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将军”
欢子飞快的将炮架到了我的象位,不待我悔棋,他就离开了桌,首尾不能相顾,这把我又输了。
他把眉头邹的老高,双手插进口袋,挑衅的对我说道:“老老实实待在家吧。”
那时候起,我就发誓,一定要赢他一局。
我沏了一杯好茶,恭恭敬敬的敲开了欢子的房门,端正地放在了书桌的右角上,然后倚着房门心怀叵测地看着他。
欢子愣了好一会儿,放佛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合上了练字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幽幽的问着:“你…想干嘛?”
我挠了挠头,假装若有所思的说道;“欢子,昨晚我好像在你枕头底下摸到什么东西来着,你帮我看一下是什么啊?还在吗?”
欢子蹭的站了起来,双眼直盯着我,然后将手伸向枕头底下,搜寻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再挣扎。便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掏出一个铁盒,用近乎拍下去的力道放在了桌子上,无奈的说道:“说吧,你想吃什么?”
“当然是蛋炒粉加肉饼汤。”我乐开了花,一把夺过铁盒子,掏出那一张张崭新的五元钞。
热气腾腾的房内,我仿佛感受到了欢子哥的杀气,其实我并没有拿走那封信,只是将它藏进了枕头下方的被垫里,我时常以自己的机警为傲,却也不知道,这位看似好欺负的大表哥,究竟多大程度的谦让着我。
·2·
2006年的8月份,离开学还有着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基本上每年的这个月份,我都会寄宿在舅舅家里,而这个大我半轮的表哥,欢子,便成了我唯一的玩伴,也是唯一的哥们,真是又爱又恨,欢子性格开朗,博学多识,还练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棋,人长得清爽高瘦,完全是一副书生模样,在我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我的榜样。
但人终究还是有缺点的,恨的就是他不是一般的听舅妈的话,会在我痴迷的看《西游记》时,狠心的切换成舅妈喜欢的《天若有情》。然后把我拉到房间看他练字,这对我来说简直痛苦至极,我完全不能忍受外面放着悲惨的哭泣声而我却枯坐在床上对耍帅的悟空单相思。
而且我们中午的时候只能吃剩饭剩菜,欢子总是把鸡鸭鱼什么的煮的糜烂,然后夹起一块又一块的肉往我碗里塞,他自己便先吃起来给我示范,最后把那嚼的细碎的骨头推到我面前,木讷的说道;“来,照着这个标准吃,不要浪费粮食。”
照例我们是不能出去玩的,一会儿也不行,所以我漫长的暑假就要在那一百多平的房子里度过,我不忍心啊。后来欢子想了个办法,允许我看西游记的重播,张卫健版的。我自然是很开心,可是两集的时间会很快过去,我不可能在剩下的时间里继续看重播或者听着天若有情哭一下午。
欢子的主意最多,他把棋盘摆开,一本正经的跟我说道:“来,下一局,赢了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哪!”
“可是我不会下”我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没事,我教你”他咧着嘴笑了起来。
我们从一局定胜负,下到三局两胜制,再下到五局三胜制,直到九局五胜制………………仿佛我永远都能看到赢的希望,因为我只要在接下来的局里全赢就好了,可是我就那样在棋盘前度过了一天,一天,又一天,直到我的暑假将要结束,欢子诚恳的将棋子棋盘小心的收好打包好放进了我那印着奥特曼的书包里,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兄弟,回去好好练,表哥等着你。”
鬼知道那个暑假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也只有现在出赞的棋艺可以给我一丝慰藉,而我终于在多年以后的一局里,一局定胜负,赢下了唯一也是最后的一局,虽然他也无法再带我去到任何地方。
·3·
2008年10月份,外婆去世了。父亲拉着还在屋后面玩石子的我,连夜赶到了园台李家。欢子含着泪眼出来接我,还隔着很远,就一下子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我,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因为我跟他一样,也失去了一个深爱着我的亲人。
我们在好久以后才渐渐的平静下来,深暗的黑夜里,欢子两眼泛光的瞪着天花板,我默不作声,靠在床头,两手勾在脑后。
“你还记得那只猫吗?那只老在我们睡熟时爬上床的猫。”欢子放佛想开了一些,笑着说道。
“记得,当然记得。”我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候晚上没人陪外婆睡,舅妈让你去,你非要我跟你一起,我们两就一人靠一边抱着外婆睡,那猫就噔的一生跳到被子上,压在我的肚皮上,我吓坏了,钻进被子就哭起来,怎么也不肯把头伸出来。”
“对,对,对,哈哈”欢子笑的更欢了,“谁也不知道,奶奶半夜就从那红布里掏出钱给咱倆零花。”他表情凝重的说道。
“再没人给咱倆零花钱了。”我紧接着说道,眼里也开始泛起了光。
外婆的葬礼并不风光,她是信教的,一切要从简,只能由几个人单独抬着棺椁埋了去,还不能立碑,所以我们终究是连再去吊唁的机会都没有的。
人生漫漫,深情的人总记挂着他人的好。
从那时起,欢子抑郁了好多。
·4·
次年,欢子以全班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高中,那年寒假,欢子很热情的邀请我去参观他的新学校,他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接了我,又在自行车的上颠簸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们才在一个很大的废弃驻兵部队院里停下了车,欢子找了一块很大的草坪铺上了垫子,嚼着狗尾草,惬意的晒着太阳。
我一脸愕然的问他这是哪里,是不是不去学校了。
他掏出一封信,像以前放铁盒子那般,带着些许生气的模样,放在了草坪上。
“你还挺贼的,就藏在床垫下,让我好一顿找。”他斜眼瞟着我,缓缓的说道。
“我是假贼,你是真贼,这倒好,居然有女生给你写情书了!”我踩脱鞋后跟,忽的一下将鞋子朝他甩了过去,我两打闹起来,从坡顶滚到坡底,又追打回坡顶。
他双手一摊,“我投降,我投降。”他喘喘的说道。
我也学着他的模样,懒洋洋的睡了起来。
忽而,他问我,“卡喽,你跟女孩子那个过吗?”
“嗯?哪个?”我徐徐的问道。
“算了,你太小了。”他一脸坏笑地逃避着我的目光,脸上泛起了些许绯红。
“切,爱说说,不爱说拉倒,以后别找我下棋了。”
“真想听?”
“没说想听,我看是你想说。”
“那当是我想说吧,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个,知道了吗?”
“哈哈,你个老不正经的,风骚的很嘛你,自己做了还好意思问我呢!”我一把冲过去,用鞋去盖他的嘴吧,却被他一把推走了。
那时候的他,笑起来跟阳光一样。
他在傍晚时分才将我送到家,他推着自行车跟在我后面,良久,他才开口;
“卡喽,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我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你会知道的,知道了以后,记得告诉我。”他抿嘴一笑,随即蹬上了自行车,飞快的走远了。
很久以后,我知道了那种感觉,可是我们已经多年不见了。
·5·
那次见面过后不久,我的父亲和舅舅家起了矛盾,严重到了互相不再来往的程度,于是我也再没没见到欢子了,只是陆陆续续有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辍学,自闭,宅在家里,赋闲……等等,我一度不敢相信这些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任何人都可能,怎么可能是欢子。
最后见到他,是在我姐的婚礼上,听说我会来,不常出门的他,也来了。
我在礼堂前的大厅里遇见了他,他的身材臃肿了许多,脸上也开始赘肉横生了,皮肤变得更白了,可却不如以前一般的白净、清爽。我很开心的叫着他欢子哥,他回头望着我,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说。
“下一局棋吧,现在时辰还早,欢子哥。”我走到他身旁,笑着说道。
“没带象棋呢!”
“没事,我带了”
他笑着应道;“好啊,下一局”
我们没花多大功夫,就下到了决胜点,和以往不同,他的棋局里少了太多杀气,整盘都在见招拆招,这让我难以适从。我飞快的变换杀招,一招不胜,再来第二招,第三招,如此往复,最后我终于如他往先那般,将绝胜炮架到了相位。
“首位不能相顾,你输了。”
“你终于赢了。”他笑了
对啊,终于赢了,在很多次的棋局里,我时常把对手想象成欢子,如果现在是欢子,他会怎么做,包括在现实生活中,我曾经以他的生活方式处理过很多问题,大多也都迎刃而解。这让我一直非常崇拜他,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一度如此。
“你说过的,我赢了,你就得带我出去,想去哪,就去哪。”我直勾勾的盯着他,说道。
“可是现在的我,哪里也去不了了。”他望着我,眼里泛着光,像当年一样。
岁月蹉跎,你我也终于变换了模样,不再青春年少,连快乐,也要夹杂着痛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