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死在9月9号,中秋节的前一天。
在普洱五个多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他不再急吼吼地出去遛弯,一天最多的时间就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它变懒了,后来有一次给他吃肉时它竟然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嘴里还发出痛苦的呜呜声,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它的腿脚出了问题。
我们带它到宠物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是髋关节发育不良,说这是狗类常见的一种疾病。至于怎么治,医生说没什么好办法,只是给它开了点止疼药,说在它疼的时候给它吃一点,让它尽量保持运动,这样才能保证病情不会加重。可是这哪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普洱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刚开始只有后腿一瘸一拐,很快前腿也不行了。它本来已经养成了在尿盆里撒尿的习惯,但是萎缩的腿脚让它根本没力气站起来,有一次趴在地上就尿了,听着它发出悲哀的呜呜声,我的心里也满是悲哀。
我们又给它穿上了纸尿裤,虽然小了点,但没办法,总比拉在地板上把肚子上的毛沾湿了强。9月8号半夜3点多的时候,普洱在客厅里不住地嘶鸣,老婆出去看了一次,给它喂了点水,普洱变得安静了一些。四点多的时候它又开始叫,老婆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忍不住也跟了出去,看到普洱趴在地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老婆站在普洱面前,一脸的悲哀和无助。
我给普洱喂了些鱼肉,它竟然吃了,又给它喝了点水,然后把垫子铺在阳台上,把它放在了垫子上面,它这才安静了下来。
刚躺在床上,老婆说:“明天就去给它安乐死吧。”
9号早上送女儿的时候我对女儿说了我们的想法,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普洱安乐死。女儿没有反对我们的决定,但她说不想跟着我们一起去。其实本来我也没打算让她跟着,女儿很喜欢普洱,但是普洱现在的样子让她既伤心又心烦,她对给普洱安乐死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悲伤,但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表达出来,她一向都很内敛。
老婆也不想去,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她一定感到很自责,但看到普洱那个样子她又实在很难受。我理解她的感受,因此决定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做,免得她到时候看到了伤心。
开车上班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做,心里突然间涌出一阵悲哀。普洱现在应该还趴在家里的地板上,或许老婆还要带它去外面的草丛里大便,可是它根本想不到今天可能就是它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
接下来的某个时候,它就会被注射麻醉针和毒液,在不知不觉中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再被送去宠物殡葬场火化。只是几个小时的功夫,它在这个世上五个多月的行程就会终结,形神俱散,只留下一丛骨灰,也不知道会被抛到一个什么不为人知的角落,就这样结束它在这个世界短暂的一生。
我见过亲人的死亡,但是对于些死亡中我只能被动接受,没有任何控制权,因此只有伤心,没有内疚。但是对于普洱,我似乎成了上帝,那个掌握生杀大权,决定一条性命的生死的人,这种经历在我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过。
我问自己,你有资格决定一个性命的留存或者消亡吗?你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努力说服自己这么做对狗还是对人都有好处。家里今年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老婆的精神很差,她不介意照顾普洱,但是她见不得它每天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样子,这让她特别受不了。
我之所以决定给普洱安乐死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老婆,她肯定不愿意自己去做这件事,那样她会特别自责,因此只能我去做。
我没有老婆那么敏感,但是我也不喜欢不死不活,我更喜欢痛快一点。如果是我得了不治之症,躺在床上动不了,我宁可干脆死掉,我这样告诉自己,也觉得这样对普洱来说是最好的。
但是普洱不是人,它没有人那么多复杂的感情和感受,它或许很疼很难受,但它可能并没有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它虽然不能动,但有了好吃的还是会挣扎着吃,如果垃圾筐在嘴边,他也还是会努力把垃圾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它这样做或许不是为了乐趣,而是出于狗的本能,但是它的本能肯定也让它要活下去,而我现在却要无视这种本能,置它于死地。
我不断地问我这么做是对的吗?如果是我得了不治之症,我真能那么痛快地去做安乐死,对生命没有一丝留恋吗?我觉得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我向来做事的原则就是不让自己心存内疚,但是这件事我肯定会内疚一辈子,但我必须去做,即便它会让我的良心一直不安。但是为了老婆,为了家里的气氛能好一点,我必须去做。我相信她会明白我的想法,理解我这么做其实都是为了她,或许她不会明说,或许还会说是我自己不想再有更多麻烦,但我相信在她的内心深处应该会明白我的心意。为了这份明白,我宁可牺牲普洱。
或许以后我会感到不安,但我努力说服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不安会慢慢消失的。只是不管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我肯定还是会觉得内疚。
上午还在公司时,我联系好了能做安乐死的宠物医院,意外的是医院连安乐死后的火化也可以一起做,这倒让我省了一些事情,但我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开车送普洱去了宠物医院,医生只是简单地问了几句,就给普洱办好了全部的手续。我抱着普洱到了诊间,它乖乖地爬在台子上,下巴贴着桌面,看我的眼神还像平时那么平静,那么无辜,或许它还以为这只是一次和平时稍有不同的出行,我很快就会带它回家。
面对那种眼神我瞬间破防,眼泪忍不住地流了出来,医生和助手看着我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掏出纸巾擦眼泪,眼神里有惊讶也有尴尬,可是我已经顾不得了。
医生先给普洱注射了麻醉针,几秒钟的功夫它就安静了下来,眼睛也闭上了。据说如果直接注射毒液宠物会觉非常痛苦,因此在电话联系的时候我特意问了注射的过程,医生确认先麻醉再注射毒液我才预约了。这是我能为普洱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但我发现我的内疚并没有因此减少。
第二针之后普洱很快没有了心跳,在医生确认它已经死亡后我很快离开了诊所,至于医院后面怎么处理它的尸体,怎么火化,我都已经不关心了。生命都已经结束了,它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就算把它的尸体丢进垃圾堆又有什么所谓呢?
回到家里,我和老婆说了事情的经过,老婆哭得很伤心。普洱对她来说是个负担,尤其是精神上的,原本就无助衰弱的她看到更加无助衰弱的普洱,那种崩溃的感觉可能真的让她无法承受。她其实特别善良,也也很喜欢普洱,但是为了远离那种崩溃感觉,她还是选择让普洱失去生命。
这种感受我能理解,让普洱安乐死也是我的选择,我也不想看着它那么难受,或许我比老婆更不愿意照顾一个已经没有康复希望,剩下的时间只有煎熬的生命。我承认我很自私,她也很自责,很难过,但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我们只能面对。
希望普洱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能够过得健康,快乐,希望它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