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岁月尽头

  奶奶在这小村庄里生活了七十年，住在村子中心河边的矮房子里，面朝马路，每日早早的打开房门，对每一个过往的村民热情寒暄。问候也无非就是这两句“哎金花婶子上哪去啊”“你哪里回来呀”。然后投入到一天的劳作中，爷爷奶奶都是农民，蔬菜大豆水稻都有在种。

    奶奶身上有一些老年人的特性，爱热闹，生活节俭，和停不下来操劳。到了冬天，田里闲了下来，不用奶奶去忙活了。我们去看奶奶，说正好最近闲了，这大冬天的就好好在家休息，去邻居家唠唠嗑也挺好的，可别再出去干活了。奶奶呆滞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奶奶在家休息了一天后，她又闲不住了，总想找点活干，一个老人又做不了啥工作，奶奶想到个主意。第二天，她拎着个大塑料桶晃悠晃悠走了出去，一直沿着村庄小路走着，走到垃圾桶旁，就俯下身子开始翻可回收的废品。一个塑料饮料瓶，一些废弃纸箱，甚至一张脏兮兮的纸皮，她都小心抖落干净收进桶中。用手直接在杂乱污秽的垃圾堆中翻动着，寻宝般认真探寻着。

    一个村子的人大家都相互认识，有时她被人路过发现在翻垃圾桶时，她就一脸慌乱赶紧停下，然后尴尬的笑着。我的大伯，也就是我奶奶的大儿子，他是村里颇有威望的干部。一次，我奶奶正在村口小卖部对面的垃圾桶里翻废品，瞥见了大伯的车正要开来，赶紧拔腿就躲了起来，贴着公共厕所墙旁缩着身子。估摸着车已开远，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这一幕，正巧被小卖部门口一帮嗑瓜子晒太阳的女人瞧见，他们大声的哄笑着，奶奶也装作无所谓的笑着。

  攒了一两天搜寻的成果，奶奶把它们都集在一辆小推车里，然后再吃力的推着走到很远的镇上收废品处去卖。路上有一条又长又陡的坡，上坡时年迈瘦弱的奶奶根本推不动车，只勉强推几步便筋疲力尽，停下喘口气歇歇再慢慢向上爬。从收废品老板手中接过钱，奶奶开心的像个孩子。

  年二十九那天，奶奶拉了两趟车去卖废品，腿脚过度劳累，回来后脚伤就复发了。奶奶一直忍着没吭声，到她忍不住疼痛时已是大年初一。奶奶带着哭腔跟我说道，昨晚她疼的一刻也没闭眼，年三十下午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她还能跛着脚走路，现在就动弹不得了。接着又说道，昨天年夜饭上她喝了一杯雪碧，昂起下巴满足的笑了，我握着她枯枝般的手陪着她笑着，却不自觉鼻头一酸装满了心疼。

  奶奶病倒了，挂了十多天盐水也没好转，要准备手术了。全家人都埋怨奶奶非不听劝的要去捡垃圾，得不偿失。奶奶垂下头来不敢说话，自责的握着拳头砸自己的腿。

    小时候就总爱黏着奶奶，挎着她的手到处逛，奶奶见人就高兴的跟人介绍，看，这是我孙女。在夏日夜晚躺在她臂弯中，我说，奶奶等我长大后要给你赚一大篮子的钱。奶奶笑的前仰后合，连说好好好。那时树上蝉鸣还能清晰记得，一转眼我就到快出校门打拼的时候，还没能兑现诺言，奶奶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牵奶奶的手走到桥边的台阶上，把下巴搭在奶奶肩头。看河对岸烟花硕然绽放，划破黑暗夜幕，炸开漫天华彩。各色光映照在我们脸上，我张大嘴巴惊叹着，奶奶嘟囔道，呀，这么大烟花少不了三五百吧。我嘿嘿的笑着，把奶奶揽入怀中，在这偌大世间深情而卑微的过活，能和你在一起，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