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小区门口的班车站,听着马路上大车小车的噪音,心头一片烦躁。我有个奇怪的毛病 - 生病之前的征兆之一 - 听不得嘈杂的声音。记得小时候的一次音乐课,老师用录音机很大声音的放郑智化的《水手》。那时候大街小巷都飘着这首歌啊,我原本很喜欢的。在那次课上我却如坐针毡,恨不得用双手捂住耳朵。结果,回家就发烧了。
我盘算了一下今天的工作量:除了周一例行的一些繁杂事务,今天重要的任务是给一个大客户发月度报告,给一个新客户开培训账号、发资料,还有就是翻译总部上周五发来的一份文档。如果我今天打电话请病假,把工作推到明天来做的话,明天周二有部门例会,这周又轮到我做数据统计。我迅速心算了一下各项工作所需的时间,不,如果今天耽误一天的话,明天我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得,现在真的是连个病都生不起了。啥也别想了,只能化身铁娘子,向着东三环的方向进发了。
下班车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翻江倒海的眩晕。身体好像抽空了一样瘫软无力,下腹部是冰凉的钝痛。“跟着下一辆回程的班车回燕郊”的念头此时此刻对我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站在路边定了定神。转念一想,这一大早的,我折腾个什么劲呢?来都来了!我咬咬牙,向着公司的方向慢慢走去。
平时只有十分钟的路,今天却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我口干舌燥,两眼发黑。边走边迷迷糊糊地想,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我估计已经是大大的不通了,小肚子都开始痉挛了。做女人可真麻烦。抬头看看,再过一条马路就到公司的楼了。心里轻松了不少,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往下坠,脚步好像踩在棉花上
“小心!”一个急促的男声。我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急剧地向后退去。一辆车在我身边快速地驶过。一股拉扯的力让我撞进一个男人怀里,我的后脑勺抵在了他的胸前。我挣扎着想要在他的怀里重新站起来,可是整个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强有力的胳膊把我支撑起来,我的头抵在了他的下颌。我眼前冒着金星,手脚冰凉。
迷迷糊糊中,檀香的温暖夹杂着雪松的肃穆和佛手柑的清甜包围了我。这久违的熟悉味道让我沉醉,继而跟着一丝心痛– 那是每天清晨告别的熊抱之后印在我额头和唇间的吻的味道啊!我一定是摔出幻觉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入耳朵:“天哪,Anne,你怎么了?”我睁开眼睛,看到Lisa的脸。真好,终于遇到熟人了。“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简单说道,“我肚子疼。”
这时路边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围观,估计刚刚Lisa的嗓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我忽的想起身边扶住我的人,急急忙忙地对Lisa说:“多亏了他– 多亏了他拉住我。刚刚有一辆车从旁边开过去。。。”我可不想被路人看成是碰瓷儿的。
“车没碰到你吧?你脸色这么白是。。。”Lisa盯着我问。
“那什么。。。”这儿这么多人,可让我怎么说。“亲戚来了。”
Lisa非常明白我们公司女孩子之间用的这句暗语,舒了一口气,连声向我身边的救助者道谢。我也满心感激地对他说道:“真的是多谢您了。”想到我的半个身子还依然倚在他的怀里,我有点窘,向旁边跨了一步。
“不客气。没事就好。”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在我和Lisa之前过了马路,进了办公楼。我抬起头看了看,只看到一个穿深蓝色风衣的背影。
Lisa一边扶住我,一边拨弄我脸上乱了的头发,“小可怜儿,看这难受的。”然后架着我的胳膊慢慢向前走,“到了公司坐下来就好了,我那儿常备着红枣姜茶,等到了之后我马上给你冲一杯。你想吃什么早餐告诉我,我正好要去买,一起给你带了。”
“谢谢。”我倚在Lisa的臂弯里,感到很温暖。“真好,在这儿遇到你了。”
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虚弱的感觉才仿佛抽丝剥茧一般离开,我冰凉的手脚开始渐渐回暖。今天多亏了Lisa一早就跟老大Chris报备了我的不舒服,又大概是我一上午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 老大手下留情并没有给我分派任何额外的任务,还特意走过来嘘寒问暖,告诉我那个翻译的文档并不是很着急要,可以晚一两天再交给他。我尽力咧出一个微笑跟他道谢,病病歪歪地支撑起了今天的日常工作。
在回家的班车上,我想起早上过马路的鲁莽,不禁一阵后怕。再也不能这样失魂落魄地过马路!幸好遇上了雷锋啊雷锋!我努力地回想雷锋的长相,发现大脑中一片空白。早在大学的时候,舍友们就笑话我,不仅是路痴,还脸盲。一般的情况下我都要在跟人见面的第二次才能完全记清楚别人的长相– 除非是那个人长得非常有特点。更何况今天早晨我的智力体力都是在掉线状态。
可这次我是真的很想记起他的样子。想了很久,只记起他高高的、穿深蓝色风衣的背影,还有接近他的下颌时闻到的熟悉的味道。
那是我买给前男友的须后乳的味道。一位学姐推荐给我的英国小众品牌,味道庄重、大气、清雅,我第一次闻的时候就爱上了。学姐还给我推荐了她自己常用的、靠谱的代购。快递终于来了的时候,我把瓶子拿在手上闻了又闻– 这是绅士的味道。
那个味道贯穿了我迄今为止唯一一段恋爱的全盛时期。
只是那瓶须后乳还没用完的时候,他已经自己买了另外牌子的一种。“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当然喜欢啦。我新买的这个也不错啊,两瓶轮换着用呗。”
那瓶乳液就被长久地搁置在那里了。我搬出那个小家后,回想起来,唯一舍不得的、没来得及带走的就是那个瓶子,还有和那个味道纠缠在一起的过往中的美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每次上下电梯、出入楼门的时候我都在努力寻找着那个穿深蓝色风衣的背影,同时把自己的气味感知雷达调到最大限度。幸运的话,或许我还能再见到这位气味相投的神秘男子?
有一次,同乘电梯的Lisa笑着问我:“你闻什么呢?”
“没什么。”我耸耸肩膀笑一笑。好吧,我失态了。
终究是什么人都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