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铺子

一间铺子_第1张图片

家中大舅幺舅、大爸二爸、大姑幺姑、还有什么表的堂的保保叔叔,都在成都开铺子。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也相继干起了这个行当,表姐堂姐、大哥二哥,还有我。

不觉,我守铺子业已第四个年头了。

差不过正是四年以前,我初尝到家庭主妇的滋味,一个人带娃的生活使我心态扭曲,说不清是抑郁还是暴躁,总之三天两头我就要挑挑杜江山的毛病,找点架吵一吵。江山快受不了了,说我真该找点事做。

这时,一个铺子找上门。我清楚地记得就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我坐在江山的电瓶车后面对那哥们说,“风险不大,做。——大不了就是少挣点,别说挣,就算一天亏一点,只要让我有点事做,我也开心。”

同年九月,我便当上了老板娘。

铺子是从一对老夫妻手里接过的,后来我管他们叫刘叔、杨孃。他们说,年龄大了,搬不了许多货,守了这些年,也皮了。

到底是年轻人的天下,三下五除二,就给陈旧的货柜淘汰完,换了一批新的,上满了货,货架后面搭张床,有梦的日子就开始了。

没半个月,就觉得不大方便,铺子临非机动车道,意思是,一抬下脚就有被电瓶车撞的危险。大人是不大可能拥有这种危险,坏就坏在我还有个“小人”上。偏偏刚一岁半,正是到处跑又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怎么办?

不急,我有婆婆大人。

在此之前,我跟婆婆见面总共不到五十天天,其中月子就有四十天。虽然月子里也看她不大满意,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

婆婆在外上班,辞急工要扣钱,她大概觉得我这边孩子的安全问题不大急,所以她把半年的相处时间缩短到了三个月。

要是相处得好,三月之后有无数个三月,一开始还当真不错,我与婆婆在一米不到的床上共枕了半个多月。后来一层床变两层床,一间房变两间房,可叹,相看两厌倦的日子还是来了,多亏了我与婆婆心胸狭窄那样儿,一致觉得后面的日子是煎熬,心中都在期待过年的到来,年后各自飞翔,俩俩相忘。

偏偏的安全、饮食健康问题得到了另一种解决——我给他提前扔进了幼儿园。给婆婆租的简陋单间也退了,一家三口又缩在铺子上。这段时间里,我大量地看书,倒呼吸了一段颇为自在的空气。

可幼儿园太远带来得疲累一天一天地拖垮了我,我忧心被关掉的生意,忧心被耽误的时光,当然这时决计不会再想让婆婆来帮忙,她老人家也有老人要照顾,走不开。我索性过起任性老板娘的日子,佛系开门。

我发现我关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孩子生病、孩子家长会、孩子亲子活动一日游……大姨过生、二爸嫁女、大舅的孙子满月酒……多亏了我一日复一日自我麻醉,“嗯,钱是挣不完的。”“嗯,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嗯,人活着不能没有人情味。”也就得过且过,将年头又混去一年。

过年时婆婆说:我要照顾你爷爷,你爸要去帮大姐,只有你再辛苦一年。

一年复一年。

每次平白无事时,我跟江山也还算恩爱,有一个铺子寄养我无边的忧愁,我也心满意足。可一遇到上面那些需要关门的问题,我就在心里埋怨江山的爸妈,有时候在铺子上东想西想想一天,左右怄不过,江山下班回来我俩就开战。江山问我到底想怎样,我说让你爹妈来帮我们。他说人家没有那义务,再说了,他妈也不是没来,是我自己搞不好(关系)。

强扭的瓜也不甜,我只有继续守我的铺子。铺子的生意说好不好,说撇不撇,养我没问题,但我还想它能养儿子,为了能早点开门,我给儿子换了一个近一点的幼儿园,学费贵了一倍。当真开了两天早门,日子一久,见早开门的成效不大,也就又过起了那种佛系的日子。

一个妈妈要是骨子里是懒散,你就是把幼儿园开到她小区楼下,她也有理由迟到。一个老板要是从心底里不热爱挣钱,顾客来敲她的门,她还会说“你等会来,我还没起床。”

我就是这样的人。精气神没了,身体也垮了,三头两头感冒,一身荨麻疹。思来想去,觉得这潮湿的环境是原因,倒腾不了人,我便倒腾起了铺子。格局变一变,冰箱搬一搬,床的位置换一换,再吊个顶。看起来又簇然一新了,又是一种心情。

直至此,我与江山虽然算不上同甘共苦,但也能算不离不弃了。

又是一年新年,社区要争优,给街上铺子统一喷漆,油漆的气味彻底熏跑了我。我受不了,怕我得癌症,怕偏偏也得癌症,于是每天带着偏偏回娘家,留下江山一个人。

过年公公说:虽然不照顾你爷爷了,但是你妈跟你合不来,让她跟我去广东,你就再辛苦一年。

这几年的距离产生了大美,虽然我遇事就抱怨他们,隔着几千里都要为他们和江山吵架,但过年一见面马上又会觉得他们也不容易。这几年或多或少,也帮衬了点。于是有那么一两刻暼到他们的背影,我会真心觉得他们好伟大,虽然他们老是用花言巧语来哄我。

他们又出去了。没几天他们又回来了,因为刚没了婆婆照顾的爷爷再也不需要他们照顾了。这次大姐二姐一起回来,我发现大姐温柔可亲,二姐亲切优雅。婆婆对我也好,事事想着我,我与婆婆又谈起心来。她说爷爷在感觉还有个家,爷爷没有了就觉得家不是家了。

他们很快又出去了,我也回到了我的铺子。这个铺子,虽然我每天都在,但晚上却未必留得住我了。

我经常发烧。身体一有毛病就像眼睛也瞎了,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自己在受苦。恰巧偏偏也生病,与我一起苦。我又开始埋怨江山的爹妈。为什么还要出去!

问题一次一次被重提,是因为问题重来没有得到过妥善解决。且闹呢!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凭借这几年与大姐攒下的亲情,心花怒放地找到她,要与她商量明年公婆的去留。我万万没想到,接下来一整年的吵架、分离、疯魔、决绝、死心、绝望…就是从这次谈话开始的。

我也蠢,以为一家人可以无话不说,可以不计较方式方法,可以随心所欲,可以真心换真心。我说,“明年回来,就算吵吵闹闹,终究是一家人。”

真心换没换回真心我不知道,但一定换回了真气,大姐说“我跟他们就不是一家人了?”还说“你现在想到他是你一家人了,当初在煤矿那么危险的地方上班怎么没想到?”最后说“你们都商量好了还来跟我说什么。”

我只好说我再也不提了。江山回来痛骂了我一顿,说我是惹事的专家。

那几日日日伤心。江山下班回到铺子看我板着个脸就说我摆脸色,他那个近视眼根本看不到我眼里有泪。有一天因为一件小事跟江山大吵了一架,我又说“凭什么”之类的气话惹得杜江山大为恼火,他抢我手机,我摔他手机,他也摔我手机,我想弄死他就去推他,结果推不动,他轻轻一推给我推好远,我在铺子上又哭又闹,拿起杜江山那个还没被摔坏的手机(我的被摔得粉碎)就给公公婆婆打电话。“你们坐最快的飞机回来,我要跟杜江山离婚。”杜江山疯也似的抢过电话大骂我是神经病,疯子。刚好在摔手机之前妹妹的电话进来了,于是娘家人知道了一切。妹妹弟妹急忙赶来铺子,把偏偏带走了。爸爸在他的铺子上骂我,妈妈骂爸爸。

后来我们天天吵架,以泪洗面的日子多,江山也来哄过我,总也哄不好。一点小事又爆炸了。

我们决定不守铺子了,都是铺子惹的祸。

但我想不过,明明铺子就比他们打工挣钱,也比他们打工轻松,最主要是他爸妈都有病在身为什么宁愿在外面不要命都不回来。闺蜜说你也太把人家爹妈当一家人了,好多人提到公婆都咬牙切齿,巴不得他们死远点。我也咬牙切齿,但我是怒其不争那种。

于是心里带着气,找到我公公,噼里啪啦发了大段大段的文字,指责他们如何如何不理解他儿子。公公本来对我也有点气,因为我之前干过一件蠢事,别人吐槽婆家人都是屏蔽所有人,最不济屏蔽婆家人吧,我倒好,把所有人都屏蔽了,只对婆家人开放。他们一定觉得我把心里的怨气大肆宣扬让他们不光彩,所以趁着这次,公公力指我没吃过苦,不晓得外面厂里的夫妻如何在艰难的环境里安稳度日,我反过来指责这个吃了一辈子苦的人不会吃苦了,也不晓得他的儿子正在吃苦。后面越说越气,我竟然不是东西地说,“要是我跟你儿离婚,房子、铺子、孙子你们一样都别想得到。”

公公打电话问我到底想要啥?我倒是一个敢说真话的人,“人和钱我都想要。”公公可能觉得他儿媳妇的脑袋被驴踢了,并不过多言语,啪地一下,就挂了电话。

没过几天江山二姐找到我。没几句就吵了起来。

她说:“对不起你的人是杜江山,不是我爸妈。凭什么你要安排我爹妈的去留。”

我看到真是要笑死了,平日跟我抱怨最多婆媳的就是她,我可没有忘了前不久是谁在跳起脚脚地威胁她婆婆不来给她带儿女她就跟她儿离婚的架势呢,还说一些她公公死了才会回老家之类的混账话。我理都不想理她,或者干脆要吵就吵好了。

于是我说:“凭我是他们正大光明娶的儿媳妇啊。”

那个誓死要替她爹妈出头的好姑娘说:“你还晓得你是儿媳妇啊,我还以为娶的是一个祖宗呢。”

我的好姑姐凭这一句话成功地给我气得头皮发麻,整个脑袋嗡嗡直响。

我问她我离婚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说没好处也没坏处啊,没有我也有下一个,还说平日她爸妈给的钱都是给他儿的不是给我的,反正就是哪里痛戳哪里,我也戳了她几句,不知道戳痛没戳痛,我发誓一辈子都不要理这个烂事爷。

我坐在铺子上百度好了离婚协议,房子、儿子都归我。江山下班回来我就扔到他面前。心死了。

没成想回娘家时聊天记录被妹妹看见,妹妹又给妈妈看,妈妈第一次把婚后的杜江山痛骂了一顿。

江山终于又来哄我了,我却像倾泻的洪水,大声咆哮道:“房子铺子儿子什么我都不要,只要让我远离你屋一家人,都特么是神经病、土匪、疯子、没有人情味的强盗。魔鬼。”

江山可能害怕我自杀,我先前时不时就要给他透漏点我抑郁的倾向,那位老兄放下手机就关铺子回来了。结局总是一样,大吵一架,然后我抱着他哭。

后来我对这个铺子越来越没有耐性了,江山却一直坚守着,怕我上不了厕所,还专门在后面装了个简易厕所,但我还是不肯留在铺子上,又商量着安了个防盗系统,干脆都回家吧!

但家远,冬也冷,江山还是回的时候少,终究还是不放心铺子上的家当,我也不管,每天下班就带偏偏走,要不回娘家,要不回自己的家,不管回哪里吧,都是风里雨里跑,偏偏又恢复了十点上学的日子,我铺子的开门时间也就更晚了。

快过年的时候,我终究要大度一点,问江山二姐还生没生气,这半年不相往来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并告诉她过年都再不和好就没机会了。

她就像个刺猬,句句带刺,还不想跟我重归于好的样子。事实上她真的做到了一谈及我婆婆就说管她屁事。

她这种姑姐,要么就适合骂一架老死不相往来,要不就适合骂一辈子。最近春天来了,雪花慢慢融化了,我又经常能听到她吐槽周遭一切了,她也在等着看我和我婆婆的后文,是打算跟她这样纠缠一辈子的了。我有时候也抱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想法告诉自己一定要跟婆婆搞好关系,但那太难了,我知道。

我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代价把公公婆婆弄到了身边,他们终于来了,来的那天,我的心扑通乱跳,不停在房间踱步,我没有信心跟他们相处得很好,但又自认为自己长大了,已经明白了他们的不容易,只有一颗真心,永把他们当家人。

恰是这疫情吧,让我抵消了一点作茧自缚的悔意,幼儿园不知何时开学,而我不能长久地不守铺子,这时有公公婆婆在,至少保我后方无谀。

终是又靠上他们了。承认自己的无能,承认自己做不到只靠自己,承认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我都承认。

守铺子的这些年,我明白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词,起初只是指着铺子打发时光,不论盈亏,后来希望多挣一点儿,养自己,最好还能养儿子,但我又没有那个本事和精力来经营,于是总把算盘打到爹妈的头上。

我还想着公公的病随时都有翘辫子的危险,想为江山争取多一些父子之间的记忆,但谁又会信这个话。提都懒得提。

事实上偏偏已经五岁多了,我真的做到了一个人又守铺子又带人。他们都在奇怪为什么孩子大了还要把公婆弄回,说实在的,我也奇怪。——感觉什么都说了,又感觉什么都没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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