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复焉

我现在在死囚室里等待,像之前所有被关进这里的人一样,我是个该死之人,而且该用世上最残忍的酷刑折磨,让我的尖叫声穿过春天的细雨,把你们带回寒冬。

故事是这样的。
时隔多年,我又患上了神经衰弱,这病几乎无药可治,又不须医治,而且有趣的是如果你越想它离开,它越纠缠你,当你忽视它的时候,它才会安静。可我不能忽视它,我太敏感,所以才会神经衰弱。正如之前所说,很多年前我得过同样的病,怎么好的,什么时候好的我根本不知道,直到昨天意识到自己又神经衰弱,才想起之前也像现在这样。

在办公室里,我隔壁的同事是个神经大条的,任何动作都会比正常人(如果你要说他是正常人,那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千万不要怀疑人生) 引起更剧烈的反应。说话时他就会变成一条看到陌生人进自己家的狗,放杯子像打麻将时故意将麻将拍在桌上,敲击键盘简直就是在鞭打他的仇人(如果他有的话),吃东西发出的声音仿佛争食的猪在说:“真好吃,就是油水少了点”,即使他挪动椅子听起来也是汽车紧急刹车,不过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会时不时的叹气,难道他比我们多一个肺或者有更多的苦难?每次听到他叹气我都会以为是自己哪里让他伤心了。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神经衰弱对我的影响是我对声音变得非常敏感,任何没有预兆的声音都会敲打我脆弱的神经,而每天我面对的都是一群拿着锤子的人。

大约是一年前的一个夏天,虽然夏季只有三个月,但估计那年的秋天在南半球恋爱了,我能明显感觉夏天已经对秋天迟迟不来失去了耐心(别给我说四季的长短是固定的,你应该和上面那人一起去看医生,这样想必你们也不会寂寞),我走在大街上,现在已经想不起我是要去做什么,估计是喝酒,像我这样的人生活是可以被估计的。
刹车,喇叭,高声说话,掉地上的手机,脏话,吵架,哭泣的婴儿,流行歌曲,碰撞到我肩膀,公交车报站的中年妇女,我甚至听到太阳都在大骂那些跟风走的云是婊子。

“嘣”......
我回头看到一具尸体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摆在离我两三米的后方,我抬头看了看屋顶,大约50米,这个人从上面直接下来的,难道她错过了电梯?
“啊!啊!啊!啊!啊!啊!”。旁边一些女人在看到那具尸体破碎的西瓜时开始尖叫,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围上来,看了后继续尖叫。当时我感觉身体一会儿冷一会热,尖叫停止时冷,尖叫响起时热。
在一片金色的光线和黑色的光斑中我回到了屋里,因为太冷我裹着毯子靠在桌边坐在地上,我突然感觉口渴,伸手去桌上拿杯子。
“嘣”......
杯子摔碎在地上,我转头看着,看到一具尸体被摆在地上,他的西瓜也碎了,唯独剩下一张脸,我的脸。

当我醒来时,室友在帮我打扫碎玻璃,他说我在一阵恐怖的尖叫后昏过去了。
夜里,我坐在床上,因为耳鸣得厉害,感觉自己身处幽冥,有亿万幽魂围住了我,他们窃窃私语,盘算着怎么分食我。
白天,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时刻警惕的听着身后的每一次爆炸,每一个声音都会在我内心变成一次大屠杀,然后下班时身体里白骨累累。
我去看了医生,那白痴说只要多休息,看点喜剧电影,多和人交流,放心就自然会好的。

大约是一个星期后的深夜,我喝了不少酒,暂得的平静让心情愉悦。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感觉自己躺在一段洁白柔软的丝绸上,我顺着丝绸像坐滑梯一样漂流而下,纯净的空气,安静的行人,温暖的黄色灯光,适宜的温度。
绿灯亮时我还停在原地,我以为自己处于一种空明的状态,心无杂念,面前是门,我轻轻推了下,门缓缓露出缝隙,白色的光射出照到我额头上,那光是如此圣洁,如此包容。
“嘣”......突然那门就关上了,我神经一跳,像被人狠狠踩了下,然后是各种脏话和打架的声音。

在我左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对夫妻或者情侣在打架,那嘣的声音是女人的包掉地上发出的。有几秒钟我肯定失聪了,完全听不到他们在吵什么。然后是各种剧烈的声响,有人把酒瓶扔垃圾箱里,有人点烟,有女人的高跟鞋,有出租车喇叭,但最多的还是那对男女的吵架声,他们用了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在争吵,就像两者青蛙。
可能是因为我是个男人,我冲过去就开始猛打那只雄的青蛙,边打边说:“让你吵,让你吵,让你吵”,越打他越叫,越叫我越打,旁边那雌的青蛙估计没搞清楚情况,闭上了她那小嘴,终于雄的青蛙被我打趴在地上,只剩下嘴在咕哝,于是我用脚踢他的嘴,几脚过后他昏迷了,也安静了。

旁边的人开始围上来,但没人报警,估计他们以为这是两个男人在争夺一个女人,直到那女的开始哭泣,但不知道他是心疼他男人还是被吓哭了,当时我只是感到万丈的喜悦。
我又继续走路,没有人拦我,我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受伤了,而是激动。

原来他们可以安静,他们之所以那么吵,发出那些嘈杂的声音,不过是为了宣示自己的强大。这跟动物宣示这地盘是自己的没有任何区别,在文明社会下,就该像管教畜生一样,他如果乱叫,就鞭打他,他自然就会乖乖安静。

之后一段时间,我又这样教训了几头畜生,包括一头乱叫的母猪。

但我的病并没有好转,而且越来越严重,因为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这些畜生是没法被管教的,几千年的文明也只是教会了他们用语言来代替猴子的啼叫。

大约是两个月前,那天我没有喝酒,因为我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人类学会文明的发音。

此时我正在一条巷子里殴打一个醉鬼,因为他刚才在街上大骂一个碰到他肩膀的人,于是我尾随他到了这里。可能是因为我对自己的不满,在他昏迷过后我仍在用他的酒瓶敲击他的脑袋,后来在法庭上时我才知道到这个人脑袋做过手术,头皮不是很坚固,反正最后一下我把他的脑袋敲破了。
而就在现在我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尖叫,第一声仿佛是从宇宙深处传来,有无限的穿透力,一路带着人类的孤独,脆弱,恐惧来到地球上,传到我耳朵里,简直就是大爆炸的回声,在100多亿年后终于尘埃落定,第二声仿佛母亲生产时最后一声痛苦的,撕裂的哭泣混合着孩子出世的啼哭,预示着生命的完整和残忍,那声音从命运的奇点中逃离,此刻又被轮回强行摁在命运的车轮下,第三声仿佛就是极乐世界的清音,伴着佛的法号和仙女的歌舞,可以迷惑所有苦难的灵魂,然后偷走他们的香火和灰质,剩下一具空空的躯体。

一个路过的女人看到了我敲破那个醉鬼的脑袋,我想她应该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厉鬼用酒瓶敲击着地球,一下一下,直到地球破裂,然后发出了尖叫,在法庭上陈述时,她又尖叫了,还是那么的好听。

而一个小时后,我将听到我自己的尖叫,据说他们会给我用电刑。虽然我嘴不能发出声音,但是我能听到,听到自己灵魂的尖叫,其实我不恐惧,但是他恐惧,有什么办法呢,让他尖叫吧,像在寒风中尖啸的乌鸦。
现在故事我已经讲完,该是时候去赴死了,不过我还想和你们说两句话,我会让那群畜生安静的,或者尖叫。

现在是第三句话,在我去刑场的路上,我的律师来告诉我,法庭认为我是精神病,我不会被执行死刑,而是送去精神病院,你看,我就知道这群畜生也想听听那尖叫。

于是这只黑鸟把我悲伤的幻觉哄骗成微笑,
以它那老成持重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容颜,
“冠毛虽被剪除”,我说,“但你显然不是懦夫,
你这幽灵般可怕的古鸦,漂泊来自夜的彼岸,
请告诉我你尊姓大名,在黑沉沉的冥府阴间!”
乌鸦答曰“永不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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