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大师照片(彪爷拍摄)


大师,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叫起。

刚入初中,和大师分在一个班,班主任做介绍时说他是入学成绩最好的,位列全班第一,于是被加封为班长。当时大家还彼此陌生,和大师并不熟络,俺俩桌位在教室成对角线分布,他在教室西南角的入门处,我在教室的东北角,距离太远,由此没有太多的交流机会。

三年的初中时光,时间成了最好的粘合剂。平日里交流接触的机会多了,臭味相投的我俩也就慢慢成为了好哥们。大师有句口头禅,不管你说什么,他最后总是加一个反问句:“难道不是吗?”又或“难道是吗?”如果这句话出现的不合时宜,就会让人火冒三丈,但大师不管,抹着他那长长的遮住眉毛的刘海儿乐呵呵地看着你,直到你没了脾气。

读初三那年的冬日,全乡初中考试竞赛,考场设在一中的所在地——乡里的政治文化中心台后村,这里是全乡人朝拜的地方。每次跟着父母来这赶大集就像是进了城,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看着一切都是新奇的新鲜的。这儿有全乡唯一的医院,当然也有最好的学校——五台一中,我们这些生长在野地里的学生自然要到这条件更好的学校参加竞赛。在出发的前几天,大师却出了严重的意外,课间被同学别倒,脚踝骨折,这寸劲儿千年一遇,我猜大师大概是青花瓷化身。从这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大师多了一个伴侣——拐。考试那天,大师的父亲从家里赶来,将大师扶到自行车拖着的那个板车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就这样大师随着大部队被拖去参加考试了。

初中毕业我俩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又分到了一个班一个宿舍,于是我俩一同打饭一个饭桌,一同上课一同跑操。冬天起床铃声响起时为了能懒床5分钟,我和大师从来不一件一件脱衣服,而是将所有衣服一次性脱下,这样就可以在起床时省去诸多环节顺手将衣服从头全部撸下,然后急匆匆去操场,一边走一边哗啦啦解决水龙头问题,这可能是我俩干过得最龌龊的事儿。(注:这段大师不让说。)

上学时我的一大乐趣便是看大师写的作文,从不按套路出牌的他虽不讨语文老师喜欢,但我却总是看得津津有味,每次作文本子发下来,我就会跟大师讨来拜读,一边读一边乐。印象最深的是高二那篇《二十年后的我》,“……二十年后,我儿子也考上了这所高中,报到那天,儿子开着车在前面,我骑着马跟在后面……”大师在作文里如是说道。

大师爱读书,在这里用“嗜书如命”形容并不夸张。高二那年某一天突然跟我说路遥肝癌去逝了,为此伤心了好几天。还发誓要买一本精装版《红楼梦》,为了这个梦,大师勒紧裤腰省吃俭用,钱一分一分地攒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得偿夙愿,天天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上课时也在专心写“批注”。终究纸包不住火,几天后在某个自习课上正当大师入梦时,被班主任耿华老师发现,免不了一顿狂批还把红楼端了去,至今未还……耿老师不知道,这可是大师的命根子,现在说起这事来,大师还耿耿于怀……

读大学时和大师相隔千里之遥,只能书信来往。大师的所有来信现在一封不落地躺在我的抽屉里,偶尔翻出来读读,还能想像到大师那时的样子。信里说他无聊的学校时光;说他新交的女朋友某霞;还自嘲说给他暗恋的女神写信表白而遭拒绝时表现出的“大度”;会在某一信封的背面写上“勿折”字样,里面附上一张彩色的近照,上身西装下身泛白的牛仔,直愣愣地看着镜头;还喜欢在信里开篇就会纠正我写的错别字,逐一指出,乐此不疲……等到大师毕业,学会计的他留在了昌乐,而我到了青岛,因工作的变动又居无定所,通信的机会少了又少。在最后的一封信里,大师说他的文章被《读者》刊登了,我特意跑到报摊买了那一期的《读者》,回到出租屋里认真地拜读,其中有一段还写了《红楼梦》被没收的事儿,特意注明“耿华(化名)”字样,看到这儿我心里暗自发笑……

从那之后,我们的书信戛然而止,大师曾经在信里提起他要回寿光,暂时不确定地址,通信就寄到老家吧,由他父亲收转即可,而我那时也是工作不顺忙于生计,再也无暇顾及扯皮的事儿,就这样沉默了几年……待又重新联系到,是通过同学拐了几个弯加到了qq。大师说他结婚了,有了两个女儿,还说他正在潜心研究周易颇有心得。不成想,几年之后,大师真的成了大师,远近闻名,谁家要是有个生孩子的考学的找工作的做生意的起名字的找东西的说媳妇的等等诸如此类都会来找大师算上一卦,还有看八字的算算自己的命运如何,五花八门,在大师看来,人生就在这乾坤之间,而那些来求卦的不过是讨个心理安慰罢了……

那几年和大师一直聊着却从未见面,前几年春节回家,给大师去电话,大师却未听出我的声音,心底里不免有些恼火,寒暄一阵挂了电话,不想,第二日的下午大师却开车出现在了我家门口。从他下车的那一会儿,我便发现了大师身体的异样,让到家里细问缘由,对于自己的病大师并不在意也不避讳,“去医院看过?”我问。

“看过了。”

“大夫咋说?”

“没查出什么来。”

“怎么可能啊?去的哪家医院?得去大医院啊!”

“呵呵……他们说要在家安张桌子……”

“kao!这你也信。”

“呵呵……”大师不再回复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我来:“你怎么样?生意还好不?”

“……”

聊了好久,大师要回,送至街上看着他慢悠悠上车慢悠悠发动车,我冲他摆摆手:“慢点开,常联系。”

“能不能给我设计个名片?”微信里大师发了个信息。

“好啊,没问题,把内容发给我,过几天印好了我回家给你捎回去。”

“你要回家?给你带些家里的饼吧。”

早就听说大师媳妇在村里的大街上开了一家面饼铺,好吃,实惠。

“不了,你还是留着卖钱吧。哎?对了,你喝蛇草水不?给你带箱。”

“蛇草水?”

“嗯,我们崂山的神水,哈哈哈……”

驱车拐进大师的村里,远远的,大师站在路边,冷清的大街上就他一人驻足而立。我从车上搬下神水,大师热情地让进屋内。这是大师赁的别人家的房子,以此经营面饼生意,屋内东西很多却很整洁,看得出女主人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聊了一会儿,跟大师告辞,上车之际,大师拎了一大包面饼放我车上:“吃好了再回来拿。”

“好!”我应着,兄弟之间不落客套。

“走了。”

“常来。”

“好的。”

前几日五一回家,去大师家里串门儿,见大师的身体状态比之前略有好转,心里自然替他高兴,不管怎样,病情至少没有恶化,这是最大的安慰。虽然这病不可逆,但大师依然闷骚,依然诙谐幽默,依然乐观豁达,病魔压根儿就不存在,朋友圈里发着各种段子,在村里牵着狗绳到处转圈,高了兴在路边下盘象棋,这悠然的生活状态,着实让人羡慕……

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我一直相信能量守恒定律,这定律存在于万事万物,有可得有不得,别计较一时的得失,保持好心态,这才是生活在世应有的样子。

末了,用大师说的金刚经里的一句话结尾吧:

过去心不可得

现在心不可得

未来心不可得

……


结语:

一直觉着大师不再写作,实在太可惜,依着他的条件与聪慧,完全可以写一些好的文章甚至小说,可大师却放下笔转而研究周易八卦,当然,也很有建树。这世间少了一位作家,多了一个大师,一个真正的大师,一个生活的智者……

2020.5.23 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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