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那条路

  去年回老家，新修的一条省道穿过我老家的村子，原来的老宅已荡然无存，连屋前的那条土路也消失在水泥石头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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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条新建的省级公路，崭新漂亮，平坦笔直，双向六车道，青灰色的水泥路面，两边立着铝合金护栏，从东南向西北伸展而来，远远看去像条巨大的青蛇横卧在田野和村庄之间，压塌了麦子，碾碎了稻子。又像一把闪着青光的利剑，无情地劈开了田野和村庄，劈开了飘着花香的春风和宁静的四季。它一路伴着机器隆隆的轰鸣声，推倒了我家的老宅，填实了宅后载着我童年记忆的小河，就这样斜刺里穿过我梦中的村庄，从我的老宅身上压过，残忍地将故乡一分为二，路东的叫陶家庄，路西的也叫陶家庄，在市内它有一个年轻的名字叫青年路。

   那是一条古老的乡间小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灰头土脸，最宽的地方也就只能容三人并排而行。路的两边长满了各式的野草，知名的，不知名的，开花的，不开花的，个子高挑的，身材短胖的，应有尽有。春天里，它们带着蓄了一冬的热情从睡梦中醒来，互相争着生长着，不待多日，五彩缤纷的花伴着各式各样的绿在阳光的抚慰中竞相绽开了笑脸，姹紫嫣红，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彩色绸带覆在大地的胸前，这头系着故乡的村子，那头系着远在他乡的游子。这头系着的村子叫陶家庄，那头系着的人叫游子，它没有名字，只是故乡大地的一根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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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很长，可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无法知晓，也不想去打听，因为它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它的这头和它的那头都是我陌生的风景和声音，它不属于我，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去打量一个可以安放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出区别的水泥板呢。世上这样的路有很多很多，可它再多也载不动我的乡愁。

  那条路很短，路的这头是我故乡的老宅，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路的那头是一条小河，是我童年的游乐场。跨过小河穿过麦地便是另一个村子，那是我童年眼中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大，那是我梦中向往的地方。那条路很美，春天有花，夏天有虫，秋天有果，冬天有雪。那条路只有我家乡才有，它是我的亲人，说着熟悉的乡音，含着亲切的微笑，伴我出生，看我成长，送我远行，迎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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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很硬，水泥混着沙土、石子，硬如钢铁，无论多重的汽车压过也留不下一点痕迹，你也无法知道有谁曾在这上面路过。夏天的暴雨打在路面上，路面生硬地回击着，只会发出啪啪的水声，雨和路永远无法交流融合，雨只管孤独地下着，路只管无情地将它接下淌走。雨停了，风一吹，路面干了，无法找到一滴水的痕迹，这条路是无法给时光留下曾经的记忆的。

   那条路很软，蓬松的黄土和着草根，舒适又亲切，无论多小的春雨，洒过田野淋过那路，你走在那路上，向后看，便是一串来时的记忆。若是在夏秋便会更有趣，大雨浇透了大地，那路也吸足了水，这时候最适宜光着脚踩在那路上，软软的黄泥从脚趾缝里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按摩着你的脚，抬起脚，便留下一个个浅浅的水坑，于是小男孩便有了恶作剧的道具，他会静静地站在那水坑边，含着笑狡猾地看着你，等你靠近了，猛抬一只脚向水坑跺去，便会溅了你一身的泥浆，等你反应过来时，他早已大笑着像个胜利者似的跑远了，留下无法恼怒的你和默默偷笑的那条路在雨后的田野里静静地发愣，满满的回忆至今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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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很无情，它的水泥石头阻挡了所有生命的重现。它一出生便剥夺了大量麦子和稻谷的生命，它分割了村子的左邻右舍，跑在它上面的汽车发出的喇叭声打碎了乡村特有的宁静，从此村子的空气不再干净。

   那条路很有爱，乡下的黑土温柔地接纳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任何生灵，一棵杂草，一株野花，一条蚯蚓，一只蚂蚁在春雷响过之后，只要稍一用力都能土里钻上来，依在那路的怀里，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一个新的生命便会像婴儿般茁壮成长。夏夜里，成群的萤火虫顺着那路两侧的杂草野花翩翩起舞，孩子们手拿着网兜追逐着捕捉，那路就像城里霓虹灯下欢乐的游乐场，快乐的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久久不会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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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方便了我回老家的旅途，缩短了一路颠簸的时间，可让我没了故乡的记忆，使我丢失了那支写满我童年快乐的笔，也许不久的将来，那不再是我的老家，仅仅只是我的故乡。

   那条路，上面有我成长的脚印，有我童年的欢笑，有我在外求学放假时想家的急急心情，有我对故乡满满的思念和回忆，我深深地想念它，想念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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