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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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头个矮清瘦,皮肤黝黑,年轻时一直靠家里的两亩薄地顺带打零工度日,东家补房瓦西家耕亩地。年纪再稍长点,孩子读书该花钱了,他就独自来到县城里,担着两箩筐,卖过豆腐脑、麦芽糖,夏天削菠萝、冻凉粉,冬天烤地瓜玉米还有胡椒煨糯饭。

城管越来越多,走街串巷运气不好时,小半天功夫就会被城管逮个两回,好在他脸皮厚一边讨饶说再也不叫卖了,灰溜溜走开。在转角的下条街口又会看到他,手举两砣铁块,敲击的叮咚叮咚声传得很远很远,总有路人回头看他。

有了点积蓄后,就在城西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起了卤味。用老刘头的话说就是,做生意也要一门钻。指望三十六门,门门发大财,那是梦话。

老刘头的爱人凤娥,人高马大粗嗓门,年龄小他一轮。据说是阶级斗争时家里成份不好,父母把十六七岁的凤娥匆忙许给了快三十贫农阶级的老刘头。大伙都说老刘头祖坟冒青烟了。打光棍的命真是绝处逢春了。

在城里租住的房子如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后来低价租了个一楼的车库,二十几平米,杂物堆积如山,放着锅碗铲勺、煤气罐、灶台,墙上挂着各类砍刀削刀,地面已被油脂裹得发亮,稍不留神就会脚底一滑。有回老刘头端着一盆刚卤好的猪蹄,一转身,前脚滑成一字,后脚单膝跪地,盆子还稳稳地端在手里,好半晌他才从地上爬起,膝盖又青又肿,之后的几天,走路都是一拐一瘸。

车库里找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什,一个大冰箱,白得发黄年数已久,还有一张躺椅,中间的藤条已经快散架,用布条绑了一层又一层。老刘头累了就会睡在躺椅上打个盹。

老刘头每天很忙,前半夜就得把肉制品拿出解冻,后半夜凌晨就开始手忙脚乱烧水熬卤,给猪脚褪毛,凤爪鸭肠翅膀清洗多遍。看火的间隙,他低坐在门口的木墩凳子上抽上一支烟,寂静的夜里,烟火一忽一闪,照着一脸的沧桑。

天蒙蒙亮老刘头用人力三轮车把卤味拉到市场,车库离市场不远,中间走几条居民区过道,再穿过一个下坡的小涵洞就能看到市场大门,下坡时老刘头会下车两手紧握龙头,铆足了劲,把重力全盘吸在脚后跟,慢慢划行。有时候速度过快拉手刹过猛,三轮车像是要倒翻过来,看得旁人为他捏把汗,他总能化险为夷,在众人的惊讶中淡定稳当地继续前行。

凤娥就负责卤品摆盘,食品袋子扎好,称调准了,左顾右盼等着开张。凤娥能说会道、喜笑颜开的称重找零动作麻利溜得不停顿。一天最好的生意就是早上七点到九点。摊位在市场中间,两边的人流量比较大,刚开始手艺不精,卤味成色不亮,没有多少人买更没有回头客。老刘头看别人卖十块,他就九块五,别的摊主们横眉怒对,说他是破坏市场秩序,老刘头不争辩。从不缺斤少两,渐渐地生意有了起色。

老刘头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英子生下来白净招人稀罕,七八个月得了场感冒,乡村缺医少药给耽误了,过了两岁还不会说话,只会啊哦乱叫。二十多岁寻了个婆家,三年光景就生了两个娃,还是两个女娃。生完二胎,婆家不高兴了,月子还是凤娥去伺候的。女婿家条件不好,偶尔还得靠老刘头接济。

小女儿已经大三,高出老刘头一个头了,恬静斯文。一两个月回来拿点生活费,老刘头对女儿寄予了很大希望。想着等到女儿开始工作了,自己就回农村的老家种上一亩三分地,放一池塘鱼,养个七八九只鸡。下雨天打打牌,生活真的似神仙!这个场景无数次出现在老刘头的梦里,有时还会抿着嘴咯咯咯笑出声来。

每天上午十点过后老刘头像个没事人一样,背着双手,来回在市场踱步,看看别的摊位剩了多少卤味,又瞧瞧自己案板上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次听到两个买菜的城里女人说,想买点凤爪,就是见不得凤爪上面指甲那么长,感觉怪脏的。老刘头回来后茅塞顿开又开始给凤爪鸭爪多上了道工序:剪指甲。不久后城西的卤味摊上,凤爪全都被剪指甲了。

无聊的下午,老刘头会踩着那辆人力三轮车,在附近的小区转悠,捡点矿泉水瓶报纸废铁之类的,一些丢弃的小玩具看着挺新,他觉得怪可惜的,捡回来清洗干净给两个外孙女玩。

 人情往来需要回乡,老刘头会用那把生锈的剃须刀把胡子刮了一遍又一遍,新理个平头,精神矍铄。去糖铺称上几斤糖果,回家给乡里孩子一把一把地抓。脸上泛着红光,一副衣锦还乡的模样。凤娥就会笑话他,讨米的回农村,还把自己当个款爷啊,他还是一副热情的样子,呵呵笑着。

当然,也有老刘头心烦的时候。两个外孙女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哑巴女儿在婆家受了气也没地方去,来娘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两个小娃把车库前面那块地当成了乐园,来回疯跑,玩累了就在旁边楼道角落的两个破沙发上窝着睡觉。小脸蛋玩得漆黑,一身灰扑扑。哑巴英子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绣十字绣。凤娥总是怨命不好,女儿这辈子是耽误了。老刘头低着头,随身摸出一把烟丝,用小纸裹着抽了一根接一根,吸急了烟呛得眼泪出来了,就默默走开。

天气热的季节,楼上的住房多有怨言。那个冻制品刚下锅时,整个味道忽腥忽臭的,等下锅卤制时,卤出的香味也是极呛人的。半夜三更会听到几声咳嗽之后,有人拉开窗户大骂,X你老母啊半夜熏死人!老刘头弯着腰不作声,半晌没声响了,抬头出来瞄下,猛地一盆凉水浇下来,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早上中午两餐随意应付,就着白面榨菜,整点米饭豆豉。晚上收摊回来,凤娥整理钱匣子里零零散散的票子哼着小曲,老刘头下厨炒两个小菜,坐在那个漆已掉光斑驳破旧的矮桌边,拿点没卖完的卤猪蹄,,啃得嘴角冒油,慢悠悠地喝上二两米酒,眼睛眯成一条缝。

秋高气爽,小女儿打来电话,工作有着落了,一切都好。老刘头心里那个美呀,盘算着再努力两三年挣点养老钱,就回家种上一亩三分地,放一池塘鱼,养个七八九只鸡。下雨天打打牌,生活真的似神仙!挂了电话的老刘头继续猫在车库里熬着卤味,走街串巷捡着破烂。

来年春暖花开时,英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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