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婚这个念头第一次闪过半夏脑海的时候，离她和杜仲的五周年结婚纪念日还有不到两个月。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杜仲在本地大学里做副教授，那时候还是个小讲师呢。半夏教小学英文，长得乖巧，学生同事都喜欢她，几乎是相亲市场上最抢手的那类女孩子了。家长辗转几层关系介绍他俩认识，顺水推舟恋爱一年，按部就班地吃饭看电影。半夏觉得他很好，靠谱、稳重，节奏拿捏得好。恋爱的节奏，什么时候该更近一步，什么时候要尊重对方的空间，杜仲的表现一直让人很舒服。

半夏后来才知道，杜仲并非情场老手或是天赋异禀，他只是都计划着。什么时候该牵手，礼拜几可以去接她下班，怎样场合的同事聚餐能邀请半夏同行，虽然也没有刻板到写在日程本儿上，但杜仲总有些瞬间忍不住流露出在待办事项上打了勾儿的放松表情，看得出来。半夏不讨厌他这样，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杜仲就是这样，认真努力地活着，什么都得在计划之内。半夏有一次早放学，开完例会去大学，正好杜仲有课。她顺便在最后一排角落里坐下，看见杜仲正往黑板上写反应式，窄领的蓝白条纹衬衫下摆拘谨地塞进裤子里，却被板书动作拉起一个角。杜仲回过头喝了口水，隔着那么厚的眼镜片，他笃定的眼神还是熠熠生辉。半夏就在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爱上了杜仲。不是相亲对象，是男朋友，想要结婚的那种。

双方家长都满意，欢天喜地给他们凑了首付。杜仲妈妈看到半夏更是喜欢的不得了，一个快退休的三甲医院护士长拖着她看电视剧，顺便查户口，一口一个“小夏老师”地叫。杜仲才从厨房拿了盘水果出来：“妈…半夏姓木哎，又不是姓夏……”他怕母亲太为难半夏，硬是坐在了她俩中间。杜妈妈“啧”了一声：“那不是都怪你小夏小夏的叫！我哪儿知道。”半夏差点“噗嗤”笑出声：“阿姨，就叫半夏就行。”

之后的一切平淡美满，大有向百年好合发展的趋势。半夏回顾了这一年的恋爱故事和四年又十个月的婚后生活，得出了想要离婚的结果。这个奇怪的结论把她自己也吓到了。

“小木老师？”

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半夏一个激灵，眉毛不由地挑起，她水灵的圆眼睛睁得更大了，看见面前的学生家长突然回过神来：对，我正在送孩子们放学呢。半夏小幅度地甩了甩头，为自己在这时候开小差感到不满。然后抬眼迎上家长的询问。

“我家孩子最近怎么样啊？”

“哦，Thomas最近口语进步非常大，发音完全改过来了，也敢在小组讨论讲话了，这两个礼拜用心练习了吧？”

“是，每天给他放您上次说的那个讲故事节目，他可要听了，还跟着演！”

“哦哦，很棒啊。”半夏赞许地点头，“还可以给他增加一点阅读时间，静下心来看看书。”

“诶好的，谢谢老师啊。来跟老师说再见。”小男孩在大人们说话时无聊地摆弄书包背带，听到母亲的指令，不情不愿地抬头说“老师再见”。

半夏点点头，对他挥手：“明天见，Thomas。”

“聪聪在家说木老师是他最喜欢的老师呢。”妈妈牵起小男孩的手，临走前还补了一句。

九岁的小男孩赶忙瞪了母亲一眼，责怪她抖露了自己的秘密心事。半夏忍不住笑了，又说了两声“再见”。送走这个男孩子，差不多就能下班了。她这学期带的是三年级的英语课，整天面对十来岁讨人嫌的学生们，但半夏应付得从容不迫，课堂气氛调动得好，再加上她的及肩长发和娃娃脸，要是真的评选“男生们长大后最想娶的老师”、“女生们长大后最想成为的老师”，她可能会是榜首。

周二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三（3）班的英语课，半夏要负责下课后送孩子们放学，也就是让大家排好队走到校门口，等家长把小崽子们接走。这时候差不多都走完了，半夏抬腕看了一眼表，四点二十，轻快地踱回办公室。“为什么会想离婚呢？”半夏问自己。杜仲这么好，没有吵架、没有负债、没有家暴、没有人出轨，没有任何离婚故事的要素。她到底有什么理由，想要离婚呢？她轻缓地摇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脑海，发尾左右摇摆，拂过锁骨有点痒。

算了别想了，回家烧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