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札记三则

太阳进入云

风刮起来

吹着我晒黑的臂膀

掠过我灼热的面颊

微弱轻柔

就象黑玉凉凉的红舌头

在舔我手掌心里的盐味

只是一小会

盈江桥边上的拉洪寨

那片兰天下的凤尾竹

摇晃起来

——《风刮起来》


这是一首“感觉”之诗,“太阳进入云”,“风刮起来”,“黑玉凉凉的舌头舔着盐味”,如果没有经历过,很难进入。你也许吹过风,但绝对不是这一次。所写之物是具体的,但恍然间又是抽象的,风如同神使带来真理的凉意,人便在风中接近它,风刮过来,在暗示点什么,伸出它的舌头,这舌头黑凉,舔着你的手掌,是不是微微的痒呢?诗人没有说出他那一瞬间所捕获的,且看风是怎么到远方的:“只是一小会/盈江桥边上的拉洪寨/那片兰天下的凤尾竹/摇晃起来。”风没有说什么,只摇晃着几簇凤尾竹。


初春

与朋友二三

行走在野外 公园初成

山岗 树木 不一而足

十二种绿色 这里占了八种

温顺的动物越过水泥路面

 伸长脖子探头探脑

顾左右而言它

四月的风拨弄她的帽檐

午后 最为疲倦的时刻

树叶静止 睡意催人

冬天的痕迹犹在 躺在干草中

烧焦的气味 细若游丝

向他掷去一粒松果 随即被挡开

各有各的心事 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些年 在各人脸上轮番出现

一笑泯恩仇 回程的路上

留在马路中央的松果

被他一脚踢开

——《初春》


写春天的诗不少,比如“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前者写春天的柳树,后者写春天的闺怨,大不相同。诗人于坚也有一首《整个春天……》,开头一句似乎是:“整个春天我都等待着他们来叫我/我想他们会来叫我/整个春天我惴惴不安”,把春天比喻为一些人,呼唤我们,母亲?朋友?又或者陌生人?这也是一种。赵凡这首有它的特点,了无痕迹,第一句道出季节,初春,接下来脱出景物,这些景物就好像自己走来一样,以人的活动为线,这就是一种内在逻辑。读到这里我想起“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来,连接着古意,所以看似简单清素,却又深沉隽永。末几句是神来之笔:“一笑泯恩仇/回程的路上/留在马路中央的松果/被他一脚踢开”。这一踢就把初春踢活了,也把人给踢醒了。


夜太深

他需要搂着点什么 比如

八点饭局上的一杯高度酒

十点的几瓶啤酒

十一点一位异性的腰

而十二点以后

只有街上的那一地月光

才扶得住他隔三差五就丰收了的这些

夜生活


他喜欢热闹

七点三十分一下饭局

他就电话他今晚该来的朋友

告诉他们 他在什么地方

夜晚的那条街 怎么走

上几楼 如何拐左寻右


白天他西装着 规范着

像一份盖了印章的文件

总是要到凌晨三点以后

夜生活才松开搂着他的这双大手


送他到他妻子的床边

他才礼貌地说“亲爱的

晚安••••••”

——《XXX夜生活》


老六应该算得上嗜酒之人,常有诗作成于酒后,比如几首写给母亲的诗,此思念之情自非本人不能体会。而喝酒大概多在夜里,怎么说也得傍晚吧,天色已暗,约几人,地方呢,不确定。所以有了夜生活。我曾经认识几个来自欧美的人,白天在旅社里干活,到了晚上就出去,第二天早上回来,倒头就睡。那是西方的夜生活,毫无时间概念,酒吧标着一天的开始,仿佛之前都是末日。弹吉他唱歌,喝酒,或者干点别的,这是他们的夜生活的组成部分。细节我不清楚,只见过他们凌晨回来满脸倦意。诗人,我想起卡瓦菲斯,他应该是一个有着丰富夜生活的诗人,其诗作如《我进入》《那一夜》《进来安睡》就是写夜生活的,写的是肉体的欢愉,精神的快感,对于个人自由的袒露。老六的这首写的是中国的夜生活,稍微节制些,温和些,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魅力,似乎是缘于结尾的这句:送他到他妻子的床边/他才礼貌地说“亲爱的/晚安••••••”哪怕是《夜生活》这样的让人浮想联翩的诗,老六都能写得像是一片月光洒落,这是骨子里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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