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第二天,宾客们起的都比较迟,估计是因为昨晚的舞会大家太过尽兴。直到中午,右副楼才陆续传来下楼走动,洗漱用餐的声音。原本赫博尔为大家安排的赛马也只能推迟到下午进行。
唐起的算是比较早的,安东尼还在睡着,为了不打扰他,唐今天收拾的特别的慢。整理好自己床铺后,他悄悄的开门,侧着身闪了过去。然后再伏在思朗侯爵房间的门上竖耳倾听,屋内传来连续且有规律的“沙沙”声。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传来的声音非常及时,几乎在敲门的第一下就应了。
唐打开门,让过身去。俯身行礼:“老爷。”
“嗯。”说话的人正是安东尼的父亲,思朗侯爵。他坐在红色的木质公文桌前,盯着桌案上的几封信件,手中正拿着羽毛笔在写回信。他抬起眼睛,透过鼻梁上的镜框看了一眼伫立在门口的唐,拿笔的右手摆了摆,示意唐可以继续。唐得到许可后点了点头,麻利的开始整理思朗侯爵的房间。
期间,思朗伯爵和唐并没有任何交谈,一个房间,两个人,各行其事,一切都在安静中流畅的进行着,好像是有谁在观看一部旧时期的无声哑剧。而舞台上的两个人,一个迅速敏捷,一个奋笔疾书。
思朗伯爵已经年近五十,油亮整洁的头发中多少夹杂着一丝丝银白的痕迹,他表情严肃,方正的脸颊,浓眉大眼,挺拔的鼻梁,紧紧闭着的嘴唇,让人感觉不怒自威。他的身材还没有走样,依旧硬朗,板正。老派的爵士服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袖口的丝边,领口的领角明显是烫了很久,又被小心叠放才能显得如此有型。他右手拿着金色的羽毛笔,左手手中拿着一个翻盖的怀表,表链从胸前的口袋里延伸出来。他时不时的推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除了这个动作以外,写信从没被间断过。
表针独自的行走着,发出“咔咔”的机械声响,唐已经做好了一切,将漱口水和脸盆放在公文桌前不远的地方,他用两只修长的手指狠狠的捏着毛巾两边使劲的扥了扥,看到毛巾平整的挂在盆沿上,他才满意的起身,立在一旁。
思朗伯爵轻轻的合上怀表,将羽毛笔放入丝绒内饰的笔盒里。自己将信着了两折,塞进信封里,又从抽屉里拿出红色的火漆点燃,滴在信封上,他从怀里掏出印章用力的压下。一个雄狮模样的图腾显现在封口上。
唐知道,这个背有两把利剑的雄狮是思朗侯爵的家徽。只有重要的信件,思朗侯爵才会用印章封口,一般都是随便用铜杵订上就行。
思朗侯爵把信放在桌子上,起身洗漱。
唐立在一旁,目光没有再瞟向桌子一眼。
思朗侯爵的双手慢慢浸入盆中,用温水放松着双手,他低着头对唐发话:“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老爷,今年我二十二岁。”
“哦,比安东尼那家伙长上一岁。”思朗侯爵擦着手随口应着,唐准备去取脸盆,侯爵示意他等一等,他又回到了原来写信的位置,并让唐也坐下来。
唐坐在侯爵的对面,腰杆挺得笔直。
侯爵点上一支烟,抽上一口问:“唐,你从小就跟着我,一转眼你已经从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变成了文武双全的男人了。”说话间,侯爵眼中流露出一种慈父才有的目光,柔和,温暖,又不失威严。唐看了一眼,身体不禁一颤,侯爵的这种目光,只有在自己儿时见过。那时的自己还不懂得什么叫规矩,自己整天和安东尼混在一起,调皮捣蛋,无法无天。每次闯了祸侯爵都是象征性的骂上几句,然后将一切的罪过都归结于“男孩,就应该这样”。可能在外人眼里,侯爵地位显赫,威严不容置疑。但在两个小家伙眼里,侯爵就是一个慈爱贪玩,甚至有些任性的父亲。
“唐啊,我想趁自己还硬朗,帮你把婚事给解决了,这样以后我就又多了一个人照顾。你看怎么样?”侯爵话锋一转,竟然惦记起唐成家立业的事情。
唐被怔住了,满脑子的莫名其妙和无从开口。
思朗侯爵早就料想到会是这样,他继续问道:“这次的宴会中,你有没有意中的姑娘,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尽管开后说,你是思朗家的人。”
唐被侯爵的一句话醍醐灌顶,心中有股从未出现过的冲动,一下子冲上了脑袋。邱丽斯!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脑袋里跳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是尼克家里的那个蓝色眼睛小丫头,还是兰博家那个温柔可人的长女,亦或是休斯顿家那个如同黄鹂一般的姑娘。或是······”
思朗伯爵顿了顿,吐了口烟继续说道:“或是,赫博尔身边活泼迷人的迪欧,还是赫博尔的那个样貌出众的女儿邱丽斯?”
当邱丽斯的名字从侯爵口中说出时,唐的心中“咔嚓”一声。一时间,他竟然觉得自己与邱丽斯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近到只需自己一张口,或是跪在地板上恳求一下老爷。邱丽斯,那只美丽的蝴蝶就会永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震惊着,犹豫不决。冲动和理智在自己的脑海里来回拉扯。他甚至有些如坐针毡,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我的孩子。唐!”思朗侯爵轻声唤了一下唐,在他名字的字眼上加重了音量。
猛然间,侯爵所喊出的那个“唐”,让唐本人如梦初醒。对的,我叫唐,我叫唐·柯里奥。我不是思朗家的人,我不是唐·思朗。而只有安东尼,自己的少爷,才有资格姓思朗,有资格拿起刻有雄狮图案的印章,才有资格去迎娶赫博尔伯爵的千金,那个万众瞩目的姑娘。醒醒吧,你个卑贱的穷小子,你个不知其父母的小杂种。该死的一头黑发,该死的棕色眼睛,该死的柯里奥,该死的,自己。
“没事的,老爷,我只是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些姑娘们不好吗?”
“不不,老爷,您能看上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的可人儿,是我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谢谢老爷!”唐心中翻涌的情绪已经慢慢的稳定了下来,如同退了潮的海水,平静却毫无波澜。他的内心中,那股温暖,那股能够保留心爱蝴蝶的温暖再一次被摧毁。海水退去,默默的远离地面,朝着一个终极的地方,一个冰冷的地心涌去。他的世界冰封万里。
“哦,那太遗憾了。如果你有意愿,随时,随时,可以向我提出。好吗?我的孩子。”
“嗯。”唐点了点头
思朗侯爵起身,终止了这场谈话,他从桌上拿起信封放在公文桌的抽屉里:“今天你就不用跟着安东尼那小子了,他下午要和我一同参加赫博尔伯爵举办的赛马,估计要被晒伤一下午了。你好好放松放松,去马场转转,挑一匹自己喜欢的马。”
思朗侯爵抬了抬手,唐明白,自己该退下去了。他转身取过脸盆,将毛巾搭在手腕上,俯身行礼:“亲爱的老爷,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低着头熟练的后退,打开门,退到了门外,整个过程中唐没有抬起头,直到门被关上的那一刻。
他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灰色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