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如林群谈月色之发Q正传

      发Q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自从《咳痰内外》得奖之后,心里就像点着了一团熊熊大火,一直躁动不安,如颁奖礼上的咳声般经久不息。晚上在院子里坐着吹风,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高手如林酒馆,在他获奖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陈抟老祖在屋里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然而与他会面共寝的时辰也还未到。发Q于是悄悄地披了西装,站在镜前假模假式地打理了下头发,心里轻叹一声,郑重地戴上没有镜片的镜框,带上门出去。

      沿着崇庆大学的围墙,是一条曲折的小石板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发Q便在这里锻炼身体,夜晚倒是显得寂寞,与发Q志得意满的心境颇不相称。围墙上面,长着一棵黄桷树,蓊蓊郁郁的,在崇庆只有此处有,独一无二。发Q有一嗜好,喜欢看树根,偶尔看到树根裸露在外,便忍不住要摇头赞叹:“扎根深!扎根深!”然后拿出手机拍下意淫一番,仿佛在自拍。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发Q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他的;他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他爱热闹,却不能冷静;爱群聊,却不懂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原来便是独处的妙处,发Q心中有些恍然,但转念一想还要到群里嘚瑟,便决定先把这景致放一放,待会回头再来受用这无边的树香月色好了。

      踱着踱着,忽然想起名字的事情来了。发Q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得了奖之后便更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一回,他似乎是姓杨,但第二日便模糊了。那是杨白劳的女儿被黄世仁抢来的时候,锣声镗镗的报到村里来,发Q正喝了两碗黄酒,便手舞足蹈的说,这于他也很光采,因为他和杨白劳原来是本家,细细的排起来他还比杨白劳长三辈呢。其时几个旁听人倒也肃然的有些起敬了。那知道第二天,地保便叫发Q到杨白劳家里去;杨白劳一见,满脸溅朱,喝道:

    “发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

      发Q不开口。

      杨白劳愈看愈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姓杨么?”

      发Q不开口,想往后退了;杨白劳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

    “你怎么会姓杨!——你那里配姓杨!”

      发Q并没有抗辩他确凿姓杨,只用手摸着左颊,和地保退出去了;外面又被地保训斥了一番,谢了地保二百文酒钱。知道的人都说发Q太荒唐,自己去招打;他大约未必姓杨,即使真姓杨,有杨白劳在这里,也不该如此胡说的。此后便再没有人提起他的氏族来,所以他终于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姓。

      发Q之前在群里常被人耻笑,大约略略有些不平;近日得了奖,加以午间喝了两碗空肚酒,愈加醉得快,一面想一面走,便又飘飘然起来。不知怎么一来,忽而想到“2017年最具影响力叫愚人物”便是自己,群里人便该都是他的俘虏了。他得意之余,禁不住大声的嚷道:

      “得奖了!得奖了!”

      朋友圈的人都用怜悯的眼光对他看。这一种怜悯的眼光,是发Q从来领会不到的,一见之下,又使他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他更加高兴的走而且喊道:

      “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得得,锵锵!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悔不该,呀呀呀……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我来告诉你们发Q获奖的秘密……”

      发Q一进群,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发Q,你脸上又光鲜了几分!”他不回答,只大声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篇文章,篇篇都三四千字,群里顿时腥臭四溢。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谁家的裹脚布了!”发Q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百度君家里的文章,吊着打。”发Q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引用一两千字不注明,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我写的不是论文是散文”,什么“永不生病”,什么“四人小组厮守终身改变中国”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喝过半碗酒,发Q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有人便问,“发Q,你当真读过书吗?为什么写点东西总是错字连篇?”发Q勉强直起脖子争辩道,“那是颈椎病!颈椎病知道吗?自己的错自己看不出来!你们有没有医学常识……”旁人便又问道,“发Q,这回你当真得奖了么?”发Q看着问他的人,感激涕零,不免又有些顾盼自雄,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我的文章,你们读不懂……不如听我说说我得奖的秘密……”他们却纷纷笑起来,嗤之以鼻:“秘密?阿发你真是可笑!那么水的奖还有什么秘密?”“你写的东西肤浅到透明,有什么难懂?别的不说,上回大伙都说你四人小组厮守终身改变中国学习法诸多漏洞狗屁不通,你怎么不回应呢?”发Q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你们的名字太冷”“创新就是要奇葩”“写文章就要努力写到一万字”之类。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群内外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群主可以附和着笑,是决不好出面责备的。发Q好不容易得奖,却偏遭了冷遇,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群主说话,“群主,您的文章写得很好!就是读者少!”群主略略点一点头,说,“我不想象你那样到处群发,被人耻笑。我的确没有你那样的勇气……”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发Q等了许久,讪讪的说道,“你们知道怎么科学睡觉吗?……我教给你们,记着!睡觉要用陈抟老祖发明的睡姿,一会儿就睡熟了!右侧卧,手右指顶在穴位上……”边说边用领带蘸了水,想在群里写字,见众人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于是便在笑声里低头走出群去,边走便想,“我坐板凳十多年,我功利心很重么?”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陈抟老祖已睡熟好久了。

      发Q是这样的使人快活,若是没有他,群里的众人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二0一八年一月,高手如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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