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春节又叫“过年”,是中华民族最重要、也最有节日气氛的节日。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等过了小年,人们更是忙忙碌碌准备过年了。除尘、磨面、杀猪、蒸馍、煮肉、做豆腐,各地的风俗虽略有区别,前后顺序不尽相同,但春节就伴随着这些事情一步步来临了。

四十岁以上的常常怀念过去的春节。春节首先意味着新衣服。记不得从哪儿看到过一段民谣:“新年到,新年到,闺女要花,小伙要炮,老头要个新毡帽。”由于物质条件紧张,人们一年到头舍不得可能也买不到一身新衣服,过年总会添一两件新衣服,实在是件激动人心的事情。衣服没什么款式,颜色就那么几种,管他呢,只要是新的就行。好像是翟永明吧,写过一篇回忆年轻时穿衣服的文章,文章里写的不是过年,是七十年代成都中学生的着装,文章里写到女孩子如何挖空心思在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衣服上做一点点改变,以便使自己显得与众不同,显得更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一件新衣服就足够高兴了,至于那一点点点缀,是年轻女孩子才关心的事情,神经大条的男孩,一件新衣就足以给整个春节带来好心情了。

当然还有美食。几十年前,生活水平普遍很低,春节是少有的能够连续吃到丰盛的食物的日子,各家各户,都会拿出相当一部分预算,来满足家庭成员对于美食的欲望。何况,享受这些美食的,还不仅仅是家庭成员,还有相互拜年的亲朋好友。中国文化很注重形象,谁也不想在大家眼里掉份儿,因此,对于美食的准备,必然竭尽全力。当然,谁家的餐桌上如果稍显寒酸,客人也不会在意,他们会在心底默默祝福这一家人明年兴旺发达。

春节的核心其实是祭祀和拜年。祭祀是中国人生活中的大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普通家庭没有戎,祭祀就显得更重要了。鲁迅有一篇小说《祝福》,祝福其实就是祭祀。在先辈的牌位前摆上最丰美的食物,希望先辈能够尽情享用。在我们家乡,除夕这天还要扫墓,同族的男子,大家结伴到本族前辈的坟头烧点纸钱,祝福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幸福。这样的举动,既表示了对前辈的孝心,也给同族的男子提供了一次聚会的机会,大家在祭祀的过程中,会怀念亲人,交流感情,不知不觉拉近了心里的距离。前几年有一阵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要求平掉田间的坟头,有一个地方的书记因为推行的力度大,还被当地的老百姓称为“平坟书记”。为什么要平掉坟头呢?留着让人们怀念前辈,慎终追远,确立自己在人类发展链条中的位置,传承一个民族文化和心理的秘密,不是很好吗?中华民族很注重孝道,百善孝为先,平坟是对孝文化严重的摧残。当然,传统的孝文化需要扬弃,但平坟的做法实在简单粗暴,不得人心。说实话,这些年我们在一些大而无当的名义下,做了不少破坏传统文化的事情。节日是民族生活经验的集中展示,是民族心理的代代相传,破坏了传统节日中蕴含的文化,就很难指望节日能成为盛开在民族生活中的花朵。

拜年很大程度上是礼文化的一种演习。我们家乡,大年初一,天不亮就起床。在乒乒乓乓的鞭炮声中,拜年开始了。拜年从家里拜起,堂屋里有祖宗排位和照片,男孩子要对祖宗牌位磕头,然后给家里的长辈依次磕头。天不亮,就吃完了早饭,男孩子成群结队,在村里给长辈拜年。我小时候,村里有老人的人家,都要进去给老人磕个头,祝福老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后来读书,接受了新思想,不再行跪拜礼,但还是到家家户户给老人家送上新年的祝福。到了初二,走亲戚,先从外婆家走起,舅舅家、姑姑家、姨妈家都要走一遍。一年一年重复的拜年中,一个人能够学会敬长辈、别亲疏、事亲朋,慢慢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真的,往大点说,节日就是一个民族共同的课堂,节日教化民族的每一个成员。在节日里,人们读懂一个民族的生活,并在此基础上生发出对于新的生活的强烈向往。狄更斯有一本小说《圣诞欢歌》,就讲了一个内心冷漠的吝啬鬼在圣诞节被周围的人所感化,人性复苏的故事。我觉得,这是我读过的对节日意义理解的最好的一本书。

节日文化也需要创新,只有历久弥新的节日才能永远保持强烈的吸引力。1983年央视开始举行的春晚,就是春节文化的一个创新。三十年来,每到除夕,千家万户就一家人等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春晚,春晚也确实给人们带来了无穷的欢乐。这几年,春晚受到了一些批评,可能因为众口难调,可能因为人们的欣赏水平有所提高,但更根本的原因可能在于春晚的定位。春晚是为了丰富春节文化而不是为了成为春节的中心,因此,春晚的目的不应该是为了把大家都吸引到春晚自身,而是为了走进人们的生活,陪伴大家过一个更丰富、更有意义的春晚。因此,春晚的节目应该在丰富春节的文化意义上下功夫,不能只满足于歌舞升平和娱乐搞笑。近年人们普遍感叹,年味越来越弱,年味变弱原因很多,文化内涵的缺失恐怕是原因之一,很重要的原因。

其实,说白了,年味不过是春节期间民族文化和热气腾腾的生活散发出来的迷人气息。只有持续的文化创新,只有生活不断带给人们新的向往和方向,年味才会淳厚、芳香,滋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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