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旧事 第五章

主人染疾王府涉险  青年自荐省城立功


自从上回中了计,耀华连日来总是小心翼翼,防着洪铁头王窑子二人。隔三差五,仍和勇子到东山大岭上布陷阱捉野味,在老爷面前对洪铁头该作揖作揖,该行礼行礼,尊敬如初。私下却尽量不与洪铁头他们碰面,眼不见心不烦,但一想到差点因为他两人的恶毒奸计,自己就要卷铺盖走人,心里的恨便多了一分。耀华现在觉得,自己若想在王府长久立足,光靠几个野味是远远不够的,但一时又没有好的法子。

这天午饭时分,耀华照例给侯书生送饭,敲敲书房门,不等里面回应便推门进去,送了半年多饭,侯书生早已习以为常,侯书生看书着了迷,都没听见耀华进来,耀华轻声说道:“侯先生,先吃饭罢,天冷凉得快。”侯书生这才回过头来,道:“有劳。”侯书生虽读了很多书,但却极不善言辞,与其他人都不说话,但见耀华这年轻人,敬人识礼,对自己更是尊敬,每日送饭来。侯书生只和他说话。前不久府上过年,王老爷让侯书生写对子,耀华还帮忙裁纸磨墨,侯书生更觉着他亲近了。

眼下这两人已熟络许多,耀华趁此机会询问侯书生道:“侯先生,你教我读书罢。”侯书生一惊,自己只有少爷一个学生,这耀华二十多岁了,却要来当自己学生。想自己多年来屡试不中,只好到这王府来做账方先生,此生并不愿再追逐功名,便问耀华道:“你欲应考么?”耀华答道:“并不是哩,先生。只是在这府上,每日做完工后尚有闲暇时光,想找点书来读罢了。”侯书生有些许遗憾,以为这年轻人胸怀大志,不过细想来,这耀华家境贫寒,现不仅能温饱自足,还能挣几十文月钱,到时候攒足了银子娶妻生子,一辈子倒也快活,不必纠缠于书山卷海,徒增烦恼,便道:“此间多是医书,枯燥无味,你学它作甚。”耀华道:“便不打紧,只要是有字的我都喜欢,从前家里穷,只上了两年学堂,现在看见好些字都不认得,只晓得看它龙飞凤舞,却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苦恼得很。”侯书生领悟了,原来是想多识些字,便答应教他。从此每日送饭。耀华都跟侯书生认字半个时辰,识得新字,耀华都很高兴。可当他识完字回到厨房时,早已没了饭菜,以后耀华干脆也将饭菜一齐端到书房吃,两人一长一少,逐字逐句念书识字,这样可以延长到一个时辰,直到少爷午睡毕,随奶妈来到书房,耀华这才端着餐盘空碗,回厨房洗刷去。

雪融叶绿,草长莺飞,转眼已是清明前后。这一天,洪铁头他们慌慌张张抬着轿子回府来,穿过大门径直停在正厅门口,洪铁头掀开帘子,进去将王老爷背下了轿,进到正厅小心放坐在椅子上。夫人早已在此等候,府上众人皆是忙得团团转,丫环们打了热水候在一旁。原来是王老爷在医馆突然咯血,吓坏了铁头等人,立即关了店门,慌忙抬老爷回府。王老爷从去年初受风寒以来,一直身子不好,这才有耀华进府。但从来老爷都是小疾小病,咯血还是第一次,都不知是什么病,老街上只有王、杨两户医家,又素来不和,王老爷绝不向杨府开口请求治病,只得自己依照经验开了药方。自己给自己瞧病,多半是看不准,而这病又蹊跷,能不能治都还未知,只得用食汤调养着。这突如其来的咯血,全府顿时慌了神。皆是束手无策。

眼前王老爷瘫软在椅子上,呼吸急促,又说不了话,夫人哭红了眼睛,以绢拭泪。小少爷哇哇哭出声响。李总管在盆里湿了帕子,擦拭王老爷嘴角鲜血,眼泪打转,强忍不出。擦拭完毕,又让洪铁头背王老爷到后院主房,其余人等在院外候着。铁头小心将老爷放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王老爷又咳起来,李总管仍旧擦去嘴角唾沫。半个时辰后,王老爷终于平缓了许多,只是身子虚弱,尚不敢用药。一直熬到天黑,王老爷渐渐睡去,李总管和洪铁头方才出来,轻手关上房门,两人面色憔悴。李总管吩咐后厨煮饭熬药。其余人先回厢房稍事休息,晚上分班守夜。

匆匆用毕晚饭,头一夜由李总管、洪铁头、王窑子熬前半夜,耀华、勇子熬后半夜到天明。白天由丫环们照料。王老爷醒后,待体力稍复,便可喂药,这药是按王老爷自己开的方子熬的,用的是龟板、冬虫夏草、胡黄连、生地、麦冬、当归、桔梗、贝母、银柴胡等熬制而成。伺候老爷服了。到了午时,王老爷进了半碗稻米粥。服药之后咳嗽稍缓,但仍气急,伴有盗汗发热,迟迟无法入睡,只得用冷水毛巾敷了额头,众人折腾到晚上。这第二夜由耀华、勇子、侯书生守前半夜,鲁师傅、洪铁头、王窑子守后半夜,片刻不敢离人。

第三天,王老爷才算是回过神来,能开口说话,便让夫人叫了李总管、洪铁头、侯账房、耀华四人近到床前,缓缓说道:“我这病,来得极不是时候。省里药材商发来信说。三月初七在省城交药。信也发给了杨家,若我不去,这批药材势必会被杨家先购了去,那我王府在州里的生意将无以为继,只得拱手让给杨家了。”说着便又咳起来,夫人忍不住哭出了声。王老爷喘了口气,接着说道:“还有两天,我是不能去了,你们谁代我去?”洪铁头邀功心切,忙说道:“我去我去,快马一天便到。”王老爷示意要坐起来,李总管忙将他扶起,靠坐在自己身上。王老爷听洪铁头要去,摇了摇头道:“你识不得药,怎辨优劣良次?”李总管接道:“我去罢,我识得。”王老爷又摇摇头,说道:“你年事已高,路途颠簸怎受得了。”环看众人,唯侯书生看了许多医书,识得药材,只可惜嘴笨舌拙,不善言语,争不赢杨家。站在一旁的耀华,侧目瞧了一眼众人,又瞧了眼老爷,上前一步,欠身说道:“不如我陪侯先生一同去罢,这数月来我随先生读了几本药书,识得药材,嘴也不算笨,兴许能和杨家争个高低。”铁头一听,急忙回道:“耀华来府上不过半年多,怎能让他去谈这种大事!”李总管开口道:“此正是紧要关头,我看耀华素来机敏过人,又善学好问,做事勤恳踏实。老爷可考虑一下,派他去辅佐侯账房。”侯书生也发了话:“若是有耀华同往,我可前去。”王老爷听了四人各自言语,心里自有打算,稍缓几口气,说道:“我意已决,侯先生和耀华即刻前往省城,带上银票,收购药材。护院队除铁头、窑子外,其余人等前去护送,定要将药材如数带回府来。”铁头忙道:“那我也去护送药材罢。”王老爷道:“我身子多有不便,你留下来罢,许多事还得仰仗你呢。”铁头听老爷如此说,虽见不得耀华争了风光,便也只能留下了。

其实王老爷早已察觉铁头与耀华暗有不和,怕途中生非,才将两人分开。料耀华定没有私心,又有侯账房、护院队众人随去,定然无妨。

这耀华得此重任,片刻不敢怠慢,当下收拾行囊,集了五人护院上老街雇了快马,停在大门外等候。侯书生在夫人那领了三百五十两银票,三百两是药资,十两是众人食宿花销,剩下的应急专用。侯书生辞了老爷来到大门,李总管在此送行,凡事吩咐了。一行七人便跨身上马,持鞭吆喝,骏马疾步,沿官道奔省城而去。

九日后,众人换车护药而回。悉数开箱查验,侯账房登记在册,夫人开了后院药材仓库,众家丁皆去搬运,依次存入。

侯账房领了耀华向王老爷复命,耀华将省城交接头尾说了,原是三月初七当天清晨,耀华他们赶到省城药商处时,杨府人也赶到。杨府出资也为三百两,耀华临机立断,以三百三十两拿下药材,使得杨府空手而归。王老爷听毕甚是欣慰,气色渐佳,赏了侯、耀二人各五两银子,众护院各二两银子。众人皆大欢喜,谢了王老爷。由是一桩大事算是了却。只是有两人愤愤不平,便是那铁头、窑子二人,两人出了边门来到龙江河浅滩上,捶胸顿足,指天骂地。胸有满腔怨气,心生万分恨意,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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