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苏轼《江城子》记梦

记不清是第几次讲这首词了,每次讲都还是觉得写得真好。

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是苏轼第一任妻子王弗去世的时间,当然,是概数。

生死,是在生的苏轼,和亡故了的王弗。

茫茫,迷蒙一片,看不清,无处找寻。

而“两”,是这一句的精华。苏轼思念着已不在人间的王弗,却并没有将王弗单纯视为被思念的对象,没有感情温度的魂灵。思念,是相互间的挂念,这第一句仿佛已经打破了生死之隔;然而,彼此思念却两顾茫茫,却又是打不破的生死之隔。

不思量,自难忘。

不需要刻意记起,却自然而然地在记忆之中,这才是更高级的思念。为何?情深而已。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苏轼写这首词的时候已经被贬在山东密州,而王弗的墓地远在四川,所以是千里孤坟。而无处话凄凉看似是王弗无法诉说自己的孤独凄凉,但亦可理解为苏轼无人可倾吐衷肠,他在王弗去世之后的郁郁不得志的人生感慨在下一句紧接而来。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从现实的思念突转到“纵使”的假想。两茫茫与无处话凄凉固然是痛彻心扉,可是真的见面,妻子又还能认得出我吗?王弗还是当年的王弗,而我却经历了人生起伏,早生华发。在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中,苏轼还“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唯有在思念妻子的时候,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软弱和失意。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这是题记中的那个梦,也正可回应上阙中的“不思量,自难忘”。还乡,也呼应着上阙中的千里。词的意境从上阙的沉郁突然跳脱而温馨可欢起来,梳妆的日常饱含了词人过去岁月中的平凡喜乐,整幅画面犹在目前。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然而,梦境中的重归故里/过去,是再一次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乃至跨越了生死,为何见面却不能尽诉衷肠?我问同学,有同学回答,因为太多话说不知从何说起,有同学回答,彼此心意相通,无需多言,还有同学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若是如此,又如何会“泪千行”?在我看来,这无言却真真是令人肝肠寸断:虽然彼此挂念,竟又能彼此望见,但最终仍是人鬼殊途,望见而不能触及,心有千言却无法传达于对方,这是多么令人伤感的一幕!无言而泪,泪中表示千言。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料得一句又是假想,想的不再是过去,而是未来。重又回应不思量,自难忘的句子,对王弗无止境的怀想也将永远伴随着词人,一年,两年,……年年。最后一句写景,相传苏轼在王弗去世后在她墓地亲手种植了青松,将来也必郁郁葱葱,万万年青。以景结情,余味缭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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