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1944-1945(第十一章)赓续校正版

        我们终于出了那栋之前被我们当作工事,我们在里面蜷居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建筑物。并不是因为我们想出去,事实上在它完整的时候,那里是个绝佳的躲避地点。但我们逃出去的那天它已经破得看不出来是栋建筑物了,我一直习惯性地称它为建筑物,是因为哪怕在它完好的时候,我也看不出来这是干什么用的,战争之时,保命最要紧,所以我也无心去钻研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干脆统称它为建筑物。那天我们逃出来是因为那里刚刚经受了日军的第五次炮击,看着实在顶不住了。而且它果然很不负众望地在我们逃出来之后没多久就塌掉了,轰隆一声,似乎天崩地裂,塌得很彻底。它尽到了他作为一个工事掩体的责任。而我们的那个排长,哪怕是逃跑的时候也不忘细心地让人扛走那里面所剩的机枪。我们最后剩下的七八个人就这么毫无遮掩地站到了街道上,但运气很好,鬼子的一个小队刚刚被我们兄弟部队的一个排也拖在了隔街,我们幸免于难,否则以我们身上现在所剩的这点儿弹药和体力,真的不够打一场遭遇战的,我们一个排的人分散到了三栋建筑物内,我们现在要把人通通收回来,在全部集合后,我们已经准备撤出腾冲城了,我们的干粮全部吃完了,弹药全部打光了,再这么继续打下去绝对是送死 。我站在路边,枪挎在肩上。拼命地挠着头,虱子和头屑一起翻飞,它们和我一样,终于在经历了旷日持久的苦战后见到了阳光,我原来是个穷讲究的干净人,坚决不与脏乱为伍,但现在迫于现实我不得不妥协,且早已习惯了这种妥协。我搀着大龙,他和我们不在一栋建筑物内,我看到他时他的身上已经中了三枪了,幸而都没打到要害,他就这么苟延残喘着,没脸没皮地继续活在世上,我也就只好就这么搀着他:“你小子运气忒好,以日本人的枪法,你就中了三枪,只有两箱打到了胳膊,子弹还都穿过去了,你腿上这枪倒还严重点,瞧瞧,差点就打断动脉了!那你小子可是彻底嗝屁了!”他就在那嘿嘿地笑:“老子家乡以前有个算命的,说老子命好运气好,是大富大贵之相,老子还不信,这两天可算是见识啦!”他还有力气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看来是死不了了。扫把星还活着,作为一个并不熟练的狙击手在这些天来他不知击毙了多少鬼子。果然是个扫把星,在战场上很招打,但总能坚强地活下来。我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余亦飞下令出城前往我们的驻地进行休整,我们一群人愉快地跟着。

        回到驻地,我们立马补给到了我们想要得到的一切,驻地充满了军事意味,美制的威利斯吉普到处转,时不时还有军卡过来运送物资,这些车辆使用的劣质汽油烧出来的尾气呛得我快背过气去,有时候我想,这远比日本人的催泪弹还要管用。马扩军的轻机枪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坏的:两脚架断掉了,枪管子里面的膛线也快被磨平了,弹药也几乎是一颗不剩,听说他这个脚架刚开始战斗没多久就在与鬼子的一次搏斗中牺牲了,此后他就只好拎着枪管上的提把打,可这个姿势很别扭,他也并不习惯。现在他可算是找到理由换掉他这挺老掉牙的捷克造了,很快他就从军需官那里回来了,带回来的是一挺崭新的加拿大造勃然式轻机枪,这种枪的子弹是和捷克造通用的,七点九二毫米毛瑟,这也是我们中正式步枪用的子弹。那挺勃然式轻机枪脚架完好,枪是新的,因此枪身看上去蓝汪汪的。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很喜欢。一群人开始问他支枪是怎么来的,毕竟那个军需官和我们一向不和。他开始绘声绘色的地和我们讲:“哎呀,得到这枪老费劲了!我跟那个军需官磨了半天,他硬不给我换,还说什么什么这顶多是算战斗损耗,他最多给我根好的枪管和弹匣,我就告诉他这是我在和小鬼子搏斗的时候弄坏的,他说扯淡吧,说你个机枪手去和小鬼子搏斗,我就给他演示了一下我是怎么干的,那瘪犊子玩意儿一下子就吓傻了,赶紧给我换了挺新枪,还说我是战斗英雄呢!”他嘻嘻哈哈的笑着,一群人在那反驳说你他娘的还是战斗英雄,净扯卵蛋呢!我不想听他们扯淡,于是我去补给了一下我的卡宾枪的弹药,然后找了个空的汽油桶,灌满水后把自己全身都泡了进去,洗个澡是我的第二大愿望,现在看来它已经实现了。洗完澡后,我换上了一套相对干净的军服,这对我无疑是一种奢侈。然后我便看见霸得蛮和史八月俩货就地闹上了,他们俩是一对冤家,这是建立在他们俩是朋友的基础上。一个湖南鬼子和一个山西佬闹上了,我来了兴致,便想去凑个热闹。

        他们两个没来由地闹着,也并不算完全没有来由,他们两个打闹完全就是一边倒的欺负,霸得蛮比刚刚18岁,而且营养不良的史八月要强壮的多,作为一个湖南人,他不高。但却非常精壮,很快,史八月便被霸得蛮摁在地上欺负,我兴致尽消,这在我的眼里根本算不上精彩,这样的欺负我以前见过很多遍,我想看的是两个人势均力敌地打,打得两边两败俱伤,我在旁边在嘲笑他们以寻开心。我打算转身离去,很多人和我是一个打算,他们没了观众,无聊地打了几下便消停了下来。身处于战争中时,我们大部分人最魂牵梦萦的一件事便是回到驻地,贪图那一份安逸,远离这杀千刀的战争,但当我们回到驻地后却又发现无事可干,只能无聊着,等到战争之神又邀请我们加入它的游戏,然后继续在战场上面祈祷回到驻地。有几个不甘寂寞的兵凑在一起讲笑话,他们讲个笑话真是不敢恭维,说好听点儿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那些所谓的笑话里参杂数不清的俚语、脏话、方言,不仔细理解你也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事实上我怀疑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合群地笑,为了笑而笑。

        他们突然不再笑了。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那是我们驻地的门口。我也顺势往那个方向看,那是个我再讨厌不过的身影:岳鹏卿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一身戎装,穿着校官服,头上顶着一顶崭新的M1钢盔,那顶钢盔看上去似乎绿漆还没有干,他的左腰别着一把绝不是摆设的中正剑,右腰是一支和我一样的柯尔特手枪,皮鞋擦得锃亮,他的脸是紧绷着的,那张死脸又让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毕竟上次他来的时候,我被降职。他站在一节断台阶上,那让他显得高高在上。在那里立定,向所有人敬了一个标准到让人讨厌的军礼,然后用他那自认为很男人的豪放而粗犷的嗓音向我们吼:“各位兄弟你们好!我是岳鹏卿!”他每次都要点明自己的身份,好像生怕我们不认识他一样。“不幸地告诉大家,我们的团座在这两天的血战中坚持坚守在第一线,坚持与我军将士共存亡,现在不幸负伤,前往后方医院救治,这个团先暂时由我接管,我任代理团长!在我的团里……”他又环视了一遍我们所有人,“好嘛,现在他就已经称为‘我们团’了。”我没好气地想。“在我团里我绝不允许临战逃脱的情况出现。”他猛地瞪了我一眼,那一眼把我瞪得往后缩。“我17岁参军,大大小小经历过的战争无数!我生平最讨厌逃兵,在我这里,逃兵只会有一个下场!”他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他的手枪,对天砰砰砰打光了一个弹匣,我忍不住联想那是否会成为我们的下场。他在我们之中无疑是不合群的,就好像在一群狗尾巴草中长着一朵花。那叫鹤立鸡群。我们的气氛是慵懒的,不正经的,甚至可以说是吊儿郎当的。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军人的肃杀气息,这让我浑身不舒服。他利落地给手枪换了个弹匣,顺手插回到枪套里,然后接着说:“我的团里面禁止酗酒,禁止军容不整,禁止贩卖大烟,禁止玩女人!”这把我们惊着了,光是禁止酗酒这一条就把大部分人都吓着了。“我的团必须能打胜仗,打硬仗!这才是我想要的,不服从这些命令的人……”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兴许在他的心目中这个动作很帅,很有威慑力,但在我们这群人眼中,这不过是浪费子弹。我开始琢磨他到底带了几个手枪弹匣,藏在哪,子弹多到多少才得以让他这么挥霍。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正当我以为他会歇口气的时候,他又爆发出雷霆般的大吼,把我吓得往后一跳,撞到了在我身后的马扩军。“我最崇拜的人是霍去病,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把身板挺了挺,似乎这能让他格外地感到自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如今倭奴横行,侵占大半个中国,无数弟兄死在他们的枪炮下,你们之中还有人记得在南京死在他们手下的30万同胞吗?这是国殇!国难当头,只要你还是个爷们儿就该打仗!活人就该打仗!半死不活的人也要打仗!只要你还有口气儿在就他娘的不该让日本人过舒服!听说你们排刚刚从血战中退出来休整,我岳某表示赞赏,我喜欢一切敢于跟日本人对抗的人!我欣赏一切敢于跟日本人拼命的人!在我的团里,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杀鬼子,枪炮管够,弹药管够,吃穿管够,医药管够,军饷管够!”他说的最后那一句话让我们所有人都为之一振,不倾吞军饷的长官我们倒还真的是很少见到。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我们感到兴奋“在我的团里,有功,得赏!有过,必须罚!杀掉一个鬼子军曹,赏一块袁大头!杀掉一个尉官,赏三块袁大头!弄死一个佐官,赏五块!谁要是他娘的给我干死个将军……”他取下了自己那把中正剑,在我们面前晃悠了几下“这是我在黄埔军校的时候得的纪念品,老子不要了,送给那个人!这个团长的职位也不要了,都给那个人!在战场上你若真这么厉害,扒掉那个鬼子衣服,或者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拿到我这儿来,论功行赏,绝不亏欠!”我们所有人的眼睛里面都闪着光,我几乎都想象到自己成为富翁时候的样子,这家伙前面说的一大段都可以忽略,我们觉得只有后面这一段才是精华,我们渴望得到很多的钱,然后拿去买吃的,填饱自己从未能填饱过的肚子。在讲话的最后,他又向我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他的职业病。然后他一挥手,平静地说:“你们排姑且先休息一下,这是我带来给你们的装备。”然后头也不回又离开了我们,上了那辆几乎成为他专车的威利斯吉普,那上面早就已经有人在等候了,他的司机,还有两个手里拿着美国造盖德手提机关枪的侍卫。他的手下给我们陆陆续续抬来了好几个一看就是装武器的板条箱,那是他们用威利斯给我们拉过来的。等他们走光了以后,我们才一窝蜂地冲上去拆开板条箱。那里边是满满当当的美械装备,有我们以前见过的,大部分是我们见所未见的。我甚至还在其中一个箱子里看到了一具美制M2-2型火焰喷射器。牛皮惊叫着从另一个箱子里面扛出了一具巴祖卡火箭筒,那玩意儿是移动的战防炮,专门用来捅坦克。这些装备好到让我们吃惊。我估摸着他可能也给别的排配送了这些装备。但这又关我们什么事呢?我们现在有了强于以前三倍的火力,这是件值得全排欢庆的事情。余亦飞似乎在大声叫着试图维持秩序,让我们排队领取装备,但他应该早点想到这点,因为这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这些装备点燃了我们的热情。现在这里好似一个菜市场,每个人都在挑选自己心仪的武器,把那些老旧的枪支给丢在一边。扫把星甚至把他那支昨天还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日本九七式狙击步枪给丢到爪哇国去了,他现在盯上了一支春田M1903A4狙击步枪,看来他已经找到了他的新宠。平心而论,九七式真的不是一把好狙击步枪,它发射的是6.5毫米减装药子弹,优点是口焰小,便于隐蔽,不容易被发现。缺点在于它的瞄准镜倍率太小,不能打太远的东西,而且威力也延袭了三八式,除非打中要害,否则就是穿个眼,敷上药半个月就能好,这对于一个半吊子狙击手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我甚至有点儿不那么讨厌岳鹏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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