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 梦池

天宫是神仙的世界，那里充满了五彩光华。无论你望向哪里，都是一片光彩夺目。若想要一片黑暗，你只能到一个地方寻找——梦池。
　　每当夜幕降临人间，梦池也随之变暗，升腾而起的浓雾弥散开来，笼罩在一个个小水潭的上方。每一湾潭水中都承载着一个凡人的美梦。
　　为了尊重凡人隐私，梦池被列为天宫禁地之一，如果没有玉帝批文，任何神仙不得擅闯。话虽如此，却未曾设有半个守卫在此值班。不过，一来凡人之梦对满天的大罗金仙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二来但凡法力高强一点的神仙自有其他办法进入凡人梦境，所以常年也没见什么神仙犯此禁忌。
　　可是，凡事皆有例外。近期，梦池就有一位常客，今夜也不例外。浓雾之中，隐隐现出一片红云，轻纱般缓缓飘落。站稳脚跟，来者探出头来，转着一张玲珑可爱的面庞，用一对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向四外小心翼翼地打探着。确认没有异状之后，红衣仙女轻轻蹲下，微笑着欣赏起凡人的奇思怪梦。
　　小仙女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断地在水潭之间跳跃，挑选着自己喜欢的梦境。忽然，远处传来了男女交谈的声音——
　　“很久没来梦池，不想这里夜间还是这般大雾。”男声道。
　　“陛下忘了这是您自己设的雾障，以防有千里眼的神仙从远处偷窥？”女声应道。
　　“娘娘好记性。”男声笑了笑。
　　“凡人之梦，不外乎金钱、艳遇、历险，实在没什么新意。我看即便没有雾障，怕也没什么神仙会有兴趣吧？”
　　“也不见得吧。难道你没感觉到这里飘着一股仙气？”
　　听了这番对话，小仙女顿时慌了手脚。无论从声音还是从口气来看，都摆明了来人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她有心逃跑，但又深知用法驾云产生的灵气必会惊动玉帝。无法飞升逃窜，小仙女只好在潭水间小心地跳来跳去，以求寻到一条出路。不想一个不小心，跌落进一个梦潭中。

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一阵暖风轻轻地拂过仙女的脸庞。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只见面前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几丝薄云慵懒地飘着。轻转过头，远处是一片连绵的青山。山脚下，一条清泉蜿蜒曲折，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清泉两岸，碧绿的芳草铺满大地，几朵五彩的野花被随便地洒在上面。
　　好美啊！
　　仙女不禁在心中赞叹。天宫虽有各式风景，却没有此处这般清新淡雅的感觉。
　　突然，两声清脆的鸟鸣从仙女的身下传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仍在空中，正缓缓飘落。不知道倒还好，这一知道，小仙女反而慌了手脚，慌乱间打破了平衡，身子突然坠落下去。
　　“啊——”仙女不禁紧闭双眼，尖叫起来。
　　就在仙女即将触地之时，一双手臂从下方温柔地接住了她。
　　“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吧。”小仙女张开眼睛，看到一张充满书卷气的面孔正微笑着对她说话。
　　小仙女惊魂未定，随口回答道，“是，是，我是玉女仙子。”
　　“玉女仙子，好美！”书生两眼痴痴地看着仙子。
　　玉女仙子被这样望着，很是局促，忙说：“对不起，可否先让我落地？”
　　书生听了这句，如梦方醒，忙放下仙子，嘴里不住地赔罪：“小生一时疏忽，实在失礼。还望仙子海涵。”
　　玉女仙子双脚触地，脚下踩着微温柔软的绿草，很是舒服。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美景，问道：“这里是哪里？”
　　“我读书的地方。”
　　“读书？”玉女仙子转头望着书生。
　　“嗯。”书生一边点头，一边指了指身后的一摞摞书卷。
　　“哈哈哈……”玉女仙子见了，大笑起来。
　　“敢问仙子为何发笑？”
　　“我是笑你做梦竟然还在读书！”仙子用手指了指四面，又说，“还给自己安排到了一个如此风景醉人的地方。”
　　“我在做梦？”书生一愣，随后仿佛突然大彻大悟地样子，“不过说来也是，若不是梦境，我怎能遇到如此美丽的仙女。不知仙子每日在天宫都做些什么？”
　　“其实我在天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一个象征清纯少女的小仙。”玉女仙子说，“整日与姐妹们嬉戏游玩，隔一段时间去各个道观佛庙中收一下年轻少女们的愿望。有时实在无聊，就偷偷跑来看你们的梦玩。”
　　“看我们的梦？”
　　“是啊。好多好玩的梦呢。”仙子提起看到过的有趣梦境，不禁兴奋起来，“比如刚才看到的一个大胖子，梦见自己饭桌上摆了一盘大烤猪，一只烤全羊，高兴得眉飞色舞。不想刚要动嘴，桌子上的两道大菜变成了两块巨石。胖子当时就傻眼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在想，等他醒来，枕头上该不会全是口水和眼泪吧？”
　　“还是我的梦好些吧？”书生笑着说，“欢迎仙子常来我梦中作客。”
　　听到这里，玉女仙子想起禁令，忙说：“其实天条禁止神仙无端干扰人间梦境，而且连到梦池这里都是不可以的。我都是偷偷地在看你们的梦。不想今天玉帝和王母忽然来了，我是慌忙逃跑时不慎掉到你这里的。”
　　“原来如此，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意外。”书生说，“我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我有读书时饮茶的习惯，给你沏杯清茶吧。”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想我得赶快回去。如果被玉帝发现就糟了，触犯天条可是很危险的。”说着玉女仙子脚下升起一片祥云，向天上飘去。
　　“仙子，玉女仙子！”书生不舍地大叫，“请留步！”

“仙子，玉女仙子！请留步！玉女仙子！……”
　　昏暗简陋的书房中，趴在桌上的书生突然大叫了起来。慢慢地睁开眼睛，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读着读着书竟然伏在案上睡着了。旁边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底了。他盯着蜡烛，呆呆地坐在那里，良久，突然一副幸福的笑容从嘴角扩散开来。

“真是个奇怪的书生。”玉女仙子正跟七仙女一起在蟠桃园帮王母娘娘数桃子，却忽然没来由地又想起了做梦的书生。
　　“我这边有30个熟桃，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里？”玉女仙子的思绪忽然被拉了回来，忙支吾着回答，“呣……26个？还是35个？等一等，我再数一次。”
　　“这几天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赤霞仙子慢慢飘过来，关切地问道。
　　还没等玉女仙子回答，突然，一条铁链从天而降，早套在她颈项之上。众仙女都是一惊，只听上面一名仙差说道：“玉女仙子，你触犯天条，我奉命来拿你。请随我来。”随着话音，一阵风过，已经把玉女仙子锁了去。
　　仙差将玉女仙子锁到玉帝面前，交接后驾云飘走了。玉帝走过来，轻轻解掉铁链，说：“玉女仙子，你无事常去梦池嬉戏，朕早就知道。念你只是顽皮好奇，便也没管。可你擅闯他人梦境就太不该了。”
　　玉女仙子脸一红，说：“我也知天条，绝不敢擅扰人梦。只是昨夜陛下前去，慌忙中不慎坠入……”
　　“我也料你必是一时不慎，误落梦池。”玉帝接着说，“本不想追究，可因此害出人命，以致阎罗处不得不临时修改生死簿，就不能不管了。”
　　玉女一惊：“我只是去一书生梦中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会害出人命？”
　　“唉！小姑娘，你没去过人间，不知世间痴情汉啊。”玉帝摇了摇头，“那书生自从在梦中见过你之后，茶饭不思，一人闷在屋中，疯疯癫癫地作了很多关于你的诗词书画。但因为生死簿上记着他还有20多年阳寿，所以虽不吃不喝，却也不死。此事被人一传十十传百，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刚巧有一个巡视的无常听到了，赶紧报到了阎罗殿。阎王忙差人于书生熟睡之时勾他到地府过问。他听说到了地府，非但不怕，却一脸喜相地打听你的名字。阎王觉得此事蹊跷，便差人调查。最后从他已归档的梦境记录中查出曾梦见过你，于是急报到我这儿。我想此人还有20年阳寿，可是不吃不喝活着又无法说通，所以让阎王先改了生死簿，让他就此睡死。然后减去审查、修炼等手续，直接轮回投胎，把那20多年阳寿划到新胎身上。”
　　“说来他那些书画，在世间堪称极品，即便拿上天来，也未必输给文曲。”玉帝继续讲道，“虽然如此，确是不该存在之物，所以我派太白金星化作一个富庶老学究，去把他的作品尽数收齐，然后让自家起火。世人定会大呼可惜，不过天道有常不可乱之啊。”
　　玉女仙子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她从未想过那书生竟会如此。可叹这一代才子，就这样被强改了生死簿，连个名都没能留下。想到这里，玉女仙子颇有悔意：“不想我误坠梦池，竟会带来这样的麻烦。我甘愿受罚。”
　　“你触犯了天条。”玉帝说，“免不了要投胎去人间受苦。念你是无意误犯，其他刑罚就免了吧。稍后，我安排天差带你去投胎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