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昊林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周天泽家门口。今天他休息，周天泽病假。
高昊林记得，自己听说周天泽病假的时候还是挺吃惊的。他身体平常虽然有些小毛病，比如一到春天就不停打喷嚏啊，肚子受凉了会腹泻啊，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仔细回想起来，能让他请病假的情况还真没有过。而决定来周天泽家看他，则更是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等自己回过神，就已经被张队强硬指派来他家探病了。自己平常跟周天泽就不对付，张队也不知道为什么硬要让自己来。
一想到待会自己要跟周天泽独处，高昊林就觉得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思来想去也毫无办法，只好甩甩头，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敲了敲周天泽家的门。
2
门很快就开了，周天泽知道自己今天会来，想必是已经在等着了。门一打开，高昊林就对上了周天泽的那双死鱼眼，着实吓了自己一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他的眼神比平时更死亡了。刚想跟他寒暄几句，周天泽就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用下巴示意他换鞋。
等周天泽把水杯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几上，他才回过神来。周天泽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不知道是不是眼神的关系，看起来好像更凶了。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高昊林连忙发问，想活跃一下沉闷的空气。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肺炎，医生说会传染，我就请假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沙哑一些。
“那现在没事儿了吗？”
“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传染了。”
这话一出口，高昊林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这话听起来就像自己在担心周天泽会不会 传染给自己一样。事实上他也是这么理解的。完了，自己本来是想问他现在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的，这下好了，现在他肯定以为我是在嫌弃他。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尴尬得好像要结出水滴来。高昊林不敢抬头看周天泽的表情，只好死死盯着面前的水杯。喉咙很干，高昊林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吨吨吨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全咽了才回过味儿来，嘴里有丝丝酸甜味儿，杯子里的是蜂蜜柠檬水。于是抬起头，想问问怎么不是白水。
“我喝这种水对嗓子好一点。”周天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咳嗽。”周天泽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懒洋洋的。
“哦...”他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高昊林不解，只觉得话茬又被人噎了回去，又不知道跟人家聊什么，只好继续低着头自闭。
“我听张队说你要来给我做饭？”周天泽靠在沙发上，眼睛半眯着，正好挡住一些他永远死亡的眼神。
“来探病我也不知道带什么，想着还不如给你做顿饭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周天泽好像看出自己的尴尬，他在抛出话题并试图缓和两人之间沉闷的氛围。不管是不是这样，自己确实感觉没那么尴尬了。
“你这几天都吃的什么啊，有什么忌口的吗？”高昊林看了看手表，估摸着是时候开始做饭了。
“前几天都是在医院吃的，昨天才回来，就随便点的外卖。”周天泽仍旧是面无表情，“医生说忌油腻辛辣。”
他倒是有在好好回答问题，但高昊林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微小的信息。“你住院了？”
“嗯。”周天泽点点头。
“你病得这么严重吗？”高昊林有些生气，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我都说了没什么，是医生说担心传染。”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这年头只要治疗及时，肺炎是死不了人的。”
他的回答没什么问题。高昊林想张口问问他为什么住院的时候不告诉自己，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是，自己跟周天泽也不是什么亲密朋友，住院没告诉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房间再一次安静了下来。高昊林回顾自己以前和周天泽的对话，很多时候就是像这次这样突然停止了，自己就是受不了他这种冷淡的态度，不光对别人的事很冷淡，对自己的事也是异于常人的冷漠。搞不懂他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性格，也根本不能理解他，高昊林烦闷地呼噜了一把头发，双手用力撑膝盖，一下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你家厨房在哪？差不多是时候开始做饭了。”
周天泽没出声，只是用手指向厨房的方向，然后看也不看高昊林一眼，拿起手机打起了游戏。
我上辈子是欠了你多少钱，现在才上赶着来你家给你做饭。高昊林朝周天泽的方向来了个大大的白眼。
3
周天泽的厨房东西很全，虽然从厨具和调味品的使用程度能知道他并不是经常做饭。也不知道他平时不常做饭干嘛买这么多厨具和调料。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只要等炉子上的肉炖好就可以开饭了。高昊林得了空，开始打量起周天泽的房间来。这房子是老房子，据说是周天泽家里的老房子，房龄二三十年，内饰倒是新装修的。客厅是灰色为主的现代风格，没什么装饰，冷冰冰的，倒是符合周天泽给他的印象。
周天泽这个人平时人缘也不差，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平时爱说点俏皮话逗别人开心。别看他一副左右逢源的样子，其实没几个人能跟他交心。因为他本质是个冷漠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冷血。自己这些做刑警的，总是看到过一些让人于心不忍的犯罪现场，或是受害者家属。恻隐之心人人皆有，总会遇到些让人唏嘘的案件。但周天泽没有过。不管是怎样的犯罪现场，怎样残忍的手段似乎都无法打动他。他一直都是冷静的。他在工作时是不带情绪的，他会平静的讲述现场情况，冷静地勘查现场。自己永远忘不了他那时候看向受害人的表情，像看一件无机质的物品。那是一个小女孩，11岁，死后奸尸，生前遭受了犯人的虐待，手脚都被逆关节折断，身上也被犯人咬出了很多伤口，都是生前伤。开会的时候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儿，或是愤怒，或是惋惜。只有周天泽泰然的坐在一群血气方刚的老爷们儿中间，他看向受害人尸体照片的样子就像在看一杯水。冷漠的像个机器。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里面的房间传出，打断了高昊林的思绪。他没来过周天泽家，他猜应该那里是周天泽的卧室。那声音听着骇人，让高昊林想起自己远在老家的有烟龄50年的爷爷。想到这他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干嘛给别人送便宜啊。他敲敲门，等了一会儿之后咳嗽声终于平息，“进来吧。”门里的人说。
高昊林推门进去，周天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在书桌前坐着，好像正在看些什么。“你没事吧？”高昊林问。
周天泽冲他摆摆手，“习惯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干涩了几分，然后看向高昊林，像是在等待什么。
“哦，我就是听到你在咳嗽，来看看你的情况。”高昊林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连带着说话也磕巴了一下，“对，对了，菜快好了，你可以准备吃饭了。”
“谢谢。”高昊林没想到周天泽会对他说谢谢，直接愣在了原地。而当事者却泰然自若地收拾摊开的文件，完全没想到他给高昊林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4
安静，太安静了。高昊林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想。现在两人正坐在周天泽家的餐桌前吃饭。周天泽的餐桌礼仪很好，吃饭基本不会发出声音。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让高昊林有些尴尬。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过。由于过于无聊，他开始打量起周天泽来。
今天的周天泽总感觉跟以前的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对了，是笑容，今天的周天泽一直没笑过。平时的他总是笑嘻嘻的没个正行，而现在的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对面吃饭，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你看我干嘛，不吃了吗？”似乎是感受到了对面的视线，周天泽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昊林。
高昊林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有些奇怪，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继续吃饭吧。”说完就慌忙往嘴里扒饭。
看到高昊林手忙脚乱的样子，周天泽笑了，“你今天怎么了？这要是平时你肯定冲我发火了。今天怎么小心翼翼的。”他放下筷子，一只手撑着脸颊，眯着眼看着高昊林。
“没有的事儿。吃你的饭。”高昊林语气冷淡，低头继续吃饭。
周天泽见他又变回了那个总是在对自己生气的高昊林，便不再与他搭话。沉默一直持续到午餐时间结束。
5
周天泽斜靠在沙发上，望着高昊林在厨房收拾的背影。还是那么认真，跟他在工作时一样。
“我觉得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周天泽保持着靠在沙发上的懒散的样子，开口对高昊林说，声音不大，但足够他听到了。
高昊林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在厨房忙活。但周天泽似乎是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反正我挺喜欢你的。你工作认真，身手好，善良，还很有正义感。简直是人民心中的好警察代表......”
高昊林一边在厨房收拾东西一边听周天泽躺在沙发上吹他的彩虹屁，听得他越来越害臊。这人在一本正经地说些什么啊。刚要出言阻止，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沙发那儿传来。只好停下手边的工作，端起刚才准备好的蜂蜜柠檬水走到沙发旁。
周天泽这边咳嗽刚刚平息，整张脸憋得通红，双眉皱起，正努力往肺里吸气。然后就看到高昊林来到自己身边，砰的一声将玻璃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你都咳成这样了话怎么还那么多。”抬头去看他的脸，虽然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周遭的气场却缓和了许多。
周天泽心里微微笑了笑，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温的啊？”他抬头看向高昊林，眼中满是惊喜。
“你听听你自己的嗓子都成什么样儿了，还不注意，非要喝凉的。”这话说的有些亲呢，有点不太符合他俩现在的关系。高昊林愣住了，正想着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逾矩的尴尬。但周天泽抢先一步开口了。
“我就是懒，能凑合就凑合了。谢了。”高昊林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跟张队说话，跟孟组长说话，跟转去内勤的大裘说话。却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跟自己说话。高昊林去看他的表情，发现他已经收回视线继续小口小口地喝水。但他没有错过周天泽嘴角噙着的笑。
6
高昊林没想到周天泽一天后就回来上班了。他是来物证中心送证物的，刚进门就看到周天泽坐在电脑前，死死盯着屏幕上毫无规律的曲线，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回程路上，高昊林还是决定去跟周天泽搭话。
“以前怎么没见你工作这么积极，病都没好透就来上班。”
“你以为我是心系岗位吗？我是禁不起病假扣的工资，再不来上班我下个月没钱吃饭了。”周天泽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瘫在转椅靠背上，仰头斜视高昊林。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干涩，但比前天好了一点儿。“我这么惨，你不打算救济我一下儿吗？是时候吃午饭了。”他坏笑着，没说出口的话已是昭然若揭。
“一会儿午休的时候我来找你，请你外边吃一顿吧。”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等人回应，只剩下周天泽一个还在椅子上愣着。
然后周天泽笑了起来，“他冲我笑了。”他小声嘀咕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