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2006年高中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有遇见过高丽梅。那时候几乎的同学都没有手机,家里的座机更换或者停机的几率也很高。就这样,随着众人步入高考的洪荒潮流,高丽梅也像那潮流中的一朵浪花,被裹挟着,越卷越远,最后慢慢从我的世界消失掉。
我和高丽梅的确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联系,不知道彼此上的什么大学,是否恋爱工作或者婚姻。直到2012年5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高丽梅居然在网上相遇了,我简单了解到她经历了曲折的恋爱后在全家人反对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一个男人,而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高丽梅似乎保持了一种只字不提的态度。她只是说目前生活在乌鲁木齐,2012年初时领了结婚证,而且肚子里有了宝宝,很快就会出生。高丽梅打在屏幕上的文字淡淡的,淡得如清风白云。高丽梅究竟是快乐还是哀伤,我也不得而知。
就在那一瞬间,高丽梅原本模糊掉的形象又渐渐清晰起来,高丽梅是那种容易被几乎的人忽略的类型,长得不丑也不漂亮,学习成绩不好也不差,性格里有偏执狂热孤僻敏感的成分。而这样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应该是有一些天分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高丽梅应该是和我同一年出生,比我小半岁有余。我的记忆中她曾经有过很长很长的头发,高三时因为学习紧张,没时间打理,就剪成了学生头。
高一时,我住在三楼,高丽梅住在五楼,那时候学校住宿条件不太好,学生统一在一楼院坝的洗衣槽洗衣服。
昏暗的路灯下,扑打着大大小小的飞蛾,院坝潮湿而又拥挤。在仓促的时间里,所有同学必须在寝室熄灯之前把衣服洗好,闷热的夏季之夜,隐隐约约能够闻到青石板被阳光暴晒继而又被自来水打湿后散发出来的复杂气息。院坝外面有一树栀子花,总在夜间飘来芬芳,在那些闷热的夏夜里,这股芬芳就像泉水,带给我清凉的慰藉。
一次我正在洗衣服,高丽梅也来了,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和她隔得那么近。路灯打在她泛黄又细腻的皮肤上,我看见她洗衣服的表情是那么的专注。高丽梅是那种面部表情不太丰富的人,怎么来形容呢?就是做事的时候有专注的表情,生气的时候有愤怒的表情,哀伤的时候却是没有哀伤的表情的,只是会皱眉头。
她的眼睛比较小,皱纹头的时候,眼睛看上去就更小了。我们在一起洗衣服的时候,她给我说了几句让我很惊讶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很佩服很喜欢我,已经把我当知心朋友之类的。我既惊讶又感动,感动的是有一个单纯的心灵对我表达单纯的喜欢,在那个渴望友谊的年龄,这种感觉真是弥足珍贵。惊讶的是在那次一起洗衣服之前,我和她的确没有多余的交往,又和来的知心朋友一说呢?
但比较神奇的是,也或者说顺理成章的是,从那以后,我和她就渐渐亲密起来了,渐渐无所不谈起来。在寝室一楼昏暗的灯光下,还有在寝室楼顶的阳台上,我们真的把倾诉欲在彼此身上都表现到了极致。
如今关于高丽梅的记忆,却渐渐稀疏起来,就像被打散的水珠,支离破碎,很难连成一片。
高丽梅给我看了她姐姐的照片,两姐妹长得简直像极了,也是那一般的长头发,一般的小眼睛,一般的圆圆的身材。
她给我聊了很多家里的事情,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她和父亲以及养母一起生活。有一次,她有很强烈的愿望去很远的地方看望自己的母亲,但是费了那么多的波折见到母亲后,却生出一种让她惆怅的陌生感。高丽梅觉得,或许,母亲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爱她,可是,对母爱的渴望,却常常让她陷入一种悲伤情绪里。渐渐长大后,去看母亲的次数也不多了,心中的惆怅却不能减少。后来高丽梅觉得,在她心中,她的养母比生母更亲一些。
那时候高丽梅讲到这一段,小小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高丽梅写的字是那种不算好看,但绝对工整的字体。从单个的字体看上去,是没有力气的。不过整篇的排列却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间距之间比较稀疏,让人一目了然。而且不管她写多少字,也不会出现一个墨点,或是留下别的修改的痕迹。一段文字,尽管不那么流畅,也不愿意牺牲版面的整洁去略作修改。实在要修改,就把整页都撕掉重写。她最喜欢用蓝色的签字笔写字。她曾经就用她那不太耐看的字体工工整整地在笔记本上记下她淡淡的心情,诸如今天开心今天悲伤今天天气很好今天考试题目太难之类的话语,并且会非常大方地拿给我看。
高丽梅喜欢吃辣条,严格说来当时很多中学生都喜欢吃,只是高丽梅也不例外罢了。不过需要强调的是高丽梅天生自带红润的的嘴唇吃过辣条后会更加的鲜红,并且她会在吃完之后流露出一副特别享受的神情来。高丽梅还喜欢吃西瓜,在夏天的夜晚,她去买了一个大西瓜,然后把我叫到寝室的楼顶,用勺子吃,她自己吃一勺子,然后喂我吃一勺子。吃完之后,西瓜皮里面会留下很多的西瓜水,她就端起西瓜,一口气喝光。
她数学成绩很差,基本的题目都不会做。她比较爱好文学,用相当一部分零花钱买课外书,然后美滋滋地看起来。
那时候,她暗恋某班的某男生,是她的初中同学。高丽梅下课的时候偶尔会去他们教室门口找他,然后叫出来,在男生教室外面的阳台上兴致勃勃地聊天。
高三的时候,她搬出了寝室,理由就是搬出寝室后晚上可以不用睡觉,继续看书复习。
高丽梅搬出去的地方我去过,现在完全忘记是一个什么样的房间了,只记得很热。她就像一头小野兽,把自己孤独地置身于某个山洞。
临近高考时,她的情绪变得不稳定,暴躁易怒,也不喜欢理任何人了,包括我。教室里同学们太吵的时候,她就对着吵闹的地方发出刺耳的尖叫。伴随着她愤怒的尖叫,吵闹声平息下来,她的行为让一些同学不满,但她毫不在意。
她喜欢低着头走路,速度很快,给人一种在阳光下追逐自己影子的感觉。
那时候,我和她应该有过一些诺言,比如毕业后多久见一次面之类的,但事实上大家都忘记了,并且毕业后也没有再见。
好像是在2016年,她告诉我她离异了,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也比较动荡漂泊。但她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我们终将散落天涯,如今不知道她在哪里,是否再婚。我们都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但我没主动问,她也没主动说。突然想起席慕蓉的《青春》,姑且借用来送给远方的或者说是记忆中的高丽梅: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的极为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 是一本太仓促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