,于是很认真的补上一句 “你好好学习吧,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听爸爸说,他在我五岁时就被迫说要娶我,只是记忆太久远,远到早已被我忘却。可这一句话我记在了心底
那年,我十二岁
女孩子往往要早熟一些,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某些事情。我没有跟爸爸说,我总觉得他和小师哥间存在着某种别人插不进来的气场,我担心和他说之后他会很快的转告小师哥
我开始比以前都要用功的学习,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他是军部里的千面狐大校,我也一定要够好才能配得上他
可我的心到底还是迷茫的。
我无数次的怀疑这是否是仰慕而非喜欢,是否是憧憬而非爱情,到底是我只是在他身上找到了想成为的那个自己,还是少年对神秘的天然向往,又或者更简单的,我只是需要一个青春期的目标
如今再想起,那些念头倒都是笑话了。若说神秘,楚叔叔周叔叔以及他们那些奇怪的组,哪个不比小哥神秘?若说是看到了自己就更滑稽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人,谈何“更好的自己”?
不过回忆起来,那时我还是在努力的喜欢他,即使迷茫,依然坚定
我总是小心翼翼的看他,我知道他喜欢吃巧克力,但我不想用爸爸给的零花钱买,有借花献佛之嫌。于是我拼命学习,终于在期末考试考到了年级第一,成功赢得了一笔奖学金。
拿到奖学金的下午,我匆忙逃过了颁奖典礼,一个人跑到市中心的专柜里精挑细选,买了三盒巧克力
他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是加拿大进口的,里面包着奶糖和核桃仁,我为了知道这些,曾经偷偷的翻过他放巧克力的柜子,统计过我们家那一堆糖纸的品牌
其实不光是巧克力,所有的有关于他的事,我都努力的了解着
我把礼物塞给他,跟他撒娇,说些让自己心跳加快的情话,他却只是无奈的笑,有时候配合我一下,有时候一叠声的“好好好”,当我要跟他结婚时他又会说“你还没满十八岁”
我的心于是一点一点的沉到了海底,我突然明白即使我掏出了所有的真心捧给他看,他也会把它当成小孩子的玩笑
我不甘心
他在我的眼里总是琢磨不透,像是笼罩上一团黑雾,孤寂而冰冷。他的容貌似乎就没有变过,人却越来越圆滑—那是在我无数次以玩笑的方式向他告白后发现的。我曾经以为他变了,不再是天上的神仙了,我开始小心翼翼的奢望着是不是这样自己就能离他近一些了,直到那天晚上我起夜,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他
凌晨两点多的天已经黑透了,北京的夜晚仍旧有几星灯火,客厅里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灯,他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夹着一只没点着的烟,背对着我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缩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生怕遗漏了一点什么。
良久,他叹了口气,手里的烟被随手丢下,转了个身。他穿着一身白色睡袍,像是暗夜里冰冷而神秘的幽灵,被隔绝于这世间,随时会抽身而去
他脖子下的白色小铁片闪着冷光—我从来没见他摘下过。他闭上眼睛,拿起铁片轻轻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仿佛那里面有着能让他重回人间的东西,许久才放下
我猫着腰溜回了房间,紧紧把自己裹住。他的气息有种说不出的凄苦,竟让我从头到脚升起了一股寒意
我还是在喜欢他
我想把他从这种气息中拉出来,虽然我不过沾了一点就已觉得彻骨。我甚至想,如果我可以代替他去承受
我的十八岁那年,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小少年,那个小少年长得清清瘦瘦的,功夫很好,听说叫叶真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爸爸身边总会有很多奇怪的人出现,这个少年给我的感觉也是如此。他的身上,天真和仇恨奇妙的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就是这样一个少年,给我带来了无上的惊喜
他能医治小师哥的手臂
小师哥的双手不知在年轻时受过什么伤,拿东西都是颤抖的,我一直为此心急,却不好表现出来
手臂治好了,小师哥身上的凄苦便淡了,他便可以回到人间了。我这样想着,几乎欣喜若狂
国家给了爸爸他们单位两个出国指标,爸爸问我要不要,我犹豫了好久,点了点头
如果出国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外面的大千世界,就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就能变成更好的女人,然后回来嫁给他呢?
临走时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要胸前那块小铁片,我总觉得,那块小铁片就是他凄苦的源头
他没有给我。
他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我到底没忍住,第一次趴在他背上哭的泪流满面
那天我坐在飞机靠窗的那个位置。飞机起飞时我无意间向外张望,在不远处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汽车
他打开车门,在我几乎快看不见时下了车,对着我挥手
我顿时溃不成军
那年,我十八岁,我用了十三年认识他,用五年爱上他,或许,要用一生去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