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

假如现在没有这么多废话,可能想写的第一句便是“多年以后,XX想起的是那个寒冷又月光皎洁的夜晚遇见的一只黑狗”反正是十五岁初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便对那开篇第一句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像是佛经里“卐”字,道教中的“急急如律令”,或者干脆点,我们常说的“操你妈”。说是口头禅,是小瞧了它。撇去教科书的解释,更像是历经劫难后的老人,变得呆呆痴痴的老妪重复的自言自语,一语成谶。

然后抛开马尔克斯不说,当这种略带神秘的开头在无数写字者面前降落,差不多就立即升华为陈词滥调了。还有一种情况是,当后知后觉地变成一个真真切切的现实主义者时,带着上海人民公园大妈大爷替儿子女儿相亲时的思维,会油然而生地不屑“那有这么多年以后,多年以后再想起就是那几趟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

等等,蹲在机场的候机椅前用笔写,样子肯定滑稽,脚也麻了,让我站起来会儿。

可你不得不承认这写作模板像电影海报上百看不厌的美人,时隐时现你最爱的身体部位,皮肤白嫩似凝脂,情不自禁被吸引,往下你就自个儿想象。总而言之,这写作模板引导人进入一个回忆的舒适区,那地方适合回忆,适合加工回忆,然后就消失不见,等到再现的时候,说不定已变成黑字,影像,图片,声音,或者重复萦绕,除了自己,别人看不见摸不着。

在我决心把某一段回忆变成黑字的时候,我的笔下自然就流淌出这么一句。

多年以后,我想起那个寒冷又月光皎洁的夜晚遇见的一只黑狗。

中国北方边境的小村庄,冬天夜晚总是来得很早。三四点,太阳就落了底。人就在待在暖气不断的屋子里,抽烟,喝酒,打麻将。也许是那晚的兴致不错,我在看完一部电影后,想去外面看看有没有银河。因为纬度高,说不定可以看到。

走在雪地里,鞋子和雪地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眼前,周围的景象除了光与影的交错,还有浓到化不开的黑暗做陪衬。看到木屋顶上的烟囱徐徐地往天空冒出白烟,接近白皙明亮的月光照在地面反射出点滴闪烁,嗅到寒冷的空气,极远处似有几声犬吠。

黑狗是在我走到村外公路时悄然而临的。公路上的灯早就熄灭了。当时我正在仰头四处寻觅银河,却只寻到寥寥星星,脖子仰得有点难受了,低下头来,转动脖颈时看到一双鬼火似的眼睛。

这吓了我一跳。

随后我意识到是条狗。

这只狗的来历不明,在黑暗与月光的纠缠里,只能模糊看到它的身形,不大不小,却有点肥,前面两条腿比后面两条腿高一点,没有尾巴。除了呼出白色的气,就不知道其他了。它的真正的毛色,舌头是枣红色还是鲜红色,身上有没有疤或者伤痕,是母是公,没法知道也没法注意,宛如人生某样东西,想要一探究竟却一无所知;想惘然丢弃却如影随形。后来有天晚上想起它的时候,自然就想到黑狗,黑狗也就成了这段回忆的题目和大门。

实际上,我与这条美其名曰的黑狗没有发生任何故事除了一个小插曲。

这条黑狗那天晚上一直围着我打转,不知道它头晕不晕。像是在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做着圆圈圈的标记,完成什么目的,为此不知疲倦。

我从涂着白色条子的黑色公路上开始走,很快零下几十度的寒冷就把鞋子给打穿了。想在打道回府之前,在搜寻天空上有没有银河,还是只有寥寥星辰。但还是决定拿出手机,利用长曝光,拍一张星星的照片。脱下右手带的一只手套,放到公路上中央。拍了一会儿,准备带回手套,回去睡觉。

那只手套已经消失了。

那双鬼火似的眼睛,现在又出现了。我怀疑是它叼了我的手套,不知叼到那个黑旮沓去了。

我愤然地咒骂它,料想必是这黑畜生拿了去。

这黑畜生还在我的四周游荡。突然间,一股恶意借着血液,流遍了全身。我抄起一脚,重重地向那黑影踢去,继而听到一声狂吠,顷刻间,那双鬼火眼睛对准了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我扑倒。身子倒在建在冻土上的公路,一下子疼得发麻。热气迎面而来,混杂着恶臭的腥气,模糊了镜片,感受得在那双鬼火眼睛下锋利的牙齿,一两滴涎水滴在我的右面脸上。它的爪子紧紧地按着我的胸口。

我的左手突然摸到一块石头,以弧形的蓄力重重砸了过去。

击中了。

等到心跳变得平缓,人从震惊中缓过来,已觉在屋里。

等第二天醒来时,借住屋里的主人跟我说,外面的公路上死了一条黑狗,脑浆子散了一地,都被冻在地面上。我没有应他,表示着知道了。主人嘟囔着,这杀死他的人真缺德,这狗可是个好伴。

在即将回南方之际,整理行李时,发现那只遗失的手套其实在大衣的右口袋里。怎么想也不对,这手套怎么会在口袋里,不是放在地上了吗?

随即,我的双手变幻成两只前爪,身体缩小了,视野只看得到床的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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