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桂花香

      秋分那天，走出地铁站，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那种熟悉的味道开启回忆的闸门，时光开始倒流回了童年。我出生在上海，一岁时随父母去了外地，上小学回沪，那时已经五岁了，记忆里第一次对外婆的印象从信纸上、从一个个装满大白兔奶糖、光明牌奶粉还有各式饼干的包裹到面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满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箍个黑色钢丝发箍的慈祥老太太。外婆把我搂进怀中，一缕似有若无的淡淡桂花香气入鼻，就像以前包裹里寄来的小瓶的糖渍桂花的味道，好闻的很，后来这股香味伴随了整个童年的记忆，从此挥之不去。

      外婆从不让我叫她外婆，跟我说叫奶奶，外婆外婆带着个外字，见外呢！

        彼时父母还在遥远的攀枝花工作，我开启了第一代留守儿童的生活，从那以后父母于我就变成了一封封长长的信，信里时常夹着五块钱给我零花。在那个工资普遍三十来块的年代，五块钱无疑是一笔巨款，每次收到钱，外婆就会带我去食品店买一堆咖喱解馋牛肉干、蜂皇浆巧克力、大白兔奶糖……然后放进床头柜里的一个垫了干石灰的一个圆形的大铁罐子中，每天摸出一些给我，有时候趁外婆不在我也会偷吃，其实这些小把戏并瞒不过去，但是从来也没有被拆穿过。

        外婆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整洁干净，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梳头，先把自己拾捯齐整，换上一件斜襟布衫。冬天是罩在棉袄外面的蓝黑色盘扣布衫，夏天则是白底细蓝瑟条子的夏布衫，常常还吊着两朵衬着一片深绿色冬青叶白兰花，香气四溢，比现在的任何大牌香水都好闻。那时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脸上却没有一点老人斑，依旧光滑细腻，皱纹也不多。五斗柜上常年就是一瓶桂花头油、一瓶甘油、一把梳子还有一盒冬天涂手脚的蛤蜊油。柜子上的小花瓶里在不同季节会插几支迎春花、桃花、茉莉花、栀子花、桂花、蔷薇、腊梅……

        上个世纪初出生的外婆不识字，独自带着我，碰到需要家长在卷子和成绩册上签字的时候，就牵着我的手去同一条弄堂里的一个远房舅舅家，舅妈是小学老师，每次都会把成绩上老师的评语念给外婆听，这时候老太太听得像个小学生一样的认真。往回走的时候，第一句开场白总是：囡囡呀，你要认真读书，奶奶小时候没机会识字，现在多不便当，总是要求人。

        每天早上送走我去上学，外婆就收拾收拾去街道里上班，她退休在街道的小厂，退休金低的可怜，我父母虽然每个月都会寄不少生活费来，她却依然闲不住，每天跟着一群老太太坐在一张干净的大桌子前叠纱布，叠得又快又整齐。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天桌上就会有肉饼蒸鸡蛋、红烧肉、田螺塞肉、粉蒸肉之类的好菜。

      后来父母陆续回沪，我回到父母身边，但还是忍不住常常往外婆家跑，特别初中后，跟妈妈一吵架我就赌气跑去外婆家小住几天，直到妈妈打电话来说今天家里做了好吃的，叫外婆一起来吃饭，我们俩才手挽手一起回我父母家吃饭。饭后妈妈送外婆回家，我也算自动和解了留在家里。

        再后来我工作了在日企，因为外公家在金山卫，离侵华日军登陆上海的地方不远，所以外婆特别恨日本人毁了她的家园，一直告诉我不许给日本人做事，我也从来不敢实话告诉她。但是日式的糯米小点心她却十分喜爱，我每次都会去元祖买一盒带去，看她吃的香甜，恍惚中童年的我和她调了个个。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从第一次看到外婆开始一直到送走她的那天，她始终是那个一头齐耳银发的清清爽爽的老太太。希望在那个地方也有你喜欢的桂花头油和白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