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 架

      10点了，陈木拖着疲惫的躯壳回到了哥哥家里。周六有如平时，加了一整天班。脑袋里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加班，充满干劲，忘我的工作。老板不发加班费，应该。这是提高自己的能力，正是需要学习的时候，都是为自己好，这怎么能算加班。加了一年，有些疲倦了。偶尔跟同事抱怨几句，周一一上班，老板找来谈话，明着暗着，问是不是不想干了。陈木心里又惊又恐慌，工作不能丢，刚买的房子，房贷还不了。以后，每个周六加着班，也再不与同事抱怨任何工作上的事。现在，已经麻木了。回想起第一次加班的兴奋劲，忍俊不禁笑了。

      老婆前天参加单位组织的旅游活动，去国外看海了。哥哥一家三口今天也趁着孩子暑假和妈一起回老家溜几天。今天剩下陈木一个人，家里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他想念的安静。陈木在这个城市一呆10年，4年大学，6年工作，毕业后就住进了哥哥家。那会，他也没想过去哪里，就这么住进去了。似乎都是应该的。家庭教育讲的是，集体观念。小的没起来，大的必须帮。等到小的好了，大的需要什么帮助，小的也要尽全力帮。从小耳濡目染，爸爸有6个兄弟，妈妈有4个兄弟姐妹，都是家庭里的老大。下面弟弟妹妹喊一声，大哥大姐再困难，都要帮忙解决。

      陈木拿着一杯水，坐在阳台上，缓缓喝了一口。今晚挺凉爽，风轻轻吹着他无神的双眼。最近好像也比较容易累，胸口怎么老是闷闷的，我是不是也去旅游放松放松。陈木想了想，单位默认没有年假这件事。上次有个女同事因为怀孕，预产期提前15天向老板请假，老板直接开了。女同事哭骂了一阵，拿着东西离开了。陈木那会还想，这同事真傻，怎么不去劳动仲裁啊，一告一个准。但他不会去提醒同事，不再生事。他老婆是律师，经常听她讲些经办的案件，也学会了一点法律知识。万一哪天也被老板威胁了，有老婆在，也不怕。但，即使他知道法律说了，加班要给加班费，他有年假，孕期不得随意开除，陈木从未向老婆说起单位的事。他需要工资，需要钱。

      风有点大了，阳台上的衣服架子卡卡响着，打断了陈木的发呆。他站起来,开始收衣服。这T恤现在都当睡衣穿了，几年前陈进送我时候，还穿着到处得瑟。这件深蓝色T恤，是陈木的哥哥送的。兄弟俩身材都差不多，哥哥穿一阵，不爱穿了都给陈木。刚参加工作没钱，哥哥也还没成家，工作这么多年，手头宽裕，经常给陈木买衣服裤子。第一套正式的西服还是哥带着去商场里逛得时候送的，到单位人人都夸好看，那会好开心。两人经常在镜子面前臭美，哥穿不起来的，在陈木身上一穿，就好看。厚颜无耻就像哥哥要了过来，说，陈进，你穿不好看，换我来，不然糟蹋了。哥哥白了一眼，还是把衣服给了陈木。蛮开心的，那时，真挺开心的。陈木看着深蓝色T恤，眼神涣散，又开始发呆了。

      我刚想干什么来的，想不起来了。陈木放下手中的衣服，又坐下了。漫无目的看着地上散落的玩具。小侄子今年上幼儿园了，下学期开学要给他买什么礼物呢。每个学期开学，生日，过节，都要给侄子准备一份礼物。住在哥哥家这么多年，也不好意思，只能尽力对小侄子好了。从前哥哥没成家，房贷也还完了，没什么压力。陈木刚刚工作，想要什么有什么。哥哥成家有了小孩，虽然已坐到经理级别，但工作上压力越来越大。股市玩了半年，亏了几十万，担心人民币一直贬值，决定再买一套房子。于是，哥哥和陈木一样，也成了房奴。

      首付不够，哥哥向着亲朋友好友借钱买。陈木刚付完首付，实在拿不出来钱。他想，就多花点时间陪侄子玩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钱出不了，家里的水电开支这点小开销，从陈木这走。哥哥出发前，跟陈木发了微信，两个家都要交物业费，吃力了点，这边以后由你来吧。好的，陈木回完以后立即删除了聊天记录。他不想再跟老婆为这些事吵。那段时间，陈木心里压抑的没有人可以宣泄，玩起MOMO，和周围人陌生人聊的暧昧。只在这个时候，他有片刻放松。工作的压力，家里的费用开支，自己的房贷，还有妈妈上来带小侄子，他的生活再没有了自己，妈妈事无巨细的关心，妈妈需要的掌控。每一天每一天沉重的负担，都压在他的心上。他尝试，妈，今天这个菜能不能少带一些，挺重的，我坐公家车很拥挤不方便拿，水果这么多得一直吃，老板看到影响不好。妈妈黑下了脸，当场摔碗。等到晚上回来，妈妈开始念，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吗，我在这全心全意为你服务，担心你的身体不行，多加了几样菜，营养补充到位，身体才会好。越说越激动，开始骂起了家乡的粗话。陈木感到了悲凉，想让妈妈闭上嘴，别再说粗话了，但他闭紧嘴，不说话。句句粗话刺进了他的心，脑子空白。末了，回到房间，收到隔壁房哥哥发来的微信，别太跟老妈争执了，辛苦下好了，妈在这里给我们做饭也不容易，全家这么多人口味她也照顾不到。好，知道了。发出了这些字，陈木呆坐在床上。他知道，哥嫂白天都在工作，小侄子需要妈妈照顾，哥需要妈在这。而他，没有余钱租下另一个地方。妈妈是好意的，她像一只不知疲倦辛勤的牛，对小孩奉献所有的东西，似乎只有奉献，才是对的，只有对小孩好，在这个家才有话语权，小孩们才会孝顺。所有的付出，只是求得一个家庭地位，一个尊重，一个未来对自己的好。如果他搬出去了，妈妈会不带小侄子，妈妈对哥哥也要求像她现在一样，照顾家人，照顾自己。出去就是受苦，一家人要紧紧依偎在一起。没有个体，没有自由。刚毕业那段那会和哥哥两个人独立自在的时光没有了，再也没有了。生活又回到了小时候，节衣缩食，多为自己开销一些就错了，处处小心翼翼。有一张无形的网，把自己牢牢套紧。

      陈木翻着手机，看到了一条MOMO上市的新闻。又想起老婆翻他手机跟陌生人聊天的记录，砸了手机，哭喊一晚上，把全家人都喊醒一起指责他的情形，打了个冷颤。以后，他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错的，自己是个没有用的人，自己是个不要脸的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有了污点以后，自己在家里就什么也不是。工作上，每天都一样的过，今天过着昨天的日子，明天过着今天的日子。睁眼醒来，已经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要做些什么事。只要按部就班，不需要突破，不需要越界，不需要有想法。规规矩矩，不争不抢，就能安全。生活不需要变化，只要一尘不变，就好了。其实，只要活着就好了。

      新闻看完了，他翻起了手机里拍的照片。从今年往前翻，一张张仔细地看。一年一年，拍的照片越来越少。看来一会，看到4年前养的猫，那是一只眼睛天蓝色的暹罗猫，淡紫色，很漂亮，每天腻歪在他和陈进身边。后来，陈进结婚，要小孩，猫不能再养了。他把猫送到了朋友家，朋友没有养过猫，当晚，没关门窗，猫凌晨时候在窗户附近玩，往下一跳，死了。陈木从监控视频里看到，猫在6时15分摔在了地上，流了很多血。被小区阿姨一扫把扫走了。

      16楼，死了。

      猫有9条命，假的。

      陈木放下手机，向天空望了望。六点了，天都亮了。胸口好闷。他往前走了走，有只麻雀飞过来了。妈说，家里有麻雀，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要把它赶走。

     6时15分，一具尸体躺在地上，血向四周蔓延开来。

     16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