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杠精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孜孜不倦的抬杠者们,并衷心的问一句:“抬杠涨工资吗?”


我从某处得到几页手稿,年深日久,蠹虫猖狂,手稿字迹多有湮灭不可辨处,只好将其中一个尚算完整的故事摘出,略作翻译,博诸位一笑。

道光年间,昌平县有渔人王某,捕鱼为生,勉强温饱,年已四旬,膝下一无所出,念及此处每每与老妻抱头痛哭。

一日,王某正操网于河上,忽然见一木长两丈有余,粗却仅一握,半浮半沉而来。此木在波心处一转,竟直奔王某而来,纠纠葛葛与渔网缠在一处。王某又急又恼,急切间却解不开渔网,只好颓然抱木归家。

村中好事读过些书的儿童见了轰然大笑,说此木的长度足以做栋梁长,却细弱不堪其任,这就是传说中的废柴吧。这话更是让王某羞恼万分。

归家后,王某的妻子去补网,王某将细木置于院中,准备待暴晒后便扔进厨房付之一炬。

谁知那一日后,王某妻竟自觉烦闷,眉高眼慢,小腹渐隆,居然有孕。王某喜不自胜,从此视细木如祥瑞,绝口不提原来的焚烧之意。

十月之后,王某喜获麟儿,得意非凡,取名王甲,王某立志竭尽一家之所能,也要让王甲读书走上科举正途。

王甲十岁时,已经识字不少,在远近颇有才子之名,只是人长得瘦瘦高高,像根杆子。又有一个恶习,喜欢跟人抬杠,你有一句话来,他必有一句话顶回去,一句都不相让,被好事者称作“王杠”。

有一次县令下乡,乡村土路一脚深一脚浅,把县令颠了个七荤八素,下轿就痛骂轿夫,还喝令保正前来,要问问这路怎么这么颠簸,这时王甲在人群中冷冷发言:“大人是一县父母,本地道路不好何必要问别人。”县令被一个孩子抢白,脸上挂不住,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从此“王杠”的名号被人倒了个个,成了“杠王”。

王甲年岁渐长,学问未见长进,抬杠却越来越在行,出言无状得罪人不少,却也有本地的无赖少年喜欢他从不示弱与人,一定要抢白抬杠的风范,还结社名叫:我爱一条柴(取王甲骨瘦如柴之意)。

王甲在外每日沉迷于抬杠,逢人必抬,虽然未尝一败,却也给家里带来无数口舌之争,乡中有好事者编童谣讥笑他:“王甲王甲好儿郎,鲜鸡蛋里能挑骨,好鲜肉里寻得蛆,秀才头巾无着落,将来杠房大掌柜”。王某为此也苦恼不已。

一日王甲正在门口歇脚,远处走来一个穿着邋遢、举止猥琐的道士,道士走近王某身边,盯着王某的脸犹豫再三,对王某说:“老兄我看你脸上有妖气萦绕,家中是否有不寻常之事呢?”

王某说:“倒是没什么不寻常之事,就是犬子每日在外面招惹口舌,令我烦恼。”

道士说:“可否令我见令郎一面?”王某将道士引入家中,王甲正在家中闲坐,见了道士面有惊惶之色。

道士大喝:“妖物,你却在这里作怪,我找你找得好苦。”王甲说道:“你这个道士穿着邋遢,浑身上下窟窿比头发都多,举止猥琐,眼睛总是斜着看人,看着就不像好人,还好意思叫我妖物!父亲大人请快将这个妖人赶出去。”

道士无奈说:“论口舌,我说不过你,老先生家中可有莫名而来的一根长棍吗?”

王某急忙将道士引到那根长木棍前,道士大笑:“果然是你。”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符咒来,贴在棍上。

说来也怪,符纸贴在棍上后,王甲坐在地上,不说不动,呆若木鸡。老道长出一口气,对王某说:“老先生不要着急,与令郎并无多大关隘,待我明日带齐家伙,收了此妖。”

说罢不容分说,老道就扬长而去。

一时间王某手足无措,不知是福是祸,王某的妻子却上前大哭,说平生只有一子,却被王某找来的这个妖道摄取了魂魄,明天妖道再来定是破家灭门的大祸,“与其明日待那妖道动手,不如今日我就跟你这个不长眼的老畜生一同死了,也是干净。”说罢便用自家的头找王某的头颅乱撞。

王某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便在王某妻子的胁迫下要去揭了那黄纸符咒。那符咒被道士贴在细木棍上,并未用浆糊,此刻却不知为何,几乎与木棍合为一体,王某花了小半天的功夫才撕下符咒一角。

符咒撕破后,却见那根细木棍化作一道黑光,径自入河水而去,王某吓得坐地大喝:“果然是有了妖了。”王某妻子也是吓得目瞪口呆,此时王甲却是双目紧闭,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第二天,邋遢道士带了一个道童儿并一个大包裹来到王家,王某一见道士,跪倒磕头如鸡奔碎米,大叫道爷救命,并将昨日之事和盘托出。

道士大惊,连连跺脚,在王某再三哀求之下才将此妖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共工大神撞倒不周山,天地倾覆,女娲大神寻宝物支撑天地而不得,这一日,行至海边,见一巨龟几可遮天蔽日,尤其四条腿粗壮无匹,是支撑天地的良材。女娲又惊又喜,与这巨龟商量借腿一用,巨龟一听就反问:“不知娘娘今日借了,何时还?”女娲道:“待天地重定,自然还你。”“不知要多少岁月?还来我这腿还接的上吗?”“借此良机,我为你重塑人身,再造灵窍,免去化形之苦岂不是你的机缘?”“这机缘倒是好,就是老龟有一问,娘娘既能重塑人身,何不将自家腿儿造出来,何苦以蛇形示人?”“老厌物这般多嘴。”故女娲娘娘立杀此龟,用其腿支撑天地。不过女娲娘娘被人问了短处,自此对外只说是老龟自愿献出腿来支撑天地,也无人敢问真切。

只是老龟因为多嘴丧了性命心中不忿,又不敢再与女娲理论,一灵不泯化作一根黑木长在扶桑神树的旁边,扶桑神树长一寸它便长一寸,扶桑神树长一尺它便长一尺,看守扶桑神树的伏羲大神见状知其怨念深重,不想留它,以免未来生成祸根,便将此木伐断扔进海中。此木长约两丈细仅一握,怨念不解,年深日久又成精怪,因为是树木之属所以并无多大本领,就是遗传了老龟的一张利口,善与人抬杠,故名杠精,偏生它前生又是水族之属,所以见网罗就一定要撕上一撕,所以才会与王某的渔网纠缠一处,被带回家来,又附身王某稚子,以抬杠为乐。

“老道掐指一算,天下乱将至矣,我不愿在世间久住,又不知此妖藏身何处,以我算来,约三甲子后,人间有一物名曰因特奈特将出事,此物出世,杠精将大兴于世,势不可治。”说罢老道转头对道童说:“童儿,你命中并无仙缘,借此事你可以留在世间,将来还有一场富贵,你俗家姓方,我走后,你就回归本姓吧。”

说罢从头上拽下一绺头发。递给童儿:“三甲子后,你以我的头发结网,树立中华界内,避免杠精流毒海外。”

道童苦笑说:“师父,你的头发千年未洗,这般腌臜东西能有什么用处?”

老道大笑道:“痴儿,历千年而不变,此物将来有名号叫传统文化精髓也。此物细细织成网罗,杠精将来势大,也不能轻易越网而出遗毒海外。”

“那此宝还请师父赐名。”

“昔日我观始皇帝筑长城以拒匈奴,成就伟业,此宝亦可以此名之。”说罢道士飘然而去,片刻后道童也不知所踪。


几日后,王甲苏醒,自此后闭口讷言,二十余岁中了秀才,王某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与别人,别人只笑他是黄粱一梦,不知所云,及至道光二十一年,英人竟占据南京,王某一家才知道老道所言天下乱将至矣并非虚言,一家人入山避世,从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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