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二货
01-
陈大吉是陈集村里的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四十岁才讨来一个老婆。女人叫马艳梅，是隔壁村里的一个精神病患者，比陈大吉小三岁。
马艳梅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整天傻愣愣的，不爱言辞。陈大吉就把马艳梅锁在家里，自己出去干活。干活回来，就照顾马艳梅，小日子也过得紧张兮兮的。
但陈曦的降临，最开心的莫过于陈大吉。马艳梅还是傻愣愣地不说话，偶尔会对着孩子发呆，不时突然笑出声来。
而陈曦对这一切并不自知，小手在空中晃呀晃，似乎像向眼前的女人招手。
陈大吉对陈曦很好，马艳梅对陈曦不温不热，等到陈曦长大一些也是如此。
陈曦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所以陈大吉不管去到哪里，他的背后总是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跟着。
那天陈大吉要下田给稻田除草，便让陈曦在田头的一片竹林边等着。
陈曦远远看着田头干活的父亲，在竹林边上玩起了小沙子。
村里的几个小孩经过，看见了陈曦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便围上去，在陈曦的旁边对嘻嘻哈哈地笑话她。
“野生瓜，竹生花，可怜的孩子，坏爹妈”他们都是这么唱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村里的孩子总爱在陈曦的耳边嗡嗡响，像一群苍蝇一样叫个不停。
陈大吉教育陈曦说：“别和那些孩子过不去，他们说得多难听，自己就有多难看。”
其实陈曦明白，陈大吉只是不敢招惹他们。那群孩子里为首的那个男孩，是陈集村书记的儿子。
上一次，他对陈曦吐了口水，陈曦就地扬了他一脸沙子。结果就是他的眼睛被沙粒刺到，红肿了起来。
他的父亲跑到陈大吉那里，大声指着陈大吉的鼻子骂道：“陈大吉！你是不想要低保户的名额了是不是？陈集村的穷人多了去了，你要是不想要，大把人等着呢！”
陈大吉低头哈腰着对书记说：“都是我家小曦的错，我回去好好教训她！书记您孩子的医药费我给了。”
说完就扯着陈曦回家了。
陈大吉并没有责骂陈曦，他说：“孩子，有些人我们招惹不起，就躲着吧。”
陈曦就站在陈大吉的身边，瞪大眼睛盯着他苍老的身躯，什么也不说。
后来陈大吉给书记赔了一百块，他把几张已经皱巴巴的纸钞递到书记面前，书记脸上出现一丝鄙夷不屑的神情，过了好一会，都没从陈大吉手中接过那些钱。
倒是他儿子，屁颠屁颠从书记旁边跑了过来，一把夺过陈大吉手上的钱，就又跑回去他老子身边了。
书记说：“这事就过了，以后小心一点，孩子不懂事，可陈大吉你不能不懂事啊。”
陈大吉连忙应道：“是是是，您说的是。”
02-
陈曦后来喜欢陪马艳梅在家门口晒太阳。
马艳梅的性格文静，拉着陈曦的小手就可以在门前坐一个上午。有时候坐久了，腿有些麻，她就对着陈曦哭了起来。
陈曦就会搬个小板凳，把她的腿放在自己的两个小腿上，揉揉捏捏，像个小小的按摩师。
不知道是痒，还是舒服，马艳梅倒是很享受这样的待遇，安静地看着孩子，也不说话。
人说陈曦的性子，像她妈不傻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像个温顺的小羊羔子。
陈曦年纪小，刚开始她对别人的评论，还会眨巴眨巴眼睛，像个好奇宝宝，想知道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随着陈大吉他一次次让她不要去管别人，陈曦之后也就懒得管别人了。
因为陈曦的缘故，陈大吉就不再把马艳梅关在屋子里。马艳梅每天可以陪着陈曦，在门外活动。
但是陈大吉还是会叮嘱陈曦说：“看好你妈，不要让她乱跑了！”
陈曦知道自己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不会亲亲她，也不会任她撒娇。
但是她感觉到马艳梅还是爱她的。比如马艳梅吃饭的时候，总是颤颤巍巍地夹几根青菜给她。她和陈大吉出门的时候，马艳梅就会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衣服。
尽管这些时候马艳梅都不会说一句话，有些爱不用说，就是两根青菜，你也会觉得它很甜。
03-
那天陈曦和马艳梅在门外晒着太阳，一个中年男人缓缓进入她们的视线。
陈大吉的房子建在偏僻的半山腰，山脚底下都是人家，但半山腰道路崎岖，之前的好几户人家，都已经搬到山脚下去了，所以如今孤零零的就只有陈大吉一家人在。
男人穿过树林，走到陈曦的面前。陈曦看着他的脸，觉得有些面熟，但好像又记不起来。随之陈曦感觉身边马艳梅的身子打了一个大颤抖，她扭过头，看了看妈妈。
马艳梅睁大了眼睛，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摇头就往屋子跑。
男人拉住了小小的陈曦，说：“你就是小梅的女儿吧？你爸呢？”
陈曦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人接着又说：“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的舅舅。这次回来，是要带你妈妈回去看病的。”
陈曦咽了咽口水，小小的身子挣脱了男人的手掌。惊慌地跑进屋子，把门给锁上了。
男人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在门外不停地喊着：“小梅，你出来见见我啊！”“小宝，我真不是坏人！”
他连陈曦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久陈大吉从田头回来了，他扛着锄头，远远看见有人在自家门前嚷嚷，心里顿觉不好。
跑上去看清楚男人的脸之后，陈大吉扶着锄头，眼神有些泄气，晃了一会儿，才对着男人说：“进屋坐坐吧。”
04-
男人名叫马连生，是马艳梅的哥哥，也就是陈曦的舅舅。也难怪之前陈曦觉得熟悉，他长得很马艳梅，还真的有几分相似。
他进屋以后，狭小的房间里安静得可怜。马艳梅躲在土墩上的角落里，抱着腿，又开始细细碎碎地呢喃细语。
陈曦扶着马艳梅，看着陈大吉和马连生在土墩边的小餐桌旁坐了下来。陈大吉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是马连生打破了这样的僵局，他说：“我叫你一声妹夫，你能告诉我们事实吗？我们不要求其他的，只要事实真相就好。”
马连生盯着陈大吉，陈大吉沉默了好久，冷冷的丢了一句：“证据就是大家说的那样。”
马连生开始激动起来，“我不相信！我们都不在家，小梅之前都好好的，变成这个样子，如果大家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在早就来找你麻烦了，还会允许她跟你来这里吗？”
“不然你们能怎么办，我就是强奸了她，所以她才怀孕了啊！”可能是马连生说得太激动了，情急之下陈大吉都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陈曦的脑子里嗡嗡响，她似乎听到了那群孩子在她面前唱的那首歌：“野生瓜，竹生花，可怜的孩子，坏爹妈。”
原来她爸爸强奸了马艳梅，所以才有她，自己的爸爸居然是个强奸犯。
她冷冷地看着陈大吉和马连生，扶着马艳梅的手从马艳梅身上滑轮了下来，不经意打翻了旁边的一个瓶子。
小小的声响，让正在谈话的两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陈大吉当即就闭上了嘴巴，而马连生，悠悠地丢了一句：“最近我们会把小梅接去治疗，你做一下准备吧。”说完他就走了。
陈曦怔怔地盯着陈大吉，她一句话也不说，往常陈大吉看到陈曦发愣，总会摸摸她的小脑袋，但是这一次，陈大吉拿起一根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陈大吉把旱烟抽完了，他扭头，语重深长对陈曦说，“小曦，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爹！亲爹！”
陈曦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是平时陈大吉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的话听多了，她感觉自己有些慢半拍。
05-
三天后，马连生真的就带了几个人来，把马艳梅拉走了。
马艳梅走的时候，拉着陈曦的手，怎么也不愿撒手。陈曦大声喊着说：“爸！不要让他们带走我妈！不要让他们带走我妈妈！”
任凭陈曦哭的撕心裂肺，陈大吉也没有帮忙陈曦。反而他握着陈曦和马艳梅的手，一点点地把她们两个人的手掰开了：“小曦，让妈妈去看病，妈妈才能好起来！”
陈曦有些恨陈大吉，恨他这么坏！
最后马艳梅还是被马连生带走了，他们没带走陈曦，也没带走陈大吉，就单单把马艳梅给带走了。
马艳梅走了以后的那几天，陈曦觉得家里更冷静了，她连出门晒太阳都不愿意了。
那天陈大吉执意要带她去田头干活，她在小路边等，陈大吉在田里除草。
书记为首的几个孩子又过来唱起了那首歌：“野生瓜，竹生花，可怜的孩子，坏爹妈。”
陈曦觉得那旋律很刺耳，于是她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沙子，做势向几个孩子扬了过去。几个孩子给陈曦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坏了，拔腿就跑。
陈曦这才把手里的沙子向田里的陈大吉撒去，她力气太小，没有撒在陈大吉的身上，沙子全掉进水里去了。
“为什么是坏爹妈！为什么你要做坏事！”她对着陈大吉大声喊。
陈大吉听到陈曦的叫喊，从田头站直了腰板，听到陈曦的话之后，脸色瞬间就暗了起来。
陈大吉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对陈曦说：“那你觉得爸妈是坏人吗？”
陈曦看着陈大吉，想了一会，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他疼她，比疼马艳梅还要多一些，说自己是他的小情人，也不为过的。他怎么是坏人呢？可他好像真的做了坏事啊。
“大家都说你是坏人！妈妈也走了！你为什么就不可能是坏人呢？”陈曦还是脱口而出。
“孩子，有些东西，我希望你可以永远都不知道。”陈大吉望向远方，喃喃自语道。
陈曦知道，陈大吉是不打算和自己说的了，但又觉得缺少点什么，却始终没再问了。
06-
还没等到马艳梅回来，陈大吉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陈大吉出去干活，便把陈曦留在家里，陈曦觉得一个人无聊，便爬到门前的大榕树上睡觉。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听到有声响，低头去看，是村委书记徐金龙。
徐金龙叫陈大吉的名字，没听到回应，就骂骂咧咧地叫到：“这个老犊子又跑哪里去了，整天都不见鬼影子！”
徐金龙坐在门前的小木凳上，看起来他很着急。陈曦本来想晾着他，迟一些再告诉他，陈大吉出去干活了。却没想到没多久，陈大吉就回来了。
一看见陈大吉，徐金龙就冲上去，扯着他的衣服，“老犊子，马艳梅的家人来了，你说什么了？”
陈大吉看见紧张的徐金龙，不慌不忙地把徐金龙的手拿了下来，推开门看了看房子，没发现陈曦，转身就对徐金龙说：“怎么，屁股没擦干净，要我帮你擦屁股吗？”
陈大吉对徐金龙的轻蔑，丝毫不同往日。这时徐金龙显得气急败坏了，他说：“你嚣张什么！给你讨了个老婆，还给你生了一个女儿，想怎么样？还不得好好感谢我！”
“是吗？那我还要带着黑帽子过一辈子。也好在我这个年纪，半辈子都过去了，不和你计较这个罢了。但是你当初强奸小梅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现在地步？我听说，我那大舅子带小梅去治疗，如果她能说出来当初做坏事的人是你，这可怪不了我。”陈大吉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徐金龙气的直跺脚，他指着陈大吉的鼻子嚷嚷到：“好呀，你这个老犊子，低保户什么的你都别想要了，以后你就等着过吃你种的苦白菜过日子吧。”
说完，徐金龙就气冲冲地离开了。陈曦从树上缓缓爬了下来。
看见陈曦，陈大吉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小曦，你刚都听到了吗？”
陈曦点了点头。
陈大吉把陈曦拉进屋子里，坐在土墩上，他说：“小曦，有些事情，看来你也应该要知道了。”
07-
原来马艳梅以前的精神疾病没这么严重，还可以顺顺溜溜地一两句话，但是就是老是记不住事。
马艳梅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徐金龙有一次黄昏喝了酒，邻村的马艳梅在菜地边的路上傻坐，估计是自己走出来迷路了。没想到给徐金龙给碰上了。
徐金龙作为村书记，其实生活也奢靡得很，不知是不是酒精作怪，那天黄昏的余光照在马艳梅的身上，显得她的身体十分优美，竟动了花花肠子，便把马艳梅扑倒在旁边的菜地里。
完事以后，徐金龙清醒了许多，眼看四下没人，正准备抽身回家，没想到却遇到了陈大吉。
陈大吉看了看跌倒在菜地里的马艳梅，瞬间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
徐金龙拉过陈大吉说，“只要你不说出去，陈集村的低保户，我给你留一个名额。”
陈大吉指着马艳梅说：“那她怎么办？”
徐金龙说：“我总不能带回家，现在天黑了，也不能送她回家，要不，先带回你那里吧。”
一下子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也唯有这样了，总不能把她丢在菜地里睡一晚上吧。
最后徐金龙把马艳梅整理好，就送到了陈大吉家。
第二天徐金龙赶去邻村，叫上马艳梅的哥哥，说马冬梅迷路了，老光棍陈大吉收留了她。
马连生去到陈大吉家，陈大吉已经起来了，马艳梅还睡在土墩上。陈大吉看到马连生，也是愣了一下，是徐金龙给他使了个眼神。
“她昨晚迷路了，我就收留她了。”陈大吉不慌不忙地对马连生说。
马连生看了看陈大吉，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马艳梅，什么也没说，就把马艳梅叫醒了。
许是经过昨晚的事情，马艳梅的精神变得更加不好了，嘴里叨叨念念的，也不肯和马连生走。
这下子马连生就显得有些尴尬了，接她走吧，她又不愿意走，不接走吧，又太影响人家了。
最后是徐金龙说，要不，就让她留在这里吧，反正大吉也没个老婆，留下来，他俩一起也有人说话。
陈大吉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就这样，马艳梅变成了陈大吉的媳妇。陈大吉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个老婆。
村子里大家都津津乐道，说肯定是陈大吉诱拐了马艳梅，不然，怎么可能会迷路，就到他家了？也有人说，是陈大吉强奸了马艳梅，马艳梅才不肯离陈大吉家的。
倒是陈大吉，什么都不说。没多久，政府就说陈大吉家，得到了低保户的名额。
因为突然多了一个有精神病的人要吃饭，倒也没有人对这个事情有意见。马艳梅的事情，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马艳梅的家人问过几次陈大吉，但是陈大吉什么也不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嘴巴却紧得很。
08-
听完陈大吉说的话，陈曦只觉得心里好像更沉重了，一下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大吉摸了摸陈曦的头，说：“小曦，你放心，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孩子。其实我也知道，你妈那病，可能是治不好了，你舅舅也不过是想让我说出事情的真相罢了。可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在意呢？更何况我有了你。我不能说徐金龙的错，因为那个是我老婆，我说出去了，别人会说你不是我的孩子。而我也逃不出这村子，咱家太穷了，出去是要挨饿受冻的啊。但是你可以啊，以后等你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说的。”
陈曦心里酸酸的，她想哭出声，却硬是咽了下去。
没过几天，马艳梅回来了，病情如同陈大吉说的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陈曦依旧会和马艳梅在门前晒太阳，山脚下上来的孩子，路过她的家门前，也总是唱着那一首歌：“野生瓜，竹生花，可怜的孩子，坏爹妈……”
那旋律，飘了好远好远，一直在陈曦的心里回荡……
我是刘二货，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