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来信

何云蹑手蹑脚打开房门,简单洗漱后,眼睛已经困成了一条缝。

老高照例在床头准备了解酒汤,何云打开保温杯,咕咚咕咚吞下,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

旁边的男人已经鼾声震天,一年以来,何云早已习惯了伴随这鼾声入眠。没有了它,反倒觉得夜晚缺了点什么。

“还好睡着了,要不然又要心疼我放着舒坦日子不过,非要去上班遭罪儿。”

想到这里,何云不禁嘴角上扬,温柔地给男人拽了拽被角。

“你条件再好,我也不想依附你生活。累点就累点,起码花钱时踏实。”

她掀起被子,正准备躺在他旁边甜蜜睡去。就在此时,床头的手机突然一声震动。

是微信好友的添加申请,名字显示为一串乱七八糟的数字,毫无逻辑可言。

谁会在凌晨两点还没睡呢?

何云有些疑惑,但以销售为业的她是绝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客户的,她没有多想,迅速点了通过。

“你好,我是恒久医疗康复器材公司的何云,请问您需要咨询什么?”

她习惯性的打下这段话,末尾还加了个笑脸。

屏幕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然而她耐心等了五分钟,对方却始终没有发过来一句话。

一定是个大单,对方想谨慎些。

何云耐着性子继续问:“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器材呢?”

又过了两三分钟,对方终于发来了一条长达一分钟的语音。何云连忙打开,却惊讶地发现,语音里什么都没说。

她回了个问号。

又发来一条语音,仍旧没有说话。

她有些着急了,点开那人的介绍和朋友圈一看,都是一片空白。这怕不是谁的恶作剧吧?她正欲放下手机不予理会,对方却忽然回了几个字:我是你。

我是你?!

闹鬼了吗?!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另一个人对她说“我是你”呢?何云瞬间打了一个激灵,敲着屏幕不停追问,对方却再也没有回音。

她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将这件怪事讲给老高听。老高听后笑笑,安慰她说:“我从来不信什么鬼神,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准是哪个闲人的恶作剧,这些人太无聊了。”

何云在老高的劝说下逐步平复了心情,她接受了恶作剧的说法,干净利落地将那个好友彻底删除。

“今天是周六,林林要从学校回来,我们一家三口晚上出去吃披萨吧。他最喜欢吃这个,学校里买不到,憋了一周,孩子一定馋死了。”老高临出门前同她商量着。

“行,都听你的。”何云笑笑,将公文包给他拿上,吩咐他路上小心,之后便满心期待林林的到来。


林林是老高的继子,准确来说也不是继子,而是老高前妻许小眉的儿子,和老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据说林林也没有亲生父亲。许小眉年轻时和一个混混谈恋爱,后来肚子大了,混混便玩起了失踪。当妈的舍不得孩子,硬生生将林林生了下来,含辛茹苦地独自养着。

林林五岁时,许小眉在一次老乡聚会上遇到老高,两人相谈甚欢。三个月后,两人合伙开了个运输公司。公司盈利的第一年,两人顺理成章地扯了结婚证,老高从此就成了林林的“爸”。

这些都是相亲前介绍人告诉何云的。介绍人还说,老高的前妻得抑郁症跳楼自杀后,这孩子没处去,老高就一直把他带在自己身边,还当成亲生儿子来养。介绍人有些担忧,问何云介不介意这件事。

何云笑笑,自己怎么会介意呢?

在旁人眼中,多养个别人的娃是个巨大负担,而她却觉得,这恰恰说明老高心善厚道,因此还未见面就对他平添了几分好感。

何云反倒怕老高看不上她。

她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没想到新婚才一年,丈夫便出车祸撞成了植物人。何云割舍不下这份从大学就开始的感情,不离不弃伺候了五年,直至前年丈夫病情加重去世,她才开始考虑后半生的着落。

何云也因为此举,意外成了当地的红人,所有人都夸她是世间难寻的好媳妇,更有许多热心人愿意给她牵红线,她也就是在那时认识的老高。

老高身家高出自己数倍,是当地的著名企业家。何云本以为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普通销售员,是万万入不了这种富豪法眼的,谁想介绍人却说,是老高听说了她的事迹,觉得她人好,主动求自己帮忙介绍的。

后来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中年人了,也没有这么多风花雪月,商量过后,何云便搬到了老高的别墅中,打算年底就领证结婚。

到了晚上,老高亲自开车去国际学校接林林放学。这所远近闻名的学校管理极为严格,就算是住宿的学生也不许带手机,家长联系起孩子来颇为不便。老高给班主任打了两个电话,才从校门口接到儿子。

“那混混一定长得不错。”何云每次看到帅气清瘦的林林,都要感慨一番。尽管林林和自己只见过三次面,可她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礼貌安静的男孩。

“二模成绩下来了,数学物理考了近满分,语文英语却刚及格,你这偏科太严重了。”老高一边埋怨,一边给他切了块烤肉披萨。

“林林喜欢理科?”何云笑着问。

“是,物理啊计算机啊都特别好,这点随我!”老高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夸自己的亲生儿子,“改天我托人请几个名师,再给你补补课,语文英语是中考的重头戏,可不能落下。”

“行,都听爸的。”林林边咬着披萨边点头。

“我儿子真乖,从来不让我操心!”老高笑着摸摸他的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立刻变了一张脸,“还有一件事要说。吴细三从局子里出来了。这段时间他在四处找你,你马上要中考了,可不能受他影响,知道吗?”

林林的右手明显哆嗦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吴细三是谁啊?”何云禁不住好奇去问。

“噢,是林林的亲爸,一个人渣,你别理他。”

何云吃了一惊,见父子俩都不高兴,也不好多问,便只顾低头吃饭。


吃完饭,林林提出想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待会公司有例会,爸爸不能多待了,要不就让小云阿姨陪你?”老高对儿子笑笑。

“行。”

“看完电影就抓紧回家做功课,初三了,分分秒秒都得抓紧。”

“我知道的。”

老高无比欣慰的给儿子理了理衣服,目光忽然落在林林脖子处的一个红色玛瑙挂坠上。

“瞧瞧,这平安符都歪了。好容易求来的,可得戴好!”

老高将那符理正,然后和两人告别,独自开车去了公司。

屏幕里正播放着某国外引进的大片,何云看得正起劲儿,忽然间手机又一震。

她顺势拿出手机一看,又是微信添加好友的申请。同样的号码,下面的申请留言却让她浑身一颤:

我知道你们家的秘密。

这还是鬼吗?

何云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中拿着手机哆嗦,旁边的林林发现了异样,连忙问她怎么了。

“噢,没事。是一个客户突然跑了单,我有些意外。”何云随意编造着理由,又胡乱将手机塞回口袋。

幸好林林没有怀疑,依旧和之前一样聚精会神看着电影,她暂且舒了一口气。


回到家中,林林去做作业。何云趁机将卧房紧锁,反复盯着那个陌生的号码。

秘密?这个家能有什么秘密呢?这个发短信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眼红老高的商业对手故意设下的圈套?

何云心头的问号越来越大,手指放在删除按钮前徘徊了十多次。

出于一个女友的角度,何云本能地想去维护这个家,不愿去理会这通莫名其妙的骚扰;然而她更是一个普通女人,有着和别人一样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对方究竟知道些什么。她在纠结犹豫,到底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用手指点了通过键。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说什么?”

“下周六晚上八点,银峰大厦紫竹餐厅三号桌见。”

这句话过后,对方再也没回复。

何云屏住呼吸,感到一阵恐慌,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为了缓解这种不为人知的感觉,她主动打开房门,给林林送去一杯热好的牛奶。

“中考压力大,得多补充补充营养。”何云笑盈盈地将牛奶放到他左手边。桌上的书本摆放的整整齐齐,除了学习用品外,就只放着一张林林和生母许小眉的合影。当时的许小眉年华正好,圆圆的脸,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角,清秀又亲切。

“许姐年轻时可真美啊!”何云在心底感叹着。

“谢谢小云阿姨,我算完这道题就喝。”林林用余光瞥了一眼水杯,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它转了个位置,换到了自己右手侧。何云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将杯子放到了林林生母的照片前,挡住了他看照片的视线。

“看得出来母子俩感情深厚。”何云再次感叹,临出门时,她看到那个红色玛瑙平安符被林林随意扔在床上。

当晚深夜,老高开完会回家。何云没有提及发生的怪事,无事人一般和他聊起家长里短。

紫竹餐厅就在上周的披萨店旁,老高下周六肯定又要带林林去吃饭,自己不能不去。可是一旦去了,又该怎么找借口中途离开呢?

随后整整一周,何云都在极力掩盖着自己慌乱的心情。周六越来越近,她也变得越发不安。


周六晚上,老高和何云照例去接林林放学,照例去了那家披萨店吃饭,中途老高因为有例会,又和上周一样提前离开。

眼看着临近八点,何云终于坐不住了。

“林林,”何云开口微笑,“阿姨有个重要客户在旁边的餐厅吃饭,阿姨想去和他说几句话问候一下,最多半个小时就回。你先自己慢慢吃好吗?”

“没问题,我起码还要吃四十分钟呢。”林林答应的干脆爽利。

何云笑笑,随后拎起包疾步走向紫竹餐厅。

她来到三号桌前,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手表的指针指到八点零五分,何云变得更加疑惑,正准备给那个陌生人发微信询问时,忽然看到旁边服务员笑盈盈的走来。

“您好,何女士是吗?”

“啊?是。”何云心中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姓?

“您之前通过公众平台预定了这个座位,东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东西?”

“就是您委托我们帮您收的快递啊。”服务生用招牌式的笑容将一个文件袋交给她,何云在震惊中撕开封口,发现那比包还大的袋子里只装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小钥匙,钥匙后面贴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印着几个字:金水湾三十六幢十层三号。

这是哪儿,这是什么意思?

何云更加疑惑不解。

她在恍惚中回到披萨店。林林正大口咬着奥尔良烤翅披萨,一股烤肉和芝士的香气扑到何云鼻腔,她却全然没有胃口。

“小云阿姨,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林主动抬头询问。

“噢,客户准备回家了,我们就说了几句话而已。”何云喝了口果汁,之后又耐不住好奇心,试探性地问,“对了林林,我那客户住在金水湾,听说你爸在金水湾也有套房啊?”

这是她现编的话语,她对老高具体的资产了解不多,根本不知道老高在金水湾有没有房子。

“对,”林林忽然放下披萨,郑重地看着她。“那是我爸妈最早买的房子,是一个十楼的小公寓。”

“在多少幢?”

“三十六。”

何云压抑着震动的心情,勉强笑笑:“你爸妈真有眼光,虽然是个老小区,但那地段好,现在房价翻了近三倍呢。旁边就是全市最好的小学,你小时候就是在那里读书吗?”

“是。可是自从我妈从楼上跳下去后,我爸害怕我回家后会伤心,就带我搬走了。很快,他又帮我转了学,我们再也没有去过那里。”

这句话完,何云顿时吓得放下了刀叉。

“对,对不起啊,阿姨不是故意的。”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林林低下头,继续吃着披萨,彷佛刚才的对话全然没有发生过。


竟然是把“凶宅”的钥匙!

何云再也坐不住了,回到家中,她满脑子都是问号,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有许小眉生前房子的钥匙?为什么又要把这钥匙交给她?那房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

何云试图再去联系那个微信号,却始终是徒劳。对方再也没有回复。

晚上老高回来,何云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女友的角色,却发现老高脸色愠怒。

“怎么了这是?”

“吴细三竟然闹到公司里面去了!”老高眉头一拧,语气凶厉。

林林连忙从屋子里跑出来。

“林林,吴细三说我不让你们父子俩相见,说我不是东西!我问你,你愿意见他吗?”

林林连忙摇头,没有半分犹豫。

“这就对了!你妈就是被这狗东西害死的,这个仇咱们爷俩不能忘!”说到这里,老高不禁咬牙切齿,“他当年对你们母子俩不闻不问,后来见小眉发达了,又想着认回儿子,一直像苍蝇屎一样纠缠不休。呸!当年要不是受了那畜生的气,你妈怎么会得抑郁症!出事上午,要不是他硬闯进来和你妈吵架,你妈怎么会被逼得跳楼!”

原来许姐是这么没的!何云不禁为这个没见过面的美丽女人感到悲哀。

林林将头低下,陷入了沉默。

“你妈就是在他走后半小时跳下去的,他就是逼死了你妈,逼死了小眉!可惜证据不足,那狗东西只因为骚扰罪被关了四年,要我说,他就是间接杀人,要偿命的!”

老高越说越激动,脸红涨得像块吱吱冒火的碳。何云自打认识他以来,还是头次见他有这幅愤怒模样。她赶紧给老高递了杯水,安慰着扶他坐下。


到了夜间,何云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那把钥匙,那间房子,还有那个叫吴细三的男人。

又是一夜未眠。

好在做销售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次日一早,何云在林林回校、老高去公司后,立刻驱车去了金水湾。

耳机里放着旋律高昂的歌曲,何云壮了壮胆,用那把钥匙战战兢兢打开房门。

房子不大,八十平方左右,两室一厅。

四年没有住人,实木地板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烟尘,沙发上的套子已经成了半旧的桃红色,周围的家具显得有些凌乱。电视机墙上摆放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老高和许姐穿着亲子服,抱着林林对着镜头开怀地笑。这曾经是多么温馨幸福的一个家!

何云屏住呼吸,围绕客厅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她又来到主卧。床上的被子没有整理,衣服随意塞在衣柜里,床头柜上的东西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台灯插在插孔中,化妆品的盖子还掉落在地上,一切都如同这里还住着女主人一般富有活力。

卧房南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灰绿色的窗帘被撩起一半,何云走过去往下望,不禁打了个寒战。

许姐,应该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这里可是十楼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和绝望,才能让一个历经艰辛才成功的女人,放弃了心爱的老公和孩子,放弃了一手打拼的事业,选择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离开人间?!

何云似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在和吴细三争吵过后,许小眉打开窗户,像一朵云般飘出窗外,却又像一个金属块砰然坠地,脸面着地,摔得血肉模糊。

她只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她开始不自觉地往后退,再往后退,然后迅速打开房门,拼命逃离。



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又看不懂那条陌生信息的目的,反而更加重了何云心中的不安。

老高从公司回来,随意说着见闻。何云则下意识的将话题扯到许小眉身上。

“今天整理房间,看到不少许姐生前的照片,她年轻时,真挺漂亮的。”

“嗯,小眉是个大美人,当初我可是对她一见钟情。”老高不假思索地说出这话,后又觉得不妥,赶紧转过头来弥补,“怎么,吃醋了?”

“怎么会,都是过去的事了。”何云尴尬笑笑。

“小眉是漂亮,人也能干,只可惜不够温柔贤惠,这点你可比她强多了。”

“不够贤惠?”

“是,她不会做饭,也从来不整理房间,对生意上的事又总是指手画脚……”老高忽然停住,叹了口气, “算了,死者为大,这些事不提也罢。”

“许姐从不整理房间?”何云忽然想到了金水湾那套房子里的凌乱布置。

“对啊,从来不整理。刚结婚时,我们住在金水湾,还没钱请保姆,家中就总是乱成一团。我一个大男人,又忙,干不了这些细活,就只能随她去了。”

“那许姐跳楼自杀后,你就再没回过金水湾?”

老高忽然一愣:“没啊!回到那伤心地干什么?早上林林去上学后,吴细三趁机闯入,我觉得留在家里不合适,就出去晨练了。谁知道晨跑完刚回到楼下,就发现小眉出了事……她走后我和林林就搬走了,什么东西都没拿,就连林林的课本,我都给他重新买了新的。”

何云点点头,不再追问。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第二天下午,何云忽然接到林林班主任的电话,说孩子的物理课本不小心落在了家中,希望家长能够抽空送去学校。

何云急忙去找,找到后又匆匆忙忙开车去送。

等到放学的铃声响后,林林才穿着短袖校服跑出来,汗水滴落在他光滑的脖颈,何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两人还没说上话,忽有个光头干瘦的男人跑上前来,抱住林林激动喊了声:“儿子!爸可终于找到你了!”

这是吴细三?!

林林满脸不情愿,试图用力推开那人。何云打开车门,连忙下去拉开他。

“我看我儿子,关你屁事!”

吴细三没好气地将何云推开,林林张开手臂,奋力将她护在身后,憎恨地盯着他看。

“儿子你听我说,那天我就和你妈借了点小钱,真没怎么刺激她,她的死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她那么脆弱啊!哎,你是我亲儿子,你可不能不认亲爹!”

林林没有理会吴细三的呼喊,拉着何云就往车旁走。吴细三又追上来,继续同他们两人拉扯。

“这是我电话,你留着!今后咱们爷俩方便联系!”

林林没有接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卡片,吴细三又硬将卡片塞到何云怀中,希望通过她转交给儿子。

三人推推搡搡间,引来了一众人围观。

在学校四五位保安的帮助下,吴细三终于被控制住。何云松了口气,迅速带着林林离开。

“你把书落在被子里了!” 两人来到附近餐厅吃饭,何云想努力忘掉刚才的不适,便将物理书递给他,顺势转移了话题,“肯定是躺在床上复习功课时给忘了。你说说你,既然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床头怎么也不加个台灯?屋子里的吊灯不够亮,伤了眼睛可怎么办?”

“我和我妈一样,都不喜欢用台灯的。”林林笑笑。

“噢?”何云忽然一愣,“许姐不用台灯的吗?”

“不用。我妈没有睡觉前读书看报的习惯,台灯对她来说就是摆设,她都不会给灯通电的。”

何云忽然感到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一块硬铁狠狠击中,“豁啷”划开了一道口子。

同林林告别后,她毫不犹豫地调转车头,再次来到金水湾。

打开房门,她直奔主卧,在床头柜前蹲下,仔仔细细查看那盏台灯。

果不其然,台灯是通了电的,而且床头柜上的东西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整洁。

床头柜被人重新动过了!

许姐不喜欢收拾房间,那床头柜是谁整理的?!

何云顿时心里一颤。

她哆嗦着手,将柜子用力挪开,却猛然发现柜子后面的墙纸少了一大块,像是被人故意撕掉了。

为什么要弄掉这块墙纸?

她越想越可怕,下意识将手往后缩,一时失手碰掉了床头柜上的东西,台灯和几个摆件顺势掉到地上,她慌忙去拾。

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将摆件放好,正想将台灯也放上,却忽然发现台灯的后座有一片凹陷,再仔细看,能看到细密的链接缝处,有一团暗黑的颜色。

“是血!”何云猛然间大叫,她牢牢捂住嘴巴,吓得动弹不得。

“为什么台灯上会有血迹?为什么床头柜被清理过了?许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何云的脑子在飞速旋转,一两分钟后,她似乎猛然想明白了什么,吓得夺门而出。

正锁门时,对门忽然发出细微的声音。何云惊慌失措地往后看,却没发现任何人影。

按下电梯,她飞速驾车逃离。


何云捂住胸口,开车在湖边转了两个小时,然后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回到家时,老高早已端坐在客厅,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又去见客户了?”老高依旧温和地问。

“啊?是。”何云紧张不安地坐下。

“客户住在金水湾?”

何云“噌”的一声站起,惊恐又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老高翘着腿坐着,笑容里带了一丝诡异:“对门的李阿姨对我说,我房子今天下午有陌生人进去过。我找到保安查了监控,发现那人竟是你。我倒是好奇,你哪里来的钥匙,去哪儿做什么呢?”

“我,我……”

“是吴细三给你的钥匙?他那种偷鸡摸狗的手段,我见多了。”

“我不知道!”何云冷冷回答。

“少给老子扯谎,肯定是他!看来他局子还没蹲够,还得再进去多待几年!”老高一改往日的斯文,开始破口大骂。

“你都看到了什么?告诉我,我来和你一起琢磨琢磨。”老高越走越近,何云感到迎面一阵冷光,嗖嗖往自己身上扑。

“看到了我该看到的东西。”何云屏住呼吸,反过来冷笑一声,“许姐出事那天早上,你在吴细三走后回过一趟家吧?”

老高一愣,继而厉声反驳:“胡说八道!我回家做什么?”

“因为你要先用台灯杀了她,再把她推下去。这样才是自杀该有的样子,这样才能把罪名顺理成章嫁接到吴细三头上,不是吗?”

老高双眼瞪大如铃,一声不吭。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她!”何云厉声逼问。

“因为她挡了我的道,她该死!”老高忽然间怒不可遏,扯着何云的衣领在吼,“谁要她非要抢董事长的位置,谁要她不肯乖乖听我的话留在家里!董事长的位置只有一个,我一个大男人,能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吗?她不听话,不肯放权,我自然要灭了她给自己开路!”

“你这个畜生!”

“骂的好!”老高握住她的领口轻蔑一笑,“想骂就多骂几句,否则几分钟后,你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老高的声音忽然尖利如鬼,周围如同地狱般阴森恐怖,何云看到他从茶几上抄过一把水果刀,猛地向自己扎来…….


十一

警察局里,何云捂着手臂,被两个警察带去做笔录。

“你也太大胆了,就算是事先在包里准备好了辣椒水和电棍,也不该这么冒险!万一没时间掏出来怎么办!”女警官给她受伤的手臂上了药,一边责怪,一边称赞。

“不这么做,他怎么能承认得那么痛快。”何云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警官,录音你们收到了吗?”

“放心,都收到了。不仅有你那一份,还有林林那一份。”

“林林的?!”何云大吃一惊。

“你还不知道吧?你给吴细三打了电话,问清许小眉自杀当天的情况后,吴细三又和林林的班主任通了电话。林林那孩子电脑太厉害了,听说你问到了他妈的事,觉得状况不妙,便通过远处控制,给家里的电脑开了录音。你们说的话,他都录上了。另外我们能在你被伤后三分钟内及时赶到,也是因为林林提前报了警。”

何云睁大眼睛,瞳孔里放电影一般梳理了前后经历,脑海中的脉络忽然清晰起来。

林林正在隔壁房间坐着,他眼皮红肿,似乎哭了许久。

“对不起小云阿姨,其实我有手机,那些鬼鬼祟祟的消息是我定时发送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他能对你下手。最开始,我只是想提醒你离开他…….”

“好孩子,我不怪你,反倒要好好谢你。”何云摸着他的头感慨万千,“有几次发现你脖子空空、主动摘下了他给你的平安符,我就该明白,你其实并不喜欢他……”

何云抱住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孩子,后悔、庆幸又难过。


十二

警方再次启动调查许小眉的死因,有了各种证据支持,老高很快被绳之以法。

“你早知道是老高杀了你妈?”披萨店里,何云一边给林林夹肉,一边询问。

“嗯。”林林低着头,忍不住回忆起了噩梦般的过往,“我妈得了抑郁症,一半是因为我亲爸,一半是因为他。他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其实他和我妈争夺公司控制权的事,我都知道。”

“我妈刚出事,他就以不想让我伤心为由,收回了我的钥匙。可是他不知道,在这之前,我曾经丢过一次钥匙,为了预防万一,我就多配了两把备用的。事后我偷偷回去过,先是发现水表里多用了好几升水,再后来就发现了卧室的异常。”

“没有人怀疑我妈是自杀,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被我亲爸逼死的,连警察都这么结案了。”

“事后他拼命掩盖,时时刻刻塑造成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只有我知道他有多虚伪。他送我的平安符,根本就不是平安符,而是他从国外求来的、给人下降头的巫术,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将我控制住!他口口声声说不信鬼神,其实却是最迷信的,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我当然想给我妈报仇,可是他太强大了,强大到能把我亲爸送去牢里,强大到碾死我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本想着先忍几年,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还我妈一个公道,可是还没等到我长大,你就出现了……小云阿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想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何云眼角湿润了。

“小云阿姨,”林林忽然放下筷子,认真而渴望地注视着她,“我亲爸后来找过我三四次,但是我不想理他。今后这世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如果之后你周末有空,能来陪我吃顿饭吗?放心,我很乖的,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听到这里,何云不禁将眼前的孩子紧紧搂在怀中。

“不用等周末,今后你就去阿姨家吃饭!”她泪如雨下。

命运待何云实在太不公平,她失去了最初的爱人,又落入狼口险些丧命;可是她又是如此幸运,她知道,这世间还有那么一双眼睛,一直在真心注视着她。

她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拥有爱情和婚姻,但是她明白,她已经拥有了全天下最好的爱。这种爱以心换心,胜过一切风景。

余生,一定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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